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兵只要他們說願降,或者做出一個投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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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飯,到酉時末,全體人馬集中到西山江邊,一隊隊、一彪彪排得整整齊齊。

江邊臨時架起一座篷帳。

都督身坐帳中,兩旁文武站立。

武將中黃蓋為首,金盔金甲,手執金鞭。

韓當手捧雙刀,周泰一手盾牌,一手朴刀,其他大將各執兵刃,個個精神抖擻。

文官中以魯肅為首,也是人人意氣風發。

裝在車子上的那面周瑜的大纛旗亦已拉到江邊,立在帳口。

西山江中戰船密密麻麻,大號艨艟,二號兵艦,三號戰船,浪里鑽、水上飛,桅檣如林,旗幡蔽天。

  周都督一聲吩咐:「來,帶蔡和。

  「是。

  一個隊長帶四個粗壯結實的軍牢手,直奔甘寧的營上。

  蔡和還在獨自喝酒,邊上四個吳兵勸酒殷勤,故意要把他灌醉。

「蔡將軍,再來一杯。

  「好了,好了,不喝了。

  「你好酒量。

  「不行了。

  吳兵想,你沒有多少時間好活了,還是多喝幾杯,為自己馬上要離開人世間餞行吧!忽聽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知道抓姦細的人來了,便悄悄然溜之大吉。

外邊五個手下衝進門來。

隊長高聲問道:「哪個叫蔡和?」

  蔡和已有七成醉了,蒙朦朧朧聽得有人在問訊,回答說:「我就是蔡和。

  隊長到他面前,對準他的臉上就打了兩記耳光。

大喝一聲:「走!」

  四個軍牢手一擁而上,把他象包肉粽一樣繩捆索綁起來。

  蔡和一驚,連連掙扎著問道:「我身犯何罪?」

  「你的大罪,見了都督自有分曉。

  五個人押著蔡和出水營,到西山江邊。

小奸對江邊一看,軍容整飭,旗幡招展,心想,看這個架式,周瑜果真要過江了。

頓時酒也嚇醒了一半。

一進篷帳,見燈火通明,周瑜穩坐中央,渾身披掛,雉尾高挑,比前番又是一副英雄氣概,好不令人望而生畏,心驚肉跳!蔡和被如此場面嚇得魂不附體。

  軍牢手喝道:「見都督,跪下!」

  「大都督在上,蔡和拜見。

  「蔡和!」

  「有。

  「爾等前來歸降本督,究竟是真是假?」

  蔡和想,吃了新鮮飯,講的隔夜話,初九的事情,到今天二十來問,這算什麼意思?看來情況不佳哇!但嘴上不肯軟下來,還煞有介事地辯白道:「咱們弟兄兩人替大哥報仇,當然真心歸降。

  「既然真心歸降,本督今日出兵破曹,爾看如何?」

  「那好極了!大都督一定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眾文武聽得此話,個個高興,這兩句話出自敵人口中,真是大吉大利。

一般祭旗多用烏牛白馬,都是些不會說話的畜生;即使殺俘虜,也是破口大罵或哀哀求饒的多,象這樣能夠大讚大頌的實在難得。

  蔡和見大家都面露笑意,以為自己說話很討人喜歡呢,越加窮拍馬屁,以表示自己的一片誠意。

「大都督,小將願為頭隊,殺往連環舟,活捉曹操這老王八蛋。

  「本督有眾將在此,不勞爾費心!」

  「那末小將甘作後隊,帶兵接應都督。

  「本督早有安排,也不須爾辛苦!」

  「那末小將在都督馬前帶路,或馬後執鞭?」

  「也不消勞駕。

  蔡和想,我這麼低三下四地討好他,他一樣都不用,那叫我來幹什麼?索性問個水落石出吧,免得我牽腸掛肚。

「那末,都督命小將幹什麼,小將一定盡忠效力。

  「本督要問你借一件東西。

  我從赤壁赤手空拳而來,有什麼東西可以借給你呢?再說,借東西也要客氣一點,為何要把我綁了起來呢?這還象借東西?明明是強迫著搶東西!說道:「大都督言重了,說什麼借呢?大都督要,還不是一句話嗎?不知大都督所需何物?」

  「就在你的身上。

  這傢伙嚇昏了。

聽說這件東西在自己的身上,就低下頭來對自己周身掃了一遍,看到的東西都不值得借與都督的。

「都督,小將身上沒有什麼呀!」

  旁邊的刀斧手用刀背敲打著他的後腦,說道:「這是什麼?這不是長在你身上的東西嗎?」

  「啊……!」

  蔡和這才知道周瑜的用意,原來要他的頭用來祭旗開兵。

這下把他全部嚇醒了,喝下去的黃湯變作冷汗直泌得渾身濕透,磕頭如搗蒜一般,嘴裡拚命地喊叫:「都督饒命!大都督饒命啊!」

  周瑜毫不遲疑,把手一揮,命令:「拖去宰了!」

  兩個軍牢手拖了他就往外跑。

都督帶文武跟出篷帳。

軍牢手把蔡和押到都督的大纛旗旁按著跪下。

邊上的一尊斷頭炮一聲巨響,周瑜和眾文武把頭低下。

刀斧手手起刀落,蔡和身首分離。

刀斧手一手抓住死人頭上的發帚,往上一甩,鮮血順著甩動的腦袋灑向大旗。

表示敵血已濺上了主帥的大纛,是克敵制勝的標誌。

然後,刀斧手鬆下發帚,與屍體一同拋入長江。

  周瑜把令旗一揮:「登船出發!」頓時,一隊隊士兵跟著自己的將領連躥帶蹦地躍上船去,一邊還在跟弟兄們道別:「我的哥,對江見!」「好,戰場上見!」「啪……」象出窩的鳥雀似的一串串往船上飛去。

雖然是水路軍隊,但將領們都把陸路戰用的鎧甲、戰馬、長武器等也帶在船上。

因為把連環舟和水營燒掉後,就要殺上岸去交戰、追殲敵軍的。

上船時看起來很亂,其實是因為地方狹窄,擠在一起之故。

一駛出品子,到江面上拉開距離後,就次序井然,隊形分明了:黃蓋、程普、韓、周、潘、董。

待等這一批批戰船駛出港口後,周瑜才帶領文武和一萬八千人馬下船啟程。

魯肅在岸邊送別道:「預祝大都督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子敬,保守大營需要當心了!」

