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不升堂,那些縣史和衙役除了上頭髮下來的薪水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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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孔明到了靈堂,見眾吳將惡狠狠,氣洶洶,他仍然毫不膽怯,朝靈台前直撲過去,雙膝跪倒在地,淚如雨下,甚是傷心。
吳將中以程普為首,見孔明如此舉動,揣測不透他到底安的是什麼心,「錚──」抽出三尺青鋒,舉在手中。
眾將齊齊抽出寶劍,頓時間,「哐……」一片鏗鏘之聲,只待孔明一有不到之處,便要將他剁為肉泥。
魯肅見了,驚恐萬狀,料道勸也無用,嚇得渾身發抖,扭過了頭,看也不敢多看,只是雙手亂搖,張著嘴一句話都叫不出來。
孔明趁吳將抽劍示威之際,迅速從袖中取出祭文,眼淚尚自流個不停。
程普見孔明手中的祭文上密密麻麻寫著無數蠅頭小字,工整卻又雋秀。
心想,前來奔喪的人到此靈前總是寥寥數言,應個景兒罷了。
就是龐統也不過稍長一些,而且一點也無悲容,到底不是心腹之交。
而孔明平時看來與周瑜冤讎相報,好似冤家對頭,今日卻是涕淚交流,外加一紙長篇累牘的祭文,難得他與周瑜這般知交,我等可是錯怪了他?程普想罷,舉著劍楞楞地望著孔明。
眾將對孔明舉止也大大出乎意料。
見程普不動,他們也不敢胡來。
只要你們此時不下手,就喪失了報仇的機會。
孔明的祭文一讀,不要說這些大將心會軟下來,就是那些慣會舞文弄墨的文人也忍不住這般悲哀。
孔明當然也懂得這些吳將此時的心理,對他們只能軟,不能硬。
便讀道:
「嗚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豈不傷?」──年過五十便不算是短命了。
你剛剛三十六歲,年富力強,正是施展自己才能的時候,誰料你會夭逝而亡昵。
怎不叫人痛心入骨呢?
「我心實痛,酹酒一觴;君其有靈,享我烝嘗!」──我們孫、劉兩家是唇齒之邦,江東死了個得力的主將,也是我們劉家的損失。
故而我不避嫌隙,親自奠酒,也好讓九泉之下的英魂有一些安慰。
「吊君幼學,以交伯符;仗義疏財,讓舍以居。
」──你年少好學足智多謀,堪稱吳中小輩英雄;又與孫策弟兄相稱,專好扶危救困,疏財仗義,為國為民注福消愆。
「吊君弱冠,萬里鵬摶;定建霸業,割據江南。
」──你十三歲就披髮為將,助孫策打下江南六郡之地,如此奇才,古今罕聞。
「吊君壯力,遠鎮巴丘;景升懷慮,討逆無憂。
」──三十六歲正是身強力壯,精神充沛的時候。
你抱病戎馬,東征西殺,天下英雄誰不讚嘆你這種自強不息的意志!
「吊君豐度,佳配小喬;漢臣之婿,不愧當朝。
」──你姿質風流,儀容秀麗,與小喬相配,正是郎才女貌。
大漢當朝有你這樣的臣子感到自豪。
「吊君氣概,諫阻納質;始不垂翅,終能奮翼。
」──你身為六郡大都督,為了孫家的江山,廣采博納,任人唯賢,始終能奮爭向上,表現出了一個軍事家應有的氣概。
「吊君鄱陽,蔣干來說;揮灑自如,雅量高志。
」──自你從鄱陽湖操兵回來,蔣干到此說降。
你設下重重圈套,用了一條「反間計」,輕面易舉地除了兩個對手,使曹操打了牙齒往肚子裡咽,而蔣干還蒙在鼓裡。
「吊君弘才,文武籌略;火攻破敵,挽強為弱。
」──雖說你年事不高,但文兼武備,六韜三略無不精通。
尤其是赤壁一戰,火攻破敵百萬,力挽狂瀾,曹操哪裡還敢正視江東!
「想君當年,雄姿英發;哭君早逝,俯地流血。
」──曾記得你當年被人稱作小輩英雄,有口皆碑,何等威風!想不到你竟是這樣命運乖騫,早早地與世長辭了。
孫、劉兩家毗連,唇齒相依;唇寒則齒亡,我怎麼會不傷心欲絕,痛斷肝腸呢?
「忠義之心,英靈之氣;命終三紀,名垂百世。
」──你忠義貫日,雖則活了三十六歲,雖死猶生,流芳百世。
「哀君情切,愁腸千結;惟我肝膽,悲無斷絕。
昊天昏暗,三軍愴然;主為哀泣,友為淚瀝。
」──當我得到了這個不幸的消息以後,肝膽欲裂,真不知要悲痛到什麼時候。
好象蒼天也驀然黯淡無色;三軍如喪考妣,悲天嗆地;吳侯為了失去了你,更是捶胸頓足,痛哭泣涕;江東文武都是涕淚交流,心如刀割。
「亮也不才,丐計求謀;助吳拒曹,輔漢安劉;犄角之援,首尾相儔;若存若亡,何慮何憂!」──我諸葛亮並無什麼才能,為了漢室的重興和劉備的基業,我孑然一人到三江口,相助你共破曹操,我們兩家各據有利地理為犄角之勢,前後呼應,首尾相顧,國家興亡安危又有什麼可憂慮的呢?
