孔明道:「都督,軍情緊急,事不宜遲,亮即刻便去勘察地形,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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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明給魯肅開了一張方子:如此這般,這等那樣,依計而行,都督定能開口。

  魯肅想,這張方子的藥下得很重,看來是會有效的。

靈不靈,一試便知。

不過,踱頭對孔明講,如果這張方子投下去,大都督開口了,那末無論如何要請你上岸了。

今天已經三請了,再叫我橫一趟、豎一趟地跑來跑去,恐怕我也要請醫了。

  孔明講,你先把這張方子去試了再說。

  魯肅又一次擺渡上岸,回到陸營。

  寢帳里的軍醫官見他跑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都不知道他在幹些什麼。

哪裡知道他在請這麼一個特殊的醫生!

  魯大夫把孔明的話再想了一想,然後跑進內帳。

  周瑜聽到靴聲,料想又是魯肅。

心想,今夭這踱頭跑進跑出,好起勁啊!方才不知上哪兒去轉了一圈?大概又到孔明船上去過了。

他現在再次到來,必有所為,倒要注意他的!他若再來推我,這一下我要打得他站立不住為止!

  不料,魯肅知道你要打人的,他不過來了。

就在那隻角落裡走來步去,口中嘰嘰咕咕說道:「唉!在這緊要關頭,忽然大都督口吐鮮紅,病倒床衾。

這便如何是好?」

  周瑜想,是啊。

我一病倒,千斤重擔統統壓到了他的肩上。

而且我們的火攻計劃他全都了解,知道現在是決戰的時刻了,突然沒有了統帥,他怎不著急?不過,這是天不幫忙,江東不幸,毫無辦法的。

  魯肅接著道:「如今軍中群龍無首,散沙一盤,怎能戰勝百萬強虜?下官碌碌之輩,怎擔當得起如此重任?也罷!」

  周瑜聽他「罷」字出口,心中倒一急:不知他罷些什麼?

  魯肅又道:「倒不如待下官飛馬趕奔南徐,面稟主公,請吳侯定奪。

──來,與我備馬。

  周瑜聽說魯肅要趕到南徐去稟報孫權。

心想,踱頭,你要壞我的事了!主公聽得我有病,肯定心急如焚,要親自趕到三江來,並且一定要叫軍醫給我診脈治病的。

現在此地唯我獨尊,我的說話就是命令,投有人敢違抗的。

吳侯一來,他是君,我是臣,他叫醫生給我治病,我不能不服從,醫生一診脈,事情全部拆穿,我的台坍到腳後跟。

我不能擊破曹兵,為吳侯分憂,還要詐病去驚嚇他,我的罪名更大了。

到這個時候,周瑜再也不敢沉默了,連忙喊住魯肅:「子敬且慢,不必前往!」

  「哈哈!好方子啊,好方子!」說罷,往外就跑,周瑜想,什麼,是假的?故意嚇唬我?方才他說「果真要打人的」,現在又說「好方子」,肯定是孔明與他沆瀣一氣,教他來用話騙我開口的。

周瑜又氣又惱,暗暗恨道:魯肅啊魯肅,你不幫我的忙,反把我的台坍到諸葛亮面前去!他對我仇深恨大,此番一定要趁機大大地報復,把我弄得死不成,活又不能,面子夾里全撕破才罷休呢,但是我又不能馬上從床上跳起來,追出去拖住魯肅。

只得聽天由命,隨他的便了。

  你周瑜還在暗底里惱恨他,可知他為了給你請這個名醫,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腿都要跑斷了。

  魯大夫回到孔明船上,已經汗流滿面,筋疲力盡了。

他定了定心,揩了揩汗,說:「軍師的方子果真靈驗,大都督開口了,叫我不必前往南徐。

如今先生總可以登岸,為都督治病了吧。

  其實,孔明並非是擺架子,也不是捉弄魯肅,叫魯肅跑這麼幾趟,都是有道理的。

用現在的話來講,是在作調查研究。

除了摸清周瑜的病情之外,還要探明他現在的思想狀況,究竟作何打算。

從這三趟的試探中,孔明斷定,周瑜確是因為沒有東風而吐血;現在準備一死了之。

否則,他不會一概不見;而且不會不要軍醫治療;不會死不開口;不會打走魯肅;更不會聽說魯肅要去南徐,就急得連忙制止。

包括他這種睡覺的樣子,也就是一副詐死的架勢。

看來,他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準備絕食而亡。

哼!他以為絕食那麼便當?這種慢性自殺,日子最難過。

既然準備死了,還要顧什麼面子呢?真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孔明完全有了把握,再問魯肅:「大夫,你來請我前去治病,大都督可知曉否?」

  「下官未曾同他講過。

  孔明說,你是知道的,都督與我是冤家。

你好心叫我去給他治病,倘使他與我鬥氣,寧可一死,不要我給他診治呢?醫生本領再大,病人不信任他,那是治不好病的。

再說,我不是靠行醫為生的,是以軍師為職的,我非但用不著一定要去給人治病,而且一般的人來請我,我也不會去的。

今天是看在你魯大夫的面上,我才肯行這麼件好事,若然反遭冷端、討個沒趣,那我何苦呢?所以,我現在跟你上了岸,到了那裡之後,如果沒有大都督親口相請,我決不進去與他診脈的。

  魯肅想,這個要求是通情達理的,但要辦到卻十分困難。

你不聲不響跟我進去給他診脈,他或許還會眼開眼閉,馬馬虎虎;要他親口請你進去,那他寧可一死,不肯這麼做的。

但是除你之外,別人又治不好他的病。

怎麼辦呢?魯肅再一想,先把你騙上了岸再說,下面的事,等一下再想辦法。

便道:「軍師放心,下官擔保,定叫都督相請先生。

  「既然如此,那大夫請了。

  魯肅想,請你這麼一個醫生真不容易,來回奔了好幾趟。

「軍師請哪!」

  兩人一起上岸,直抵寢帳。

  軍醫官們一看,魯肅後面跟了一個道士。

──雖然軍醫官早已知道諸葛亮就在三江,但從未見過面。

因為他們住在後營,也不上大帳;孔明在船上,從不到陸營里來遛達,所以沒有機會見面,互不相識。

他們想,怪不得都督不要我們醫治,原來他並非有病。

而是中了邪了。

因此,魯大夫不知到哪裡去請來個鬼火道士,來吹吹打打,畫符念咒,驅邪避災的。

哼!這種都是騙人的鬼把戲,道士根本沒有用,治病還得靠我們醫生的。

所以大家上前見魯肅時問,魯老,你去請得這位道家仙師,奠非都督中了耶了?