  「都督放心。

  周瑜和文武官員及他的警衛部隊都在一條大號艨艟上。

載著大纛旗的車子也推到了船上。

大旗在東風中獵獵飄揚,直指對江。

船駛出口了,往赤壁而去……

  魯肅在江邊一直望到看不見船隊為止,才迴轉大營,傳令水、陸、糧三座大營統統營門緊閉,加強瞭望、巡哨和守衛。

又叫手下準備一席豐盛酒肴,魯大夫親自跟著送往西山。

那班隱士見大夫言之有信,倍加敬服,邀他同在西山飲酒觀火。

大夫說,下官還有軍務在身,失陪了。

更迴轉大營,謹慎把守,耳聽消息。

  此時,早已滿天星斗。

東風越刮越緊。

頭隊上的黃蓋已經近江心了。

  江心中有一條小船,船上是一隊曹兵,一員曹將,便是蔡丁。

他原是專心在江心傳遞來往書信的,今天奉了丞相之命,在此恭候黃蓋到來,從天未亮一直等到天斷黑。

其實,是在等死。

現在遠遠望見三江口方向來一群船隻,船上標燈閃閃爍爍。

蔡丁想,不知是不是黃蓋的船隊。

忙叫手下問個訊。

曹兵吆喝道:「呔!前面來的什麼樣船哪?」

  黃蓋坐在船頭的皮榻子上,左手捧著一打九節紫金鞭,銀須在胸前飄拂。

站在他兩旁的二數名手下,聽得曹兵喝問之聲,便請示老將軍,如何對答。

黃蓋想,什麼,江心中就有曹兵阻攔了,那我怎麼還能靠近連環舟?他撩著銀須仔細一看:還好,只有一條小船。

那不在話下。

只要把船上的曹兵曹將斬盡殺絕,曹操就得不到消息了。

於是,吩咐手下回答,是我黃蓋來了。

  手下高聲答道:「呔!前面曹軍弟兄們聽了,咱們是黃老將軍的船哪!」

  蔡丁想,好極了,等了一整天,總算給我等到了。

黃蓋此番一來,丞相肯定對他極其抬舉,高官厚祿,權傾一時,尤其現在丞相缺乏水軍將領,很可能就命他為水軍都督,那就是我的頂頭上司了。

原來我們蔡家十分興旺,水軍大小將領都是我們蔡家的人,但最近一個月中好象傳染上了鏈條瘟似的,一個接著一個去見閻王,一下子就剩下我一人在曹操手下為將了:長江初次交後,死了蔡立、蔡新、蔡勛;後來蔡中、蔡和又派到對江去詐降;特別是叔你蔡瑁被殺之後,我們這蔡氏門中的孤兒獨苗更是失去了依恃,處境十分可悲。

倘然能夠巴結上黃蓋,那就有靠山,有躥頭了。

任何人初到一個陌生地方,總是對第一個接觸的人印象最深。

那末趕快讓我上去拍拍馬屁,使他對我產生好感,今後可能會把我收作心腹。

於是,命令手下快把小船迎上去。

待到兩船靠近,蔡丁見大船上「黃」字旗高飄,船頭上端坐一位白須老將,估計定是黃蓋。

便把雙刀一插,兩足一彈,躥上大船。

施禮道:「黃老將軍,小將蔡丁,奉丞相之命,在此恭候老將軍好久了。

這廂有禮。

」一個喏唱到腳背上。

  黃蓋從座上抬身,對左右使了個眼色:準備動手。

嘴裡還在敷衍道:「不敢!蔡將軍何用客套,黃蓋有禮了。

」說時,他兩手好象在抱拳打拱,誰知他暗口已把左手的金鞭換到了右手。

猛喝一聲:「去吧!」甩過去就往蔡丁背樑上「啪」地一鞭。

  蔡丁一喏唱下去還沒有抬起來,後腦勺子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

一鞭擊中,脊梁骨砸斷,身子哪裡還穩得住,一晃就撲了下去。

黃蓋緊接著飛起一腿,屍首「轟嗵」跌入長江。

--赤壁鏖兵倒是從他開始的,曹操的百萬兵馬、千員戰將,他第一個死。

  小船上的曹兵見勢不妙,要想掉轉船頭逃命。

哪有這麼容易呢?大船上的吳兵早有準備,眼明手快,「嗒嗒嗒嗒」,拋出一隻只撓鉤,把小船牢牢鉤住,想動也不能動。

「啪啪」跳下去兩員副將,揮動雙刀,把曹兵亂砍亂劈。

傾刻之間,二十五個曹兵死了十二對半。

副將躍回大船,用撓鉤把小船一撳,「咕隆咚」船底朝天。

黃老將軍捋著銀須揚聲大笑:幹得乾淨利索,連環舟未燒,先打了個小勝仗,神不知,鬼不覺。

船隊繼續往連環舟進發。

  黃蓋已經動手,曹操還如在夢中。

丞相昨天下收到黃蓋的來信,說今天率眾來降,便從昨天等到今天,一宵未寐。

今天又從清晨等到天黑了。

現在連環舟上的金頂牛皮大帳內燈燭輝煌,曹操坐在中間,文武站立兩廂,氣氛相當沉悶,而且還有點緊張。

清晨東風一起,那些反對用連環舟的文武就苗頭不對,都在竊竊議論著:黃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在這個時候來,大有可疑之處。

但是丞相早有明令,誰說連環舟不好要殺頭的。

所以大家都不敢站出來說話,只希望東風早點過去,太平無事。

不料,東風越刮越緊,大家的心也隨之越收越緊,連那些想念連環舟的文武都有點心不寧起來了。

  首席謀士楊修好資格,他看出大家的情緒都在波動。

心想,在這種舉足輕重有關勝敗的關鍵時刻,我應該利用自己的優厚地位,踏出來申述自己的和大多數人的絕對有根據的憂慮,哪怕要遭殺身之禍,也要冒死進諫。

故而楊德祖毅然出班,對曹操施了一禮,道:「某見丞相。

  「德祖怎樣?」

  「丞相,想那黃蓋早不來降,遲不來降,東風一起,便來歸降,只怕其中有詐。

如今連環攀搭,若遇火攻,這便如何?還望丞相三思!」

  曹操聽了,不以為然。

他想,你別自作聰明,這個問題我已深思熟慮了。

雖則你的說話不無道理,但東風是今天天亮後起的,而黃蓋的信是昨天天黑前就到的,至少在昨日中午就寫好了。

那時,你這位名望頗重的上大夫可想到今天有東風嗎?我身為丞相都不知道呀!何況黃蓋乃一介武夫,焉能預測風雲變幻呢?雖然,「冬至一陽生,夏至一陰生」,每年這個時候總難免要刮一點東風的,但並不就等於一定是在冬至這一天,而是變化無常的,所謂「天有不測風雲」是也。

而且一般都只刮一兩個時辰,接著就要下雨,根本還可能靠它來用於火攻。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會採納龐統的連環計。

就算黃蓋懂一點天文,甘受皮肉之苦來詐降,存心想乘風放火,那也應該東風一起就來呀!難道他連今年的東風颳得時間特別長都預先知道的嗎?那更是痴人說夢話了。

  那末,曹操啊,你把這些想法跟楊修講呀!你一講,楊德祖或許會提醒你的:不錯,你我和黃蓋都不能預測風雲,但切莫忘了,江東有個諸葛亮在那裡出謀劃策!曾記得,初七晚上他來騙箭,不是把迷霧的時間和大小都算得絲毫不差嗎?既然迷霧能算到,難道東風就無法測算了嗎?而且此人專用火攻,我軍今年已經連遭二次火災,看來一二過三,還要再燒一下才稱你的心呢!連環計是龐統獻的,鳳雛、臥龍都是隱林名士,據說還是一對深相契合的老朋友呢,本領不相上下,只怕是他們串通一氣來給我們上當的噢!如果楊修這麼傾心吐膽地一講,曹操或許能從中得到些啟發,頭腦冷一冷,至少不會執迷不悟而有所警惕。