孔明讀到這裡,暗將雙眼朝兩旁一瞥,見眾將慢慢地把寶劍推入匣中,都在暗暗垂淚。
知道此時已沒有性命之憂了。
吳將聽到這裡,非但消了殺孔明的念頭,而且都在側耳靜聽。
他們想,我們和諸葛亮是哪時候結的冤?!人家為了助都督破曹,嘔心瀝血,沒少花心思。
即使過去都督與他不睦,我們也不能把都督的死因怪罪到他的身上。
何況他確實為我們東吳立下了很多功績,我們更應該和他和睦相處,以求孫,劉兩家進一步的聯合,共御曹操,四海安寧,天下太平了。
因此大家收起傢伙,堂上氣氛就和緩得多了。
白幃中的小喬起初對孔明恨之入骨,以為他來祭奠是假慈悲,沒安好心。
後來聽得靈前哭得淒傷,祭得更悲切,暗想,諸葛亮果然是個大能人,把我夫君的生前事跡說了個清楚,我這個做妻子的也莫過於此。
可憐我家夫君福份太小,放著這樣好的朋友不交,卻去使那些沒良心的詭計要害他,算盡機關,白白地送了自己的性命,撇下我等孤兒寡婦,沒倚沒托。
小喬想到這裡,愈加傷感,掩著臉面嗚嗚咽咽地大慟起來。
靈堂上頓時又悲聲大起。
當然這些大將中並不是人人都是有勇無謀的匹夫,程普曾是江東第一任都督,見多識廣,十分有資格。
自從周瑜臨終托囑以來,他已知周瑜托魯肅代任都督之職,乃是要與劉備重修舊好。
那諸葛亮就是個必不可少的人物了。
程普含著兩眼淚水,望著遺像,默思道,都督啊,不是我們不為你報仇,諸葛亮實是無辜,孫、劉兩家讎隙都是因你而起。
你死了,或許江東要安穩一陣子。
想完,又把頭低了下去。
眾將見他低了頭,也都耷拉著腦袋。
孔明見兩旁悄然無聲,一個個低著頭,料定他們對自己已沒有戒備之心,因而更加故作姿態,邊泣邊念:「嗚呼公瑾!生死永別!朴守其貞,冥冥滅滅。
魂如有靈,以鑒我心:從……」
大家都屏息聽著下面的祭詞,不料聽到「從」字沒了聲音,見孔明伏在地上既不哭泣,又不念詞,一動不動。
見此情狀,大家知道大事不好,一齊擁上前去攙扶,不停地呼喚著先生。
魯肅在靈堂門口早已泣不成聲,心想,剛剛死去個知己,軀體尚未寒,現在又要送走一個朋友,看來我魯肅這個人是不吉利的,誰交上了我,誰就倒楣。
魯肅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人群,見孔明兩眼上翻,昏厥在地,和眾將大聲喊道:「軍師醒來,軍師醒來!」
其實,孔明哪裡會昏死過去呢。
他從開始弔祭到現在,已博得了大家的同情,意味著自己表演的十分成功,也感到很疲乏了,故意虛晃一招,伏地休息片刻,好象自己同周瑜之間的情誼是別人意想不到的,故而吊得自己都昏了過去。
現在聽得兩旁叫了一會,這才重重地透了一口氣,嘴裡還在十分吃力地誦道「從……」
眾將忙制止道:「請軍師止哀!」意思是,你的一片誠意,我們都知道了,不必再讀了。
孔明哪裡肯呢?剛剛還只是個小小的波峰,高潮還沒到來,怎麼肯草草收場呢!孔明從地上拾起祭文,邊哭邊讀道:「從此天下,更無知音,嗚呼痛哉!伏惟尚饗。
」祭罷,伏地大哭,淚如雨下,哀慟不已。
眾將聽了孔明這句話,從心底里對孔明欽佩:只知孔明有經天緯地之才,哪料他還有如此德性。
明明他的才幹要比都督大得多,卻把周瑜引為知音,說明他的肚量無限。
都是因為都督量窄,自作自受,周瑜哪裡料得著,生前被孔明三氣,死後還要受眾將一氣。
眾將把孔明從地上扶起,將羽扇送到他的手中,陪著他到側廳,魯肅設宴款待孔明。
孔明將祭文疊好放入袖中,坐下與眾人敘飲。
魯肅吩咐手下到外邊請趙雲入宴。
趙雲聽得軍師祭弔非常順利,放心進了帥府。
到側廳向裡面一看,眾吳將都陪著軍師說話,勸酒十分殷勤,愈加敬佩軍師。
心想,軍師果然有膽識,身居虎穴,卻安如泰山,眾將圍著他,竟象侍奉自己的都督一樣恭敬。
如此看來,我到這裡來完全是多餘的。
此時,廳上早又擺下一席酒肴,好幾員吳將招呼他入席。
眾人說了一會話,孔明說,我是忙裡偷閒,只怕曹操聞訊周都督亡故,乘機麾師南下,恐皇叔焦慮,不敢久留。
起身正要告辭,得報南徐孫皓到來。
孫皓奉了兄長的旨意,前來弔喪。
進得帥府,得知孔明也來祭奠亡靈。
暗想,好哇,你氣死了周瑜,如今又假意來弔孝,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倒不如先宰了他,用他的血來祭周瑜,以雪江東之恥。
因而他提了劍,直奔到側廳上,見孔明正要退出,大聲喝道:「大膽妖道,爾竟敢氣死周大都督,還敢前來假意祭弔,孫皓奉了哥哥之命,特來取爾的首級!」往孔明面前衝來。
趙雲見外面一人手執龍泉,怒氣沖衝上廳,口出狂言,手按劍柄,哄然離座,正要攔住他。
又見孔明以目相示,意思是,不必與他相爭,自有江東文武上前說話。
趙雲怒目圓睜,站立孔明身旁。
果然眾吳將上前將孫皓攔住,把剛才孔明祭弔的情形向他敘說了一遍。
魯肅說:「二主公且息雷霆之怒。
諸葛軍師與周大都督乃是知音深交。
都督之死,與他無干。
」
