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說:「他們唯恐子翼兄到了裡面要解勸本督歸降,故而不肯退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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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李通得知周瑜果真在中艙,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下來。
他想,船已追到,周瑜也逃不了,大功告成,江面上又無別的可疑船隻,離開江心還有好幾里路,就是放他周瑜跑,他也逃不了,正似瓮中捉鱉,手到拿來。
再一想,讓我先將船上舵與桅杆破壞,你周瑜休想再逃走。
想到此,就順手一刀,把舵斬斷。
下面吊在舵上的船家倒了楣,拉著舵向下沉了下去,待到他清醒過來鬆手放舵,嘴裡早已吞下了兩口渾濁的江水,然後人從水中冒了出來,嚇得他屁都不敢放,只得吊牢船沿口。
李通三腳兩步躥上船頂,起刀向桅杆砍去,頓時一聲巨響,桅杆倒在船頂上。
他走過去從桅杆上拔下月牙箭,插入飛羽袋,再在船頂上一躥,跳到了船頭上,正準備捉拿周瑜。
李通剛剛旋轉身體,欲進艙。
已經來不及了!任何事情,要是時間充裕的話,不要說轉一個身,哪怕睡一天覺也沒有問題的;但是在來不及的時候,往往連眨下眼睛的功夫都沒有。
就在這時,周瑜的救星來了。
只見商船前頭不遠,風馳電掣般地來一條水上飛,十二條板槳一面,揮舞得象大鵬的翅膀掠過江面一樣。
船頭上站立一將,渾身水手裝束,左手裡拉開一張硬弓,右手用三個指頭扣」疑係一支箭,對準了商船上的?標。
過來的小舟是誰家的人馬?船上的大將又是何許樣人?卻原來周瑜在三江口解纜開船,要想瞞過一切人。
不料,恰值巡哨經過,探明周瑜過江,嚇得他們不敢多問,飛似地稟報總巡哨諸葛亮。
當時諸葛亮正在船上動腦筋,他想,曹操在十月底吃了敗仗,這幾天音息全無,肯定在操兵。
我時常聽得對江喊殺連天,必是蔡瑁抓緊時間訓練。
諒你周瑜不知詳情。
這一點被孔明算準了,可是周瑜單身入曹營打探軍情,諸葛亮卻萬萬沒有料及。
現在巡哨報來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諸葛亮也吃驚不小。
他想,自己江邊的大船、小船應有盡有,智勇雙全的將士不計其數,周瑜為何不帶大將,而只叫一條商船過江呢?明白了。
周瑜一不駕輕舟,二不命大將保衛,是為了遮沒曹兵的耳目,蒙蔽三江將士。
探營成功回到三江,誰不佩服他周瑜渾身是膽!不過,他這樣做法實在太天真,此去曹營有死無生。
他身為都督,名聞天下,何必再有此驚人之舉。
稍有不慎,必將鑄成大錯,以致身敗名裂。
他常要謀我性命,置我於死地。
我諸葛亮非這般人物,決不會見死不救、袖手旁觀。
孔明想罷,吩咐巡哨退下,自己站起來,急匆匆跨上岸來朝大帳走去。
不是說,無事上岸要殺嗎?對!無事不可登岸,現在周瑜夜探曹營,事關重大,上岸是應該的。
諸葛亮上岸,心裡早已做好對答的文章。
只說巡哨報稟此事,需要上岸查實。
此時,還是上半夜。
諸葛亮步沖衝來到陸營寢帳,見魯肅一個人清坐在那裡。
魯肅聽到帳外的腳步聲,抬頭見諸葛亮步入帳來,心裡倒有點為他急,心想,孔明啊!你消息真靈通,我才坐了一會帳,你就來與我說話了。
雖則都督不在,旁邊耳目甚多,你這樣放肆,擅離職守,半夜三更到此,若被周瑜知道,罪責不輕,性命難保。
還是早些回去吧,免得招惹是非。
諸葛亮全不理會這些,走上前來把手一拱,說道:「亮見大夫。
」
魯肅膽小,神色緊張地問道:「軍師,黑夜到此何事?」
諸葛亮並不回答,反問他:「亮問你大夫一人在此有何貴幹?」
魯肅說:「吾奉都督之命,在此代理一宵。
」
「那末請問,都督現在何處?」
「內帳安寢。
」
「可是都督與你這等說話?」
「非也。
乃是下官的猜測。
」
「請大夫進內帳一探,都督可曾安睡?」
「軍師,『內帳重地,閒人莫入』,下官豈能擅入?」
「大夫差矣!今晚代理,憑爾出入,無人過問。
」
魯肅想,孔明此話不錯,今晚代理都督,進出內帳乃是名正言順,誰人敢多說多話呢?