但是曹操現在根本不願意在大家都無法說服對方的基礎上爭來辯去。

他以為,你楊德祖一向對連環舟有成見,幾番阻撓未遂,以致會不顧事實,忘卻常識,胡亂猜疑,妄自驚攏。

所以,丞相冷笑一聲,道:「德祖之意老夫全然明白。

不必多言,退過一旁。

  楊修想,你這個人太固執。

我良言解勸,難動你初衷,反而不予理睬,水都潑不進一滴。

看來大禍將臨,我也無法可想,只得聽天由命了。

他悻悻然退了下去。

  曹操回頭問手下:「如今什麼時辰了?」

  手下回稟道:「亥時初刻。

  「來,與老夫上將台觀看,黃老將軍的船隊來也否?」

  手下奔出中軍帳,登上將台望了一望,回下來,進帳稟報:「回丞相,還沒有看到。

  曹操想,怎麼搞的,到這個時候還不來?黃蓋偌大把年紀,總不至於失信吧?哦!對了,他信上說是「率眾歸降」。

人多事雜,號令很難嚴明,而且人心不一,保密工作極難做,因此耽擱了時間;加上要瞞過周瑜,可能是特意挨到天黑之後再行的。

他遲來一點倒沒有關係,總歸投誠老夫,只是等人以焦,這樣悶坐十分無聊,而且閒著無事,造成一些人想入非非,自己嚇唬自己。

那末,還是搞點娛樂來消遣消遣,解解寂寞吧。

曹操饒有興味地問道:「列公,哪位將軍來舞劍作歌?」

  這班大將想,我們可沒有你那樣好胃口,等一下黃蓋一來,是吉是凶還不知道呢,你高興就自己耍一會輕鬆輕鬆吧。

所以,大家你對我看看,我對你望望;這個眨眨眼,那個搖搖頭,只是不作聲。

突然,一員大將跳了出來,「末將路招獻醜。

  曹操見路招出來,心想,他雖不是我的心腹,但也跟隨我多年了。

本領算不上一流,卻可在二流中算得一等。

便道:「路將軍請了。

  其實,路招對連環舟也是非常反感的,方才楊修的話,他完全贊成。

但見丞相固執己見,一意孤行,對楊大夫的話嗤之以鼻,更為不滿。

心想,你願意吃敗仗與我無關,但是我們這麼多人的性命卻不能不管。

那末,讓我藉此舞劍作歌的機會,再來提醒你幾句。

倘能聽納,也算大家幸運。

  路招抽出寶劍,走到帳中,擺好步位,舞動青鋒。

身為戰將,舞劍當然是家常玩藝,況且路招的本領也確實不錯,舞得只見劍光,不見人影。

兩旁文武雖然大多滿懷揣測,無心觀賞,但出於禮節,不時也傳來幾聲喝彩。

一路劍舞畢,龍泉入匣。

  曹操想,好的劍法我見得多了,不足為奇。

這首歌倒要仔細聽聽。

因為他是武將,作出歌來定與一般文人騷客不同,或許少陳詞濫調,有些風骨氣韻。

故而丞相捋須細聽。

  路招的意圖也在這首歌上。

他稍微想了一想,對曹操把手一拱,道:「丞相,清聽末將之歌。

歌云:勝敗兵家不可仗,將軍難免陣前亡……」--你自以為攻不克,戰無不勝,故而目空一切,麻痹輕敵。

自古來驕兵必敗,難免要損兵折將。

  曹操聽了,大覺掃興:怎麼一開口就講這種不吉利的說話!這不是更要增長那些人的恐慌了嗎?且聽他唱下去再說,或許下面另闢新意,把調子轉呢。

  路招接著唱道:「悲風淒淒魂依草,鬼火熒熒骨染霜。

」這是路招在形容赤壁大敗後的慘景象:陣亡將士的冤魂在荒草堆中飄飄蕩蕩;累累白骨之上,間閃爍著點點磷光。

  最後兩句是:「東風恰與周郎便,黃蓋功成萬命喪!」--你那麼相信黃蓋,希望他早一點來,這等於是用我們成千上萬個將士的性命去成全他的功勳。

  曹操聽到這裡,恕不可遏,拍案大罵:「呔!大膽匹夫,一派胡言,惑亂軍心,違抗將令!來,與我拖去斬了!」

  捆綁手、軍牢手一擁而上,將路招除盔卸甲,五花大綁。

  路招想,什麼,我講了這麼幾句話,就要丟掉一個腦袋?那太不合算了!所以,一路在被押出帳時,一面用雙眼朝兩邊看,有沒有人出來為我討個情。

不料,目光所到之處,只見這班文武,有的呆若又雞,有的裝聾作啞,還有的在那裡幸災樂禍。

路招想,你們這班人枉空為官為將,沒膽量,沒魄力,也沒一點人情味。

平時在背後把連環舟罵得比我還厲害,當了老賊的面就屁都不敢放,我出於憤慨說了幾句公道話,也是大家心裡話,老賊要殺我,你們倒好,視而不見,連個情都不討,真是人心難測啊!

  其實,反對連環舟的不敢討情,贊成連環舟的又不願討情,所以大家都不作聲,冷了場。

最後,路招的目光落到了蔣乾的身上:蔣先生,目前你在這裡是丞相的座上嘉賓,二次過江,紅極一時,請你高抬貴手,幫幫我的忙,在丞相面前給我求個情吧!

  當然,蔣子翼也很明智,對路招的這一瞥的用意早就心領神會。

他想,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宦海沉浮,更是變化無常,難以逆料。

趁我現在跨在馬背上時,還是多結一些人緣,免得一旦跌下馬來後無人理睬。

所以連忙喝了一聲:「刀下留人!」

  然後,起身走到虎案之前,施了一禮,道:「丞相,路將軍口出不遜之言,誤犯丞相,實是該死。

不過,念他跟隨丞相多年,立下汗馬功勞;況且,未破敵軍,先斬大將,於軍不利。

望丞相看在下官的份上,免斬了路將軍吧!」

  曹操一聽,言之有理。

心想,本來是樁大好事嘛。

黃蓋歸降,江東克日可破;軍前行樂,以娛眾心。

誰叫他信口雌黃,擾亂軍心的呢!看在你此番立下莫大之功的份上,這一點面子就給你了。

便點著頭道:「看在子翼先生份上,饒這匹夫一死。

  「多謝丞相!」蔣幹得意洋洋退過一旁。

  捆綁手立即給路招鬆綁。

路將軍戴好盔,穿好甲,上前謝過丞相不斬之恩,又到蔣乾麵前謝了活命之恩,往武將班中一站。

  曹操想,一場令人不愉快的風波已平自己,可以了結了。

哪裡知道,這哪裡是了結了呢,還僅僅是剛剛開場呢!你不殺路招,真是大大的失策。

路招原先只是反對連環舟,由此對曹操也萌發了怨憤不滿,但他還是以諷喻來婉轉勸告他。

現在被他這麼一綁一殺,引起了極度的仇視。

心想,你這老賊!香臭不辨,忠言逆耳,把我好心當作驢肝肺!好啊!等一下黃蓋來了如果太平無事,那末算我在放屁,一切都罷;倘若有什麼差池、機關,我不趁機會抓了你這不識好歹的老賊去投周瑜或劉備,我誓不為人!--你看,救曹操的人還未曾有,捉曹操的人倒已經有了。

  曹操想,消磨了這許多時間,黃蓋總可以來了吧。

傳令:「來,再與老夫上將台觀看,黃老將軍來了沒有?」

  手下奔出帳去。

無多片刻,回來稟報:「回丞相,黃老將軍的船隊來了。

  曹操一聽,欣喜萬分。

如願以償,使得他也激動不已起來:「哈……!列公,黃公覆將軍他竟來了!」

  兩旁文武聽到這個消息,頓時一陣羅唣!似乎覺得是個不詳之兆。

這倒不是迷信、唯心,曹操吃這麼大的敗仗絕對不是偶然的。

相反,事先早有許多跡象,有些是比較明顯的,有些是相當微妙、而又一時說不清楚的,但總覺得這個消息並不是佳音,而是噩耗。

所以,一聽說黃蓋來了,就好象囚犯聽說法官來宣判了,不知是死刑,還是無罪開釋呢。

又好比賭徒孤注一擲之後急於要翻底牌一樣。

故而,帳上除了陣陣騷動以外,文武的臉上都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曹操卻毫無察覺,依然陶醉在黃蓋投降後,連環舟過江,踏平江東的喜悅之中,興高采烈地說:「列公,跟隨老夫上將台觀看。