  魯肅衝著他們說,莫非你們自己中了邪了!他哪裡是什麼道士?你們連他都不認識?他的大名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大漢軍師中郎將;今的一條龍,諸葛孔明先生!都督的病,你們都不會醫的,哪怕華佗先生也毫無辦法,只有這位天下奇才才能治好。

我跑了那麼多趟,就是請這位超等名醫─「爾等上前見過了!」

  軍醫官一聽,原來他不是道士,而是臥龍先生。

心想,他不但會做軍師,還會治病,而且醫術如此高明,真是天下奇才。

那末,他與我們也可稱是同行了。

於是,大家連忙上前施禮。

  孔明把手拱拱:「列位先生少禮。

  軍醫們招呼道:「軍師請上座。

  寢帳中間放著一張半桌,一把交椅。

桌上有紙墨筆硯。

這把交椅是沒有人坐的,要等到與都督診過脈之後,大家一起議定了病症和治療方案,才推薦一位醫術最高,最有權威,並最擅長醫治這一類病的郎中在中間坐定執筆,大家圍坐四周,共擬處方。

所以,在坐這座位之前,眾人都要象喝喜酒似地你請我請推讓半天,才有一人肯坐。

現在因為孔明是軍師,而且醫術勝過華佗,自然不能與他們並起平坐,要請他坐此首席了。

  孔明毫不客氣,走過去就往中間的交椅上一坐,把羽扇一招,說道:「列位坐了。

  眾軍醫老位子上坐定。

  魯肅說,軍師少坐片刻,下官先去見都督,叫都督相請先生。

  孔明說:「大夫請便。

  孔明知道魯肅此事不會很快就辦成功的。

心想,趁現在端坐無事,先來做些準備。

他便把手中的羽扇往桌上一放,將鶴氅袖子卷一卷,拿起墨來,在硯台口潑了一些水,磨得墨濃。

然後左手取過一張裁好的紅紙,右手提起羊毫,舔得筆飽,準備開方。

  在座的各位軍醫官個個驚嘆不已:這位醫師的本領的確非同一般。

我們給病人看病,總要先診脈,後開方,選叫對症下藥。

他卻先開方,後診脈。

說明他未見病家之面,已將病家之症狀盡情掌握,真是身手不凡。

我們在三江軍營中,也算得上首屆一指的名醫了,象他選樣的治病法我們還未見過。

不妨讓我們開開眼界,領教一下他的手段。

只要看一看方子,就可以知道都督患的到底是什麼疾症。

於是,十八個軍醫宮不約而同地從座上抬身,走到中間,把孔明團團圍住。

  孔明見這些郎中一個個匯聚到自己的身邊來,心想,你們倒很謙遜好學,要想看我的方子。

實不相瞞,這張方子你們學了也沒有用。

但又不能讓你們看,只能由周瑜一個人看。

他一看,病體痊癒,精神豁朗;被你們看了,傳揚出去,泄露軍機,周瑜又要鬱郁病死。

故而孔明把筆頓住,舉目對軍醫們一掃:你們懂不懂規矩?我又役有叫你們來看,你們怎麼能自說自話湊上來呢?

  軍醫官們想,大概他的這一張是祖傳秘方,傳子不傳婿的。

既然不讓我們看,那就只有知趣些走開,免得被人瞧不起。

大家退到原位坐定。

  孔明這樣頓了一頓,腦子裡又出現了一個辦法來,覺得寫在紙上不便,還是寫在手上好。

所以他提筆準備在手掌上寫。

  軍醫官們看了又不懂了。

心想,這種方子實在奇怪,從來未聽說過方子寫在手心裡的。

倘然要到藥鋪里去撮藥那便怎樣?莫非把人一起拖進藥鋪,或者把手割下來不成?

