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避兵三舍」上,雲長的火勢又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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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孟德見他們告辭而去,指著走在襄陽大道上的文武道:「列公,這班文武不聽老夫良言諫勸,誤入歧途,定要被關將軍一個個地生擒活捉。

  哪裡知道他們倒是安然無事,十分順利地到襄陽,你曹操聰明過頭,送上門去,在關雲長面前低三下四。

曹操自信小路太平,一聲令下:「來!跟老夫走華容道。

  「丞相請!」大家沒精打采地跟隨其後。

  小兵在前,曹操率文武在後,二十七騎向華容道內進去。

走不多遠,隱隱傳來「殺──」的聲音。

驚弓之鳥再也受不住嚇唬了。

文武連忙扣住馬匹,問曹操道:「丞相,可曾聽到喊殺之聲?」

  曹操也側轉耳朵在屏息靜聽,只聽得喊殺之聲由高而低,由近到遠,臉上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安慰眾人道:「列位休得驚慌,此乃諸葛亮的詭計。

  「請問丞相,何以見得?」

  曹操說,「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此處若有埋伏,此時殺來,為時尚早。

況且呼聲漸已清退,必是諸葛亮恐老夫不走大道,故而命一班弟兄喊殺一陣,企圖嚇退老夫。

可不是麼?爾等仔細聽了,還有喊聲否?

  文武一聽,果然殺聲全無,又不見人馬到來,繼續放心趕露。

行約二、三里地面,忽見前面烽火四起,狼煙滾滾,文武勒住馬匹,說道:「丞相且慢,前邊恐有火攻。

  曹操審視片刻,微微笑道:「嘿……區區小計,怎瞞得過老夫!」

  「此話怎講?」

  曹操說,想前番火燒博望,火燒新野,二處火攻何等厲害,皆是我等進了他的火攻圈子方才起火。

如今人未到,先發火,不是詭計又是什麼,孔明多謀,故意命人于山僻燒煙,使我軍不敢從這條山路上走,他便伏兵於大路等候。

我料已定,偏不中他之計!

  曹操象個導遊似的,邊走邊解釋,把一個個疑點都解開了,把原先願走小道的文武的心都講活了,感到自己的判斷確實是錯的,華容道事情雖多,卻是太平的。

心想,到底丞相比我們要高明得多,看問題比我們透徹,這一步算他走對了。

那末,走大道的人可就遭殃了,不是被殺就是被擒。

大家贊道:「丞相妙算,人不可及。

  大家一恭維,曹操更是眉飛色舞。

遂命張遼前去打探一下。

大家都勒馬等候消息,張遼單身獨騎逕向前邊而去。

走不到一里路發現在山腳下的樹林中有一大堆野草,仍然在絲蔓著濃煙,寒風一吹,整個條道上都籠罩著一股股的黑煙。

但是一兵一卒全無張文元圈馬回復丞相道,不出丞相所料,果然如此。

  又走了五里路,突然前面的曹兵都停住了腳步,高聲喊道:「不好走唻!不好走啦!……」

  曹操舉目一看,搖頭嘆息不已。

只見前面道路上樹木橫斜,足有半里之遙。

而且這些樹木左邊的倒向右邊,右邊的倒向左邊,縱橫交錯,層層迭迭,根本無法行走。

曹操想,此處山僻路險,昨晚一場大雨,坑塹內積水不流,泥濘不堪,難以前進。

現在孔明又伐木塞路,更是寸步難行。

孔明啊,憑你如何刁鑽,使盡伎倆,老夫爬也要爬過去,絕不走回頭路。

因此傳令道:『軍士們,小道確是峻險,卻是太平無事;大路雖則寬闊,但必有伏兵。

想孔明砍伐樹木,填塞山路,實是可惡!大家忍耐一下,與我到前邊搬木運竹掃除障礙,再行前進。

  這班曹兵三天未食,人皆飢倒,馬盡睏乏,焦頭爛額者不計其數,哪裡有這樣的力氣來搬運樹木。

故而一個個站立不動。

曹操想,不可多耽誤時間了,務必即時行動。

倘然關雲長在大道上不見我,尾隨追來,性命難保。

遂厲聲道:「如有違抗將令者立斬!」說罷,用手去按左腰間的寶劍。

摸了幾摸未摸到,低頭一看,哪來什麼寶劍,連劍匣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去了。

頓時一陣心酸,掉下兩滴眼淚。

哭一聲:「啊呀,老夫的這口寶劍呢?」

  文武見他落淚,驚異不已:百萬雄師敗光,你尚且時而談笑,毫無悲痛之感;如今掉了一口寶劍,反倒涕流滿面,何必這麼輕人重物呢?