因此起身來到內帳門口,只見門上一盞燈火,燈下一塊虎頭牌,牌上有幾個醒目的字:內帳重地,閒人止步。
魯肅見此牌,倒抽一口冷氣,忙把腳縮回。
再想到剛才孔明的說話,他又微微一笑,起手推開帳門,步入內帳。
見地方不大,陳設簡單:右首里一張桌子,上面擺著文書和書報。
雖然無人,但手下照例點亮一道燭火;靠左首里一隻單人行軍床,下了帳門,床前一雙靴,帳前掛著一柄劍。
魯肅走到床前把帳子一撩,探頭對床上一看,人影全無。
不見周瑜面,魯肅又是一急。
他想,半夜時分都督不在內帳歇息,上哪兒去了呢?此刻孔明到此,又是十分蹊蹺,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宣而至,必有緣故,讓我去問個仔細。
魯肅放下帳簾,匆匆回到寢帳。
孔明見魯肅回到寢帳,神色有些著急。
要緊問他:「大夫,大都督可在內帳安寢?」
魯肅回答說:「軍師,內帳不見都督。
不知我家都督究竟到哪裡去了?」
孔明提醒他說:「亮問你大夫,白天都督可曾命爾幹些什麼?」
魯肅猛然想起,立刻答道:「曾命下官備一隻商船,泊在西山腳下。
」
魯肅的話與巡哨的小兵所探到的事情一般無二,剛才巡哨在西山遇著一隻商船,這完全證實了周瑜確是去對江探營。
所以,諸葛亮滿有把握地對魯肅說:「大夫,實不相瞞,周瑜到對江曹營中去了。
」
魯肅想,這話不可信。
他到曹營去幹什麼呢?因此,他兩眼緊盯著孔明:「先生,此話當真麼?」
孔明說:「曹兵自從一仗大敗,在赤壁江邊操練水軍。
所以殺聲連天。
周瑜意欲躲避文武,去對江探營,其實危險重重,此時正是生死關頭。
故而,亮前獨稟報軍情。
」
魯肅聽完,嚇出了一身冷汗。
心想,周瑜喪身,三江眾軍完蛋。
要緊急急巴巴問孔明:「軍師,這便如何是好?」
諸葛亮早已胸有成竹,說道:「請大夫速命大將前去長江救援。
」
「下官無能,有勞軍師傳令。
」
「大夫,亮豈能差遣都督之將?倘被都督回來知曉,豈不要問罪於我?不過看在大夫的份上,你速命甘寧前來,由你交付令箭,亮來布置。
」諸葛亮想,周瑜的令我萬萬不可去碰,我只與甘寧說話,令箭讓魯肅給。
這樣,周瑜回來,在令箭上扳不著我的錯,與我無干。
即使說我指使甘寧,我也不怕他,口說無憑,治不了我的罪。
魯肅傳令請甘寧。
無多片刻,甘寧上岸到寢帳,見孔明和魯肅都站在帳上,急步上前:「軍師、魯大夫在上,小將甘寧有禮了。
」
魯肅手捧令箭,對甘寧招招:「甘將軍少禮。
」
甘寧問:「請問大夫,命小將到來何事?」
魯肅說:「甘將軍,下官招爾前來非為別事,實有將令一支在此。
呃呃!請軍師關照。
「
甘寧見到這種發令不覺心中暗暗好笑:兩個人分了工,一個給令箭,一個關照。
甘寧接令在手,問孔明道:「請問軍師有何吩咐?」
諸葛亮神態莊重,對著甘寧說:「亮與你甘將軍無仇無怨,在都督面前應該講明,魯大夫給你將令,亮只是關照於你,千萬不可將魯大夫與亮混為一談。
」
甘寧從諸葛亮的話中得知,大都督與孔明先生並不十分和睦。
他想,我甘寧雖說是一員武將,這種說話還能講清。
況且諸葛先生讓我立此大功,我豈能再來害他!因此,甘寧也十分懇切地回答:「請軍師放寬心,小將明白。
」
孔明這才關照甘寧:「周都督對江探營,萬分危急。
你甘將軍速即準備一條水上飛,二十四條板槳,下水打扮,把箭扣上弓弦。
離江心十里左右,停著一條商船,都督就在此船上。
爾見船頭有一員曹將旋轉身去,準備跳進艙去捉拿都督時,立即一箭將他射死,營救都督,不得有誤。
」
甘寧聽完,險些笑出聲來,他想,我又不是三尺頑童,要你講得這般詳細何用。
何況你說得這樣活龍活現,就象親眼目睹一樣,我看未必是這樣。
我在嘴上不來違拗你,心裡卻不十分相信。
其實,早已說過,孔明自從長江初交兵見到他的本領,有心要收服他,卻一直沒有機會。
今日大好良機,不可錯過,要在甘寧面前露些頭角,故意講得頭頭是道,讓他去體驗一下。
甘寧遵照孔明的囑咐,作好一切準備。
書路平行。
周瑜一動身,甘寧就在後跟來了。
真正出了毛病再出現甘寧,現代化的飛機都趕不上。
甘寧率小兵上小舟,似利箭般地飛離三江,朝江心射去。
現在,甘寧見在離江心十里左右的地方,確有一條商船停在那裡。