  孔明在手心中端端正正寫上四行字,每行四個字,共計十六個字。

這十六個字都是倒寫的,次序也是反的:自下而上從左到右──古代一般都用從右到左的直排格書寫的。

因為孔明考慮到,我把字統統倒寫、反寫,等一下手掌翻過來給周瑜看時,就全部都是正的、順的字了。

孔明寫好之後,將筆一擱,輕輕搖動羽扇,把掌上的墨跡吹乾,然後,左手握成空拳,閉目養神,等候魯肅的消息。

  魯子敬為了要使周瑜親口相請孔明,大傷腦筋,在內帳外面來回走動,搔頭摸耳。

心想,大都督連自家的軍醫都不讓進去,怎麼會請他的冤家給他治病呢?看來老老實實跟他說理是沒有用的,「下官也要用計了。

」踱頭交了孔明這個朋友之後,也玲瓏多了,遇事便多了一條腸子,現在居然也要用計了。

他兜了十來個圈子,突然靈機觸動,急中生智,頓生一計。

只見他匆匆退後數十步,然後一個急轉身,「噔……」一直衝到內帳裡面。

  門口兩個侍衛被他這猝然的舉動嚇了一大跳。

心想,看來,魯大夫的毛病不比大都督的輕呢。

  魯肅直奔到周瑜的床前,氣咻咻地喊道:「都督,南徐的二主公來了!」

  二主公就是孫權的從弟孫瑜,孫仲異。

  周瑜聽了,倒十分相信。

他想,吳侯知道這幾天就要火燒赤壁,兩軍決戰,這是決定江東存亡的關鍵一仗,當然十分關心。

他自己國事繁忙,脫不開身,故而叫兄弟到這裡來看看。

二主公來,等於吳侯駕到。

照理,我應該到營門口去迎接的。

但是,我一去迎接,大家就知道我沒有什麼大病,是故意裝死的。

不接吧,那又是失禮失規的。

再一想,不要緊,好在我剛才吐血是真的,現在就推說有病不能出接,諒必二主公也不會見怪的。

那我就在嘴上請一聲吧!周瑜翻過身來,對著魯肅道:「子敬,本督有病在身,不能遠迎,傳話相請。

  這個「請」字出口,聲音拖得又響又長,從內帳一直傳到寢帳,依然十分清晰。

魯肅連忙跑到內帳門口,對著寢帳里的諸葛亮高聲喊道:「軍師,可曾聽得,大都督相請!你快來呀!」

  周瑜想,你在搞什麼名堂!你剛才還說是二主公來了,怎麼一轉身就變成了軍師了呢?「噯!子敬,本督乃是相請二主公哪!」

  「二主公尚在南徐,暫先借與軍師一用。

」──在這節骨眼上,誰來管你二主公、三主公,我要你請的是諸葛亮。

  周瑜想,你要死哉!二主公也好借用的?枉空是我的好朋友,做出事來總是胳膊向外彎,掮了諸葛亮的術梢還在躥進躥出,要我上當。

你不想想,他一進來,肯定要把我狠狠地捉弄一番、羞辱一場。

現在事情已經弄僵,我只有不去理睬他們,看他們把我怎樣!周瑜連忙來一個翻身,仍舊向里側臥。

等一下孔明要他回過頭來,花了不少功夫,真是難上加難。

  孔明聽得內帳傳出周瑜的一聲「請」,又見魯肅在招呼自己。

心想,今天踱頭的本領不小,周瑜給了他這樣大的面子。

便起身向內帳走去。

  一十八個軍醫官也都跟了過來,要想看看過位大名鼎鼎的軍師的醫道高明到何等程度。

但他們一個都進不了帳,只好站在門口向裡面觀望。

  孔明走進內帳.對床上的周瑜一看,只見他面里背外,踡曲側臥。

心想,周郎啊,你真的準備死啦?才三十四歲,還早著呢,再活兩年吧!什麼時候可以死,我會告訴你的。

為了你家吳侯的江東六郡,也為了我家主公的三分天下,你應該與我同心協力。

我今日到此,就是為了要救你一把。

孔明又回頭輕聲問魯肅,大都督知道我來給他診脈,怎麼非但不招呼,連頭都不回?看來方才那一聲請,並非請我吧?

  魯肅說,不錯。

方才我是用的計,以二主公的名義借來了一個「請」字。

不過請你也將就點吧,反正已經請過,不要去管他請的是誰。

  孔明想,你踱頭用的計倒是一條毒(踱)計,連我專門用計的人都上你的當。

你要知道,我並不是要擺架子。

其一,他請一聲,我可以有上場勢;其二,如果他不請,我擅自跟你進內帳,性命就有危險。

他會說我私闖內帳。

現在,儘管他不是請我,但這一個「請」字和你魯肅的一聲高喊,許多人都聽見的,他就不能以私闖內帳之罪來殺我的頭了。

所以,孔明對魯肅說,看在你魯大夫的份上,我就馬虎一點。

但是,我的醫術再高,脈一定要診的,否則怎能脈到病除呢?如果都督不肯讓我切脈,那我的本領再大也沒有辦法的。

  魯肅問:「那末,這便如何?」

  「亮有一計在此。

  「先生有何妙計?」

  孔明便附到魯肅的耳邊,輕輕地說道,方才你用推拿療法時,他不是打你一下的嗎?現在你再去推他搖他,他一定愈加惱火,又要打你。

你就趁他的手打過來的時候,一把抓住,死死地按住,不要鬆手,我來給他診脈。

你千萬要當心,如果第一下抓不住,他就不肯打第二下了,那我也只好告退了。

  魯肅也輕聲細氣地問道:「請問先生,此計何名?」

  「名為『激將誘敵』。

  魯肅想,你的計實在不少。

  周瑜聽他們在嘁嘁喳喳地講話,聽不清講些什麼。

因為他們在內帳口,聲音輕,距離遠。

  魯肅聽了諸葛亮的話,走到床前,兩隻手又象搖船似地把周瑜推去搖來,口中不斷地叫著:「大都督!大都督……」

  周瑜恨哪!心想,你這踱頭,今天我的面子全被你丟光,還要和我糾纏不清。

這一下我非要打得你的額頭象鵝凸頭一樣不可!周瑜咬緊牙關,用足力氣,覷准魯肅的頭上狠命地打來。

  誰知魯肅這下老經驗了,對他的舉動十分警惕,一面推,一面全神貫注地盯著周瑜的手。

現在見他的手甩上來,連忙把頭一偏,迅速起雙手在他的脈門上「扎扎!」抓牢,緊緊按住:「軍師,在這裡了!」

  周瑜發覺上當,手已被抓住。

踱頭的蠻勁真不小;周瑜躺在床上,姿勢不順,加上方才吐了口血,身子發軟,用不出多大的力,所以這隻手抽了幾抽,抽不出來。

他想,看你抓牢了我的手又怎麼樣!

  魯肅連連高喊:「軍師,快來與都督診脈!」

  門口這班軍醫官看在眼裡,笑在心裡:怎麼這切脈竟象捉藏似的?倒是第一趟看見。

  諸葛亮走到魯肅身邊,說:「大夫診脈一定要病家手臂放鬆,擱在脈枕上。

現在你抓得這樣緊,叫我怎麼給他切脈?」

  魯肅說:「那末可要放掉?」

  孔明說,不行。

這次放掉,就再也抓不到了。

  「怎麼辦呢?」

  孔明說:「不妨。

幸虧我的醫術高明。

你的一隻手抓住都督的手腕,還有一隻手,我來給你切脈。

  魯肅想,都督生病,怎麼給我診脈的呢?問道:「軍師,你待怎樣?」

  孔明又將剛才的話給他重複了一遍。

  「噯,下官又不生病!」──你弄了半天,連誰有病還沒有搞清楚!