  這是有道理的:軍隊喪盡,今後還可以招募,而腰裡的這口寶劍,他看作自己的性命,吃飯睡覺都佩在身邊,終日不離,是護身的法寶。

剛才在葫蘆谷改裝時,蒯越穿了蟒袍,寶劍仍掛在玉帶上未取下來。

現在身上沒了寶劍,他內心恐慌得很,一且有人行刺,就措手不及了。

因為他是靠行刺董卓起家的,就不得不防人家刺他來奪取天下。

再者,前番戰長坂坡時,被趙雲奪去了一口青釭,這次肯定又落到了張飛手裡,好人好劍,誰還打得過他們!因此曹操才落眼淚。

  張遼忙上前勸道:「丞相,事到如今,何必悲傷。

待到皇城之後再行打造。

末將匣中寶劍尚可一用。

」說罷,抽出劍來,遞與丞相。

  曹操即令張遼執劍在手,對遲慢者立斬不饒。

張遼便跑馬上前,指揮曹兵把樹木拖開。

此時軍已餓乏,衣甲濕透,旗幡不整,個個怨恨在心。

都在想,悔不該當初不走襄陽道,跟了這老賊走這閻王路,好處沒得到,還要對我們呼么喝六。

早知這樣,我們寧願走大道的,即使碰上關將軍,我們也不怕,因為關雲長從不枉殺小兵的,我們索性投降過去算了。

現在這些曹兵被張遼監視著,誰還敢多言多語呢,只得忍氣吞聲服從命令。

他們迅速把身上的繩索解下來,系在又粗又大的樹幹上,拚著全力把樹木拖在道路兩側,中間清出一條路來。

  曹操等人點馬而過。

大約在午後未時,即現在下午三時前後,曹家兵將零零落落走出這段道路,只見前面丘陵起伏,豁然開朗。

曹操想,出了這個口子就是平坦的路,直通南郡了。

沒走多遠,前面停馬不進。

曹操問是何故。

回報說,前邊地窄路險,坎坷不平,一個大水坑攔住去路不能前進。

曹操跑去一看,路面上坑坑窪窪,一潭泥水把路給擋了。

心想,到了這裡再回頭也來不及了,只有大家再努一把力想辦法過去。

否則後面追上來,我們仍然是死路一條。

因此,怒叱道:「軍旅逢山開路,遇水疊橋,豈有泥濘不堪行走之理!」命強壯者擔土束柴,搬木運蘆,填坑搭橋。

  軍士們可憐,到這個時候誰還有氣力。

他們在張遼的威逼下,只得回過頭去,把剛才橫在路上的樹木拖過來,築起一座浮橋。

其時,號哭之聲,不絕於耳。

  曹操與文武都下了馬背,帶著馬從浮橋上走了過去。

過了泥坑,路稍平坦。

曹操回顧身後,除了二十六位文武之外,數千小兵一個都沒有過橋。

而且這些大將並無鎧甲整齊者。

曹操想,關雲長還未露面,這條路上有沒有伏兵,我也無法估量,一路上可能還要用著你們。

所以站定身體,招呼道:「弟兄們,來啊!」

  這班弟兄跟了曹操逃命,一路之上吃盡苦頭,怨聲載道,恨之入骨。

總指望有了曹操能太平些,但一樁樁的麻煩象沒完沒了似的,水遠看不到邊。

他們想與其活活地被折磨死在華容道上,還不如投了劉備,過幾天太平日子再說。

如果劉備那裡也呆不住,索性棄甲歸鄉,耕種田園,免得在外奔東走西,總比現在自在得多。

可這個老賊不管我們死活,臨走讓我們出一口惡氣。

他們對著前面的曹操,破口大罵:「呔!曹操你這老王八蛋,長坂坡殺戮無辜難民數十萬。

神靈有眼,今日同你總算。

前面路上關君侯正等著你呢!我等投劉皇叔去也!」

  曹兵大罵了一通,也算出了口氣,旋轉身去,投樊口山去了。

此話表過不提。

  曹操挨了一頓罵,見他們走得一個都不剩,對著文武苦笑一聲:「列公,八十三萬皇師全軍覆滅,自古至今,世所罕見!」人家吃敗仗也是有的,八萬、十萬總會逃回一些,只有我曹操鋪天蓋地出來,孤單零零回去,好不悲慘!