又見有一員曹將從小船上跳上商船的船艄。
甘寧想,孔明在這點上沒有算準,不要說我離船距離還遠一些,即使在一箭之地範圍內,也難以射中他的。
我是面對商船,這條箭要射穿三艙才能射到這曹將的身上,就是神箭手養由基也不會射的。
甘寧這樣想著,見曹將從船艄上跳到船頂上,再從船頂上跳到船頭上,甘寧暗中叫好:諸葛亮啊!你真象仙人一樣,絲毫不差。
這個傢伙生怕我射不到他,自己湊上來。
到了船頭再被你跳進艙去,我怎麼對得起大都督,怎麼對得起孔明軍師的巧計安排?可惜現在還射不著,一箭之地指百步之內方有效果。
現在還遠一些,但眼見曹將要跳,這時的甘寧急中生智,放開嗓門大吼一聲:「從奸賊將招……箭!」嘴裡喊招箭,二十四條板槳拚命向水中划動,小船直向前飛。
今日李通若是個聾子倒也不死,偏偏他又是一個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聰明人,聽得有箭射來,要緊站定身體回頭觀看,到底是誰在放箭。
不看不來,一看就來。
甘寧嘴裡音斷,恰巧小船駛入百步之內,他早已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三個指頭一松,這條箭直向曹將腦後射去,等他回頭觀看,不偏不倚正中三寸咽喉。
一箭著,李通手中刀脫落,身體倒在船頭上。
後面的曹兵見有救兵殺到,李將軍中箭身亡,掉轉船頭就逃。
甘寧靠近商船,兩足一蹬,躍上船去,然後對死屍飛起一腳,踢入江中。
甘寧滿心歡喜,大功告成,都是出於孔明之手。
他掛好硬弓,從腰裡抽出兩柄短戟,跨進艙去。
周瑜坐在艙中,聽得外面碌亂紛紛,刀劈槍刺、兵刃撞擊之聲不時傳入耳中,忽而頭頂之上霹靂巨響,震耳欲聾,這才知道曹兵曹將已上商船。
知道一人從船頂上跳到船頭,往自己這裡走來,周瑜嚇得啞口無言,不敢作聲。
知道自己劫數難逃,只得聽天由命。
現在聽見有人進中艙,他以為曹將來捉他了,準備拼一死以了此生。
定神一看,不是別人,卻是自己手下大將甘寧。
周瑜眼睜睜望著他,感到有點莫名其妙,仿佛自己在睡夢中一般。
心想,我夜探曹營,除了我本人知道外,可以說三江口無一人知情,他甘寧怎麼會來的呢?周瑜根本想不透其中的道理,就把手中的寶劍入匣。
甘寧見周瑜臉上露出驚奇的神色。
他想,今日若無孔明先生的神機妙算,堂堂大都督死無葬身之地。
我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甘寧跨上一步,兩手一拱:「大都督在上,末將甘寧相救來遲,望都督恕罪。
」
周瑜聽了甘寧的說話,知道自己的事情已露風聲。
大都督做錯了事,險些送命,被手下大將救回,無異於被人揭了凍瘡疤一樣惱羞成怒。
只見他眉毛豎、眼睛彈,對著甘寧大聲吆喝:「來者何人?」
甘寧一聽他的口氣不對,他想,剛才明明已先通了姓名,自己又相隨了你多年,我與你熟而又熟,反而似陌路相逢。
甘寧真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要緊回答:「末將甘寧。
」
「到此何事?」周瑜又問。
甘寧想,今日都督被曹兵曹將追得有點神經失常,說出話來七不搭八,剛才說過相救都督,倒又忘記了。
讓我再說一遍:「相救都督。
」
周瑜聽他口口聲聲「相救都督」,更是火上添油。
心想,我單身探營,被曹兵曹將追得狼狽不堪,既然你們已知此事,我寧作英雄去死,不作狗熊而生,甘心情願被他們殺死,誰要你來相救?回到三江被你們奚落?周瑜想得愈多,愈是怨恨交加。
他對著甘寧喝道:「叱!不法將,爾可知罪否?」
被周瑜這一聲罵,甘寧忙不迭撂去手中短戟,雙膝跪下,心中怨著諸葛亮,不該讓我上當,說什麼有功,看來罪不小。
最可恨的是,都督太絕人情,自己活得不耐煩了,想出這種風頭的念頭,差點喪命。
我救了你,不說有功,反而有罪。
剛才在艙中目瞪口呆的樣子實在可悲。
現在又耍起主子的威風來了。
不過,救了你的命,到底身犯哪一款罪,這要問個清楚。
因此,口中喃喃說道:「末將身犯何罪?」
「本督夜探曹營,爾竟敢擅離大營到江面遊玩,若被曹操知曉,命人偷襲,爾便怎樣?