  孔明說,你別急呀!雖然你身體很強壯,但都督有病。

這麼按著,我無法給他診脈,所以我只有運用我的絕技了:只要你的左手抓住都督的脈門,他的脈息就會從你的身上傳導過來;我在你的右手上按脈,就能按到大都督的脈搏,知道他的症狀。

  周瑜想,熱你的大頭昏!世上哪有這種事情?分明是借端戲弄與我。

我反正預備死了,以前你也吃了我不少虧,今天讓你痛痛快快報復、泄憤吧!

  但魯肅對孔明的說話句句當真,隨他擺布。

口中還在稱讚:「軍師,你真有本領。

  「不足為奇。

」孔明說,這並非我的創造,前人早有懸絲放脈或叫牽線診脈之術了,你可曾聽到過?──孔明的吹牛還有歷史依據呢。

  魯肅想,見雖然未曾見過,聽倒確實是聽到過的。

據說,古時有些高明的醫生有此能耐。

因為有時醫生不便進入病人的臥室,更不能直接為病人切脈,就要採用此法診脈。

據書上說,雖然叫做懸絲或牽線,而實際上是用一條兩寸闊的帶子,叫病人的親屬把帶子不緊不松地系在病人的手腕上,然後把帶子拖到房外。

醫生一手用中指和食指夾住帶子,將帶也要不緊不松地拉挺,另一手的三個指頭按在帶上,便能診得病人的脈息。

我還聽到過這樣一則故事:

  商紂王寵愛他的妃子妲己,聽了這女人的話,禍國殃民。

當時,獨立朝綱的聞太師──三隻眼的──一再向紂王指出:妲己是個妖精。

紂王不信。

聞太師說,她是妖是人,我只要一切脈就可見分曉。

紂王說,我的愛姬怎能讓你臣子診脈?三隻眼說,不妨,可以懸絲放脈。

結果,聞太師的三個指頭按到帶子上,診出妲己果真是妖精。

聞太師的中間那隻眼睛「唰』地睜開來,妲己頓時現出原形。

  魯肅想,我原以為這種說法都是無稽之談,不足為信的。

卻不料真有牽線診脈之事,眼前的諸葛亮就會這套本事。

那我一個活人總比一根帶子好吧,而且距離近,肯定傳過來的脈象更加清晰、準確。

他便在床沿中間一坐,左手捏住周瑜的手腕,右手伸給孔明。

  諸葛亮叫手下掇了張椅子過來,在魯肅的對面坐定,擱起了二郎腿,讓魯肅的手枕在自己的腿上。

孔明一手執羽扇,一手用三個指頭按到魯肅的「寸、關、尺」上,雙眼微合,真的給魯肅診起脈來。

  門口的十八個軍醫看得驚嘆不已。

心想,懸絲放脈我們也只是聽說,從未見過哪個同行或前輩有此本領,想不到諸葛亮這非正式的醫生倒掌握了這手絕招。

等他看好病出來,一定要投張名帖,拜他為師。

──他們倒想學牽線診脈了。

哪知全是鬼把戲。

  不過,諸葛亮確實是懂醫道的,否則他後來怎會發明臥龍丹和諸葛行軍散呢?孔明一診魯肅的脈搏,感到踱頭六脈調和,氣血非常健旺。

心想,他老是那麼急煞,身體倒未曾急壞。

大約是他性格開朗,胸襟寬廣之故……

  突然,魯肅的上身和兩臂不住地左右牽動起來。

孔明說,你幹什麼?不要動呀!

  魯肅說,我想,這樣動動,可以使大都督的脈息傳得快一些。

  周瑜想,你這踱頭真是傻瓜!被人家當玩具耍,還要那麼起勁!

  孔明也差一點笑出來:你這助手太賣力了。

我診脈是假,目的是要等周瑜回過頭來,把手心裡的十六個字給他看。

你倒那麼認真。

便說,你用不著動的,動了反而脈象要紊亂,它自己會傳過來的。

  但是,魯肅的性格是閒不住的。

身體不能動,他的嘴巴忙起來了,否則悶得慌,而且心又急,「軍師,都督的脈息可曾診到?」

  孔明點點頭。

  「軍師,你不要搞錯了!」──不要把我的脈搏當作了都督的。

  「大夫放心。

  「那末,都督的脈象怎樣?」

  「脈如遊絲。

  所謂脈如遊絲,即脈搏非常微弱,好象有,好象沒有。

意味著病人不久人世了。

  魯肅聞言,吃了一驚。

「軍師,脈如遊絲,此乃必死之症哪!」

  「正是。

  周瑜想,你去聽他胡說八道!什麼脈如遊絲,我自己知道,根本沒有毛病。

諸葛亮存心來觸觸我的霉頭,要想把我咒死。

  門口這班軍醫官聽到孔明這句話,大家都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意思是:怎麼會有這種不懂人情世故的郎中的?病人情況危急,只能在背地裡同家眷講,對其本人一定要以好言寬慰的,「不要緊的,這個毛病來得凶,去得也快的。

這三帖藥吃下去,保你見效;最多轉一次方,一定大有起色。

」病人心情一爽朗,毛病或許還有治癒的希望。

哪有當了病人的面說他脈如遊絲的?人家投有毛病也要被你嚇出病來,病重的當場就會被你嚇死!既然你的醫術對於我們來說是高深難測的,怎麼連這點最起碼的遭理都不懂呢?所以,大家都在搖頭、撇嘴。

  魯肅看到他們這種神態,心想,你們懂什麼!諸葛亮這種醫生與眾不同。

他只要給病人診一診脈,毛病馬上可以愈可。

藥都不需要吃的。

所以,他哪怕把病情說得再兇險也不要緊的。

你們怎麼能用一般的常規來衡量他呢,真是臧倉毀孟子,陽貨輕仲尼!魯大夫替孔明打抱不平了,故意提高了嗓門說:「軍師,你要脈到病除!」

  「大夫只管放心。

  孔明嘴上這樣講,心裡在想,只要周瑜看到我手心中十六個字,我保他馬上活蹦亂跳,再也躺不住床上了。

但是,他的頭一動也不動,就是不肯回過來看一看,我這樣診脈,診到明天也診不好的。

  這班軍醫一聽,又覺得新奇得很。

心想,什麼,脈到病除?這句話又是第一次聽見。

今天的新鮮事情層出不窮,應接不暇。

真是大開眼界,大長見識。

  魯肅見他們面面相覷,十分驚訝,他心中很是得意,又問孔明:「軍師,下官聞得,醫家有割股之心,此言然否?」

  「非也。

忠臣孝子,當用良藥以治之;奸臣賊子,便將毒藥以攻之。

華佗醫周泰,為其忠;吉平毒曹操,因其奸,兩者不可混為一談。

」一般來說,醫生是應該救死扶傷,一切為病家著想的。

但孔明認為,不可一概而論,對那些奸臣賊子,哪怕他金銀堆滿,你也不應該給他治,甚至要趁機將他毒死,相反,遇忠臣孝子,即使他分文全無,你也應該送醫送藥,必要時可以割股。