  文武倒都是忠心耿耿的,在旁極力為他排解:只要能保得性命回去,何愁招不到數十萬兵馬,再過一年半載還可以捲土重來。

請丞相趕路。

  過了泥坑,道路就開闊了。

這裡地面高,路又平整,經大半天風一吹,路面並不十分潮濕。

曹操見日頭漸漸西移,夜暮將臨。

遠遠望去,暮靄中南郡城樓忽明忽暗,似隱似現,四下寂靜無聲,偶爾有幾隻鴉雀從頭頂上掠過。

曹操率文武跨上馬背,忽又生出一個念頭來,心想,二十七騎回去,太沒臉面,不妨來個苦中作樂,解解悶。

喚道:「列公。

  「丞相,丞相!」

  「老夫在黃州橋一笑,出來個吳將太史慈,彝陵道上一笑,來了三個趙子龍;葫蘆谷笑出了黑臉張飛;……」

  文武已經領會他的意思了:丞相又要笑了。

問道:「莫非丞相又要笑麼?」

  「正是。

老夫欲借一笑來占它一卦。

若然並無埋伏,那老夫日後定能報此赤壁之仇;若是埋伏頓起,則老夫凶多吉少,即使不死,也報不了此深仇大恨!」

  曹操想,南郡近在眼前,此處絕對不會有埋伏了,我還怕些什麼呢?我就因為知道沒有埋伏,所以要起卦,讓文武知道,我曹操日後定要二下江南,剷平江東。

  兩旁文武想,在彝陵道上還有四十餘萬人馬,現在連你丞相在內也只有二十七騎,二十七人。

笑也罷,哭也好,起卦求珓也行,隨你的便。

  曹操說完,放聲大笑:「哈……」笑罷,對四面一看,沒有動靜。

這回他真的覺得脫離了虎口,由衷地高興起來,仰面大笑:「啊哈哈,吔嘿嘿、啊……哈……人皆言周瑜、諸葛亮足智多謀,以我觀之,到底是無能之輩。

若使此處伏一旅之師,我等束手受縛矣。

哈……」

  哪知在前面丘陵上,早有一人隱蔽在那裡,把大道口曹操的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

此人便是關雲長馬前步將周倉。

  「茅草叢中壯士棲,英雄何論出身低。

  周將軍頭戴一頂蝴蝶盔,頷下一條劉海帶牢牢繫緊。

身穿烏油銀絲軟甲,甲攔裙金鉤弔掛。

足上登一雙薄底快靴。

彈出一對電光眼,雙手抓著兩把鬍子。

腰間斜插著兩柄大錘。

周倉看得仔細:曹操手下文武只有二十六人,小兵一個都沒有。

他旋轉身去,奔向丘陵背後。

因為丘陵背後紮下營盤,不到土丘上是看不到的。

周倉進大帳見主人。

雲長端坐中央,關平站立旁側。

周倉報導:「主人,曹操這老賊果真兵敗到此。

請主人定奪。

  雲長聽說曹操已到華容道,先是一頓,然後頷首一笑,一手捋著二尺多長的美髯,暗贊道:軍師神算!說道午後酉時曹操敗至華容,現在剛剛申過酉初,果然至此。

可是他料我捉不到曹操,那又有點言過其實了。

一聲吩咐:「來,與我點炮!」

  周倉傳令出去:「主人令下:點炮!」

  「當!」炮聲震天。

  曹操欣喜若狂,正在得意之時,笑聲未絕,突然聽得土丘那邊炮聲響亮,二十七人在馬背上亡魂喪膽,跌下了二十六個,曹操第一個栽下馬來。

只有張遼沒有摔跟斗。

因為他的戰馬後蹄受了傷,走起路來一瘸一瘸,很是不便,他就用銀刀的刀鑽撐在地上,助它一蹄之力。

聽到炮聲,一陣顫慄,身子往後一仰,忙用刀鑽在地上一點,穩住了身體,才沒有掉下去。

文武們跌得快,爬得也快,面面相覷。

曹操受了這一驚,倒在地上再也沒有力氣支撐起來了。

他想,到了這種地方,還會有埋伏,說明我的末日已到,要逃也沒處逃,只能等死了。

  炮聲落,從丘陵兩邊排出一千弓箭手,每個小兵胸前背後掛兩個飛羽袋,胸前插二十五支,背後二十四支,一支扣在弓弦上,每人五十條狼牙,精神抖擻。

後面又排出一千步兵,各人手捧一口鋼刀,號衣鮮明,軍伍整肅,威風凜凜。

再後面是一千馬軍,執著長槍,抱著大刀,人強馬壯。

三千兵排列得斬斬齊齊,將華容道擋得滴水不漏。

道路中間分出一條走道,從後面跑出五百名校刀手,二十名關西大漢,在隊伍前分左右擺開。

推出一輛大車,車上豎著一根旗杆,高插半空,頂部一面綠緞大旗,迎風招展。

旗上「大漢、漢壽亭侯,前將軍」大書一個「關」字。

頃刻間掃出一匹銀鬃白馬,馬背上一將遍體素裝,銀盔銀甲,乃是公子關平,在右邊扣住馬匹。

緊接著一陣旋風,跳出步將周倉,面目猙獰,手捧一口八十三斤青龍偃月刀,站立左首.只聽得一聲馬嘶,鸞鈴響亮,一匹血噴大紅的赤兔胭脂龍馬,掃到關平、周倉中間,四蹄站穩。

背上一將頭戴青巾,居中一顆白玉,上有關羽二字。

身披一件鸚鵡綠緞子戰袍,玉帶圍腰,一無弓,二無箭,懸著一柄龍泉寶劍,一生不喜暗箭,但喜明槍交戰。

足登一雙粉底烏靴,不是別人,乃是頂天立地的關雲長!

  布陣完畢,走道消失。

周倉跨上幾步,背對主人,雙手將龍刀高高舉起。

關將軍左手撩須,右手在龍刀柄抓住,接過,順勢換到左手,在背後一架。

周倉退過一旁,抽出一對錘頭,起一個盤頭,兩手上下一分。

雲長用右手將長須往左邊一撩。

  「手執青龍偃月刀,華容道上擒奸曹。

  「嚇死老夫了。

  曹操見對面三軍擺開,為首大將關雲長,提青龍刀,跨赤兔馬,截住去路,嚇得曹操在瑟瑟發抖。

尤其邊上還有黑白二將,望過去不威而自威,不嚴而自嚴,真是威風凜凜鬼神驚,殺氣騰騰心膽懼。

曹操見他們只是布陣,並不殺過來,心稍安,方才慢慢地撐起身體爬了起來。

雲長的殺出對曹操來說真是又驚又喜:驚只驚關將軍乃當代第一名將,往常遇到他也無法抵抗,何況今日潰不成軍,一敗塗地;喜只喜素知關將軍見色不亂,見財不貪,是夭下第一大丈夫,我一向欽佩他,言而有信,義重如山,更是雲長的美德。

我與他言語舉止頗相投契,可謂敵國之交。

今日在此相遇就不比九月里漢津口會面了,只怕雲長不肯方便。

曹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站了起來對文武道:「列公,關將軍殺出,這便如何是好?」

  二十六個文臣武將你對我看,我對你望,張口結舌,一點辦法都沒有。

心想,老實講,我們餓到現在,再遇上關雲長,根本談不上與他動手。

只有想辦法如何過此難關。

突然楊修跨上前來,對曹操兩手一拱,微微笑道:「恭喜丞相!賀喜丞相!」

  曹操被他鬧懵了:怎麼來恭喜賀喜?應該是弔孝奔喪呀?關將軍一到,我曹操就要去見閻王了。

在這個時候你還要與我打趣,實在是太過份了。

曹操作嗔道:「喜從何來?」

  「關將軍殺出,我等性命無虞。

若是黑臉或白臉殺來,我等性命休矣,唯有死路一條。

  曹操想,怎麼關將軍殺出,我們就無性命之憂呢?他畢竟是劉備的義弟,與我勢不兩立,難道他特地趕來救我不成、你這個話含含糊糊,不知是什麼意思,問道:「怎說遇到關將軍便有喜呢?」

  「丞相,你竟忘懷了不成?當年劉關張弟兄三人徐州失散,雲長土山約三事,在丞相處寄居六十三天,丞相對他敬如上賓,恩重如山。

下官素聞雲長傲上而不忍下,欺強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義著重。

如此大恩,與雲長親自相告,求他放一條生路。

下官看來尚有希望。

因此,有此一喜相賀。

  曹操聽說叫他到關雲長面前求情,謂他放開一籌,行個方便。

心想,奮怕沒什麼指望。

兩個月前,我率軍追趕劉備到漢津口時,何等威風,雄兵百萬,戰將千員,勢如破竹,不滿三個月,身無一兵一卒,連自已在內也只有二十七騎,比當初的窮劉備還要窮。

因此,搖搖頭道:「老失以為未必能成。

尤其無臉再見君侯。

  旁邊的文武被楊修這麼一說,認為這確是一個好辦法,要想活命,這上面大有文章可做,所以,異口同聲稱道:「忍相,德祖此言善也。

」這六十三天是姓關的一塊心病,這種恩義關雲長是無法補救的。

你應該揭揭這個傷疤,喚起他的良知。

再說你們既是老朋友,那又有什麼丟臉不丟臉的事。

要說吃敗仗,自古以來有哪個能誇口說自己一世不打敗仗呢?即使是順風舟,也會碰上頂頭浪哩!關雲長兵困土山,不就是被你丞相所包圍的麼?不約法三章,他肯在皇城呆上這許多天?最主要的是,丞相要有信心,成功不成功那是另一回事了。