可知罪麼?」
甘寧想,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哪來這麼空,吃飽了飯在江面閒逛?老實說,你探營,我一點都不知道。
甘寧受了冤屈,要緊辯白:「末將奉命而來。
」
周瑜聽他說有人命他前來,心想,我離開了三江口,還有誰人能差遣我手下大將呢?問道:「爾奉誰人之命?」
甘寧脫口而出:「奉軍師之命!」
「喔,孔明差爾來此?」
「正是!」
周瑜到現在完全明白了,原來孔明早已知曉我有此舉,說明他的本領確是不得了。
用我將令,遣我大將,這是彌天大罪。
此番不殺,更待何時!想不到我周瑜死裡逃生,卻要他孔明做替死鬼,真是好極了!不知甘寧身上可有令箭?沒有令箭還不算殺人憑據。
所以又問:「可有將令麼?」
「有!」
「呈上來。
」
甘寧從靴統里抽出一支令,送到周瑜面前。
周瑜接令到手,對著令箭放聲大笑:「哈……」
甘寧見他笑得如此開心,想起了諸葛亮的再三叮嚀,他叫我在周瑜面前把發令與關照要分清。
我豈可將孔明先生害了?儘管周瑜問罪,但話要說明白,是非要分清。
所以,甘寧失聲叫了起來:「喔唷!都督,令箭乃是魯大夫所給,軍師只不過關照幾句說話而已。
」
「啊?!諸葛亮關照說話,將令乃是魯子敬所與?」
「正是。
」
周瑜聽了,一團高興化為烏有。
他嘆了一口氣,轉念道:諸葛亮厲害!他的舉止行為總是面面俱到,明明是他出的點子,卻叫魯肅發令。
這樣一來,我就殺他不得。
因此,把將令歸還甘寧,說一聲:「那爾其功非小。
」
甘寧想,這種功勞我擔當不起,性命交關。
他接了令,謝過功,立了起來。
一場風波總算平息。
卻說水裡的船上人見曹兵都抱頭鼠竄逃去,知道有救星來了。
大家從水中爬上船,把砍斷的桅杆放在一旁,把舵重新換過,商船勉勉強強向三江口回歸。
到三江口,甘寧去交令,周瑜付銀一百兩給船家,作為租賃和修理之資。
這且不提。
周瑜離舟登岸到此營前,魯肅與孔明迎上前來施禮:「啊!都督無恙,下官有禮了。
」
「亮有禮了。
」
周瑜見孔明在此,心想,今日總算是你來營救,我應該謝你一聲,嘴上打個滾:「昨夜幸得先生相助,本督感激。
」
孔明聽了,暗暗好笑:周郎器量何必太小!施恩不圖報,是人之美德。
而你知恩不報,把我救命之恩一筆勾銷,實在可惡!我卻不來計較你。
因此敷衍道:「哪裡!哪裡!亮本來不知都督探營。
」
周瑜問:「先生怎樣知道本督探營?」
諸葛亮說:「亮於昨日夜觀乾象,都督的將星本來在於南,忽而現於北,故而亮知都督探營。
」
周瑜想,到底學問深的人本領大,老天也會幫他的忙。
我對天文一竅不通,原來我的人在南面,我的將星就在南,我的人在北,我的將星也會跟到北面,居然天上的星座有這些名堂。
照這麼說,我今後與孔明交戰,若要躲避他,除非要在陰天或下雨天,否則只要看看將星就可以知道我藏在什麼地方了。
其實,世上根本沒有這種事情。
周瑜也在想,若不是從星座知曉,那末孔明又是怎樣知道的呢?這倒也奇了!周瑜不識天文,故而無法駁斥孔明的話。
孔明也知道周瑜不是那種可以被人愚弄的人,今日說出此話,就是要在他的面前故弄玄虛。