這才是醫家真正的仁義。

  魯肅一聽倒有點急了。

他想,你與大都督是冤家,別趁此機會下些毒藥害死都督。

老實人連忙把話說在前面:「軍師,我家都督乃是忠臣,須用良藥。

  周瑜想,要你那樣的著急幹什麼,我已準備死了,任何藥都不吃,尤其諸葛亮的藥,我看都不要看。

  魯肅再一想,噯!我怎麼又忘了?諸葛亮根本用不著藥的,他是脈到病除。

魯肅坐著無聊,沒話找活說:「軍師,下官倒要請教這醫學之道。

  孔明想,好。

我們三人名為診脈,一個都不作聲,光這樣悶坐著沒意思,都象泥塑木雕似的。

你魯肅喜動不喜靜,我就借你這個話頭,話中夾帶些因頭紿周瑜,叫他把頭別轉來。

這叫打破水缸滲過去。

因此回答道:「大夫聽了。

這醫學之道,恰與為將之道相仿。

故而方才本軍師言道,『不精醫道,也不可為將』。

  「乞道其詳!」

  「有道是,用藥宛如用兵,用兵恰似用藥。

既要對症而下,又要面面俱到。

倘若顧此失彼,一劑藥中缺少一味至關緊要之良藥,則處方雖好,全然無效。

  魯肅覺得孔明把用藥和用兵互相比喻,很有哲理。

他想,大凡郎中為病人診治,非但要摸透病源,而且還要顧念全身,不能以小失大,要辯證論治;用藥要主輔相配,輕重適量,切不可避重就輕。

如果一張方子上少用一味關鍵的藥,其它的藥就等於白吃,甚至斷送病人的性命。

  其實,孔明的話是一語雙關,既是講醫道,又在說軍事。

周瑜和魯肅兩人想法不同,對孔明的話只得各取所需。

孔明暗暗告誡周瑜:你經過一系列的觀察和分析,得出了用火攻破曹兵的結論,這是無可猜疑的,說明你的診斷是準確的。

查出病症,你連續用了反間計、苦肉計、詐降計、連環計,一一大功告成,這張方子開得也算對症下藥的。

但是,單單用這幾味藥要想治癒百萬曹兵和連環舟這樣的心腹大患,其藥力還遠遠不夠,還缺乏一味猛藥──東南風。

因此,你開出的這張方子,只可治療那些癬疥小瘡。

這對於曹操來說,好比牯牛身上拔了一根毛。

  周瑜懂不懂?哪有不懂之理!雖說他的本領稱不上天下奇才,但他志大識廣,才高學深,「小輩英雄」聞名天下。

況且孔明故意以言語挑逗他,他豈會不知這弦外之音?孔明說「學醫之道,恰與為將之道相仿」,「用藥宛如用兵」,周瑜一聽就知道他是在以談醫為名而暗喻軍事。

所以聽得格外仔細。

聽完這番話,一辨昧道,覺得話中有話,既不是在魯肅面前大談醫經是故弄玄虛,大吹牛皮,也不象要在我為難之際奚落我,揭我之短,而是想和我推心置腹地論說正經事。

此時周瑜料定孔明已經覺察了自己的心病,吐血也為此故,即沒有東風也就根本用不上火攻。

不過,縱使你神機妙算,把我的心思一一猜透,那又有什麼用呢?人家稱你「臥龍」、「伏龍」,可惜不是真正的龍,不會呼風喚雨。

行風走雨乃是天公的事情,人力是無法操控的。

所以周瑜的頭動也不動。

  諸葛亮說完,對周瑜一看,象殭屍一具,無動於衷。

心想,我既然可以說出你的病因來,又特地闖進內帳給你看病,那當然是有了辦法才來的囉。

你怎麼老是不吭聲,又要把我弄尷尬在這裡?