這個辦法行不通,我們再想別的辦法,除非就是一死,有什麼大不了的!被文武你一言,我一語,曹操鼓起了勇氣,心想,假如不是我和劉備這麼仇視,雲長放我過去,那是沒問題的。

說道:「老夫上前一試。

若能成功最好,要是被他殺死或擒捉,爾等日後定要與老夫報仇。

  文武說,丞相不必想得這麼慘,我們都是為了要活命。

要是你死了,雲長也就不會饒我們了。

  大家正在計議,旁邊的滿寵說:「丞相,請放心上前求情,我等在此為丞相出謀劃策,隨時指點丞相。

但有幾句話要請丞相小心。

第一,『老夫』二字在雲長面前千萬不要自稱了。

  大家知道,曹操習慣自稱老夫,包含著倚老賣老的意思。

現在要叫他改一改這個習慣。

曹操想,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恐怕一時改不了,只有自己十分小心。

赤壁燒掉我百萬人馬,還要敗掉我一個習慣,這種蝕本生意只有我獨家經營。

  滿寵又說:「丞相,請在雲長面前要臉帶笑容。

過份愁眉苦臉,雲長也要厭惡的。

  曹操暗暗苦笑,到了這個時候只得入鄉隨俗,由你們擺布了。

為了一條命,哭也好,笑也罷,可是,強裝笑臉我不太習慣,曹操默然不語。

  滿寵再說:「丞相上前求情,千萬要忍耐些。

萬一雲長不允,你切莫灰心喪氣,要一而再,再而三,哪怕他是鐵石心腸,也要把他說軟。

若是丞相煩惱生厭,自暴自棄,我等便必死無疑。

  這邊曹操和文武輕聲細語,商議過關之策。

那麼,雲長為什麼不殺過來呢?《三國》中的大將之風度各不相同:趙子龍出戰時象猛虎下山,說打就打,而且打起來雷厲風行,一般不過幾招就致敵於死命;張翼德交戰時,他或緊或慢要看情況的,有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衝猛殺,有時卻象進了酒肆茶坊,談笑風生,嘮嘮叨叨象個婆娘;關雲長出陣時一句話都沒有的,隊伍擺出來象古玩,有稜有角,層次分野,一動不動,始終陣腳不亂。

尤其在此華容道,曹操象飛鳥入樊籠,插翅難飛,隊伍擺在這裡,看曹操怎麼樣。

況且周倉報來只說曹操敗到這裡,具體敗成什麼模樣不知道。

他還在想,赤壁隨你怎樣大敗,到此華容道,百萬人馬至少剩下一、二萬,千員大將少不了還有七、八十員。

士氣好一點還可以與我拼上一陣。

他這樣的估計,已經到了最低限度。

不料殺出來一看,連他自己也吃了一驚。

沒想到這一幫人竟象要飯的那樣衣甲不整,蓬頭垢面,心神恍惚,面無人色。

暗想,他們這些人往日都是稱英豪、有臉面的風流人物,如今到此田地,可想而知,一路上定然是苦不勝言。

雲長這個人就是這種性格,戰場上硬碰硬,他毫不留情。

可遇上這種事情,他就手軟了。

猛虎不吃伏食,心裡已有三分不捉曹操了。

那末要到幾分才能放走曹操呢?要關雲長心裡有十二分不願捉曹操,曹操才能脫身。

當然,這完全要憑藉曹操的一張伶牙俐齒,把雲長說得無言可對。

  曹操跨上馬背,單身獨騎往雲長馬前而來。

邊走邊在盤算:要是我的馬能在雲長面前站定,過此華容道尚存一線希望。

怕只怕我還未扣馬,雲長已上來捉我,那就完了。

所以,他一面點馬上前,一面用眼睛偷偷地窺視著關雲長的表情。

  雲長穩坐雕鞍,絲紋不動。

曹操的到來,激起了關平、周倉的憤怒,一個舞動大刀,一個舉起錘頭,等候雲長下令。

雲長見他們沉不住氣,心想,何必心急呢?釜底之魚,唾手可得。

大丈夫來去明白,曹操必有話說。

待關某說得他啞口無言,到時再擒捉不遲,叫他死得心服口服。

倘然貿然下手,別人定以為我關某背信棄義,恩將仇報,豈不冤屈了我、因此,鳳目圓睜,「呣……!」制止他們。

  關平、周倉見雲長面有慍色,一起放下傢伙,瞪出兩對眼睛盯著曹操。

  曹操見兩旁的兩員大將,一個好似凶神,一個勝過惡煞。

尤其是周倉,一對電光眼,目光咄咄逼人。

好不害怕!心想,到底是君侯,量大氣粗,不動聲色。

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擋」。

無多片刻,已近雲長馬前。

約有三丈路面,曹操扣馬停步。

見雲長仍然沒有招呼的意思,曹操只得強裝笑臉,把手一拱,訕訕地一笑:「哈哈,哈哈,啊哈……」

  這老賊有個毛病,一笑他的麵皮整個都要牽動。

葫蘆谷塗上的泥,現在已干透起殼。

麵皮一動,臉上的泥巴一塊塊地剝落下來。

漢家兵將見了都覺好笑,以為他死了連臉皮都不要了呢。

  曹操笑停,開言道:「前面馬上,我道是誰,原來是二將軍。

關君侯,雲長兄,美髯公!」

  真是醜人閒話多,丑戲鑼鼓多。

曹操一見面就來了這麼一大串稱呼,不是沒有用意的。

這四個稱呼,從不同側面,不同程度上表示了他與關雲長的情誼。

當然,能夠把四個稱呼一起叫的人為數是極少的。

二將軍,表示親善,熟知;關君侯,表示尊敬;雲長兄,表示深交莫逆;美髯公,更不是尋常之謂,是皇上的愛稱,沒有身價以及沒有雲長這種地位的人根本無資格稱呼他。

曹操這樣做,無非是:一、緩和一下雲長手下這班兵將劍拔弩張的局面,表明我和你雲長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無須窮凶極惡;二、鬆弛一下自己的緊張心情,以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說的亂說;三、提醒一下關雲長,為人處世不要過於絕情,你的地位和威望也有我曹操的一份功勞。