  「丞相請哪!」

  曹操帶著眾文武出大帳,上將台。

這裡居高臨下,望到江面上一覽無餘。

天雖然早已斷黑了,但是連環舟上的成千上萬盞標燈照耀如同白晝,把赤壁江畔照得通紅一片,就是從三江口望過來也可以清楚看到半天紅光。

丞相舉目眺望,江面上果然有一支船隊向這時靠近。

為首的一條大號艨艟上飄著一面「江東糧隊官黃」的旗號。

大船的兩翼,各有十條走舸,排成一字形,相互之間的距離拉得很開;船上的貨物堆積如山,隱約好似用油布遮蓋著。

曹操想,黃蓋在降書寫得明白,「糧草軍需,隨船獻納」。

那末,這二十條走舸上裝載的東西,想必是糧米無疑了。

按這種大船的容量計算,每船至少可載五千石米,二十條船就有十萬石。

後面那些小船上,肯定就是他帶來的部下,所謂「率眾歸降」嘛。

  曹操看得非常得意,簡直有點手舞足蹈。

其他文武一時還來不及辨別真假。

而楊修、賈詡、程昱、滿寵四位大夫卻已經看出了破綻,他們不約而同地互相交換了一個驚惶的眼色,一起從旁躥將出來,驚呼道:「啊呀丞相,大事不好了!」

  曹操正看得出神,被他們這麼突然一叫,嚇了一跳。

回頭一看,只見四位大夫個個神色慌張,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因而問道:「四位先生何故驚惶?」

  楊德祖接著答道:「丞相,你看前面那二十條走舸所載何物?」

  「自然是糧米呀!」

  「噯!丞相,若是糧米,如此滿載,船身必然重而發沉,行駛緩慢。

如今此船輕而發飄,飛駛而來。

況且,哪有糧船前導、軍士在後之理?以某等看來,船上並非糧草,乃是硫黃、煙硝、乾柴、茅草,前來縱火焚燒我軍。

目下東風勁吹,我軍在於西北;船搭連環,帳接連營,一旦起火,不堪收拾。

請丞相詳察明鑑,速速定奪!」

  「這個……!」

  雖說曹操是過後方知,但畢竟他滿腹雄略,只要當場有人給他明事實,講透道理,到底也會幡然省悟的。

況且眼前發生的事實已證實了四位大夫的見解一點不錯。

可是,這個打擊來得太猛烈了,太突然了,好似當頭一個霹靂,把他震呆了。

  在場的文官武將聽得楊大夫的一聲大叫,又見丞相干瞪著眼,一籌莫展,已經慌亂起來,「嘩」地一陣騷動,人群好象黃豆在竹匾里篩了一篩,將台在東風中搖晃,發出嘎嘎的響聲。

  曹操連忙抽出腰間的巨闕寶劍,擎在手中,厲聲喝令:「不得妄動!違者立斬!」--你們身為百萬大軍的首領,剛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如此驚惶失措,那軍隊還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方才那麼一亂,將台都嘎嘎作響了,坍掉了怎麼辦?大火還沒有燒,自己先自戕,算什麼名堂!

  被他這麼一喝,騷亂略為止了一止。

一是曹操的威信高;二來,他這口寶劍也確實令人望而生畏。

但是大家的心裡仍舊很慌。

他們對丞相看看:快走吧,等一下燒了起來就走不掉啦!你喜歡在這時等燒,難道叫我們也都陪著你火葬嗎?水火無情,博望、新野的兩把火燒了我們二十萬軍隊也夠慘的了,難道這樣的教訓不應該記取,非得再試一下不可嗎?但是,大家敢怒而不敢言。

  其中有一員大將,名叫呂虔,呂子恪,是曹操的心腹。

他見此情狀,挺身而出。

「丞相,適才四位先生言之有理。

況且,蔡丁將軍哪裡去了?因何不來稟報?其中定有變故。

請丞相速速離此連環舟,退往陸營,再作道理。

  呂虔的意見是完全正確的。

放棄連環舟和水營,馬上向岸上撤退,還可以逃出一部分人馬,即使水路上的軍隊全部丟光,也不過十分之四的實力,還有四、五十萬兵和陸、糧兩座大營呢,足可再與周瑜決一雌雄,絕不至於全部燒光,一敗塗地,連招架之功都沒有的。

  但是,曹操現在的心情極其複雜,一方面是對輕信黃蓋,不聽忠言的懊喪、悔恨,另一方面是對黃蓋詐降、那二十條走舸是否火船還不肯料定,還抱有一線希望。

再則,這連環舟是他的心肝寶貝,白白地讓敵人燒了,他捨不得忍痛割愛。

他想,我花了這麼大代價,你講得那麼輕飄,我做起來是多麼不容易啊」曹操一肚子的怨氣和怒火無處發泄,就把呂虔當作出氣筒了。

他頓時楞眉暴目,斥道:「大膽匹夫,一派胡言,竟違抗老夫將令。

去吧!」邊說,邊揮起巨闕朝呂虔當頭一劍。

  幸虧呂子恪是員大將,反應敏捷,見眼前寒光一閃,立即把頭一偏。

但是曹操這口劍實在鋒利,劍刃稍稍一帶,「啊!」把呂虔的一隻左耳朵削掉了。

子恪「啊呀」一聲,連忙按住傷口急步退下,可是已經血流滿項,一片鮮紅了。

但是等一下第一個冒死來救曹操的就是他。

所以我一開始就說,他是曹操的忠臣。

  這麼一來,所有文武都被震懾住了,嚇得動也不敢動,響也不敢響,混亂局面總算制住了。

  曹操一手舉著寶劍,一手撩著鬍鬚,瞪著三角眼在仔細觀察二十條漸漸來近的走舸。

覺得確非尋常。

心想,怎麼辦?黃蓋一舉火,連環舟化為烏有。

一動腦筋,有了。

我馬上派一員大將去把這批船攔住,不准他們靠近連環舟,先把黃蓋一個人接到這裡來,把他押在這裡,量他們真的要燒也不敢燒了。

說道:「哪位將軍前往江中攔住江東的船隊,命他們就地停泊,不得靠近連環舟,並將黃蓋一人接來見老夫!」

  話音剛落,一員大將鏗鏘而出:「末將文聘願往。

  曹操聽到文將軍自告奮勇前去,心想,很好,你去最妥當,我放心的。

目前我手下的這些大將中,水戰的本領要數他最好了,說道:「仲業將軍速去速來。

  「遵命。

  文聘立即奔下將台,金槍一提,帶一隊兵,到連環舟前面。

那裡有二千條浪里鑽、水上飛。

原來都是作戰所用,現在只是作為擺渡等水上交通工具使用了。

文將軍與二十五個小兵跳下一條小船,命令板槳划動,從木排的空檔里穿過,再出木柵欄的水營門,船頭直指江面,直飛出去。

  那末,金槍將為什麼這麼賣力呢?他又不是曹操的親信,總共才投降到這裡還沒有多久呀!殊不知,文仲業是個聰明人,比那班死護著曹操的大將要靈活得多。

他想,如果黃蓋願意聽從丞相的領命,一個人跟我先上連環舟的話,那看來是真投降,還不太要緊;倘然他不肯服從,則肯定是詐降、縱火無疑。

他們的船隊順風吹過來,我哪裡阻攔得住!擋不住怎麼辦?再回上連環舟去稟報丞相嗎?那簡直是傻瓜了!我要想離開連環舟都是不容易,還重新上去找死啊!我就直接劃了小船逃上岸去羅。