孫皓見眾文武與孔明相處和諧,都為孔明辯解,也就罷了宰殺之念。
忙放下臉來,到孔明面前施了一禮,道:「軍師切莫見怪,孫皓是個無知的人,聽信訛傳,冒犯鶴駕,在此賠罪了。
」
孔明也上前還了一禮:「二主公,人道亮氣死周都督,斷無此事。
孫、劉乃唇齒之邦,理應竭盡全力,聯兵破曹,皆因小人之輩無中生有。
請二主公在吳侯面前多多善言,亮感恩非淺。
」
孫皓吩咐更換杯盞,重新擺上豐盛佳肴。
孔明忙上前阻止,說道,不必了,劉皇叔在荊州見我幾日不歸,要擔心的。
況且此地祭奠已畢,眾位迎賓送客也忙得很,諸多不便,我還是早早回去的好。
魯肅道,既然軍師急著要回,那我們也不要強留他了。
只是趙將軍和船上的眾弟兄還未飲弔喪酒,那就把酒菜抬到船上去。
魯肅將船上弟兄的人數問明,按每十人一桌,外加孔明和趙雲合一桌,共計五十一桌酒菜,命人送到江邊的官船上。
孔明問,這些碗盞家什怎麼送來呢?魯肅笑道,東吳六郡八十一州之地,難道就少這五十一副杯盤用嗎?!早說孔明是不做賠本的買賣的。
此番到柴桑弔孝,分文未花,只是一紙祭文,盡賺這許多餐具。
孔明帶著趙雲朝外面去,魯肅和孫皓以及眾文武送將出來。
到帥府外,孔明拱手話別,逕往江邊下船。
卻說:艙中的龐統,關著艙門,獨自坐著想心思,以為孔明弔喪有去無回,雖說有趙雲保護,終難與眾將匹敵。
孔明一死,天下唯我最有本領,不論是助劉備還是助孫權,定能遂平生之願。
龐統越想越得意,最後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孔明啊孔明,你此去難返,我龐統便可獨尊天下,無後顧之憂也!哈……」
恰在此時,孔明和趙雲到了艙前,見門掩著。
孔明正要伸手推門,忽聽得龐統自言自語,復又揚聲大笑。
暗思道:這傢伙一心要做江東大都督,真是空穴來風,痴心妄想。
背底里又咒我有去無歸,倒是可惡得很,我料定孫權絕無此等容人之量,且東吳不乏其人,只怕你龐統在江東無一席之地,真不合時宜也。
孔明故意朝著艙中輕聲叫道:「龐兄。
」
龐統隱約聽得外面有人叫喊,好似孔明的聲音,笑聲戛然而止。
想道,明明看到吳將都面露殺氣,盛怒之下必斬孔明。
怎麼只一會兒工夫,他就回來了呢?不可能。
莫非是孔明被他們殺了,陰魂不散,找到我的頭上來了?我剛才在與眾吳將講鬼的故事,難道真的有怨鬼不成?也沒有這麼快的呀,龐統站起身來,躡手躡腳走到門邊,從門縫中朝外一張,真的是孔明回來了,身旁還有趙雲呢,頓覺自己矮了半截,愈加欽佩孔明的本領。
立即打開艙門,拱手笑道:「孔明兄,你好算計,好膽識!」
孔明對他看了一會,心想,算了吧,見我安然回船了,你卻來奉承我。
依著你的心,最好我孔明死在周瑜的靈前,方稱你的心,如你的意。
偏偏我孔明早有算計,得免大禍。
你龐統胸懷大志,卻心存惡意,到頭來,恐怕也要落得個周瑜般的終局。
孔明邁進中艙,說道:「士元兄過譽了。
士元兄有匡時濟世之才,安邦定國之策,足以輔助劉皇叔成三分鼎足之勢,何不隨亮同至荊州,共佐皇叔立霸王之業!」
龐統想,我在你的船上不是為了跟你去荊州,而是為了避去一點嫌疑,既然你沒有死,那我也就不必在此多呆時間。
要我在你手下幹事,還沒有到這個地步。
我與你分道揚鑣,各事其主吧,反正江東大都督我是當定了。
說道:「多蒙孔明兄關切,後會有期。
」說罷,轉身出艙下船,重新回進帥府。
魯肅見龐統忽隱忽現,心想,剛才你不知躲到哪裡去了,諸葛亮弔喪,差點送命,你卻沒有看到,如今怎麼又冒了出來?江東新喪都督,無人繼此大任,你龐統與孔明齊名,如此大才,正堪重用。
待我將周瑜的後事處置完畢,回南徐稟明吳侯,請你任此要職。
這是最恰如其份的事情了。
因此,魯肅留住了龐統。
孔明見龐統告辭,分明是執意要當江東的大都督。
暗笑道:不妨讓你去試一試,否則,你是不會死心的。
孔明和趙雲先後進艙坐定。
正要傳令開船,岸上來了一隊吳兵,挑的挑,拎的拎,把五十一桌酒菜送上船來。
吳兵放下東西,都下船回命去了。
孔明這才命人解纜開船,朝荊州駛去。
一路上,漢軍十人一桌,大吃大喝起來。
孔明和趙雲一席更加豐富,兩邊門窗打開,邊飲酒,邊兜覽江上景致,格外有情趣。
船到中途時,忽聞江夏地面上盜賊蜂起,百姓恐慌不安。
孔明想,不知是什麼樣的匪徒如此猖獗,竟敢在我的領地上作亂?便傳令五號大官船向江夏進發,先剿滅匪徒,再回荊州。
不一日,船抵江夏,早有官員接著。
孔明便問軍情,命趙雲帶了五百漢軍跟著自己一起擒敵。
卻說這伙盜賊是附近山上小股土匪,以范疆、張達為首。
近年來,因孔明收復了荊襄九郡,治國有方,他們不敢下山滋擾。
近聞諸葛亮過江弔喪,他們賊性不死,四處偷盜,謀財害命,一時竟奈何他們不得。
今日恰又在城中造事,不料與孔明遇個正著,轉身就想逃跑。
趙雲和五百漢軍一擁而上,將他們團團圍住。
匪徒見了趙雲,心寒膽裂,紛紛倒戈投降,懇求免死。
趙雲上前將范、張二匪首擒住,押到孔明面前。