接著,曹操假惺惺地問候道:「別來無恙。

  這是家常的客套話,表明他很惦記、關心人家,別後重逢總是有一肚子的話要講:「老……呃,曹某有禮了。

啊哈……」曹操「老」字出口,猛想起滿寵的關照,忙將話頭縮住,立即改口,以一笑來解嘲。

  關雲長見他說話結結巴巴,吞吞吐吐,並不答話。

後見曹操行禮,心想,先禮後兵,禮無不答。

把龍刀架在烏翅環上,綠袍袖子一掂,雙手一拱:「丞相,關某還禮了。

  「將軍少禮。

啊哈……」

  曹操放下了一半心。

心想,只怕我行了禮,關雲長把臉一板,那就有性命危險。

現在他還了我一禮,說明還有說話的餘地。

故而,裝模作樣地問道:「將軍,不知布陣列兵何事?」

  雲長想,這還用多問,你我心裡明白,總不可能列隊迎接你吧!死到臨頭,你還要和我來這一套,說明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奸賊。

你裝模作樣問我,我也裝聾作啞問你,看你怎麼說法。

「丞相到此何干?」

  「若說曹某末,喏喏喏……」

  曹操想,近來紅面孔能說會道得多了,我問他,他又反問我。

不必與你兜圈子,打開天窗說亮話,從實講吧。

「將軍聽了,曹某奉皇上聖詔,皇師百萬兵下江南,屯紮赤壁,欲討伐江東孫權。

誰料偶失軍機,中了周郎小計,將皇師焚盡燒絕。

正待迴轉皇城金殿請罪,一路兵敗到此,遇見君侯。

正不知將軍在此何事?」

  這話聽來好象曹操幡然醒悟,歸咎自取,其實這是反守為攻。

雲長一聽就明白曹操柔中有剛,心想,明明是你到處以強凌弱,挾天子以令諸侯,肆意侵犯江東。

現在被你葬送了百萬人馬,反把責任推到萬歲身上,說是皇上命你討伐的。

江東人打敗了你,他們也就欺上罔下,犯了欺君大罪。

你要回歸金殿請罪,成了朝廷要犯,我在此擋住你,不也變成了罪該萬死的人了!只有放了你才是對的?你真會饒舌。

你以為我是三歲蒙童,被你這麼一嚇就不敢抓你了?簡直在做夢!我只知道萬歲爺有血詔給我大哥,滅曹興漢是我等弟兄的宗旨。

現在既然反目,那還有什麼好客氣的!你把失敗的責任推諉到皇帝身上,我也不和你爭,我卻是奉著大漢軍師的將令,與你沒什麼交情,說好話也沒用。

說道:「丞相,關某奉軍師將令,在此華容道上拿捉……」

  「拿捉誰啊?」

  這老賊不識相,虧他問得出。

這不是追老虎上山麼?雲長眉毛豎,鳳眼彈,高聲說道:「拿捉丞相!」

  「啊?」

  關將軍說到這裡,氣憤填膺,左手撩長髯,右手在烏翅上抓起青龍刀,對曹操一盪,一字一頓地說:「在此已等爾長久了。

  曹操見雲長如此震怒,心更慌了,剛才放下的一半心,被這番話又提了起來。

想好的話,忘得一乾二淨。

心想,看來關雲長要動手了。

我應該改換一下說話的方式,直截了當太吃虧了。

我怎樣才能先穩住他,然後把話講完呢?到底是丞相,直的不行用轉彎的,軟硬兼施十分精通。

曹操重又滿面堆笑,把話岔開:「將軍聽了,曹某兵敗到此,聞得一聲炮響,見君侯橫刀勒馬殺出。

曹某手下眾將,皆欲與將軍決一死戰,殺過重關。

  後面的文武距離較遠,前面的對話聽不清楚。

見雲長忽兒不動聲色,忽兒勃然大怒,他們的心也隨著松一陣,緊一陣,個個提心弔膽,唯恐丞相說漏了話,招來殺身之禍。

心想,丞相啊,我們二十六條性命都系在你的嘴上,說話要當心點。

  雲長聽曹操這麼一說,反而平心靜氣,慢慢把刀放了下來。

因為他一向見凶不怕,見善不欺,聽說曹將要同他交手,心想,好極了,省得我把你們吃吃力力地送去見軍師,在這裡先把你們斬盡殺絕,只帶一個罪魁禍首回去足夠了。

關雲長便將龍刀左手一執,起右手兩個手指,朝刀頭一指,道:「既然如此,請丞相退下,命上將前來關某刀上較量!」

  關雲長這句話被北風一吹,傳到了曹家文武耳中。

他們驚恐萬狀:不好了,丞相說錯了話,關雲長要和我們動手了,我們怎麼是他的對手呢?急得在原地團團轉。

  曹操也發覺自己在胡編濫造,激怒了關雲長。

心想,今天在這生死關頭,不可有半點含糊。

我這樣說,不就等於引火燒身嗎?忙又接著說道:「將軍息怒,君侯休惱。

曹某已將這班匹夫一個個辱罵:關將軍本領高強,關君侯武藝超群,雲長兄乃是天下第一名刀,爾等要是同關將軍交戰,真是不自量力,一個個都要死在龍刀之下,實是罪所應得!」

  「呣……」

  曹操深知雲長的性格,最吃馬屁。

被這老賊一連串的肉麻話,講得把龍刀再次放了下來;提在左手裡,右手撩著長須。

曹操見雲長面有德色,心想,事不宜遲,趁熱打鐵,讓我把想好的話快說了吧。

欠身道:「君侯,曹某有幾句說話,請將軍千萬不可見怪!」

  自病自得知。

曹操想,這是我的壞習慣,說起話來不瞻前顧後,也從不考慮後果。

我是一家丞相,百萬之首,不管對不對,說了就要照著做,即使萬歲也不在我的眼裡,照樣也要讓我幾分。

可是今天與雲長講話就不是那麼隨便的事了,說錯了話要掉腦袋的。

所以,招呼要打在前面。

  雲長聽說曹操有幾句話,已知他要翻老帳了。

心想,就讓你說完了再捉不遲。