否則,等到連環舟一起火,別說小船搶不到,即使逃到了岸上,要想找一匹馬都很困難的了。

所以文聘占先搶了這個差使。

  文將軍得了差使,避開連環舟走了,其他文官武將雖然不知道他出於這樣的目的,但也在默默地考慮著自己的退路。

武將還算穩定,尤其是那班文人,除了筆墨精熟,別無一技,眼看大屠殺將至,更加心慌意亂。

雖然不敢動,不敢響,但眼光都在遊蕩,找尋著往日親近要好的大將,暗中打著招呼:「張將軍,咱們是同鄉,萬一情況不妙,務請拉兄弟一把!」「李將軍,我跟你有交情的噢!上次我幫過你的忙,今天要請你多多照應了!」大將們也用目光回答:「王大夫你只管放心,有我呢。

」「趙先生別慌,包在我身上。

」……文官武將的目光射來射去,相互暗示。

雙雙對對掛好鉤,安心了。

  所有的文官都找到了保護人,唯有曹操落空。

難道曹操不吩咐大將護衛,大將就可以各歸各逃生去了嗎?不,不是這麼回事。

大難臨頭,大將保護丞相,這是義不容辭的責任,他們第一個念頭就是竭盡全力使丞相安然脫險。

剛才楊大夫的話,使們自然而然,全部首先想到了曹操。

正因為大家都想到了這一點,因此最後反而一個都沒有做到。

此話怎講呢?許多大將起初都在想,一旦起火,丞相的性命最要緊,首先要保護的是他。

但馬上又自我否定了:丞相還用得著我們救嗎?救他的人何止數百員!我再擠進去,反而顯得是湊熱鬧、虛討好了。

燒香要燒在枯廟裡,還如救了別位大夫見情呢。

就這樣,救大夫的救大夫,不救大夫的你以為和去救丞相,我以為你去救丞相,結果一個都沒有去救。

所以說,人太多了也有弊端--排算不出。

劉備人少倒也有其獨特的優越性--一目了然。

保護他的只有關、張、趙三個人。

如果這紅、黑、白三張面孔到齊而不見劉備,就知道不對了,皇叔肯定沒有人救;相反,只要三種顏色中少了一種,那不問可知是去救劉備了。

  現在,將台上的文武把自己的退路都落實了之後,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江面上,看文聘去後的的情況如何。

  文將軍的小船一出水營門,見黃蓋的船已經不遠了。

但是,為了儘量不讓它們靠近連環舟,文聘命令手下繼續迎上前去。

待到兩船距離不過十餘丈水面時,才吩咐自己的小船住槳。

仲業將軍手捧金槍站立船頭高聲喊道:「前面船黃老將軍聽了:末將文聘奉丞相之命,特來相請老將軍一人先上連環舟;船隊暫停於此,不得擅自上前,等候丞相鈞諭。

  黃蓋在大船上看得清楚,見連環舟上營頭密密層層,燈籠射得自己船上通明。

忽見水營門中出來一條小船,船頭上站立一員大將,金盔金甲,手捧金槍。

見他指手劃腳地在講話,但因為逆風,一點聽不清楚。

便問左右:「來者曹將在彼講些什麼?」

  手下年紀輕、耳朵靈。

回答老將軍說,來者曹將名叫文聘,他說,曹操叫我們的船隊停在這裡不許靠前,請你老將軍一個人先上連環舟。

  黃蓋想,哎喲!這老賊狡猾得很,對我有懷疑了。

不過,到現在這個時候,還想用這個辦法來阻攔我,那也未免太天真了。

即使我與我的部下全部停在此地不動,老天也會把那二十條大船送過去的,你有什麼辦法呢?不過,文聘也是一將,如果被他跳上來與我交手,那事情就麻煩了,肯定要糾纏多時,很可能要被曹操留上岸去,我就捉不牢他了。

因此,必須把文聘一下就解決掉,怎麼辦?古代人相信神鬼,講迷信。

因此黃蓋想,倒不如讓我借他來先問上一卦:若能迅速把文聘結果,曹操此番非死即俘;要是文聘不死,那末,曹孟德至多兵敗,而不會喪生。

黃蓋打定主意,兩船相距已在十丈左右。

老將軍高聲回答文聘:「將軍放心,待老夫下令停船便了。

  文仲業想,還好,他倒港口應承的。

  不料,你上了老頭兒的老當了。

黃蓋說罷此話,身子一旋,好象是在吩咐手下停船,其實他在極其迅速地把金鞭往皮榻子上一放,伸手在腰間拈弓搭箭。

待到重新轉過身來時,已經箭在弦上,弓開滿月,對著文聘當胸就是一箭。

  金槍將未曾提防,待到他看見寶雕拉開,弦聲已響。

文聘大吃一驚,連忙把身體偏一偏。

儘管反應靈敏動作快,一箭未中要害,但還是正著左臂之上。

幸得文將軍船上功夫過硬,稍一趔趄,馬上穩住,未曾跌下江去。

回頭一聲吩咐:「速速劃往江邊。

  曹兵馬上把小船掉轉方向,不上連環舟,直接往江邊划去。

文聘把金槍往艙中一撂,用右手三個指頭捏住左臂上的箭杆,趁血還未凝住,牙關一咬,唰地拔出了箭頭,順手也往艙中一撩。

然後掏出金創藥敷在上面,撕下一戰袍夾里包紮好。

待到船至江邊,文聘再回過頭來看時,連環舟已經火光熊熊,烈焰沖天了。

  文聘暗暗慶幸:啊,黃老頭果真是來放火的!幸得自己早有提防,方能火口脫身。

文聘立即上岸,弄來一匹馬,跨上馬背,暫找了個安全地方躲一躲,等丞相上岸後再去見他。

--現在文聘要找一匹馬還不費力,等到曹操逃上岸時,要一匹馬就難如登天了。

因為水、陸兩路都起火後,人人都要搶馬逃命,那時,誰還管你什麼大將、小兵,先下手為強,誰搶到了就算是誰的,小兵人多,一下子連拉車的馬都搶奪一空;少數馬匹溜韁逃跑;連環舟上的戰馬,燒死的燒死,落水的落水,能夠火中餘生的所剩無幾。

  暫時不提文聘,先說黃蓋縱火燒連環舟。

《三國》這部長篇評話,凡是大關子處,大多是火攻。

但各次燒法不同,變化無常。

就講《前三國》的三蓬火,燒法就各不相同:第一次,火燒博望坡,是孔明把敵軍引到山坡死谷之中,利用天然的茅草,樹火為燃料,燒盡十萬曹兵;第二次,火燒新野縣,是諸葛亮騰空了一座城池,把火種布置在房屋易燃處,讓曹兵自己去點火;這一次燒赤壁,在長江面上放火,又要用另一套辦法了。