范疆、張達連連叩首求饒,願意棄邪歸正,要孔明收留。
孔明想,小人之輩,不可重用。
但是放在外面必然要做壞事,擾亂治安,連累百姓,影響安全。
孔明便命眾軍將他們兩個押回荊州。
待孔明一回荊州,便將范疆、張達二人釋放,命他們只許在城內做事,不許出城半步。
這兩個人因孔明不用他們,也不關他們,就在城內客棧中長住。
直到後來落鳳坡龐統中箭身亡,張飛率軍進西川,才帶上他們兩個。
此是後話。
孔明見江夏安寧,就和趙雲到別的郡縣去巡視了一周。
從荊州出發,到回歸荊州,前後三月有餘。
柴桑舉喪,前往祭奠的人無數,最有影響的當然要算「龍鳳雙吊」了。
喪事料理完畢,魯肅就帶著眾人同回南徐稟復孫權。
孫權早聞凶訊,見魯肅到,哭祭一番。
因與周瑜深交,其家眷自然封恤甚厚。
程普送上周瑜的遺表。
孫權覽畢,就對魯肅說:「子敬,先大都督周瑜臨終舉薦於你,權命你為江東大都督,望子敬不負遺囑,善自輔佐寡人,繼承先大都督遺願。
」魯肅聽了此言,大出意料,忙搖手道:「肅碌碌庸才,誤蒙公瑾重薦,其實不稱所職。
願舉一人以助主公。
此人上通天文,下曉地理;謀略不減於管、樂,樞機可並於孫、吳。
往日周公瑾多用其言,孔明亦深服其智。
現在江南,何不重用?」
孫權聞言大喜,便問此人姓名。
魯肅說:「便是當今鳳雛先生龐統,龐士元。
」孫權聽得魯肅舉薦此人,立即想起了那張濃眉掩鼻,黑面短髯的古怪面孔來,心中不喜。
回答道:「此人狂士也,用之何益?」
魯肅再三進言:「赤壁鏖兵之時,此人曾獻連環策,成第一功。
主公想必知之。
」
孫權因與龐統見過一面,並無好感。
便回答:「此乃曹操自欲釘船,天意敗曹,何說是他之功勞?!吾不願用之。
」
魯肅見孫權不肯用龐統,知道推卸不脫,就提出三個條件:第一,當了都督仍穿袍帽,不衣官帶;第二,舉薦呂蒙為副都督,共掌兵權;第三,屯兵陸口,聯劉拒曹。
魯肅想,在江東,我魯肅的才學比周瑜小,單靠自己一個人未必能做好,所以要有一人助我。
從全局來說,聯曹不如聯劉。
駐紮陸口,我可以時常同諸葛亮商議軍機大事。
劉備目前還未成天下,不敢侵犯江東。
孫、劉相和,天下局勢穩定,這也是我一貫的主張。
孫權聽了當然高興,當即傳令眾將三軍聽候魯肅的調用。
魯肅告辭孫權,對龐統說,不是我不舉薦先生,奈周瑜在遺表上寫明,要我為都督。
先生的美意,我家主公萬分感激。
請先生耐心等待。
龐統低頭長嘆不語。
暗想,果然被孔明料著,孫權重義不重人。
魯肅恐怕他一氣之下,去投曹操;明珠投暗,必成惡水。
便說道:「先生可往荊州投劉皇叔,必然重用。
某當作書奉薦。
先生輔助皇叔,必令孫、劉兩家和睦相處,同力破曹。
」
龐統想,到了這個地步,只有去投劉備了。
便勉強應諾道:「此乃某平生之素志也。
」
魯肅只道龐統講的是心裡話,暗自高興。
心想,龐統非尋常之輩,才望頗重,相助劉備,也就是幫了江東的大忙。
天下大事只管交付於他。
要是被他投到曹操手下,我們孫、劉兩家就又添了一個勁敵。
魯肅欣然提筆,修成一書。
信中大意如此:龐士元非百里之才,若能托其重任,足能展其宏才;若被他人所用,實為可惜。
寫罷,交付於龐統。
龐統接過書信,塞入袖中。
自忖:想不到我誠心誠意來助孫權,卻受他冷落。
老實說,我到了荊州,即使當不了軍師,也能同孔明平起平坐。
要是曹操賢明,我若投了他,第一個就要打江東,只是曹操奸詐,不足與謀。
龐統便要起身告辭。
魯肅取出五十兩大銀,送與龐統,作為途中盤纏。
龐統說,要這些銀兩何用,憑我的名望,何處不能安歇,便取了二十兩,放入懷中。
魯肅送他到江邊,自回不提。
龐統啟程往荊州去。
路上無事,今日己到荊州。
龐統進得城門,徑至轅門來見劉備。
問道:「門上有人麼?」
轅門上正是孔明在三江口時的心腹王四。
孔明把王四帶回荊州,念他做事穩妥,就封他做了個轅門上的一個傳言官。
畢竟是一個船家出身,少有知識。
往日裡沒什麼大事,在門上通稟傳話,倒也得了些便宜,自以為得意,頗覺威風。
今日見門前一人相貌醜陋,衣冠不整,頓時有了氣,朝著龐統用手一指,大聲喝道:「呔,什麼樣人,擅敢在轅門之前雞鳴貓叫?」
這真是運來推不開,倒楣一齊來。
龐統在東吳受了孫權的一肚子氣,正沒地方發泄,卻到這裡被手下呼么喝六,氣得他眼睛瞪,鬍子翹,哪裡還忍耐得住,大聲喝問道:「爾是何許樣人,竟敢出口傷人?!」
王四見來人口氣不小,惹不起他,便軟了下來:「我乃劉皇叔麾下、漢軍師帳前傳宣官王四。
」
雷聲大,雨點小。
龐統聽了,只覺得好笑:搞了半天也只是個報事的差役,竟也對人神氣活現,真是狗仗人勢。
我被人稱作鳳雛,也從未這樣傲慢。
若你聽了我的名字,定叫你嚇一跳!龐統嚴厲地說:「我乃襄陽人氏,姓龐名統,字士元。
有事要見皇叔,與我報進去!」
「龍」,「鳳」並稱,天下聞名。
王四跟了孔明這些時候,素知龐統抱匡世之才,同孔明是一流人物。