  幸虧旁邊的魯肅是個熱心人,最怕冷場。

剛才幾句話聽得他津津有味,不厭其煩問道:「軍師,請問你可曾與人治過病哪?」

  「大夫多問了。

倘然這許多年來從未與人醫治疾病,這醫道學來何用?」

  孔明一面講,一邊還在動腦筋:如何利用他的這句話,旁敲側擊,來點撥點撥周瑜?一想,有了。

便對著魯肅言道:「大夫,非是本軍師誇口,亮醫治過許多病人。

任何疑難、危急之症,到亮手中,無不妙手回春,豁然痊癒。

而今單舉一例,大夫聽了。

」──周瑜,你聽仔細了!「隆中有一個孝子,其老母因病身亡。

孝子悲慟萬分,撫屍痛哭,滴水不飲,粒米不進,欲追亡靈於九泉之下。

亮念其孝心可嘉,便將其老母醫治復活,使他們母子重聚。

  魯肅讚嘆不已:「先生真有此起死回生之術!」

  孔明對周瑜看看:我這段話的涵義如此淺顯易見,你總可以回首一顧了吧!你別以為沒有了東風,就是死路一條,只好等著咽氣了。

你的眼光太窄了,光看到自己,又不肯請教別人。

有我諸葛亮在,破連環舟已不成問題。

你不識天文,又不願虛心求學,老天當然不肯給你東風了。

  周公瑾完全領會孔明的意思:所謂孝子,就是指的我。

我是江東的忠臣,數十年來戰沙場,打天下,保基業,功績卓著,深受擁戴;忠臣和孝子是一回事。

「老母因病身亡」,即江東因我有東風而將要國破家亡了。

國家就是母親,國亡好比娘死。

因此,我這孝子為了全節,「欲追亡靈於九泉之下」,決意含憤而死。

「滴水不飲,粒米不進」──諸葛亮非但知道我要自盡,而且料定我要絕食。

這傢伙好象鑽在我的肚子裡一樣,統統知道。

於是,他「念其孝心可嘉」──看在我對江東的一片忠心的份上,決定「將其老母醫治復活」──使江東不亡。

那末,江東保全了,我也就不必去死了,可以「母子重聚」了。

是啊,如果你孔明真的有這種回天之力,那自然不會擔驚受怕了。

話是這麼講,可要做起來又是一回事了。

也許你確實有這樣的大本領,讓我回過頭去看看他的臉上有什麼表示。

周瑜開始把頭緩緩地蠕動,但剛轉到一半,忙又停了下來。

他想,不對!又要上他的當了。

別的事情我相信你孔明想出的辦法居我之上,但對付老天,我與你都無能為力。

要破曹兵,除了火攻,別無它法,老天豈肯受制於人而聽你調遣?倘然我扭過頭去問他破曹之法,他卻對我兩手一攤,做個鬼臉,那我真比死還要難過。

想到這裡,周瑜的頭又回了過去。

  孔明知道周瑜現在的心情很複雜,象一團亂麻一樣,理不出個頭緒來。

心想,你平時老是要殺我,我一直忍耐。

為了眼前大事,我非但不報復你,而且還來搭救你,為你指破迷津,你倒反而搭起架子來了!我一味遷就你,千方百計兜攬生意,講得舌乾唇焦,你卻還是執迷不悟,連頭只轉了一半。

你是個強項都督呀!要不是看在三分天下的份上,誰肯忍辱負屈,低三下四?死掉你一百個周瑜都與我無關痛癢!孔明再對魯肅看看:你也不知怎麼搞的,不要不緊的話連篇累牘,真正要緊的話你一句也不講。

你剛才那些話,我也逐字逐句地加以煊染、誇張過了,並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畢竟只是借題發揮而已,不足以打動他的心弦,使他甘心情願地回過頭來。

其實,有一句要緊話是極其普通的常用語,而且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一般的人都會用這句話,體就是避而不談,真正氣數!這樣談下去何時可了?還是另想別法吧。

孔明把雙眼一閉,不開口了。

  你不開口,魯肅是憋不住的。

他剛才見大都督的頭動了一動,知道他對孔明的話並不反感,只是還未動心。

因此他又在嘰哩咕嚕地說:「唉!大都督近日以來貴體十分康健,方才出兵之時也還好端端的,怎麼會忽地口吐鮮紅,身染重病?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也!江東為何不幸之至耶?」

  孔明一聽,不禁「嘿嘿」一笑,心想,我不去理睬他,他倒自己把這句要緊話說出來了,不知他怎麼會想出來的。

趕快讓我接上去:「然也。

  魯肅想,我又不在與你講,是因為無聊得很,自言自語,你接什麼口呢?

  孔明也在想,我知道你這句話不是在和我說,但我非接不可,機會難得,過了這村,就沒有那店了。

我只要把下面這一句話講出來,保他再也別想躺在床上了。

如果周瑜再不回頭,那他與死屍何異!魯肅已把這句話講出來了,但不會引起周瑜的注意。

我再把它挑一挑明,哪怕周瑜的頭頸是銅澆鐵鑄的,我看也要轉一轉了。

孔明緊接著說:「大夫,天有不測風雲,為人豈能逆料!」

  魯肅想,這句成語是眾所周知的,你怎麼把下句說成是「為人豈能逆料」呢?

  諸葛亮就是要明顯的篡改、杜撰,使周瑜一聽就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你以為十一月問只有西北風,也許老天偏偏要刮一刮東南風呢?你怎麼能知道老天爺的脾氣呢?

  這句話「吱」地一下直鑽到周瑜的心裡,大都督心裡暗暗高興:看來孔明果真有辦法在那裡。

怪不得他一次又一次地在話語中嵌骨頭、丟因頭,他這種身價的人決不會吃飽了飯沒事做,到我這裡來扯皮聊天的。

對了,請葛亮到江東來的目的,就是想得點好處,漁翁得利,我們打敗了曹操.同時也解了劉備的倒懸之危;江東滅亡,劉備隨之完結,巢覆安有完卵?因此,沒有東風,不能破曹,諸葛亮也坐立不安了,哪裡還有這麼好的興致到此地來開玩笑?儘管他與我是冤家,對我恨之切骨,巴不得我早點死。

但是,在破百萬曹兵之前,他還少不了我這個大都督,決不會幸災樂禍看我死。

所以,他特地到此,借診脈之由,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於我,表明自己有此能耐。

周瑜想到此處,好比芒刺在背,如臥針氈,再也按捺不住了。

但他還是象骨鯁在喉,不敢馬上開口問,只怕上當。

心想,讓我先看看諸葛亮的神態如何,可斷定出他的一大堆話是真還是假,再決定是否採納。

於是,大都督的頭慢慢地轉過來,目光瞟著孔明,在察看他的臉色。

  魯肅此時背對周瑜,毫無察覺。

孔明說完那句話,一雙秀目密切注視著周瑜的動靜。

不出他的預料,果然見周瑜的頭向這邊轉過來,上面的手抽了出來。

踱頭因為診了那麼長時間的脈,這隻手已經麻木不仁了。

孔明把捏在魯肅脈門上的三個指頭輕輕鬆開,小心翼翼地從魯肅的右側伸到他的背後,將五指張開,手掌向外一翻。

  魯肅一點沒有知覺,手仍舊按在那裡不動。

周瑜卻看得清清楚楚,正好在他斜對面。

字雖然不算大,但距離很近,筆跡和手心黑白分明,大都督一目了然。

方才倒寫的字,周瑜看出來都是正的。

只見手上四四十六個醒目的字: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周瑜一看清這四行字,床上再也躺不住了。

心想,我真不應該這樣對待請葛亮。

今天,他為了救我性命和保全我的面子,動了這許多腦筋,費了這麼多的口舌,真可算得仁至義盡了。

雖然,孔明過江有其不測之目的,但從我們江東的利益上來說,也少不了他。

沒有諸葛亮,也難保六郡太平無事。

倘若我再不向他請教破曹之計,一旦他惱火起來,把我詐死的醜聞傳揚出去,就沒有面子了,況且弄到最後,我還得求教於他。

有得一番手腳兩番做,何必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自找麻煩呢?