--黃蓋見文聘負箭而逃,就把硬弓一放,捧起金鞭,一聲令下:「來,與老鳴炮!」

  後艄上放著一尊信炮。

小兵聞得命令,便把導火線點燃。

「當!」一聲炮響--號炮一響,連環舟上硝煙瀰漫,曹家數十萬人馬都消失在一片火海之中。

  信炮一響,二十條火船上的吳兵立即掀掉蓋在引火物上的油布,從背上掛著的兩隻十字交叉的毛竹里抽出熟煤頭火把,在風中吹旺。

每條船上五十個兵,一百隻火把同時往引火物上拋上去。

然後紛紛往帶在火船後面的小船上跳,一千個小兵,霎那時,都跳到了四十條浪里鑽上。

人一離開火船,就把纜繩砍斷了。

那二十條走舸就象二十條巨大的火龍,在東風的推動下,載著熊熊的列火,搖搖擺擺朝著連環舟疾駛而去。

  曹操在將台上看得分明,目睹文聘被黃蓋一箭射倒,接著聽見一聲炮響,知道附近肯定還有別的埋伏。

丞相氣過了骱,一時竟忘了撤退,還要看看黃蓋究竟要對他準備怎麼樣;只見吳兵把二十條火船點旺,竟然覺得十分詫異,還在自言自語道:「怎麼他們焚燒自己的舟船?」

  文武們都對他看看,你這老賊氣出毛病來了!這是他們下的一點本錢,是火種,衝過來就燃著我們的了!

  曹操這時才完全相信黃蓋是投降假,縱火是真,立即命令五千名弓箭手,下連環舟,過木排,到水營門前排列,用亂箭射住黃蓋的船隊。

  五千名曹兵到木柵欄的水營牆邊,排得密密麻麻,一邊放箭,一邊吶喊:「呔!吳船休得近前,看箭哪,黃蓋招箭哪!」……

  亂箭象飛蝗一般,其數量相當於草船借箭時的十倍,但是毫無作用。

火船是無人駕駛的,你去射誰呀?即使把篷索射斷,它也還是要飄遊過來的,只不過速度慢一些而已。

除非要把船板射穿,把船射沉,才有用。

但那是根本辦不到的。

黃蓋在戰艦上看到曹操用這種徒勞的辦法來對付火船,不禁哈哈大笑:曹操生怕我火船上的燃料不夠,還給我再加上去呢!這是託了諸葛亮的福,全仗他借來東風。

  二十條火船拉開一里多寬的陣線,有先有後地向連環舟推進。

而且每條船的船頭上,都有兩把特製的彎刀形的鋼釺,如同兩隻象牙,十分鋒利,船撞到什麼地方,就釘牢在那裡,咬住不放地燒了。

  水營牆內的五千個弓箭手只顧拚命地射箭,還以為被他們射退了呢,定睛一看,射前根本沒有用,火船毫不在乎地迎上前來,而且越來越近了。

因為是逆風放箭,最多只能射八、九十步。

所以,從火船進入射程到靠近水營牆,並不需多少時間。

轉眼之間,最快的幾條火船已經衝到了「終點」,船頭的兩把鋼釺往木柵欄上「噔」地釘住,火舌順著東風往營牆裡舔去。

這一段的曹兵哪裡還想站得住!別說燒,就是烘都要烘焦了。

他們只覺得被熱浪熏得發悶,連氣都喘不過來,只得丟掉了弓箭往連環舟上逃去。

火船一條接一條地撞上木柵欄,五千名弓箭手一批接一批地逃上連環舟。

赤壁江邊頓時象戳翻了馬蜂窩,亂成一鍋粥。

  水營牆的木柵欄燒斷後,往後倒下去。

後面是一條長長的木排,隨之也燒了起來。

扎木排的繩索、篾條燒斷後,一根根帶火的木頭都順著風靠上了連環舟。

傾刻間,連環舟的外殼也起火了。

風助火熱,火借風威,火舌轟轟地直往連環舟上層躥去。

此時,那二十條火船已燒得差不多了,燃料都變成了通紅的火灰,經風一卷,呼呼地飄上連環舟,就象落下了天的火炭。

早已說過,曹操不但連舟,而且連營,連環舟的「二層樓」上的篷帳密密層層,一座緊挨著一座,都是用油布或桐油浸抹的牛皮製成的,也是十分易燃的「危險品」,火星飛到上面,馬上就著,這座篷帳一起火,隔壁那座也沾光了,一處著,處處著。

霎時形成一條條火龍,並且迅速向縱深游去。

篷帳一燒坍,帳上的標燈落地,打得粉碎,燈裡面的油潑得一地,真是火上加油,燒得更旺了。

燒連環舟,與燒博望、新野的一大不同,這次的燃料是曹操自己提供的,周瑜只不過點一點火而已,水面上靠那些木柵、木排,連環舟上靠無數篷帳、標燈,能源毫無問題,而且綽綽有餘。

這樣的大火,要想熄滅它,除非長江兜底翻個身,否則讓它自己燒完焚盡!靠人力無法挽回的。

有詩為證:

  黑氣排空四面飄,紅光直透九重宵。

  火乘風勢雷霆吼,風助火威閃電號。

  烈焰熊熊如猛虎,濃煙滾滾賽騰蛟。

  五湖四海三江水,難救今朝赤壁燒。

  這時,連環舟上那股亂勁簡直沒法形容。

曹兵們哭爹喊娘,抱頭鼠竄:「不好嘍,火攻厲害噢!燒得厲害啊!」

  「咴……」戰馬悲鳴,引頸長嘶;溜韁馬狂奔亂掃,撞倒了許多篷帳,踏死了不少曹兵……

  水火無情!別說身在火場這中,有的人看到三條馬路以外著火,就已經嚇壞了,急急忙忙往外逃,重要東西一樣都不拿,單單抱了個枕頭。

大概他以為,睡覺最重要了。

  將台上的文官武將再也呆不住了。

眼看火勢越來越猛。

大火越來越近,身上已感覺到了火辣辣的疼痛,個個膽顫心驚,加上那一邊傳來撕心襲肺的哭喊聲、馬嘶聲,愈加令人毛骨悚然。

此時,哪怕曹操的威信再高,軍令再嚴,也不起作用了,大家逃命要緊。

文官、武將早已互相有暗示,只見他們一個保一個,攔腰一搿,拎了就走,力氣大的武將一個搿兩個,從將台上衝下去,有的跑了一半就乾脆往下一跳,總之,逃命越快越好,只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曹操高舉巨闕寶劍,連聲大喝:「不得妄動!違令立斬!」但一時也不知劈了哪一個好,只是舉著寶劍在將台上打轉轉,就象「老鷹捉小雞」似的。

等到三個圈子一兜下來,將台上已經空空如也,這些心腹親信撇下了東家,都倉皇逃命去了,就剩下他一個人還在那裡發號施令。

  下了將台的文武都一個勁兒地往江邊方面跑。

連環舟畢竟面積大,後半部分還沒有燒著呢。

但是從連環舟到江岸,中間還隔著一、二里的水面。

所以,不論是文官、武將,還是小兵,一跑到連環舟後面,就往停在那裡的擺渡小船上跳;一擠上小船,劃了就往江邊逃去。

眼睛一眨,三千條小船搶劫一空。

動作快的,一個人搶了一條船就走,誰還會等齊人以後再走呢!有的船上擠了三、四十個,還有人不顧一切地往上跳,你搶我奪,結果小船翻身。

會游水的,向江邊游去;沒有水性的,只好喝水,喝飽了,沉下去,過一會兒直挺挺地再浮上來,一個個都變得白白胖胖,都溺死了。

不少人搶不到小船,就直接跳入江水中。

有些傢伙被大火嚇昏了,看到別人往水裡跳,也不想想自己會不會泅水,跟著人家跳下去,到了水裡才想到,啊呀,我是不會游水的呀!好還得及嗎?除了喝水,毫無別的辦法……沒有多少時間,江面上的死屍、枯焦木頭、旗幡、板槳等等,已經飄滿了。