你那些陳詞濫調已不堪一駁,我有足夠的理由扳倒它。

其實,你雲長今天就不該開口,只管衝上去把他拖下馬來,繩捆索綁著押去樊口山,就沒有華容道放曹之事了。

關將軍十分自信,他以為,我與大將交手尚且從容不迫,何況曹賊象死老虎一隻,只管穩穩噹噹地抓。

所以孔明料定雲長華容必放曹。

現在關雲長非但與他行禮說話,而且還要聽他講道理,不放曹才怪呢!實際上華容捉、放曹是一場針鋒相對的心戰和舌戰,關雲長講不過曹操,自然只好放曹。

這是孔明所料之二。

現在雲長把龍刀架好,雙手把長須一捋,挺出胸膛,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曹操見雲長不答話,便說道:「君侯聽了,想當初將軍在曹某處六十三天,曹某待君侯上馬相敬,下馬相迎;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美酒佳肴,贈袍賜馬,可稱赤誠相見。

今日在此路遇君侯,可能以昔日之情為重,放了曹某等一條生路。

莫說曹操終身不忘,就是眾文武也感你君侯的大恩大德!」

  曹操講到這裡,眼眶裡熱淚滾滾,十分可憐。

關將軍想,我早已料到你要說的就是六十三天,你就象放了高利貸的債主,本上加本,利上加利,不過這一筆帳我早就還清了,再提也沒有用。

「丞相聽了,關某白馬坡斬顏良,解爾當時之危;延津道上誅文丑,救爾丞相之命。

此情早已補報,何必重提!」──想當初,你被顏良殺得連連大敗,白馬坡無人敢戰,萬分危急,我單刀匹馬立斬顏良之首,方才轉危為安;文丑為報顏良之仇,把你曹操逼到池塘樹畔,當時你身無一兵一將保護,危在旦夕。

是我飛馬趕到,用拖刀殺了文丑,救了你的性命。

吃了你的酒,救了你的命,孰重孰輕?我當時這樣做,就是生怕被你牽掛。

如今一筆勾銷,再提它又有什麼意思呢?

  雲長嘴裡是這麼說,但想起過去曹操待自己不錯,為了收服自己,曲意逢迎,這在別人是無法做到的。

所以在心裡又添一分不捉曹操。

──現在四分不捉曹操了。

  世上往往有這樣的事情,在沒有見面時,好象有一肚子說不完的話。

可是一開口,三言兩語就都說完了。

現在兩人就處在這種場合里。

曹操被雲長一番駁回,心想,此時不允許我多想,便情不自禁地朝後瞻望,意思是我已經理屈詞窮了。

  後面的文武一直在屏息凝神地望著他們兩人,從他們的神態和動作上來猜測事情發展的好壞。

還不時地低聲商議著對策。

現在見曹操回過頭來,知道丞相在討救兵了。

張遼首先反應過來,他雖然不敢上前,但已經想好主意。

只見他伸出一隻手,手心朝前張開五根手指,在向曹操示意。

  曹操何等聰明,早已領悟到了其中的意思。

他竟象現在的兒童一樣,看圖識字起來,頓時話又來了。

可見這個手勢只有張遼做,曹操才會馬上理解。

要是換了別人,不一定能勾起他的回憶。

──曹操立即回頭對雲長說:「君侯,曹某再有幾句說話在此,容說。

  雲長想,誰來限制你呢?有話儘管說,不必這樣東張西望。

別說在這裡,就是把你抓到大哥營中,甚至把你押上金鑾大殿,也要讓你說完了再去死。

雲長仍舊一言不發。

  「格軍在皇城臨別之時,曹某一片誠意,親至三里橋送行。

又命文遠追送路憑與你。

可將軍過五關,斬我六將,致使蔡陽老將軍在君侯的龍刀上喪命。

君侯豈不過份?望君侯看在這些份上,放了曹某等一條生路。

  雲長一想,是的,過關斬將之後,張文遠在黃河對岸追上了我。

我曾對他說,五關斬將確是過份,日後定要補報曹操。

  曹操想,現在就看你怎樣答覆我了。

  雲長想,討價還價,總是在私人交情上兜圈子,一點都沒有氣派。

你說私情,我就以私情來駁斥你。

我從許都出來,並不知路上要帶路憑。

你三里橋為我送行,為什麼不給我一張路憑呢?直等我斬了守將,出了關隘,你才派張遼趕上來。

當時我就想,你曹操並無誠意,想讓我死在五關守將手上。

雖然,這件事我也無法分辨清楚,到底是誰的過錯,但也可以看出你心存不良。

退後一步來講,就算這是事實,井且有點過火,但這段情我也早已還給你了。

雲長說道:「丞相聽了,關某在鵲尾山前放走樂進,白河邊放走張遼諸將,已奉報矣。

今日奉兄王之命,豈敢以私廢公?有話請至營中細談。

  關將軍的意思是,五關上的六員守將不該殺的我卻殺了,可是後來白河決堤,曹軍潰敗,張遼、許褚、夏侯惇,還有樂進等人如瓮中之鱉,該殺的,看在上次五關斬將的份上,我卻把他們放了。

五關上除了金寶塔秦琪的本領略為好些,其餘都是無名戰將,哪及我放走的張遼諸將呢?至於蔡陽之死,更是不值一提。

雖然這麼說,但你曹操以前對五關斬將之事從未提起,說明你還是個重情的人。

因此,雲長心裡又加了一分不捉曹操。

──五分不捉曹操了。

  曹操聽了這番話,非但不氣餒,反而又從中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原來關雲長為了要封住曹操的嘴,想起大哥劉備與曹操同僚以來,一直到長坂大戰為止,片刻未得安寧;曹操處心積慮地要置劉備於死地,時時刻刻釘在背後追剿。

