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馥被曹操這麼一訓,酒也嚇醒了一半,神志開始清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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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庶換了巡哨服奔往水營。
這兩座水營都是一半在江里。
一半在岸灘上的。
元直來到左面水營外面,見四下無人,便站定身軀,側耳靜聽營內的動靜。
曹操手下的軍士大多是北方人。
自從七月份出兵,至今十一月,東征西戰,將近半年未歸。
一個個私下裡都在想親人,盼望早日迴轉家鄉。
所以都在營帳之中議論:「我的哥,丞相帶領咱們下江南,打了快半年了,還沒有回去:不知家裡怎麼樣?」
另一個弟兄搭話:「我看,恐怕要打平了江東才能班師回去吧!」
徐庶聽到弟兄們都思鄉心切,人心不穩,正合已意。
心想,他們心懷怨念,對我脫身有利,正可以乘此機會離開這裡。
就按龐土元所講之計而行。
前面已經說過,徐庶的口技頗精,聲音可以有各種變化,各地方言也都能講上幾句。
這時,他突然提高了嗓門,用北方口音叫了一聲:「我的哥!『隨即又換了一條粗而低的聲備問道:「怎麼樣?」
這樣一問一答,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仿佛果真是兩個人在私下交談。
營里的曹兵聽得外邊有人說話,都靜了下來,一個也不開口了,大家都想聽聽外面的人在嘀咕些什麼。
而且,凡是聽壁腳的人,總不肯露面的,一定要聽完之後才肯出來、看一看到底是誰在談論。
徐庶等到裡面的聲音都沒有了,知道裡面的人聽到了剛才自己的叫聲,正在等待下文:他繼續說:「我的哥,不好啦!聽說西涼馬騰、馬超、馬岱這三隻馬,帶領四十萬西涼兵造反啦!長安失守,潼關被困,皇城在動搖之中。
丞相已經接到告急文書,馬上要班師回去了。
」
元直在水營放了這麼一陣風,旋轉身來就跑。
營里的曹兵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說得人心惶惶。
這批弟兄大多是陝西人,後方造反,家鄉出事,人人關心,恨不能一步跨入家門,所以,大家爭先恐後地從營中湧出來,而且嘴裡還在詢問:「哪一個說的?」但是到處找尋,人影全無。
徐庶奔回防營,在一座帳篷外,同樣又是這樣講了幾句話。
然後回到本帳,把巡哨服脫下來,還給那個小兵,然後寬衣卸帽,高枕而臥。
你這裡睡下了,外面可亂了套了。
對西涼的三隻馬,不僅曹操一直在擔憂,就是有點頭腦的小兵也時常留心,唯恐他們殺往京都。
今晚被徐庶這麼一折膀,造謠言不脛而走,一傳十,十傳百,蜚蜚揚揚,四下議論不休。
正是:小道消息傳起來特別快,水營傳到陸營,前營傳到後營,步兵傳到馬軍,響導傳到巡哨,下級察報上司,武將詢問文官,……總之,不消半夜工夫,謠言象瘟疫一樣傳染到每個人的身上。
除糧營之外,曹營上下人人皆知。
一宵已過,直抵來朝:曹操升坐早帳,文武聚集兩旁,元直在文臣班中冷眼觀察,見文官武將人人愁眉不展,料定他們都知道了,故而一夜未有好睡。
徐庶暗暗好笑,奇怪的是,曹操亦然愁雲滿面,氣色陰沉。
文武參見丞相,曹操口也不開,只是沒精打采地把手向他們一揮,帳上靜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曹操這才開口道:「列公。
」
「丞相」「丞相」……
『昨宵鼓打三更,老夫得其一兆。
「
眾文武想,哎呀,丞相一早就來說夢,這不是吉利的事情。
看來,與我們昨晚聽到的傳聞有關,而西涼兵攻皇城果有其事。
但大家都不敢作聲。
曹操頓了一下,又想了一想,這才開口說:「老夫夢見三馬同槽。
」
曹操一生做過多次這樣的夢。
什麼原因呢?前文中已交代明白,曹操在目前除了劉備之外,最大的冤家對頭便是馬騰,而馬騰的實力要比劉備強得多。
故而曹操一直感到馬騰、馬超、馬岱是他的心腹大患。
此番曹操屢次要想退兵,究其原因就在於怕這三隻馬出其不意地端掉他的老窩。
真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
其實,到後來,三隻馬非但沒有剿滅背操,反而被曹操各個擊破。
先後并吞。
但事有湊巧,曹家的天下最終又確確實實是新送在三隻馬的手裡。
不過,那是另外三隻,即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
這當然不是曹操所能料及的。
現在,丞相剛說夢見三馬同槽,馬上就有許多文武站了出來。
曹操想,這些人都是給我來圓夢的嗎?不會的。
詳夢只需一、二個人即可以了,而且準確。
人多了,我也吃個准哪一個詳得有理。
曹操還未來得及問,右右文武已經開口了。
說,丞相,我們昨天夜晚聽到一個消息:西涼馬騰、馬超、馬岱帶兵四十萬,進軍中原,長安失守,潼關被困,皇城在動搖之中。
並說你丞相已經接到告急文書,即日便要班師回京。
不知可有其事?