今日初次見面,言語中便得罪了他,王四害怕劉備和孔明要責罰,嚇得渾身發顫,答應了一聲「是」,潑腿就報了進去。
此時孔明按察諸郡未回,劉備獨坐大堂,惦記著軍師此去柴桑弔孝的情況。
心想,去了這許多時,也無音信送來,看來又被江東文武絆羈住了。
我這裡軍務冗雜,一刻都離不了他,怎麼還不回來呢?正在想著,王四報來:「報稟皇叔,外邊來一位襄陽道家,姓龐名統,字士元。
有事要見皇叔。
」
劉備聽了很是高興,心想,久聞鳳雛大名。
火燒赤壁是他獻的連環策。
今日不請而至,必定有所助我。
我劉備獨得龍、鳳二人,看來劉家的基業還不會衰敗。
我正憂慮著孔明,來了龐統,軍中之事就可暫時託付於他。
劉備剛要起身迎接,再-想,慢。
龐統此來是不是投我,還不能料定。
即使他真的來投我,那又怎樣處置呢?我自請出孔明以來,三把大火,掙來這荊楚之地,全仗孔明運籌。
當時這些有名之士見我家底貧瘠,請都請不到。
如今有了份基業,眼見得一日好似一日,他倒來了,說明世上之人都是勢利眼。
要是我留住龐統,孔明回來了,豈不要暗中猜疑我得新厭舊?不管怎麼說,讓我去接了龐統進來再作道理。
劉備離座抬身,向外面走去。
邊走邊想,龐統也是個隱林高士,滿腹才學,肯定也長得象孔明那樣清俊飄逸,風流倜儻吧。
不料跑到轅門一看,門外一個道家模樣的人面目醜陋,衣杉襤褸,仰著頭,神態十分高傲。
劉備想,這個人難道就是我所渴思的鳳雛先生嗎?依我看來,倒象是一隻無樹可棲的烏鴉。
恐怕不會是龐統吧。
要是我身旁一邊站著孔明,一邊站著龐統,豈不要被眾文武指手劃腳,評頭品足,真是想不到的事。
劉備第一眼見了就不悅,忙將雙眼斜向旁邊,頭也向邊上一側。
龐統因為前番到東吳見孫權已遭到冷遇,三江見周瑜也不受歡迎,赤壁見曹操也未得青睞,故而今日早有此心,要看一看劉備到底是愛才還是愛貌。
雖然素聞劉備仁義廣播天下,禮賢下士,但因為自己生相確實不討人喜歡,因此對這些十分敏感。
見劉備這般舉動,心中已大感不悅。
心想,人的相貌丑了,好象人格也要低一等。
想不到你身為大漢皇叔,竟也以貌取人。
你不看我,我也不睬你。
龐統挺一挺胸,旁若無人。
劉備見龐統這般神色,已知自己冒昧了他,暗暗責備:我怎麼可以露形於色呢?他到我這裡來,必定是有心來指點我,求之不得呢。
況且來者總是客,我是一邦之主,更應厚禮待之,留在軍中共商大事。
這樣,天下能人賢士就會慕名而來。
他畢竟是鳳雛,是有體面的人,我決不可冷落了他。
劉備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和藹地說道:「啊,龐先生大駕降臨,實是三生有幸。
備久聞大名,恨不能相見。
在此恭迎。
先生請!」
龐統見劉備忽冷忽熱,好生不樂。
心想,我這人就象一根爛木頭在水面上漂來浮去,沒有一個人肯撈。
碰上你劉備也是愛理不理,我真瞎了眼。
好在孔明在這裡當家,呆會兒見了他再說,便道:「貧道深慕皇叔英明,特來投拜。
」
兩人來到大堂,分賓主坐定。
手下獻茶。
兩人寒喧一番。
茶畢。
又談論些兵家之事。
劉備暗忖,龐統出言非俗,正堪大任,只是未見真才實學,不可貿然任命,待孔明回來了再行封賞吧。
便道:「荊襄稍定,苦無閒職。
多蒙先生美意,請暫住幾日。
待日後有缺,理當重用。
」
龐統想,這是什麼話!把我當作混飯吃的混客了。
什麼有缺無缺,分明不肯用我,搪塞於我罷了。
欲以才學動之,見孔明不在,只得按下不提。
龐統站起身來告辭劉備,跟了手下到官驛安歇。
次日,劉備正閒坐無事,忽聞耒陽縣令病故,縣吏送來一封書信和一方印信。
劉備展書一看,原是那裡的縣吏要他速遣新縣令前去上任,料理公務和訟事。
劉備想,恰好昨日龐統到此,閒居官驛,倒不如先命他到那裡去即任,也可以試一試他的本領究竟能不能重用。
劉備即刻命人到官驛去請龐統不一會,龐統到。
劉備便說:「先生,此去東北一百三十里地,有一縣名叫耒陽縣,缺一縣宰,屈駕任之。
待軍師回來,再作定奪。
」
龐統哭笑不得,暗思:玄德待我何薄,我與孔明不分彼此,他能做軍師,我至少也要弄個副職做做,卻叫我去當縣令,真是大材小用。
既然劉備有此意思,我就痛痛快快答應下來,讓我到耒陽縣鬧個天翻地覆,看你把我怎麼樣。
──在劉備手下為官的人只有龐統敢鬧事,也算耒陽百姓倒楣。
──龐統勉強相辭,重回官驛,等侯耒陽僚屬約期上任。
劉備一面命人送信到耒陽,告知當地聽候龐統縣令的發落,一面命人將印信送到官驛。
數日後,有五六個人到官驛見龐統。
龐統見這幾個素不相識的人都是嬉皮笑臉,不知他們要幹什麼。
就問:「爾等何許樣人?」
「龐老,咱們是『帶肚子的二太爺』。
」
龐統不懂。
心想,我是劉備的重臣,日後必有遷升,與你們這幫『帶肚子的二太爺』有什麼搭界?照這麼說來,你們也是耒陽縣府內的當差,欺我新上任,要敲我竹槓?就問:「此言何意?」