這些苦衷無處申訴。

想趁今日這個機會講些給曹操聽聽,因此說是奉了大哥之命。

──奉了軍師之命而來,曹操無話可講,因為他們素無往來。

你一說奉了大哥之命而來,曹操話又多了。

所以曹操趁機借題發揮。

  雲長剛說完,曹操馬上言道:「君侯,曹某待令兄亦不薄。

若無我曹某出主,天下誰知令兄乃是當今的皇叔。

請將軍看在這些份上,放了曹某吧!」

  說了那麼一大堆的話,只有這一句才是無法駁回的事實。

當今皇上姓劉名協。

劉備家境清貧,織席販履餬口度日。

雖則自己知道乃是堂堂正正的皇親國戚,但無地位,無權勢,無法同當今萬歲講明。

曹操操縱朝廷大權,將此事與萬歲一講,當場金殿對譜,一對下來,確是高祖劉邦的子孫,而且輩份還比萬歲長一輩呢。

因此,劉備身價百倍,名正言順地享受了皇家的俸祿。

劉皇叔從此被天下人稱謂,替代了窮劉備。

從這一點來說,曹操對劉備確實有恩典,否則到今朝哪個會承認劉備是皇叔呢?雲長想到這裡,輕輕地點了下頭,表示默認。

在他的心目中,無形地又有一分不捉曹操──成了六分不捉了。

  曹操後面的文武,見雲長面部的表情緩和得多了,他們就更加放心了。

這班文武的喜怒哀樂,都隨著雲長臉上的神情來決定是應該高興還是悲傷。

打個比方,關雲長象老天,文武就是溫度計。

雲長高興,他們的情緒就高昂;雲長憤慨,他們就垂頭喪氣。

  曹操見雲長平靜下來,話也多了,膽也大了。

心想,頭難,頭難。

幾樁事一講,就和順得多了。

做任何事情一定神,就越來越細心,越來越周到。

剛才的一段話,關雲長已無言回答,我應該緊追不捨,直到放走我們為止。

便對雲長說:「君侯,可曾記得在皇城臨別之時,留下一張字帖。

將軍向來言而有信,莫非忘懷了麼?請看在這些份上,放了曹某吧!」

  關將軍想,我在許昌時,當得到大哥劉備在河北冀州袁紹軍中,我便封金掛印,離開曹營,保皇嫂千里尋兄。

臨行之時,我一連三天上門告辭,可是曹操託病不見。

三造相府,不可說不別而行了。

但是,大丈夫來得清,去得明,我便留下一封辭貼,交給手下送至相府。

話雖不多,句句是真。

此時想來記憶猶新:「土山約三事,蒙丞相允。

今聞家兄在袁紹軍中,新恩雖厚,但舊義不可忘。

余恩未報,自知異日。

」你提出這事,無非是為了最後八個字。

現在到了生死關頭,就用這八字作為金字招牌,討價還價了。

當然,儘管你曹操現在拿不出這張辭帖來,無真憑實據,但我關雲長做事向來光明磊落,言出如山,決不會自食其言。

因此,關雲長啞然無語,心上又增一分不捉曹操。

──七分不捉了。

這是孔明預料雲長必放曹操的第三個原因。

  曹操見雲長連連默而無言,膽子越來越大了。

起初還小心謹慎,處處檢點,唯恐失言。

現在幾次占了便宜,便肆無忌憚起來。

心想,全是正經話,哪來這許多,虛虛實實,也要摻些假的。

──把講話當作用兵了,還有虛實之法呢。

──曹操做功十足,倏然淚如雨下,悲慟起來。

  關雲長冷不防他會傷心地流下淚來,一時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一眼不眨地盯著他。

  「將軍可曾知道曹某因看在令兄份上,殺父之仇迄今未報。

請看在這些份上,放了曹某吧!」

  關將軍聽了這幾句話,頓然醒悟過來:你這老賊不是個東西,把我當作死人,當面撒謊。

人家以為曹操不報殺父之仇,都看在劉備的面上,我們現在華容道捉他,就變成無情無義的人了。

好狠毒啊,嫁禍於人!其實你這些話只能去欺騙那些不知真相而又無知的人。

我與大哥自桃園結義至今,常在一起,大哥有什麼事能瞞得過我嗎?你膽敢在真人面前說假話,含血噴人,那真是臨死還要咬一口了,今日非死不可了。

──曹操所說的殺父之仇,原來是這樣的:曹操在當時之奸,還不那麼清楚,好多人還以為他是鋤奸滅害的當世英雄呢,因此和他結交往來的人漸漸多起來。

徐州太守陶謙,字公祖,一心專要結識賢士豪傑。

久聞曹孟德行刺董卓,為民除害,十分思慕,恨無機會。

其時,曹操已在許都站住腳頭,欲將養父接往皇城,以享天年。

曹操本姓夏侯,後寄住曹家,因此,他的養父叫曹嵩。

車仗人馬路過徐州地界時,陶謙正要結交曹操,特地將曹嵩一行接入城內,殷勤款待三天。

第四天擺酒餞行,並派一員名叫張闓的大將,帶五百小兵,出城相送。

誰知張闓原是強人出身,賊心不改,見曹嵩帶著箱籠物件無數,頓時見財起盜心,送到郊外荒涼處,一聲唿哨,五百小兵一起動手,將曹嵩隨車家眷、兵丁盡行殺戮,奪了車仗財物重又落草為寇。

曹操聞得凶迅,以為陶謙故意和他作對,親率兵將攻打徐州,沿途將荒冢野墓大肆挖掘,屍骸遍野,將徐州城池團團包圍。

陶公祖是個厚道之輩,急得手足無措,四下求救。

此呈被劉關張得悉,起兵殺入徐州城來相助太守,一再安慰,方始稍安。

劉備對太守說,此事由我出面調停,對曹操收兵。

要是孟德不聽勸告,有我等弟兄在此。

一面傳書公孫瓚,借得趙雲相助。

一面又命手下磅信到曹操營中。

此時劉備雖然頗有小名,哪裡在曹操的眼裡,心想,織席小兒也膽敢命我退兵,日後如何能挾天子,令諸侯,一統天下呢!遂將劉備的書信扯得粉碎,擲於地上,傳令將來使推出斬首。