因為長江破曹乃是長久之計,所遇到的難題多得很,只要用他不懂的天文知識解釋給他聽,他便無法扳住我的錯頭。
孔明說完,辭別周瑜,回到參謀船上安歇。
魯肅同周瑜回進大營,在寢帳中坐定。
魯肅忙問周瑜,到對江去看到些什麼。
周瑜告訴魯肅說,蔡、張二人在操練水軍,把赤壁的所見所聞一一講給魯肅聽,並對他說:看來欲破曹兵百萬,先要除去二奸。
魯肅知道蔡、張二人是曹操的耳目,要動他們的腦筋實非容易。
周瑜又說:「除奸要用計。
」魯肅問:「用何妙計?」周瑜說:「本督欲用『反間計』也。
」反間計就是所謂離間計。
在用計中,要數反間計效果最好。
好比張三與李四是兩個好朋友,只要知道他們的優、缺點,在雙方搬弄是非,對著張三論李四壞,對著李四說張三惡,使他們自己誤會,直至疏遠,甚至結仇,這就是離間。
古代有句說話:疏不間親。
就是告誡人間,防止關係疏遠的去離間關係親近的。
挑撥離間,人共惡之,卻又往往要上當。
不上當,除非要有修養。
離間計放到軍事上就稱為反間計。
《三國》中反覆幾次出現反間計,最厲害的是:周瑜反間殺蔡、張,馬謖反間司馬革職。
周瑜對魯肅說,計已有了,但少一個穿針引線之人,最好赤壁來一人,我將此計用在他身上,然後帶回曹營,借曹操之刀,殺蔡、張之頭。
正在此時,外面小兵報進來:「稟都督,今有赤壁山來一人,他自稱蔣干,與都督是九江同窗,今天特來拜望。
」
周瑜聽說蔣干到此,仰面大笑:「啊哈哈……子敬,反間之計成功的了。
」他想,世上這種巧事實在多,蔣干好象知道我周瑜用計少一個幫手,故而趕來助我一臂之力。
魯肅聞說蔣干到此,連連祝賀:「恭喜大都督,『反間計』可望成功了。
」
周瑜立即命魯肅準備筆硯,代他寫信。
這封信就是預備讓蔣干偷的,詞句是周瑜編成的,筆跡是魯肅揮就的。
然後,周瑜附在魯肅耳邊,命他去各營上如此這般地去傳令,按計劃布置。
魯肅跑,周瑜再命手下抬一頂牙鑲大轎到江邊,把蔣干接來大營。
布置完畢,傳令起鼓升帳,聚集全營將士。
周瑜坐帳,見兩旁文武個個怒目圓睜,怒容滿面。
這些文武這種怒不可遏的樣子,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只是魯大夫的差遣。
周瑜看得很滿意,一邊頻頻點首稱好,一邊等候蔣干前來。
且說蔣干怎會在這個時候到三江來的呢?這個問題,周瑜早已料及。
正因為周瑜夜探曹營,又逃回三江。
曹操得此消息,忙喚蔡、張兩人到跟前,要將他倆斬首,又被張遼勸說免死。
這時,曹操對打江東已喪失信心。
他以為,下江南以來屢傳捷報,軍威大振,惟有打江東數遭挫折,銳氣挫盡。
長江交戰損兵折將,棄船丟炮。
周瑜探營,來去如入無人之境。
這樣對峙下去,糧斷草絕,不攻自破矣。
因此,曹操準備退兵。
曹操共有三次想退兵而又未退兵。
第一次,將干初次過江;第二次,諸葛亮「借」箭之後;第三次,黃蓋詐降。
現在曹操想,我先問一下大帳上的文武,可有取江東之計。
有之,不退兵;反之,回去算了。
曹操問道:「列公,老父屯兵赤壁以來,屢遭不利。
依老夫看來,若要取勝江東,定要用計。
兩旁可有妙計?」
假使兩旁無人接應,倒便宜了曹操的百萬人馬。
赤壁是曹操的倒楣所在。