  魯肅因為抓得時間久了,加上周瑜的手並不掙扎,他也放鬆了警惕,故而被都督一抽就抽了出去。

踱頭「啊呀」一聲,連忙回頭看時,只見周瑜已經兩肘一撐,呼地坐了起來。

魯肅初時一愣,不知怎麼回事,而後幡然醒悟,仰面大笑:「哈哈!果然脈到病除!」

  十八個軍醫官對諸葛亮的醫術佩服得五體投地。

心想,今天我們無論如何要拜他為師,學會了『脈到病除」,以後給將士們看病省事多了。

──哪知,全靠這十六個字!

  孔明收轉左手,握成空拳。

  魯肅連忙站起身來,讓都督下床。

周瑜在床沿上坐定,把靴子套在腳上。

  諸葛亮對他把手一拱:「聞得都督貴休欠安,亮特來醫治。

  「請問軍師,本督之病當用何方?」

  魯肅想,你剛才就應該請教這位超等郎中了。

現在已經脈到病除了,身體已康復了,精神也振作了,還要開什麼方,吃什麼藥呢?

  孔明答道:「以亮看來,都督的貴恙當用涼藥治之,方見大效。

  魯肅想,真的還要服藥?大概毛病好得還不徹底,再用些藥,使它斷根。

都督咯血,說明肺熱,故而軍師說要用涼藥。

方才孔明對我還說,都督的毛病是風寒所致。

大概他里含內熱,外感風寒,其名謂之「寒包火」。

這個我也懂的。

──魯肅在自問自答,一一給自己解釋清楚。

  周瑜聽孔明這麼一講,早已喜在心頭,用手指一摩鼻子,笑道:「哈哈,妙哉涼藥也!」

  魯肅驚異地看著孔明:你真象仙人下凡,都督的一場大病被你一搭脈,幾句話就看好了。

還未開方,病人已經精神爽朗了。

不用說,你的藥給都督一吃就靈驗。

  周瑜又問:「軍師,涼藥雖好,惜乎本督藥不能進,如之奈何?」

  魯肅聽了,也在旁邊為他著急:孔明的藥雖好,都督吃不下,這倒是麻煩的事情。

不吃藥,病難斷根,又不能把藥硬灌進他的嘴裡。

那怎麼辦?

  孔明說:「都督,此乃氣逆之故也。

故而理當先理其氣,順其勢,然後再用涼藥以治之,則呼吸之間即可疏通,貴體方能復原。

  周瑜聽完,轟然起身,對著孔明一躬到底:「還望先生相助江東一臂之力!」

  魯肅此時對孔明的醫道大感興趣,冷不防周瑜從旁插入了這麼一句話,他眨巴著眼睛在想,治治病怎麼一下子談到了「相助江東一臂之力」上面去了呢?牛頭不對馬嘴,簡直文不對題!不過魯肅再一想,喔!因為大都督是我們江東這座大廈的一根正梁,梁斷屋傾。

醫好他的病,就是幫了江東的夭忙。

因為都督要面子,所以轉彎抹角,不肯明說。

  其實,孔明與周瑜講了半天,說來說去就是一個「風」字。

所謂涼藥,即是指凜凜朔風。

常言道,窮在債上,涼在風上。

周瑜說:「涼藥雖好,惜乎本督藥不能進」。

這就是說,大風是有的,可惜我吹不起,一吹,江東難保。

孔明對他說,「此乃氣逆之敵」──因為西北風是逆風,當然不能喝,必須「先理其氣,順其勢」──氣即是風;先要把這風向糾正過來,使它變成順風;東南風颳得越大越好。

「則呼吸之間即可疏通。

」──呼吸的是空氣,空氣流動便是風;風向正了,有了東南風,你的毛病就渙然消失了。

用這風去燒曹營,豈不就萬事太吉了。

周瑜說,既然你全部明白,而且有辦法,那就請你幫幫江東的忙吧。

  孔明道:「都督放心,亮理當效力。

」說罷,目光對門口的軍醫官一瞥。

意思是:下面我們要談軍事機密了,不能被他們聽見。

  周瑜向魯肅使了個眼色。

大夫會意,立即走到門口,對十八位軍醫官說,都督已經化險為夷,脈到病除了,請各位回去休息吧。

眾軍醫想,聽了半天也沒有聽出個名堂來。

算了算了,叫我們走,那就識相點走吧,反正這種本領不是一朝一夕學得會的,有機會再去討教。

魯肅把帳門關好,回到老地方坐定。

  周瑜問孔明道:「請教先生有何良策?」

  孔明想,事到如今,不能再與他面和心慈了,一切都得由我來擺布。

不管你對我的話信與不信,我一定要擺足架子,因為我要靠這條計上脫身的。

江東面臨著覆國傾城之厄,你周瑜也有身敗名裂之危,不怕你不依我的話辦。

孔明煞有介事地說:「實不相瞞,亮自幼曾遇異人,傳授三卷奇門遁甲天書,善能呼風喚雨,移山倒海。

而今只需建一高壇,名曰七星壇。

亮登壇作法,上天表,奏達天廷,向上蒼乞借三日東風。

  周瑜想,這個話好象在哪裡聽見過,怎麼這麼耳熟?喔,想起來了。

草船借箭回來之後,魯肅告訴我,說他上了草船之後,同諸葛亮,船開往哪裡。

孔明說,到江心之中,設香案,祝告上蒼,上天表,奏達天廷,請天神天將來幫忙造十萬支箭。

與今天講的一樣。

結果就到曹操那裡去騙了回來。

箭是人工造的,你可以去騙;風是天上來的,曹操那裡借不到,就是真命天子那裡也拿不出,這不是一派胡言亂語麼?