丞相本則在懷疑這三隻馬舉動,聽到文武如此這般地一講、覺得很是詫異?心想,說什麼我已經接到了告急文書?這是哪裡來的話。
我連便條都沒有收到一張。
不知是哪一個在營中尋釁滋事,妖言惑眾。
便問文武,爾等聽准所說?文武回答:下官聽某某將軍所說;末將據某某大夫所言……總而言之,都是道聽途說,沒有一個是從啟事者口中直接聽到的,徐庶也隨著眾人附合:徐某也曾聞得此言──他自己造出來的謠言,反道是聽別人所說。
丞相見大家眾口一辭。
吩附眾文武退過兩旁,立即命手下人到營中去打聽,追查謠傳的來源。
手下人四下打探,沒有下落,只得來回復丞相,說。
這個消息。
營里營外,營前營後人人都知道了,就是個不知道是哪一個說的。
須知,一千七百多年前。
絕大多數人都很相信迷信,曹操雖不全信,但也不能完全超脫。
他想,說它是謠言吧,無風不起浪,合營將士都在傳;說它是事實吧,我根本沒有接到過文書。
是否這個夢兆是神靈在暗中指點於我,叫我脫此厄運。
當它是真的吧,我百萬大軍立即退回皇城,踏平江東屈指可數,如此良機得而復失,實是棄之不舍。
但是,如果回到許昌一打聽,根本沒有其事,長安、潼關依然如故,太平無事,我復番再到赤壁,那至少要到明年了。
而一到來年,這連環計就無用了、這是鳳雛先生一再強調的,開春之後就有東風了,須防周郞、孔明的火攻。
倘若完全當它是假的,置之一旁。
聽之任之,只怕我在這裡專心一致地對付江東,而三隻馬把我的皇城奪了去。
我即使打平汀東六郡八十一州,也遠遠抵不上我苦心經營多年的大片中原地區,更抵不上一個漢獻帝,皇城一失,皇帝被他們搶了去,我就失去了我所獨占的「天時」、再也不能挾天子以令諸侯了;相反他們倒可以奉天子以令不臣,借皇帝的名義號召天下人末討伐我了。
況且,漢獻帝本來就有「滅曹興漢」之心。
這樣,他們君臣便可以把我當作國賊擯之於國門之外了。
曹操想到這裡,只覺得進退維備,難以決斷。
再一想,此事不論是真是假,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否則軍心浮動,湟湟不安,我自己也心掛兩頭,打不好仗的。
丞想最後決定,只能說當它似有其事,又作它並無其事,派一個人,代表我曹操,帶上十萬八萬兵和數十員戰將,日夜兼程,趕赴潼關,因為既然長安已經失守,那末只有先守住潼關,保全中原及皇城。
好在離開班師的日子也不是很長了,只要守住二十天左右就行了。
我這裡數十萬軍隊構搭連環舟是極快的,約來三天就準備就緒,再花三天時間,乘船殺過江去,一舉踏平三江;四天殺到南徐,共計十天時間,使可把江東全部解決。
然後收兵回許昌,途中也最多十天,現在我此地的百萬大軍、千員戰將,用他們全部來對付江東,本則就嫌太多,分一部分兵力來保護後方,完全可以。
這樣江東既能踏平,皇城又能保住,兩全其美,萬無一失。
曹操的主意打定,三角眼朝兩旁一掃,問道:「列公,哪位願代老夫之勞,帶兵前往潼關,抵擋馬騰,其功勝過赤壁破周郎也!
曹操為什麼要在結尾加這麼一句話呢?因為他明白。
目前赤壁的局勢,大家有目共睹,駕巨舟取江東,如囊中探物,手到拿來。
大部分戰將都想依仗連環船的威力,穩穩獲取大功,而不願放棄這現成的好處去干那種凶吉難以預測的事情。
兩旁文武聽了丞相的問話,沒有一個站出來。
道理就在於被曹操所估計到的。
不但在這裡無風險可擔,有功可立,而且都有好奇心,要看看陸軍也來參加水戰。
尤其嘗嘗乘連環舟殺過長江的滋味到底怎麼樣,再則,大多數人對馬騰、馬超、馬岱也有點畏懼之心,知道來者不善,特別是馬騰之子馬超的功夫厲害非凡,十六歲時就一馬一條金槍,天下無敵,海內聞名,人稱飛將軍錦馬超。
我們丟掉了這裡現成的功勞,老遠地送到他槍上去,不要說去死,吃了敗仗回來,日子就難過了。
這裡打了勝仗人人凱歌而回,我們那裡吃了敗仗狼狽不堪,這又有什麼光彩的呢?假使這種傳說是謠言,我們象充軍似地白跑一趟,雖則也有功勞,也不合算。
所以,大家部不願意去冒這個風險。
徐庶想,我料定這些文武都貪求功利,除我之外無人肯去的;再說,有些人也根本沒有資格帶兵前去獨當一面。
我在曹操這裡一年多從未幫過他一點忙。
為帳上無人肯去,也為我自己脫身,今天我要為他圓個場也為自己解個圍。
故而元直從旁閃出,拱手道:「丞相,徐某有禮。
」
曹操對徐庶一看:你從去年到現在,從未為我想過一條計,出過一點力,反而連連叫我上當,壞我大事。
我並非不明白,而是因為愛你之才所以至今不忍將你殺戮、總期望你能被我的誠意所感化,早日回心轉意,與我曹操共圖大業,同享天下。
你自己想想看,我曹操掮了你那麼多的木梢,從無半句怨言,待待你何等寬厚、忍讓!你若是個有血肉心肝的人的話,也總該改弦易轍為我效力了。