因此從旁閃出一個文人,名叫蔣干。
就是他要兩次去江東,為周瑜去立下「汗馬功勞」。
但見此刻他上前說道:「丞相,下官有一計在此。
」
曹操問:「有何妙計?」
蔣干說:「丞相,江東孫權全仗周郎。
要是周瑜肯歸順丞相,則江東不戰而能平定。
」
曹操想,你的話等於放屁。
要是周瑜願意投降,何用我興師動眾?所以說:「爾要知曉,周郎豈肯歸順老夫?」
「此事極易。
」
曹操見蔣干說話如此輕飄,好似有十分把握,又問:「爾計將安出?」
「丞相,下官與周公瑾當年在九江同窗共學,十分莫逆,言聽計從。
憑我三寸不爛之舌,去三江勸說周郎歸順。
丞相意下如何?」
「過江去做說客?」
「正是。
」
曹操想,能勸轉周瑜歸順那再好也沒有了。
一旦勸說不成,反被人嘲笑我曹操戰事無能,遣出說客,這多麼沒有面子。
因此,先問他有沒有把握:「爾能成功否?」
「丞相,下官以為定然成功,無有不成功之理。
」
曹操一聽,就知道蔣干不會成功的。
因為世間從無一件大事是靠說大話成功的。
成大事的人,事先從不誇口,這叫滿飯好吃,滿話難說。
其實曹操深知他幹不了大事,就不必派他前去了。
但曹操有個怪脾氣,就是:不成功也讓他去走一趟,或多或少可以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東西;如果被周瑜殺死,他也不可惜,在他的大帳上,象蔣幹這樣的文人真的可以抓一把揀揀。
曹操自以為打的大算盤,實際上他是個大「洋盤」。
此番蔣干過江,死倒沒有死,相反掮回來一個大木梢。
這一點,大大出乎曹操的意料。
曹操又把蔣干過江的日期問明,蔣干回答說:「今日動身,明日歸來。
」曹操也不在意,讓他去東吳,自己在赤壁聽候消息。
蔣干回到寢處,脫下官服,穿上一套便巾便服。
為什麼呢?蔣干認為,本來同窗好友,現在他為江東六郡八十一州的都督,權勢滔天,愈顯得自己官卑職小,非比我為顯官達貴,身價比周瑜大,那末,穿了官服到江東去兜兜風是自己的體面。
今日穿了這一身便服,江東人不知我官居何職,叫他們不敢怠慢我。
蔣干穿戴停當,他帶上一個十五、六歲的小童,手執紙扇,來到赤壁江邊呼喚官船。
蔡瑁、張允聽說蔣干要過江去勸說周瑜歸降,忙迎上前來殷勤招呼。
他們想,蔣先生過江於我們大大有利。
倘使我們一個月後操完水軍,即使人人精勇,可是我等的本領不及周瑜,打起仗來未必能勝他。
這次長江交戰再失利,我們的人性命不保。
如果蔣先生能夠勸轉周瑜,那末,我們的性命就有了保障,也用不著在此操練水軍了。
想到這裡,蔡瑁和張允一面為蔣干去準備船隻,一面搶步上前打拱作揖:「啊!蔣大夫,蔡瑁有禮了。
」「張允在此恭迎。
」
今日蔣干與蔡、張二人還非常客套,到明日從對江掮了周瑜的木梢回來時,面部表情就沒有這樣活絡了。
蔣干忙回禮道:「啊!兩位都督,下官還禮了。
」
「聽聞大夫奉丞相之命,過江勸說周瑜歸順。
」
「是啊。
」
「若然周瑜歸降丞相,本督也無須操兵了。
」
「是啊!公瑾若願降,毋須兩位都督費心勞神了。
」
「我等費心、拜託、仰仗大夫了。
」蔡瑁的話好象是說:費心大夫從江東掮個木梢回來,叫曹操把我們兩人的腦袋搬下來吧!