  既然你知道他是在瞎說,你就不要相信他了呀!周瑜現在是「病急亂投醫」,哪裡肯放棄呢?沒有了東風,他仍舊只好去死喲!所以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抱著僥倖的心情,讓孔明試一試,希望這事情可以變為現實。

他想,孫、劉二國之存亡繫於一身,諒必諸葛亮不至於會開這麼大的玩笑的。

他要拆我的爛污,也等於毀滅自己。

再說,借不到東風的話,他的罪名就不是一個殺不殺的問題了:一是戲弄主帥;二是殆誤軍機……那是非殺不可。

想來孔明為劉備苦心經營的巢穴尚未穩固,總不會恃一時之才,半途而廢吧!如果他確實能借到東風,那何消三日,一日一夜足以將曹臂燒毀。

故而問道:「先生真有如此的能為麼?」

  孔明鄭重其事地說:「都督,軍情重大,豈有戲言!」

  「既然如此,東風何消三日,一晝時巳足夠曹賊受用的了。

  孔明想,老天要刮三天三夜的風,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非但無權傳喚,而且無法退換,唯一的本事是看和算。

因此答道:「都督,須知借風至少三天,再少便借不到了。

  周瑜想,這老天的脾氣倒也古怪,要麼不借,一借三天三夜。

就象有些古怪脾氣的人一樣。

別人問他借十個、二十個錢,他嫌囉唆,就乾脆拿一吊錢,這樣好記一些。

如果真有三天三夜的東風,那百萬曹兵可以燒它一個精光。

假如請葛亮是騙我呢?到那時木已成舟,我再殺他為時已晚,無濟於事了。

而且殺他的理由還不足。

眾文武肯定要指責我:你這樣一個大活人,怎麼連這點知識都沒有?錢物可以貸,風怎麼可以借呢?分明是諸葛亮的一句戲言,無端捏造,信口雌黃。

你身為都督,竟會不分皂白,拿著雞毛當令箭,還要殺人家的頭,真是可笑之極!周瑜一動腦筋,有了。

我來給他一條令箭。

如果他毫不遲疑地接令,說明他不是開玩笑。

反之,倘若他借不到東風,我殺之有辭矣。

先斬孔明,再圖退兵之計。

  都督打定主意,走到行軍床背後。

那裡的令架上插著四十八條令箭,其中三十六條是正令,十二條是密令,按子、丑、寅、卯……十二地支排列。

通常發令都是用的正令,密令只是在極少數特殊情況下使用。

周瑜為鄭重起見,特地抽出一條密令,即十二條令中的第一條,子令。

然後來到孔明面前:「軍師,本督付爾將令一支,督造七星壇;向上蒼乞借三日東風。

其功非小!」

  「遵命。

  孔明接過令箭,暗暗高興:多謝多謝!你真慷慨太方,一條令箭就好比曹操一半家當,都送給了我,自己一點不留。

小輩英雄成了大丈夫了。

沒有令箭,東風照樣可以借的。

有了東風,燒毀曹操的連環舟和水、陸兩營是容易的,而要攻下他的糧寨,就要憑你這條箭。

一條令箭換取曹操的一百六十萬石軍糧,這種生意是一本萬利。

本當皇叔倉廩空虛,有了這些大糧,本錢就足了。

明天早晨東風一起,你周瑜定然忙得不可開交,馬上要書寫密札,升帳發令,整飭出兵,軍務繁忙,自顧不暇,肯定不會想起還有這條令箭未曾收回。

因為你發的都是正令,密令用不著的,自然遺忘乾淨。

當然,日子長了,你也會發覺的,就要宣布這條令箭作廢。

但是,我明天早晨把它帶出去,用過之後,當天下半夜就要送回來的。

等你看到,已經悔之奠及,抱恨不盡矣。

  周瑜見他泰然無事地接過令箭,自己也放了心。

心想,即使東風借不著,我就拿一條令箭來換你一顆腦袋,哪怕到時候我再自盡,有你伏龍作為殉葬,我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便問:「請問先生,東風何時能夠借到?」

  孔明想,這個具體時間,我是算了又算,反覆推敲,已經十分準確。

東風從明天──十一月二十,甲子日清晨辰時初刻起,刮到廿三,丙寅日早上卯時末止,實實足足三天三夜。

但是,天機不可泄露。

一旦被你知道,你就不需要我在此「登壇作法」了,必定在東風將起未起之時,調兵遣將,把七星壇團團包圍,那我還能脫離是非之地嗎?所以,只能和你說得含糊其詞,模稜兩可:「都督,東風何日降臨,目下尚難預測。

天廷之上千變萬化,快時則快,遲時則遲,並無一定之規。

總之,需待亮三次登壇已畢,才得借來東風。



  周瑜想,對的,天有不測風雲,人作不了天的主。

你三次登壇需要多少時間?第三次登壇結束後,東風是否會來呢?都不清楚。

天上也和人間一樣,辦事效率有高有低,速度有快有饅,沒有規定的。

那就沒有辦法了。

又問:「先生,這七星壇築於何處?」

  孔明想,這地點我也早已選擇好。

上次去曹營借箭,是從西邊的西山江邊出發的,因為那裡離赤壁最近。

稱到借東風,就要放到東頭南屏山下的南屏江邊了,離劉皇叔的樊口山最近,逃回去也最方便。

這一點是不能告訴你的。

如果我現在直截了當地說,把七星壇築在南屏山,你必然起疑:未經察看,怎麼已經知道那兒借風最合適了呢?定有文章。

你一疑心,就要派兵把守各處關卡,我又插翅難飛了。

因此孔明答道:「都督,築壇之處定要依山傍水,又要生地赤土。

目下亮亦未知何處為宜。

需要少停停四下踏勘之後,方能選定。

  周瑜不知底里,信以為真地說道:「有勞先生了!」

  孔明起身道:「都督,軍情緊急,事不宜遲,亮即刻便去勘察地形,告退了。

  「先生請便。

  孔明拱手退出內帳,自去準備。

  正是:築台惜風欺愚人,劫糧趁火富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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