哪裡知道,你這個人是鐵石心腸。
不但沒有一點報效我的良心,今天莫非又想起乘人之危,叫我上當了。
那末徐庶,今天我正在火氣旺盛的時候,你如果不識相,我就先殺了你,再考慮對付馬騰的事。
丞相心裡這樣想,嘴裡依然應答:「元直公怎樣?」
「丞相,三馬謀反,無人前往潼關,徐某願效犬馬之勞。
」
曹操倒一愣:怎麼,你肯去?不知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勝過我親自帶兵回防,你的用兵我是領教過的,當年幫助劉備一下子消滅了我三萬三千人馬。
正因為如此,我才千方百計地想辦法把你騙到許昌。
老實說,別人帶兵去抵擋三馬,我還不太放心呢,你能代我去的話,我便無後顧之憂了,儘管一心一意搭好了連環舟進軍江東。
但是,為什麼在這個時候你突然願意幫我的忙了呢:大概他見我的實力一天強似一天,特別是龐統來獻了連環計,天下賢能之士知我必成大業,紛紛歸順,江東勢已孤單,不久便為我所破,劉備只是窮途暮年,無處藏身;二來,受了我曹操的恩德,有愧於心,此番想想冤家宜解不宜結,日後也好圖個爵祿、光耀門庭,既然這樣,只要你從今往後真心幫我的忙,過去的事可以一筆勾銷,你我言歸於好打平天下,共坐江山。
故而丞相信疑參久,問道:「元直公此話當真?」
「怎敢哄騙丞相,以徐某看來倘若丞相親自帶兵前往潼關捨棄連環,丟下江東,實為可惜。
故而徐某願代丞相之勞,立即趕奔潼關鎮守二十天。
請丞相放心,徐某足可擔當。
」
「如此甚好,不知元直公需要多少兵將?」
「徐某隻需一員戰將三千人馬盡足夠矣。
」
曹操一聽,以為他又在胡鬧了。
心想,西涼來四十萬兵,人人精銳,你只要三千?三隻馬如此驍勇,你只需一將?哪伯這員大將本領確實高強,也難以抵擋三馬圍攻。
這一點兵將,在用兵上不可能有什麼大的變化,打來打去老是這員大將出戰,鐵也要軟的呀!所以曹操正色道:「元直休得兒戲!」
徐庶也肅然道:「丞相,軍情緊要,哪來戲言。
目下三馬謀反之說,畢竟只是傳聞,並非准信。
丞相命人前往,無非是要探聽一個虛實真假。
因此,首要之事授是行軍迅退早日趕到潼關早把准信報與丞相,若是謠言,帶了許多兵將非但一無所用,反而行軍遲緩;倘然確有其事,則救兵如救火,更須及早趕到。
後方處處皆有兵將鎮守,憑著丞相將令,就地徵調一、二十萬人馬,二、三十員戰將還不是易如反掌,何必大動干戈,勞師遠征?況且此間正是用人之際。
故而徐某以為,兵將少帶為宜,務求行軍迅速。
不知丞相鈞意如何?」
曹操聽完這番話,放聲大笑。
心中暗暗稱嘆:徐庶畢竟是非凡之才,見識勝我多矣!若然早日歸順於我,恐怕早已成了天下了。
但現在為時還不算晚。
冤家變親家,格外顯得親。
曹操一切依從徐庶的要求。
心想,你說只要一將,那末由你挑選,我手下的大將大多數是各有所長的善戰慣征的能者。
因為知道你的脾氣古怪得很,我點的大將未必中你的意,也也不一定與你合得來,還是你自己任意選擇一員超群絕倫、文武兼備的名將。
「元直公,爾要哪一位上將,只管挑選便了。
」
徐庶想,我是恐伯多帶了大將成為自己脫身的累贅,所以越少越好。
老實說,哪員大將被我徐庶點中,這是他的造化。
留在這裡即使不燒死、戰死,也至少要受些驚嚇,吃些苦頭。
跟了我去,最多趕一點路,火燒和大敗的苦頭都可以避免了。
但這些大將中,沒有一個是我的真朋友,我救誰呢?只能挑一員本領不好又不壞、人又不太聰明的大將算了。
因為選了太差的,要引起曹操的疑心;而那些本領好的、又是曹操的心腹,我希望他們都被大火燒得焦頭爛額,絕對不救他們的。
元直對武將班令看了一會,回答曹操:「丞相,徐某看來,臧霸將軍甚為合適。
」
「宣高麼?」曹操想,你與臧霸非親非眷,無怨無仇怎麼會點中他的呢?說明你的用兵並不在於手下的大將本領如何,故而丞相更不疑心徐庶有何花招。
便拔令箭在手:「宣高將軍聽令!」
「末將臧霸在。
」
「老夫付爾將令一支,帶兵三千,跟隨徐元直前往潼關,一切聽候元直調遣。
鎮守二十天,其功勝過赤壁破吳;若無戰事,也有大功。
」
臧霸本則聽到徐庶指名叫他,心中大不高興,以為被他壞了自己將要到手的功勞。
後來聽到丞相說無戰也有大功。
心想,我的武藝在此帳上可稱平常得極,比我高強的大將有的是,打平江東功勞雖大,但大家分分拆拆,輪到我頭上的功勞,可想而知,都是挑剩揀余的了。
現在跟了徐庶去,最多只要守二十天,大功就可以獨得了。
或許根本不需要打,也是功勞累累,無人可及。
所以威霸欣然領命,接過令箭。
丞相另外取一文令箭交給徐庶。
同元直講,如果確是三馬造反,你可以用這條令箭就地調兵遣將。
元直接令箭,對曹操把手拱拱:「丞相,兵貴神速,徐某告退了。
」「待老夫相送。