來人都笑嘻嘻地說:「龐老,你新官上任總要置備些行李吧,諸如床帳被褥,官帽官服,還有衣食住行的家常用具,那就不要龐老操心了,都有我們來操辦,一定讓你滿意。
龐老以為如何?」
龐統想,這幫人倒是殷勤得很,樣樣包攬下了,無須我費心。
問道:「錢從何來?」
「龐老請放心,區區銀兩都由咱們來,不要龐老破費分文。
」
龐統愈加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心想,世上哪有這等好人?甘心情願為人辦事,還白白地掏自己的腰包。
可想而知,耒陽縣定是個君子國了。
孔明真不簡單,沒多少時間就把荊楚之地治理得這般好。
不過龐統見了這幫人還不相信真有這種事。
再問:「爾等緣何這般慷慨?」
「龐老,這是咱們的一點孝心。
龐老上任後,多給咱們些差使做做。
那時候,人家給咱們的報酬,咱們就不交給你龐老了。
反正龐老有的是錢,也不在乎這種細銀碎兩。
所以人家稱我們是『帶肚子的二大爺』。
」
龐統這才明白,這些「二太爺」都是老於世故的當差,哪有什麼孝心。
他們是為了吃小虧,占大便宜,借著縣老爺的名義,到處搜括民脂民膏。
可我不想做一個清正廉潔的父母官,只是出於無奈。
既然你們要這樣做,那就隨你們的便吧,省得我再操這份閒心思。
因此對他們說道:「既然如此,爾等且聽了。
」
一個當差從胸前掏出一本帳簿,一個當差從懷中托出端硯,一個當差從袖內抽出一支毛筆,頓時擺好了架子,看著龐統說:「龐老要什麼,儘管請講。
」
龐統想,這幫當差真會做人,說得倒挺客氣,還擺下了臭架子,以後收起來肯定也是狠心的。
那我就先給你們點顏色看看。
你們想從我身上打賺錢的主意,那是不可能的。
說:「官帽官服。
」
「這是最要緊的,記下了。
還有呢?」
「床帳被褥。
」
「人生在世,日半世,夜半世。
這是必不可少的。
還有呢?」
「美酒一百壇。
」
這班當差的聽了一嚇,你望著我,我看著你,呆立著象一尊尊木偶,做不得聲。
都在想,從沒聽說過上任要買這麼多酒的。
你是去走馬上任,是皇叔的官吏,又不去開茶坊酒肆,帶這許多酒幹什麼。
就算你大酒量,這種美酒是陳年老酒,酒力十分足,按每天喝三斤,那就不得了了,一個月也只吃得一百斤。
每壇酒總要四、五十斤,一個月吃兩壇,一年也不過二十四壇。
三年一任的縣令,即使天天如此,也最多吃了七、八十壇,這一百壇酒怎麼吃得完?寫字的當差兩手發抖,不敢記上去。
以為這位新知縣在和他們打趣,問道:「龐老要這許多酒何用?」
「不必多問,只管與我記了上去。
難道這個『肚子』就不帶了麼?」
這些當差的見龐統一本正經地和他們說話,便不敢追問下去,乖乖地記上一筆帳。
見龐統不說了,知道就這麼幾件事,就收起筆硯帳本,連連點頭道:「帶……我等一定遵照龐老吩咐辦事,請龐老擇一良辰吉日,坐了官船來吧,我等在耒陽碼頭恭候。
」說罷,走出官驛,先回耒陽縣去報信,為龐統置辦東西。
龐統到了那一日,隨身帶了一顆印信,搖著鵝毛扇,出了驛所。
到江邊,找了一條小船,往耒陽上任去了。
船近耒陽,但見岸上當差衙役、六房書吏都衣冠楚楚在迎接,爆竹聲聲、鼓樂裊裊。
小船靠了岸,龐統付了船金,上岸往縣內走去。
碼頭上的縣吏以為新到知縣必定是坐一號大官船,身上新衣新帽,大模大樣而來。
因此都伸長了脖子向江面上張望。
不料左等不來,右等不到,等得不耐煩起來。
哪裡知道龐統已悄悄地進了衙門在等他們了。
忽報知縣已到堂上,眾人連忙趕回縣中。
龐統獨自徒步到衙門口,見幾個老閽公站立階首。
上前打拱道:「老丈,請問個訊。
」
門公見來者破衣爛衫,是一個道家,不把他放在眼裡,心想,今日新知縣上任,衙內沒有人,你卻眼也不生,見了衙門還不遠處躲避,呆會兒眾官回來了,定然把你哄走。
故而都愛理不理說道:「你欲問什麼地方?」
「耒陽縣的衙門。
」
門公聽了,頓時生起氣來:到了衙門,還要問訊,存心來尋開心!沒好氣地說:「這裡不就是嗎?你是哪一個?」
「我乃是襄陽人氏,姓龐名統。
」
門公聽說他就是新上任的龐老爺,驚得目瞪口呆。
暗想,做官的常喜歡穿著便服私行察訪。
今日他第一天上任,就避開了眾人的耳目,暗地裡來體察民情了。
門公再對他上下仔細一看,又不象是來當官的。
因而只是不停地打量著他,露出了猜疑的眼神。
龐統從袖中托出一隻精緻印盤,在他們的眼前一晃,得意地說道:「此匣中乃是何物?」印信就是權力的象徵。
門公見了印盒方才確信他就是天下聞名的鳳雛先生了。
一個個慌忙跪倒在門首,磕頭道:「小的們不知老爺易服而來,實是該死,衙中眾吏都去碼頭迎接老爺了。
請龐老到衙中歇息,小的們服侍。
」
龐統進了縣衙,到大堂上坐定。
門公倒水的倒水,沏茶的沏茶,報信的報信,忙個不停。
一打聽,這才知道這位新老爺是坐了一條小船來的。
心中稱讚他廉潔奉公,官船不坐坐便船,官服不穿穿便服,必定是個受人稱頌的父母清官。
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江邊的人得知龐統從他們的眼皮底下過去,立即趕回來。