刀槍武器沉入江底,正所謂「折戟沉沙」也。

  一起火,兵馬如鳥飛獸散,東逃西竄。

  這時,曹操在將台上也站不住了,將寶劍入匣,蟒袍一提,匆匆奔下將台,一邊向沒火的地方跑,一邊在呼喊:「誰來搭救老夫!誰來搭救老夫!」

  連叫數聲,仍不見有人來救他,心裡氣啊,「啊唷!嚯……」一邊還在騰騰騰騰地奔跑。

  一些沒有來得及逃走的曹兵,被周圍的大火嚇得迷了路,看到丞相,好象小孩見了娘一樣,一齊哭喊道:「丞相救命哎!」「丞相救命哪!」……

  曹操想,我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還顧得了你們!再說,黃蓋就在附近江面上,你們這樣哇喇哇喇叫我丞相,倘若被他聽見,知道我還在連環舟上,他跳上來抓我,這裡就連一個蹩腳大將也沒有,我這不是完了!所以,曹操對他們雙手亂搖:「爾等休得喊叫!」

  一個人的嗓音怎能比得上這麼一大群士兵聲嘶力竭的號叫呢?他們早被大火嚇昏了頭,那裡還想到那麼許多?你無能使他們安全脫險,他們也就不來聽你的嚴厲制止了。

曹操拿他們沒有辦法,只好遠而避之,轉向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才跑了不遠,只聽得後面有人尾隨而來,連聲在叫:「啊呀丞相!丞相!」

  曹操想,好了,有人來救我了,算我的命大,還不至於葬身火海。

因此站定身子,回頭一看:啊,是你這個傢伙!

  誰呢?蔣干。

他當然是不會有人救的。

曹操的無人相救是一時混亂中大將的疏忽,而他是造成這場大難的罪魁禍首,人人都眼不得咬掉他一塊肉,誰還肯去救他!蔣干想請路招幫忙,但因為路招別有要事,所以也沒有去理睬他。

蔣子翼只好一個人亂竄亂闖,象一條喪家犬一樣。

現在看見了丞相,自以為撈到了救命稻草:丞相肯定有人去救他的,我只要和他在一起,也就可以鑽出這怕人的火圈。

所以連忙追了上來。

  曹孟德不見則已,一見蔣干象幽靈一樣跟在自己後邊,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心想,我這份人家就是你到江東去跑兩趟跑完的。

第一次偷了一封信回來,害掉了蔡瑁、張允兩個人,就等於挖掉我的兩隻眼睛;第二次又把龐統這隻火老鸌領過江來,叫我把這些船都釘死在一起,連成一片,弄得現在連逃都沒有地方逃。

你害人害到這種地步還嫌不夠,還要跟在我的背後象叫魂似的叫個不停,生怕人家不知道我在這裡!說不定黃蓋已經上了連環舟,正在四處找我呢,被你這麼一叫,豈不是把他招引過來啊!雖然,我現在也生死難卜,但是先宰了你這個喪門星,也好讓我先出一口惡氣再講。

曹操對它實在恨盡毒絕,手搭劍柄咬牙切齒道:「呔!你這匹夫,害人非淺!事到如今,還敢前來纏繞老夫!我要了你的狗命!」說著,「唰」地抽出寶劍。

  蔣干本來已經三魂悠悠,七魄蕩蕩,被嚇得魂不附體了,現在見丞相要他的命,連忙旋轉身來就逃。

往哪裡去呢?四面火光沖天,滿地硝煙瀰漫,只有將台上面火星全無,是個安全隱蔽所在。

於是,手提藍袍,騰騰騰騰一口氣奔上將台。

將台雖高,支不通天。

而且他只看上面,不看下面,在他上將台之前,靠前面的兩隻台腳已經燒著了。

這傢伙跑到將台頂上,兜了兩個圈子,發覺不對:啊呀,此地是死路一條!趕快下去。

剛要想下台,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兩隻台腳已經燒得通紅通紅,一陣大風襲來,哪裡還撐得住這麼高的台面,「嘎嘎嘎嘎,嘩啷噹!」整個將台朝橫里倒下去,一連壓倒了幾十座篷帳,蔣幹這個人不知被甩到了什麼地方,一命嗚呼,葬身火海。

有人說,蔣干並未在赤壁燒死,一仗大敗之後返回家鄉九江去了。

但是我想,此人死與不死和本書後情無干,況且他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還是讓他自食其果,燒死在連環舟上適得其所。