就在此時,曹操得報呂布發兵攻打老家山東,十萬火急。

曹操急於抵擋呂布,遂將來使放出營門,並聲稱:看在劉備相對的份上,解去徐州之圍。

他急急趕奔山東而去。

──雲長想,要不是呂布攻打山東的話,在徐州肯定與我等弟兄一場大戰,不可開交。

事隔多年,你竟欺騙到我的頭上來了。

什麼看我家大哥之面,殺父之仇至今未報,純屬栽贓陷害!關將軍被他氣得蛾蠶眉豎,丹鳳眼彈,厲聲回答道:「既然如此,請避暑胡關某營中一走,待我家大哥向爾當面清罪便了!」說罷,右手在龍刀上一執,左手撩須,看都不朝他看。

本來雲長心中已有七分不捉曹操,被他這麼信口雌黃,移禍於人,頓時只有四分憐憫之心了。

  後面的文武見關雲長滿面怒容,知道丞相又觸怒了他,頓然又緊張起來,心裡暗暗埋怨丞相不該在這個時候再說錯誤,應該以大局為重。

  曹操懊悔自己不該節外生枝,急得渾身臭汗淋漓。

不知不覺地回頭朝後看。

只見文人滿寵伸出三個手指向自己搖著,頓覺眼前一亮。

心想,不是滿寵伸出三個手指向自己搖著,頓覺眼前一亮。

心想,不是滿大夫提示,幾乎忘卻。

這段話妙極!說出來定教雲長羞慚滿面。

連聲說道:「君侯熟讀《春秋》,豈不知晉文公退避三舍之事乎?」

  晉公子重耳,因後母屢要害他,便帶領一班志同道合的文武,周遊列國,意欲待父親壽終正寢之日,回歸晉國繼承父業。

行至楚國,楚成王以國君之禮迎接。

三日一宴,五日一饗,敬如止賓,十分優待。

就好比你雲長徐州兵敗,我曹操把你接進皇城,送金賜銀,殷勤款待,楚王待重耳也不過如此。

  一日,楚王與重耳獵於雲夢之澤。

山谷中趕出一獸,似熊非熊,其鼻如象,其頭似獅,其足似虎,其發如豺,其鬣似野豕,其尾似牛,其身大於馬,其皮黑白斑駁。

劍戟刀箭,俱不能傷,嚼鐵如泥;車軸裹鐵,盡被齧食。

嬌捷無倫,人不能制。

楚王不識,對重耳說:「公子生長中原,博聞多識,必知此獸之名?」重耳回顧手下大臣趙衰,衰曰:「此獸名曰『貘』秉天地之金氣而生,頭小足卑,好食銅鐵,便溺所至,五金見之,其骨實無捶,取其皮為褥,能避瘟去濕。

」楚王聽他講得頭頭是道,十分讚賞。

問道:「誰能制服它?」晉國大將魏犨道:「臣不用兵器,活擒此獸,獻於駕前。

」趕上去揮拳連擊幾下。

那獸大吼一聲,用舌頭將魏將軍腰間鎏金鋥帶舐去一段。

魏犨大怒,聳耳一躍,跨在那獸的身上,雙手把頭頸緊緊抱住。

不一會,那獸氣塞力衰,全不動彈,魏犨跳下身來,再舒鋼筋鐵骨兩隻臂膊,把那獸的象鼻捻定,如牽犬羊一般,直至二君之前。

此史稱為魏犨挾貘。

──關將軍二十四春秋刀的最後一刀,就叫做魏犨挾貘拖刀技。

──自從這次圍獵以後,楚成王知重耳有晉君之分,手下文武皆有經天緯地之才,濟世匡時之略。

因此,益加敬重,深相結納。

好比你雲長斬顏良、誅文丑之後,我知道你將來必是天下名將,故而奏請聖上封你做一個君侯。

  獵罷,會飲大歡。

楚王問重耳,如果你回到晉國當了君主以後,將怎樣來報答我呢?重耳說,托你君王的福,我有朝一日回到晉國,我們永遠聯兵修好。

倘然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晉楚交兵,當退避三舍,不敢即戰,以報楚王相待之恩。

──按行軍三十里一停,稱之一舍,三舍九十里。

當時楚將成得臣在旁,頗有不服之意,當場要與晉將比武,被楚王勸下。

以後,重耳做了晉文公,兩國十分和善。

後來,四國聯兵伐晉,成得臣進兵中原。

晉文公問計。

趙衰說,主公在楚時曾講,「他日治兵中原,請避兵三舍。

」今日和他們戰,是失信於人。

因而,晉文公傳令三軍俱退。

一共退了三舍之地,成得臣追趕九十里。

來到一個地名叫城濮的地方,晉文公安排埋伏。

成得臣自以為得計,窮追不捨。

到城濮,伏兵四起,迎面一將,乃是當年挾貘之魏犨。

成得臣嚇得跌下馬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看在晉文公避難於楚國的份上,放一條生路。

魏犨不允,定要捉他。

恰在此時,文公傳旨,楚將一律要放。

這樣,成得臣方才保住一條性命。

──好比我曹操,此番百萬雄師下江南,你家兄長棄新野、拋樊城,我一路追到長坂坡,屯兵赤壁。

從而急行無好步,赤壁一仗大敗,潰逃到此華容道,遇見你君侯。

我幾番求情告饒,請你看在寄跡許都六十三天的份上,饒我一命。

晉重耳相隔這許多年,尚且謹記諾言,不失信於人,避兵三舍,不斬楚將。

你堂堂一家君侯,枉空深明《春秋》,我苦苦哀求,你無動於衷,無半點惻隱之心,不信之人,哪及得上列國中的晉公子重耳呢?

  這段古典把關雲長比喻得恰如其分。

他最信崇的就是歷史上那些言而有信的忠義之士,平時的一言一行也在效仿他們,尤其是重耳,在雲長心中是個講信用的典範,將他來衡量自己的所作所為,雲長想,常言道:待君以忠,結交以信。

信乃立身之根本,無信寸步難行。

就在這「避兵三舍」上,雲長的火勢又退了下去。

無形中,心內又增了三分不捉曹操。

──又變成了七分不捉。

  關雲長將龍刀重新架好,無言可對。

  正是:自古奸詐能欺心,從來信義最絕情。

  雲長最後可曾放曹,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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