到衙門,先命那幾個帶肚子的二太爺進去探一探。
這幾個當差在大堂口對堂上一張,果真就是在荊州見過的龐老爺,忙傳出訊去,叫他們進去參見,大家上堂見禮之後,請新老爺先到下榻處休息,準備置酒為他接風。
龐統搖搖手說,一切都不必了。
將官服拿來,本官立即升堂。
這班衙役、縣吏都在想,這位老爺休息都不休息,一到就坐堂,又不要我們置酒接風,實是難得。
到底是鳳雛,與眾不同、當差呈上帽服,龐統到下處卸了道袍道冠,戴上紗帽,穿上官服,煥然一新,吩咐升堂。
不多時,堂上虎威連連:「龐老爺升堂哉!……嗨……」龐統重又整了整衣冠,不緊不慢地跨上堂來。
對兩旁一看:嗬喲,場面倒不小,一樣排,一列列吏役無數,站得斬斬齊齊。
龐統在中間靠椅上坐定,兩旁再次施禮。
龐統見案桌上文書一迭,隨手翻了一翻,已知是上一任知縣移交的公文,在心裡大略地記了一記。
打開花名冊看了一看,就點了一下卯,人員已全部到齊。
然後料理了一些公務,傳令退堂。
大家見這位老爺做事有條不紊,利索乾脆,都很滿意,以為從明日開始,龐老要使喚我們了。
龐統等大家一走,退進內堂,傳喚道:「來啊!」
當差應道:「龐老有何吩咐?」
「美酒伺候。
」
「是。
」當差想,這個老爺真好,別人為他接風他不肯,卻自己為自己洗塵了。
忙到廚下搬出一壇酒,打開泥封,進上盅箸,端上一桌下酒菜,原是準備為他接風的。
然後提起酒壺,便要篩酒。
龐統伸手制止道:「慢。
本官洪量,更換大杯。
」
當差聽得龐統自稱洪量,心想,嗜酒的人總是喜歡說自己好酒量,結果喝得爛醉如泥。
因為今日第一次飲酒,當差還不知道他有什麼脾氣,所以二話沒說,就換上了一隻大海碗,並滿滿斟上了一碗酒。
龐統端起碗來,先呷了一口,說聲「不錯」,頭一仰,「咕嘟,咕嘟」把酒喝乾。
剛放下碗,就喚當差篩酒。
當差站在邊上,看著他這副狼狽相。
見他飲酒時,嘴角溢出的酒沿著下巴淌到嶄新的官服上,酒飲干,胸襟上已濕了一大片。
深感可惜。
隨即又倒了一滿碗。
龐統揀可口的菜吃了幾口,端起酒碗,嫌戴著的烏紗礙事,摘下拋在一旁,仰脖又喝了一碗。
──《三國》中的龐統確是大酒量,人稱他百杯不醉。
他一生有兩次吃酒最多:第一次就在耒陽縣吃了一百天的酒,整天泡在酒里,一天吃多少,他自己也沒個數。
第二次是建安十六年進川時,被劉備罷免副軍師之職,他就借酒澆愁,醉了就睡,醒了就飲,足足吃了半年酒,真可謂夢死醉生。
現在他一杯接一杯,尚自酒興濃重,愛不釋手。
到下半夜,這班當差都困得眼睛睜不開,一個個偷偷地溜出去找地方打盹。
不一會,都跑了個精光。
龐統倒並不在乎這些,沒人斟酒,他就自己倒,一直吃到天亮時分,他也覺得睏倦了,就伏在桌上打起瞌睡來。
太陽升得老高了,縣吏在堂上等了好久不見新老爺升堂,就命衙役到內堂去打探一下。
衙役到內堂口一看,橫七豎八躺著幾個二太爺,忙用腳踢踢他們,叫他們去請老爺升堂。
當差睡眼惺忪,跌跌撞撞闖到裡面,見龐統正在呼呼大睡,兩隻袖子上沾滿了油膩和湯水,一陣酒氣撲鼻而來。
當差先是輕聲呼喚,後來大聲叫喊,見龐統睡得很死,就用手推來搖去地喊:「龐老醒來,時光不早了,請升堂吧!」
龐統睜開眼睛,迷迷糊糊見當差在對他說話,就問道:「喚我何事?」
「龐老,請升堂!」
龐統聽得叫他坐堂,暗想,即使做了一國之君,也未必天天臨殿。
這小小的耒陽縣,窮鄉僻壤,哪有什麼事情必須天天升堂?即使一世不坐堂也壞不了事。
不覺揚聲大笑:「哈……小小耒陽縣,何須天天坐堂?」
這幾個當差的想,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耒陽縣也是個官府,縣中的大小事情天天都有,怎麼可以不去料理。
況且天天升堂,這也是歷來的規矩,就象開了店鋪要天天營業一樣。
你身為父母官,怎麼可以不尊法度,不恤民情呢?因此說:「龐老爺,你是這裡的一尊之長,豈可廢卻升堂之規?不論有事無事,總要每天升一次堂的。
」
「實在是多餘的。
」
「那龐老何時升堂呢?」
「少則半年,多則三載。
來,休得多言,與我進酒來。
」
當差想,你這個知縣真是個糊塗官,說什么半年坐一次堂,太荒唐了。
要是犯案的人壽長一點還不要緊,如果是個短命人,等你半年後升堂,只怕都要等不及了。
你吃了一夜的酒,我們本想跟了你得些好處,非但好處沾不上邊,還要跟你受累。
當差不敢違拗,一邊傳言出去不升堂,一邊又換上新鮮菜餚,讓他下酒。
就這樣,龐統睜眼就吃酒,閉眼就睡覺。
一連十天下來,從不過問公務,只是沉浸在醉鄉之中。
全縣上下無不知道新來的縣令是個酒鬼,人人都在擔憂。
衙中各職開始還每天來報一次到,後來索性歸田的歸田,經商的經商。
由於縣官不理民事,上行下效,各種爭端隨之而起。
更因無法可循,盜賊蜂擁而起。
百姓夜不敢行路,商人日不敢開張,好端端的一個耒陽縣弄得一片黑暗。