」這下曹操把徐庶看作恩公一般,帶領全體文武把他送到營前。
臧霸上馬提斧徐庶執鞭握韁。
三千騎兵排列得斬斬齊齊。
元直在馬上對曹操把手一拱道:「丞相,潼關再見了!──心裡在想,要與你下一輩子碰頭了!為了老娘的墳,在你這裡禁閉了一年多,好比籠中之鳥,有翅難以騰達,而今小鳥兒飛出了牢籠,去了豈再復返。
曹操亦然對徐庶拱手道:「老夫的潼關全仗元直公了!再會。
」徐庶一聲吩咐出發。
便和臧霸帶了三千騎兵離開赤壁,往北而去。
曹操見徐庶去了,心想,徐庶在我身邊時,雖然他老是給我上當,我也明知他的說話總有圈套,但自己偏要上當,時間一長,性格也搞熟了,聽聽他的話,倒也是一種樂趣,當然有些當是上得太尷尬,要把他恨之入骨。
而後想想自己也太愚笨了,可恨之餘,就有些可笑了:這一段時間我也熱鬧慣了。
現在他一走、反覺覺點冷清,無人敢象他那樣既放肆、又有分寸,既露骨、又含蓄地對我說話了。
尤其是他現在已願意幫我的忙了,更加有點依依不捨了、故而丞相望著徐庶遠去的背影自語道:「元直他竟去了!」直到看不見徐庶的人影,曹操這才轉身,帶帶著文武回進大營。
暫且不提。
徐庶要脫身,還要費一番周折。
他與臧霸帶了三千軍隊曉行夜宿,今日已抵長安。
只見城頭上「曹」字大旗高挑、安然無事。
長安太守出城迎接、臧霸問,是否有西涼三馬造反,此間長安失守之事。
大守說、別說西涼人馬從未見過,就連風聲都沒有聽到一點,臧霸便對徐庶說,元直先生,果真是謠言。
徐庶想,本來是謠言,是我造的謠嘛!但是元直的做功很好,對臧霸道,徐某早就預料十之八九是謠言。
臧霸說,那末我們立即迴轉赤壁去吧。
徐庶想,我要逃出來都不容易,真是鯉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再不來、便道,臧將軍,等我們返回赤壁,戰事已經結束,何必呢?既然真相已大白、並無此等怪事,那再好也投有了,丞相早已說過,功勞同樣有的。
你我不如一起到潼關去看看。
他們一行在長安耽擱了一宵,翌日趕往潼關、潼關太守何成出關迎接。
明明知道是謠言了,但臧霸是個匹夫,喜歡多問一句。
對何成道,潼關可曾被西涼兵圍困過?何成聽了只覺得好笑,答道,臧將軍,你看撞關似鐵桶相仿,何曾被圍困過?徐庶便對臧霸講,我們既然已經來了,那乾脆到皇城去吧。
回到許昌後,臧霸說,元直先生,我們就在此地等侯丞相得勝班師吧。
徐庶想,我呆在這裡是等死,此番無論如何要溜掉了。
便對臧霸說,我們還是到西涼邊界上去。
臧霸說,到那裡去幹什麼?元直這無風不起浪,現在雖則是謠言,只怕消息傳出去。
果真被他們知曉虛實,等他們殺出西涼,我們再抵擋,就受制於人了?所以應當防患於未然,有備無患。
我們先把軍隊扎在西涼邊界上,,一有風吹草動。
馬上就可以調兵遣將,一舉將其擊潰。
象醫生聽講的一樣,治病不如防病。
臧霸講他不過,只得聽其命令。
於是,兩人又帶了三千兵重新出潼關,過長安,再風塵僕僕地趕了近千里路,到達西涼邊界金城。
該處崇山峻岭,峰巒起伏,連綿數百里,荒無人煙。
翻過山去,就是馬騰的地界了。
徐庶傳命在山下安營紮寨。
每天夜間,臧霸帶領三、五百兵出外巡哨。
白天徐庶巡哨。
他一兵一卒都不帶,只在靴統里插一支曹操的令箭。
徐庶每天想走,但總不得機會。
因為現在溜掉,曹操還是知道的,老娘的墳仍舊保不住……
到第三天,元直一人步入深山,發現山路旁有一具屍首,而且看得出這是個剛死不久的人。
何以見得,因為屍體還未腐爛。
身上是商人打扮。
古代交通不便,尢其是山區,車馬船隻都不通,只能靠兩條腿翻山越嶺。
所以,出外經商一趟,往往要一年半裁才能回來,徐庶一看,這客商是被狼咬死的。
那裡的狼不少,它吃人的方法是跟在人的後面,兩隻前爪往人肩膀上一搭。
你必然以為是人,回頭觀望。
它就往你頭頸里一口,咬斷咽喉。
有的狼把人咬死之後,並不食肉,而是光吸吮人的血。
吸完血之後,臨走時還要用兩隻前爪在屍首面部亂抓,抓得五官模糊,它才肯走。
徐庶一看,這客商就是這樣死的。
雖然面目已經看不清了,但三綹清須尚在,估計此人三十多歲。
元直見此情景,頓生一計,心想,這下可以藉此脫身了。
徐庶雖是文人,此對他毫無膽怯之心,為了保全娘親的墳墓,相反很有勇氣。
見四下無人,便十分利索地將此屍身上的衣服全部剝光,丟在山澗中讓水沖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卸下來,從頭到腳套在死屍身上,一條令箭往他靴統里一插,一把紙扇丟在附近的地上。
自已光頭、赤足、身穿短衣。
對屍首看看,活龍活現象自己的遺體。
於是,把袖子一抖。
暢懷大笑:「哈哈哈哈。
」揚長而去。
從這回書起,三國演義中就永遠沒有徐庶這個人物了。