「請二位都督放心,全在下官身上。
」
須臾,官船已到,兩個小奸把蔣干送下船,拱別回營,聽候下落。
周瑜探營逃回,天一亮,將干就奉命過江了。
船過江心,直抵三江口,被巡哨小兵發現,喊停了船。
巡哨跳到蔣乾的官船上,進艙見一位文人端坐,問訊道:「呔!爾等是何許樣人?從何而來?往哪裡而去?」
蔣干忙起身答道:「我乃姓蔣名干,與周大都督乃是九江同窗,今天特來拜望。
」
巡哨聽得他是都督的同窗,面孔上的表情馬上和藹得多,就把這隻官船攔到江邊停下,一個小兵上岸稟報都督,其餘看守住這隻船。
不一會,那個小兵從岸上跳到官船上,呼喚道:「哪一位蔣老?」
蔣干忙應聲道:「蔣干在此。
」
「請登岸。
」
「是是是!」蔣干扶著小童離舟登岸。
人剛上岸,從旁側抬過來一頂牙鑲大轎,小兵照應道:「請蔣老坐轎。
」
蔣干見了這頂三十六人抬的牙鑲大轎,好不洋洋得意!心想,坐這種轎子的人都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大人物,周瑜有資格坐,我從未坐過,也未曾想到要坐這大轎,今日周瑜不忘同窗之情,如此款待於我。
早知道周瑜要請我坐牙鑲大轎,我應該穿了官服前來。
俗話說:武將騎馬威風,文官乘轎氣概。
現在蔣干身上不是大袍闊服,坐在大轎中也不等品。
真好有一比:大棺材裡躺了一個小死人。
蔣干把小童的手一放,上了大轎。
這小童自有手下人去伺候他。
此話後書再提。
手下抬了蔣干來到陸營前,停轎出轎。
蔣干邊平瘟邊在想,從江邊到大營,周瑜請我坐大轎,大概現在周瑜正在營前迎接我。
不料蔣干跨出大轎抬頭一看,營前冷冷清清,哪有周瑜的影子。
他想,周瑜可能在大帳口接我。
蔣干一路跨進大營,到大帳口,只聽見虎威連連。
他抬頭一望,只見周瑜坐在中央,文武站立兩旁。
蔣干對他看看,意思是:既然大轎相迎至此,為何見了面視而不見?他只覺得心中納悶。
大帳口的守衛弟兄,見一個文人在此伸頭探腦,喝道:「呔!什麼人在此張望?」
蔣干對他看看:別狐假虎威,仗勢欺人。
我的名字報出來,定叫你嚇一跳!因此,昂首挺胸邊走邊說:「我乃同你家都督是九江同窗,今天特來拜望,費心通報。
」
衛兵們聽了這幾句話,滿面堆笑走上前來:「啊!原來如此。
好罷!」
「好」字出口,旁邊四個小兵直擁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蔣干抬了起來,騰空把蔣干送到裡面,嘴裡還在叫嚷:「蔣干進……」
蔣干身體騰空,覺得不對頭。
心裡想,在外面坐大轎,到了裡面卻乘「飛轎」,乘「飛轎」就等於押犯人。
先坐大轎,後乘「飛轎」,弄得蔣干十分尷尬,不知周瑜搞的是什麼名堂。
其實,周瑜就是要搞得他七葷八素,糊裡糊塗,然後叫他就範。
來到周瑜虎案之前,四個小兵的八隻手一放,將干跌一個仰面朝天,頭上便巾脫落,手中紙扇掉下。
他趴在地上對著周瑜一眼不眨地看著。
心想,多年的同窗重逢,請我坐大轎的是你,現在又把我當作書包一樣拋了進來,你安的是什麼樣的心?
可是周瑜見了蔣干只是對著他看,一言不發。
蔣干想,孫、曹兩家敵對,我從赤壁到此不是受歡迎的嘉賓,他們都有戒備之心,我只有自己見機行事。
他迅速從地上爬起來,撿起便巾戴在頭上,紙扇一執,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塵,戰戰兢兢走到虎案前向上一拱到底:「公瑾兄在上,小弟蔣干有禮了。
」
周瑜想,為了表示你我之間的親密關係,在此大帳上與我稱兄道弟,我卻不來和你的調。
「蔣干,爾今日到此有何貴幹?」
我到此做說客,勸你歸順曹操。
這些話,在此大帳不能說,要與你單獨談。
蔣乾笑盈盈地回答道:「公瑾兄,小弟久違尊顏,特地前來敘闊別之情。
」
「蔣干,爾莫非來此作曹氏的說客?」周瑜開門見山地點穿他的來意。
蔣干心中暗暗佩服。
他想,我與他同在九江念書,莫怪他能做江東的大都督,他的腦子確實靈活,我的來意被他一猜就著。
我無論如何不可承認,一承認自己是說客,腦袋就要落地。
因此,蔣干矢口否認:「公瑾兄,非也!非也!小弟特來拜望。
」
周瑜聽他抵賴,放聲大笑,說道:「本督雖無師曠之聰,然聞弦歌而知雅意。
」古代晉國有個琴師,名喚師曠,因為兩隻眼睛東張西望分了他的心,學琴不見上進。
因此,把自己的兩隻眼睛熏瞎。
這樣,他就一心學琴了。
結果,他的琴越操越好,簡直可以代替兩隻眼睛,任何事情都能從他的琴聲中表達出來。
倘有別人操琴,只要他能聽見,師曠就能從琴聲中聽出操琴人的心聲。
因此稱到「聞弦歌而知雅意」。
蔣干聽到這句話,知道周瑜已吃定他是來做說客。
因此,蔣干想,你周瑜把話說到如此地步,我沒有理由再留在這裡,否則自己危險了。
他對周瑜拱一拱手:「公瑾兄,小弟好意前來拜望,何故疑慮小弟?如此即便告辭了。
」
周瑜想,你要想跑沒有這麼便當,要你來也不是容易之事。
你要想走,我要托你帶封信回去。
周瑜就喝道:「且慢!」
「是,公瑾兄怎樣?」
周瑜說:「並非本督疑慮你……」
蔣干想,到底多年同窗契友,還是有點交情的。
不是你疑心我,誰會疑心呢?