大案報了無人審理,小案不敢報。
幸得地方上的亭長依仗著往日的威望,出頭代管,將重犯關押起來,把民事糾紛暫時擱起,等侯知縣一旦酒醒,立即告官。
兩個月過去了,龐統依然如故,日以繼夜地狂飲爛醉。
這幫「帶肚子的二大爺」這下可不行了,衙中無差使,他們下的本錢至今未曾得到補償,甚至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有的只好問人家借些錢苦度光陰,有的只好變賣家當暫充飢腸,苦不勝言。
他們只指望龐統能象第一天那樣升堂,弄點差使做做,可總是沒有希望。
眼看龐統越來越不象話,他們就湊在一起商議道,只有把原先買來的東西去賣了,還能收還些銀兩,不然只有等死了。
這幾個當差一齊到內堂,見龐統仍在自斟自飲,上前招呼道:「龐老。
」
龐統從未象這次這樣痛飲過,無憂無慮,賽過神仙。
見這些當差一齊都來,起袖向嘴邊一抹,放下酒碗,身子靠在椅背上,問道:「何事?」
「前番在荊州已與龐老言明,所購之物都是咱們墊出,指望跟了龐老能得些好處。
自龐老到任,已近三月,終日飲酒,從不坐堂,咱們無差使可做,這許多銀兩到何時才能得以補償?龐老何日才能坐堂?」
「再隔三載。
」
「龐老,不是咱們心狠,實在是出於無奈。
這數日來,咱們都背上了債,家中有老有小,生計難以維持。
請龐老不要多心,咱們要拿東西了。
」
龐統想,這座縣衙內到底有多少東西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也用不著,你們要,那就拿吧。
說:「隨爾等之便。
」
大家不防龐統這麼好對付,壯了些膽子。
一個說:「龐老,內室的床是我買的。
」
龐統想,這張床別說沒睡過,就是放在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便說:「取去便了。
」
另一個說:「龐老,床上的被褥是我辦的。
」
「只管去取。
」
「龐老的烏紗帽是我弄來的。
」
「拿去。
」
「龐老的官服是我託人做的。
」
「拿去。
」龐統脫下官服,換上舊時冠服。
「龐老,這酒是我買的。
」
「不准擅動。
」別的你們只管拿,唯獨這酒是我的寶貝,涓滴不能動。
這班當差分頭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不一會都會集到內堂。
大家一看,一件官服已骯髒不堪,一頂帽也是灰塵沾滿。
只有床帳被褥絲毫未用,仍舊和買來時一樣新。
那個買酒的當差最倒楣,一百壇酒已吃得差不多了,僅有空壇還能換回幾個錢,但也是微不足道的。
大家認了自己的東西,離了內堂,各自回家去了。
龐統不升堂,那些縣史和衙役除了上頭髮下來的薪水以外,也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只得自己找些活計,貼補生活。
只有廚房中的幾個夥計,龐統不准他們離開,每天照樣要為龐統上街買菜,起火升灶,還可以從中揩點油水。
總之一句話,自從龐統來了這百來天,經他這麼一折騰,鬧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百姓都在暗底里切齒痛恨:來了這樣一個瘟官,只知道終日喝黃湯,縣中之事不關痛癢,把個耒陽縣搞得烏七八糟,好人受災,惡人猖獗。
上告信象雪片似地送到荊州城中,紛紛要求劉備迅速派人來稽查,揚善抑惡。
這個消息在耒陽縣中傳開,那些衙門中的老公事知道龐統不是尋常之輩,今後必有飛黃騰達之時,不忍心就這樣看著這位知縣被人糟蹋,就到內堂來見:「龐老。
」
這一陣很少再有人來內堂伺候他,龐統更覺得方便。
聽得有人叫他,便醉眼迷濛地問:「何事?」
「龐老這樣無分晝夜地飲酒,不理縣務,縣上已有人到皇叔那裡去告你的狀了。
還請龐老收斂些,小心為妙。
」
龐統聽說有人去告他,心想,我飲了這許多酒,也覺得有些膩,正愁上邊沒人來找我的岔子,最好劉備親自來。
龐統非但無懼怕之心,反而大笑起來:「哈……好哇!由他們去告我便了。
來,美酒伺侯!」
這幾個老當差苦笑一聲,搖搖頭:我們當了幾十年的差,在一任一任的知縣手下做事,不論好的還是壞的,我們也看得多了,從來沒有見過象你這樣的老爺。
儘管你是個有名望的人,但也要兢兢業業地做好父母官。
老是這樣糊塗下去,別說上面怪罪下來你吃不消,連我們也給你毀了。
他們見龐統不聽勸告,悄悄地退了出去。
龐統見這幾個老當差沒好氣地退出去,越發酒興大作,碗來酒干,一口氣又喝了幾碗。
撇了碗,就撲在桌子上昏昏睡去。
正是:不是顛狂飲百醉,誰能俯就識宏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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