但是在我們評話中,他還出場一次,說到火燒連營時,有一回書,叫做「逍遙莊關興斬潘璋」,徐庶還要出來幫助關興斬掉了他的殺父的仇人潘璋。
那末,徐庶這一走,到底去哪兒了呢?《三團演義》中沒有詳細交代。
有的人說他修道成仙了。
說的是,在明末清初,即一千四百年之後,有一隻航海船,被狂風吹到了一個荒島上,在沙灘上擱淺了,無法把它拖下水去。
除非碰上方向適當的大風大浪才能再將它捲入海中。
日子一長,船上的糧食、淡水都吃光了,又不見有別的船從這兒經過,大家都感到絕望了,一船人都只能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船老闆是一個虔誠的人,見大家瀕臨絕境,他就信步上了岸,想在島上走走,看看有沒有暫度饑荒的東西充腹,解一時之危急。
沒走步遠,哎!突然看到前面山坳里炊煙裊裊。
他想,有炊煙,必定有人居住。
他便朝著炊煙的方向走去,在山套里遇一個人,一身道家裝束,手執紙扇。
船老闆就把遇難經過講述了一邊,祈求搭救。
此人笑笑回答,你只管放心回到船上去,扯起風帆。
今晚三更時分,狂風暴雨大作,你們也不要驚慌,到明天天亮,保你們脫險。
船老闆感激萬分,請教他的尊姓大名。
此人紙扇輕搖回答說,我是徐庶。
正巧這船老闆極喜歡閱讀《三國志通俗演義》。
心想,我看了幾十邊《三國志通俗演義》,看到第四十八回,龐統獻了連環計,徐庶也銷聲匿跡了。
每看到這裡,我總是要跌足嘆息,深恨作者未能將徐庶此人的結局交代清楚,以致自己總是挂念在心,想不到今天在山上會有此奇遇,時隔一千四百年,你徐先生還健在人世,肯定己修煉成仙了。
那好極了!今天我一則要求你搭救,二則還要請你把借屍遁跡後的下落講一講,我也好向別的讀者作些解釋。
因此,他連忙雙膝跪下,致謝道,徐先生,今日蒙你仙駕相助,我一定要好好補報先生。
徐庶說,你不用報答的。
我是神仙,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如果你真心報答我,那未,你下次還要出海否?船老闆說,當然要的。
徐庶說。
那就請你給我帶一套新近刊印的金批《三國志通俗演義》--其實是毛綸、毛宗崗父子批點的──系在桅杆頂上,我自會設法來取的。
船老闆聽說仙人也有求於己,忙磕了幾個頭,要想再問別的話,抬頭一看,徐先生不知去向。
他回到船上。
把碰上徐庶一事告訴般上的人。
大家聽了將信將疑。
但又想不出好辦法來、只得照此而辦、把風帆扯起。
到三更時分,果然狂飆四起,大雨如注,水漲船高。
到天明,風停雨歇,船隻順流而行。
合船人個個歡欣鼓舞,慶幸遇著了神仙。
船老闆第二次出洋時,就遵囑買好了一部《三國》,綁縛在桅杆頂上。
船到洋面只見空中飛一隻白鶴、把系書的的繩索啄斷、銜了這部書往遠處飛去。
據說,因為徐庶知道後人對《三國》中的主要人物都作了評說,但不知他對自己的一生如何評價,特別是離開了曹操後的下落作何議論:所以要看它一眼--既然是仙人,當然是無所不知,那為什麼他還需要看《三國演義》?這則故事,自然是無稽之談、荒誕不經,但也說明了後世人對徐庶這個人物頗有好感。
很為他的一生惋惜,《三國演義》中是沒有交代他的結局,人們感到不滿足,所以編出這一段離奇的故事,以寄託對他門崇敬和懷念。
其實徐庶也同樣是個人,他離開了曹營後,無非是隱跡深山、最後老死林泉。
如此而已,豈有它哉。
回過頭來再說臧霸。
宣高至夜不見徐庶回營,便帶兵四處尋找。
結果在山套中發現了一具死屍。
雖然而目不清,但從身上的打扮及紙扇、令箭等物來看。
確定這死者就是徐庶,可惜他被狼咬死了。
臧霸備了一口上好棺材,與他收屍盛殮。
一也算這客商生前積德,死了之後還交了最後一步運,名為「挺腳運」,靠了徐庶這身服飾,得著一口上好棺材,否則陳屍荒郊,日曝雨淋,禽啄獸噬,身首難全。
然後,臧霸率軍迴轉皇城,連同這口棺材也伴柩回京,讓曹操去處理後事。
那時,曹操已從赤壁敗歸皇城。
聽說徐庶喪生狼口,丞相又是好笑,又是嘆惜。
笑的是,你專門給我上當,最後自己不得善終;嘆則嘆你剛剛回心轉意為我出力,就一命嗚呼、死於非命。
既然不能與我共事,人死不可復生,那你老娘的墳墓我就不去動它了,反正逢時過節要用的香燭煙火總不會少的;這都是後論。
未來先說、我一言表過。
再說赤壁曹操。
自從徐庶一走之後。
手下就來稟報丞相,說按丞相鈞旨,七十條戰船鉤連的小連環舟已經造就,請丞相前去觀看。
孟德到江邊,進水營,登高瞭望。
只見水營門外面七十條戰船連在一起,棚上木板鋪平,撒上江砂,望過去好似陸地那麼一塊。
浪禱衝擊上來,連環舟巋然不動。
曹操想,這還僅僅是大連環舟的百分之一呢,規模已經相當可觀了。