  再說江面上的黃蓋。

老將軍此番要與周瑜斗一鬥氣:大都督只叫我火燒連環舟,卻不叫我活捉曹孟德,分明是小看我黃蓋年邁力衰不中用,我偏偏要捉給他看看,在此赤壁大戰中再立奇功,重振威風。

現在連環舟已經燒得這麼旺,我得趕快上去,遲了只怕曹賊會被人救上岸去,那就更難捉了。

所以,黃蓋卸下金盔金甲,換上油卷的水衣水褲,腰懸弓箭,手執金鞭;吩咐三千水軍在此待命,自己就跳在一條浪里鑽上,帶領一隊小兵,命令道:「劃向連環舟。

  雖然離開連環舟不遠,但這段水面卻相當難劃。

小船四周到處飄浮著死屍、旗幡、枯焦木頭等雜物,把通往連環舟的航道給阻塞了。

黃老將軍站在小船船頭上,彎下身子,用金鞭開那些飄浮物,掃清障礙。

一面撥,一面指揮軍士向火勢稀疏的地方划去。

  當黃蓋的小船距離連環舟約摸八、九丈水面時,突然一員曹將沿著連環舟的邊緣奔了過來。

此人名叫夏侯麒,也是曹操的族侄。

他和他的弟弟夏侯豹,是專門負責看守丞相的大纛旗的。

旗幟在,他們就不能撤離職守。

現在旗杆燒斷了,大旗也飄走了,他們才拔腳逃命。

跑到連環舟後面一看,三千條小船早已無影無蹤,就是槳板也沒有一塊。

於是,弟兄倆分頭沿著連環舟搜尋江面上的小船。

夏侯麒跑到這裡,發現不遠處有一條小船劃朝這裡劃來。

仔細一看,船頭上站著一員白須老將,手握金鞭,不是阿叔帳上的大將。

又見船頭飄著一面三角的杏黃小旗,火光中字樣清晰,中間是一個草頭「黃」。

夏侯麒知道,這老頭兒就是到此放火的黃蓋。

心想,我阿叔營造這連環舟實非容易,卻被你這老賊一蓬火燒得痛快,你還想到連環舟上來做啥?待我先結果了你這老匹夫,替叔父報此大仇。

打定主意,立即彎弓搭箭,不聲不響就對黃蓋迎面一箭。

  黃蓋剛好抬起頭來。

因為他不住地在觀測方向和距離。

看見一箭飛來,連忙身子一閃,起右手的三個指頭,不慌不忙往箭杆上「嗒」捏牢。

黃蓋有這麼大的本事嗎?是的。

這支箭從西北角射出,正是逆風向前,被東風一吹,速度自然減慢,這支箭一射到面前時,已經沒有多大力量,開始往下落了。

所以,黃蓋右手鋼鞭一放,接住來箭,左手便取出弓來,箭上弓弦,接箭還箭。

  夏侯麒一看,一箭沒有射中,反而被老頭兒接了去,還見他另一隻手在探弓,知道苗頭不佳,連忙往濃煙里一跳,隱身而去。

  黃蓋開足寶弓,忽然目標不見了。

心想,箭在弦上,勢在必發,隨便射點什麼吧。

  嗨!巧了。

沿著連環舟的邊緣又掃過來了一騎馬,馬背上坐一員曹將。

原來非是旁人,正是夏侯麒的兄弟,叫夏侯豹。

他也在專心致志地找船。

但他比阿哥的運氣好,不知從哪兒帶到了一匹溜韁馬。

四條腿到底比兩條腿要快得多,而且一點也不費勁。

  黃蓋想,你這小賊倒真舒服,連環舟成了你的跑馬場了,別人走馬觀花,你卻來一個騎馬看火,別有風味!那這支箭就賞給你吧。

「嗖--」手一松,箭如飛而去。

  黃老這一箭並不是有的放矢,而是信手射去,沒有瞄得很準。

所以,未曾射中夏侯豹,而是射在他的坐騎的馬屁股上。

「射人先射馬」,真是上了譜了。

這匹老畜生本來就被這樣的大火嚇破了膽,別說馬是家畜,哪怕虎豹獅象這些最兇狠的野獸,看到了火都是害怕的。

現在再中了一箭,哪還經受得起!老馬一聲驚嘶,潑開四蹄,發了瘋似的狂奔亂掃起來。

船著上跑馬,終究是要走投無路的。

夏侯豹眼看已經衝到了連環舟的盡頭,但又根本無法將它扣住,只得連人帶馬往長江中「唿隆通」躥了下去。

夏侯豹倒有一點水性的,而且馬上功夫不錯,他雙手緊緊抓住翎鬃毛,兩隻腳鉤住馬肚子,眼睛一閉,屏住呼吸,同馬一起沉入水中。

好在四腳畜生都會游水的,好的戰馬可以游幾十里路呢,加上這馬伯伯也在拚命。

一會兒工夫,載著夏侯豹浮出了水面,划動四蹄,向岸邊游去。

夏侯豹一看,哎,這倒不錯,等於坐上了一條活的單人小船,劃都不用劃的,而且上了岸之後還可以繼續騎著跑,倒是水陸兩用的好傢夥。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倒不錯,哪知事態的變化根本沒有這樣簡單!因為江面上的半死人很多,使他寸步難行。

何為半死人?就是那些雖然還沒有淹死,但水已經喝得差不多了的,在生死邊緣上掙扎的曹兵。

其中不少是有水性的,可是,游到半路都游不動了。

一則是距離比較遠,力不能及,二來是棉軍裝吸滿了水之後,象背了一個大包袱,重得要命,哪裡還游得動!三是風大水冷,冰涼刺骨,手腳都凍僵了。

於是,只好喝水,喝得眼睛翻白,肚子凸出,身體在水裡一冒一沉地垂死掙扎,兩隻手在水面上亂抓亂拉,抓到一樣有浮力的東西,就死不放手。

此種人,就稱之為半死人。

夏侯豹坐在馬背上剛遊了還沒幾步路,「扎扎扎扎」,半死的手都抓上來了。

每隻馬腳上至少有兩個人,尾巴上再吊兩個,加上背上的夏侯豹,總共十多個人,這匹馬還吃得消啊!頓時,「咕嚕……」泛上來一陣水泡,沉了下去。

  夏侯豹還算機靈,連忙放棄這條水陸兩用舟,趁附近這些半死人死死纏住那匹馬的時候,他瞅准了一個空檔,象避開瘟神一樣游回連環舟,總算保住了自己的一條性命。

  這時,江面上的半死越來越多了。

因為火勢迅速蔓延,把連環舟上的曹兵一步一步地逼向西北角上,漸漸地火圈越縮越小,曹兵也越退越沒地方退了,眼見得火舌就要把一大群兵士吞噬,曹兵只好硬著頭皮,不管自己會不會游水,一個個象蘿蔔那樣插入水中。

連環舟上共有水、陸軍隊三十八萬,而搶到小船逃上岸去的最多六、七萬多,再除去一部分燒死、淹死的之外,其餘的幾乎都在水面上掙扎,順著風浪向西北方半游半淌地飄浮而去。

  就在離連環舟西北角三里路遠的水面上,停泊著一大批木筏。

這是諸葛亮派出的離連環舟最後的一路伏兵。

木筏上燈火全無,連環舟的火光一直可以照到十幾里路之外,把木筏照得通明。

所以,這些窮途末日的曹兵老遠就可以看到木排上豎著的幾面很大的白幡,每道幡上寫著四個斗大的黑字:「降者免死」,也十分醒目。

公子劉琦倚在皮榻子上。

雖然身體有病,但這樣是一點不費力的,而且今天的心情特別興奮,所以精神面貌也就格外好了。

現在看見水面上的曹兵象一群一群江豬似的湧向這裡,便命手下吶喊招降。

五千小兵齊聲高喊:「呔!曹兵弟兄們聽著,投降者免死!投降者免死啊……」

  這些曹兵逃到這裡都已經精疲力竭,實在游不到岸邊了,如果再沒有人來搭救他們,恐怕一個個不是淹死,就是凍死。

儘管連環舟上的火熱那麼大,但江水還是冷冰冰的。

因此,看見大筏,也不去問它是是哪家的了,都看作它是救命船,使盡平生之力呼喊道:「咱們……願……願降!」

  荊州兵只要他們說願降,或者做出一個投降的樣子,就放小船過去,把他們撈到船上,送上木筏,讓他們把濕衣服脫掉,換上各式各樣的乾衣服。

因為劉備拿不出這麼多軍衣,只能把各種衣服,只要能暫御禦寒,都拼拼湊湊給他們穿,待到赤壁之戰結束,編整隊伍時,再做大量的號衣。

荊州兵把這些奄奄一息的落湯雞一批接一批地撈上來。

到最後,總共收到降兵十多萬呢。

那末,五千名荊州兵看守十餘萬俘虜,會不會出問題呢?放心好了。

因為連環舟上的二十八萬水軍絕大部分都是跟著蔡瑁投降過去的荊州兵,他們降曹是出於無奈,身不由己,現在回到小東家手裡,真是求之不得。

在這種情況下,少數曹兵也只好隨波逐流,老老實實地聽任指揮了。

劉琦完成招降任務之後回去交令,不必細說。

  回過頭來再說黃蓋。

老將軍一箭射出之後,小船繼續往前靠上去,在離連環舟不到三丈的地方,黃蓋命令停船。

此地火勢比較小,上面是一個豁口。

老將軍把寶雕弓掛好,吩咐弟兄們:「爾等在此等候,待老夫生擒曹孟德歸來。

」金鞭在手中一執,兩中一蹬,躥上連環舟,衝進濃煙烈火之中去搜尋曹操。

  曹丞相還在一面尋路逃奔,一面輕聲呼喚:「誰來搭救老夫!誰來搭救老夫!」

  突然,濃煙堆中「嗖」地跳出一員大將,嚇得曹操連連倒退。

  正是:盲從死路覓生路,丟卻災星遇救星。

  不知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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