周瑜接著說:「爾且聽了,手下人報到你子翼兄來此,兩旁文武與本督言道:來人是個說客。
本督不信,與眾文武爭執不下,為此將子翼兄當眾一試,請勿見怪。
」
我道周瑜為什麼忽而叫我坐大轎招搖過市,忽而又叫我乘「飛轎」,當眾出醜,原來諸位文武心中不服,故而大帳相試。
江東文武了不起,人人有資格,幸得我口齒乖巧,未露馬腳,否則這班文武個個怒目而視,定要被他們看出破綻來。
蔣干邊想,邊對兩旁文武看著,面有得意之色。
眾位文武對蔣干看看。
他們想,我們這些人話都沒有說過一句,誰來懷疑你到這裡來做說客呢?還不是周瑜他一個人自編自唱,自說自話?
蔣干見大家疑團盡釋,再對周瑜說:「公瑾兄,不必多疑,小弟好意。
」
周瑜說:「既然子翼兄一團美意,本督欲與子翼兄到寢帳暢飲一盞。
」說罷,周瑜站起身來,轉出虎案,走到蔣干身旁,攜他的手臂,吩咐兩旁:「退帳。
」然後向寢帳而去。
蔣干聽到寢帳飲酒,正中下懷,心想,好極了!我與周瑜兩個人寢帳飲酒,就可以推心置腹地勸他歸降曹操。
因此嘴上客套:「公瑾兄如此款待,小弟恭敬不如從命,叨擾了。
」腳上生油走得很快。
周瑜回頭見兩旁文武站在那裡一動都不動,開口問:「爾等緣何立而不退啊?」
按規矩說來,周都督的話就是將令,令出如山,文武應該立即退出,今日這班文武剛才已有人與他們面授機宜,故此對周瑜的話充耳不聞,站立原地。
蔣干也覺得奇怪:這裡的文武天資聰穎,但不太聽話。
就連都督的命令他們也可以不執行。
這種情況,曹營中就沒有了。
周瑜見蔣干十分驚異,喊道:「子翼兄。
」
「公瑾兄。
」
「可知文武為何不退啊?」
蔣干想,你們江東這裡的風土人情我不了解,怎麼客人來了,手下文武可以不聽主帥的將令,發「人來瘋」?回答道:「小弟不知何故。
」
周瑜說:「他們唯恐子翼兄到了裡面要解勸本督歸降,故而不肯退帳。
」
蔣干一聽,心裡一怔。
他想,我以為眾文武的疑心已被我剛才一番說話搪塞過去。
不料,還是對我不放心。
真有眼力。
他心裡慌,臉上強裝鎮定:「公瑾兄,斷無此理。
請勿見疑!」
「既然這樣,眾文武與本督共到寢帳痛飲便了。
」
這班文武,聽得共進寢帳飲酒,個個喜逐顏開,齊聲叫道:「都督請!大都督請!請哪!——」大家簇擁著周瑜和蔣干走進寢帳。
蔣干一看這等勢頭,心想,完了!這許多人來到裡面,我怎樣和周瑜說話呢?蔣干無可奈何,只得攜了周瑜的手往寢帳而去。
正是:大言未向同窗諫,眾議已將說客嫌。
未知蔣干可曾把周瑜勸轉,歸順曹操,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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