如果七千條艨艟巨艦連在一起,可想而知,其氣勢有多麼宏偉了。
那還了得!載著幾十萬軍隊順流過江,就好象一座小島向對江衝去,任何人都無法阻擋。
丞相心中一陣高興,便吩咐水軍都督于禁、毛階,在連環舟上準備酒肴,今晚要與眾文武夜宴長江。
同時命令手下人,除了三千條小船以外,七千艘戰艦全部照這個樣子連結起來,鉤成大連環舟。
連環完工之日,便是踏平三江之時,所以要越快越好。
丞相發完命令,迴轉陸營。
再命手下人曉諭全體文武,今晚同上連環舟宴飲,文官都要穿戴新的袍帽,武將必須披掛新的戰袍。
到起更時分,曹操帶領所有文武出陸營,到江邊,上船,劃出水營門,登上連環舟。
連環舟上早巳擺許多桌酒肴,文左武右,按等級次序入席。
中間一條是丞相和楊修、賈詡、程昱、滿寵及蔣干。
蔣子翼雖則官卑職小,遠不能同這四位文人平起平坐,但在這段時間裡,曹操以為他勞苦功高;非旁人可比,今日能在連環舟上聚宴,與他第二次過江的功勞是分不開的,所以丞相刮目相看,格外開恩讓他同自己坐在一桌上。
每張桌子周圍,都接著四盞紗燈。
連環舟的四周又點滿了標燈,照的滿船透明。
其實,今晚不點燈,也照樣看得清楚。
因為,今天正好是建安十三年的十一月十五,玉盤當頂。
燈映月,月映燈,分外輝煌壯麗;今宵風平浪靜,水軟波輕,天光一色,碧煙萬頃。
仰首見瑞光皎潔,平視則燈燭柔和,低頭處,只見水中燈月富貴,交相輝映。
真所謂「長煙一空,晧月千里。
浮光輝金,靜影沉壁。
」徐徐微風吹起陣陣漣漪,江心玉魄無數,水中彩燈難算,頃刻間,化作萬道金蛇狂舞,千條銀龍齊顛,蔚為壯觀。
曹操今晚象小孩子過年似的欣喜若狂,一是景色迷人。
在長江之中宴飲確是別有風味,尤其是在連環舟上,更是妙不勝言。
好象現代的屋頂夜花園開設在長江里。
你看,何等有趣。
二是丞相躊躇滿志。
他想,我一十八歲身舉孝廉,二十四歲山東起兵。
三十年來南征北伐,東盪西殺,掃黃巾,戰虎牢,誅董卓,勤王保架,定都許昌;擒呂布,剿袁紹,滅袁術;劉表、張繡也已亡命;深入塞北,直搗遼東;大半壁江山全成我曹家天下。
如今孤窮劉備奄奄一息,江東六郡指日可破。
只要打平江東,劉備隨之而亡。
正如徐庶過去所講,東吳亡,等於大樹倒,劉備就失去了依靠和庇蔭。
從此天下可算基本平定了。
所以曹操心曠神怡。
「把酒臨風,共喜洋洋者矣」。
有人稱,今宵的曹操為一世之英雄。
丞相望著這些身著華冠麗服的文武,卻似花團錦簇一般,大暢胸懷,舉起酒杯:「列公請了!」
「丞相請那!」
「我等今宵暢飲長江,全仗鳳雛先生之功!」要是沒有連環舟,我根本不會有這麼好的興致,或許早已退兵回去了。
即使有興。
再大的船艙里也擺不下這許多筵席。
現在大家在這七十條戰艦的船棚上,飲酒觀光多麼開闊、舒暢!
眾文武齊聲和道「是啊!」
曹操連飲數杯,酒興濃濃。
望到對江,但見半天紅光,丞相一手撩須,一手指著三江口、自言自語道:「周郎小子,爾欲依仗長江天險,阻擋老夫百萬大軍。
今有龐士元獻得連環計,老夫飛越天險,踏平三江,拿爾周郎,易如反掌爾!」
他想,待等七千條戰船的連環舟全部造好,黃蓋的傷勢大概也可痊癒了,他就將帶了他的學生甘寧──起率眾來降;估計龐統也可以從水鏡莊上回來了。
屆時,我要在大連環舟舉行一次更為盛大的宴會,慶祝連環舟完工,迎接龐統、黃蓋、甘寧的到來。
喝完這頓酒,第二天祭旗開兵,殺過長江……
曹操又回過頭來對聚鐵山方向看看,揚聲大笑,叫一聲:「列公!」
「丞相!」
「爾等觀看,聚鐵山乃是老夫屯糧之地,可稱兵精糧足矣。
三馬造反,有元直前去戡平,不在話下。
」意思是:前線有連環,後方有徐庶,無往而不勝!
「是啊!」「待等蕩平江東,剿滅劉備,天下安靖,老夫與諸公共享富貴,以樂太平。
」
「全托丞相洪福啊!」
曹操越想越高興,越想越得意,多喝了幾杯酒,興奮過度,得意忘形,說話沒有控制了。
對著大家:「列公!老夫有一句說話,常要告知爾等,只是無有機緣。
」
與曹操同桌的蔣干連忙湊趣道:「那麼丞相,今日之機怎樣?」
「今日正是大好時機,」
「請問丞相,有何緊要說話?」
「江東有個喬玄,乃是老夫二十年前之故交:他當時曾對老夫言道,曹操啊曹操,你有出將入相之份。
老夫未敢信得時至今日,方如此話言之不謬矣。
」
這倒是事實。
二十多年前的曹操,哪裡想得到自己會有這樣高的地位。
當時喬玄與曹操同在朝堂為官,兩人十分投契。
喬玄同曹操講,按照你的才幹,完全可以一品當朝。
當時孟德還以為他見自己聲勢喧赫,故意言過其實,趨炎附勢。
而今看來,喬玄確實有眼光,識人頭。
到後來,喬玄與曹操割席斷交,到江東相助孫堅,並結成親家,故而大家稱他為喬國老,蔣干聽完曹操這番話,便問丞相,你所指的緊要說話是否就是這兩句?
曹操答曰:「非也:老夫早知喬玄膝下無兒。
所生二女,長曰大喬,次曰小喬,皆是國色天香,絕代佳人,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也。
」
用「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八字來形容二喬的美姿,並不過份。
否則,孫家君臣怎會各得其一作為妻房。
誰知曹操對她們,早已蓄有邪念。
「老夫久有此心,踏平江東、取得二喬返回皇城,置之銅雀,以樂晚年;雖死無憾矣!」
說到這裡,看官使會回想起孔明初到三江,智激周郎那一節了。
雖然孔明當時背誦銅雀台賦激怒周瑜是用計,但不完全是捕風捉影,無中生有。
諸島亮從曹操建造銅雀台這一點上就預見到了曹操有一統天下、稱孤道寡的野心。
今天曹孟德夜宴長江,酒後露真言,使諸葛亮那番假話成了事實;因此後來唐代大詩人杜牧的一首七絕中也有句:「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更證實了曹操當時的野心。
曹操向來善於用人,在他手下為宮的文武,很少有愛色貪花之輩,聽到丞相猛然間談起美女,大家附和不下去了。
本來曹操每講一句,大家總是應道:「是啊!」現在反應全無。
孟德覺得不對,定了一定神,把自己方才講的話再想了一想,意識到自已說漏了嘴。
心想,這是心裡話,怎麼可以在大庭廣眾公開宣布呢?
丞相很後悔。
因此連忙把話扯開:「列公,如此飲酒,無以為樂,待老夫來舞槊作歌,席上生風。
」
大家明白,今日丞相高興,多喝了幾杯酒。
本則要助酒興的話,只消吩咐上的大將或舞劍手來舞一路劊,耍一路刀,或者找幾個文官吟詩答對、行行酒令,何必要你丞相親自舞槊作歌!
其實,曹操今天舞槊作歌有其用意的。
你想,我當年手提金槊從山東出兵,二十年來縱橫天下,所問無敵。
今天再次拿起這條槊來,就可以馬上踏平江東,一統天下了。
他把舞槊作為自己命運轉折點的象徵。
曹操身舉武孝廉、文武雙全。
過去人們都稱他為孟德將軍,也知道他慣使一條金槊;許多文武都從未見過丞相動過傢伙、練過武藝。
那班投降不久的荊襄文武更覺好奇,再則,曹操畢竟是丞相,他的興致這麼高,大家自然只好順從他:「丞相請哪!」
曹操一面吩咐手下去把金槊取來,一面從座上起身,離開席面。
再把頭上的相貂摘下來,放在桌上,將袍袖卷一卷,鬍鬚挽一個結──有人評論曹操這種模樣說,赤壁還未起火。
曹操今天已經預先顯露出了一副敗相了。
曹操此時已有幾分醉意,另一桌上也有一份仁兄喝得有點糊塗。
此人姓劉名馥,表字元穎。
原是揚州刺史。
由於治理地方頗有政績,所以曹操把他調到自己身邊來當謀士。
此公乃是老好人,就是書呆子脾氣太重,板板六十四的。
自從龐統獻了連環汁之後,曹操手下相當一部分文武對此是不以為然的。
劉馥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因為丞相有過「以軍法問斬」之命,誰人敢言連環不好,所以沒有人敢講。
方才曹操說,「我等今宵暢飲長江,全仗鳳雛先生之功」,劉馥聽了已經有反感了。
現在喝得酒醉醺醺,牢騷更盛,神志也不大清楚了。
由於對連環舟有看法,又見曹操今日乘著酒興,忘乎所以,愈加不滿,連連嘆氣接頭:身為丞相、統帥,露著腦袋,鬍鬚打了結,弄得相不相,將不將,一副狼狽模樣,在席間舞槊作歌,成何體統,所以劉馥看都不願多看,自顧自吃悶酒。
手下人去不多時,已從陸營上取了金槊,很快地回到了連環舟上,來到丞相面前。
曹操用的這條槊,與趙子龍在長板被中奪取的三柄金頂罩陽槊不同,它與長槍差不多,只是沒有留情結,分量不過二十來斤。
手下人把槊呈上:「丞相,寶槊來了!」
孟德一把握住槊杆,執在手中。
「好哇!」
連環舟上一片喝彩之聲。
因為丞相身價高,每一個動作都有人捧場。
就好象在戲院裡,紅極一時的名角兒還未亮相,觀眾已經叫好,滿堂掌聲了。
曹操畢竟只有五十四歲,精力尚好,提著金槊健步來到連環舟中央。
站好步位,將槊徐徐播動,速度漸漸加快,動作越舞猛。
兩旁彩聲不絕,掌聲如雷。
其實舞得並不怎麼樣,曹操的武藝原來平常,加上多年不練,力不從心,又是喝了酒,更加打折扣了。
但是按他這種身價、這樣的年齡而論,能舞得這樣,也算不容易的事了,大家總要在旁助助興,捧捧場的。
金槊舞到一半,曹操覺得腹中不適,頭有點暈,知道是酒喝多了。
心想,如果嘔吐出來,那太難堪了。
他連忙將槊收住,腳步站定,金槊在右手一執、平一平氣、定一定神,準備作歌。
眾文武想,這種槊舞出來是沒哈好看,這歌倒要好好欣賞欣賞。
曹操是我國古代著名的大文學家。
劉備、孫權在這一點上根本無法同他相比,他與他的兩個兒子曹丕、曹植,合稱為三曹,是所謂「建安風骨」、「魏晉風度」的倡導者和奠基人。
父子三人都是大文學家,在文學史上傳為美談、曹操心想,現在是席間即興,要有宴飲的特色。
他略加思索便開口吟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好哇!」
一般文武以為,丞相這兩句歌的意思是說,喝喝美酒。
唱唱歌曲,這樣的日子,一生中能有幾回?其實,曹操的意思並不在於此。
別說是當朝丞相,即使一個小小縣今也完全可以天天飲酒聽歌,尋歡作樂。
但是,我曹操的一生卻是一年忙到頭,一天忙到夜,宵衣旰食,從無閒暇,象今天這樣的喝酒唱歌,數十年來只有屈指可數的幾次。
反過來講,能象我曹操這樣統領百萬雄師,會集天下英雄,按照自己的意志來治理天下的,歷古以來能有幾人?
曹操接著唱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
兩旁文武又齊聲叫好從字面上來解釋,曹操是說,人的一生是非常短暫的,就好象早晨的露水,太陽一出來,馬上就幹了。
但曹操並不是象那種頹廢詩人似的,認為人生如夢,應及時行樂。
他是說,我今年已經五十四歲了,大半輩子已攸忽而過、剩下的時間不是很多了,團此要抓緊時間,在有生之年,完成一統天下之大業。
也可以說是告戒所有的人,不要虛度年紀要珍惜光陰,有所建樹。
聽了這兩句話,對前兩句的意思就更清楚了。
曹丞相又唱道:「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
杜康本是周代人,因其善釀美酒,故而後來就把「杜康」二字作為酒的代名詞了。
傳說,杜康造的酒,味醇而力強,當時酒量最好的劉伶,喝了之後竟一醉七日,妻子以為他死了,放於棺枋內;正好杜康去討帳。
他妻子說,已死了七天,你的酒害死了人還來要帳?杜康說,不可能!正在此時,見劉伶伸了一個懶腰。
妻子見丈夫沒有死急忙撲了過去;誰知道劉伶又打了一個呵久,一股酒味直衝他妻子,當時他妻子又醉了過去。
等她醒來又是三天。
當然,這是民間傳說。
但直到現在,有的釀酒廠還生產一種杜康酒呢。
曹操的憂思,就是何時能夠一統天下。
用什麼來解此憂愁呢?只有杜康。
眾文武又是一片彩聲。
曹操繼續作歌,唱一句,四周喝一聲彩。
其實有些人根本沒有聽懂,完全是在瞎和調。
丞相又連唱了二十四句。
突然,聽得頭頂之上「哇,哇」幾聲嗚叫。
抬頭一看,只見飛過數隻烏鴉。
便問文武:「列公?為何烏鵲驚飛,哇哇亂叫?」
有人回答說,因為烏鴉終年棲息在樹椏枝上,今夜月明如晝,烏鴉以為天明了,所以紛紛飛起,哇哇亂叫。
曹操想,作歌要有新意,須用比興,何不借眼前之景,抒我胸中之情?便唱道:「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好哇!」眾文武依然喝彩如故。
彩聲剛落,忽然有人喊到:「不好啊,不好!」
大家聽得這一聲倒彩,都為之一震,心想,誰這麼大膽,敢喝倒彩?
曹操唱得興致勃勃,哪裡容得這樣的掃興之聲,便正色問道:「哪個說不好?」
眾文武循著聲音望過去,原來是劉馥。
見他已經喝得爛醉。
大家想,這傢伙闖下了大禍了。
劉馥此時喝得糊裡糊塗,毫不畏懼。
聽到丞相在問,他便姑起身來,腳步踉蹌,搖搖晃晃地朝著曹操的面前走過去,把手一拱道:「丞相,下官看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分明預兆連環攀搭之後,離大敗之日不遠矣;再說那烏鴉乃是不祥之物,丞相兵下江南,怎能比作『烏鵲南飛』?還說『繞樹三匝,無枝可依』,,豈非是暗示,此番大敗得將無立足之地?所以,此歌詞乃是大大的不吉不利耶!」
曹操想,你完全是在胡謅:簡直牛頭不對馬嘴。
看來是因為你對連環舟有成見,才會這樣去曲解。
而我的意思是,一、因為連年爭戰,世亂惶惶,生靈塗炭,地田荒蕪,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好象烏雀受了驚嚇從窩裡飛出來,沒有地方可以棲身、營巢。
也就是希望早日天下一統,國泰民安;二、連環舟殺過長江,打得周瑜向南潰逃,立足不定;三、江東這棵大樹一倒,劉備這隻烏鴉便無枝可依,不是很好的歌詞嗎?你怎麼會全部倒過來解釋呢。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曹操豈能容他這樣放肆,故而面孔-板,厲聲斥道:「叱!大膽匹夫,竟敢恣意曲解老夫之歌,口出於軍不利之言,該當何罪!」
劉馥被曹操這麼一訓,酒也嚇醒了一半,神志開始清醒了起來,知道自己得罪了丞相,連忙賠罪道:「下官該死!」說著一躬到底。
曹操了解他的為人和脾氣,又見他飲酒過量。
心想,既然他已認了錯,我也不必和他認真,讓他自己去省悟吧。
便道:「下回不可,退下了!」
曹操嘴上說著退下了,手中的金槊向劉馥當頭一搠。
這真是:憤懣皆因心上起,禍殃本是口中生。
不知劉大夫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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