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人日後見曹操福威日甚,篡逆之心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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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站在葫蘆谷口,進退維谷,左右為難。

看到所剩無幾的兵將一個個喪魂落魄,三分象人,七分象鬼,已經三天沒吃了,再餓下去,大家就會散夥了。

可是這個葫蘆莊裡到底有沒有埋伏,還是一個謎,無法猜透。

  葫蘆谷里當然有埋伏,就在裡面山套上,有一個人躲在山石後面,伸頭探腦地望著口子外的殘兵敗將。

不是別人,就是翼德三將軍。

他想,軍師發令時對我說,曹操在十一月二十三日一清早定然敗退到此,而且一定會進葫蘆谷,但我無法捉住曹操。

這不是奇怪的事麼?進來了無處逃避,怎麼會捉不住呢?我一到這裡,就問了當地子民百姓,把葫蘆谷的地理情況打聽得一清二楚,這裡只有一個口子可以進出。

除非曹操轉身逃走,那是你軍師的失算,要是他進得此谷,我也不需殺進去窮迫猛打,只要帶兵守在口子上,就當它是真的葫蘆,將口子塞住,看他們飛得出去麼?曹賊豈不在老張的掌握之中了麼?!

  裡邊的張飛在探視,外面的曹操也在琢磨。

他想,下了一個晚上的大雨,行路艱難,再加上三天沒吃一點東西,人困馬乏,確實邁步也成了問題。

裡面有個莊子,命人到莊上去賒些米來,只要大家有個溫飽,順便稍事歇息,有了點精神再往前跑。

想必在這麼暫短的時間裡,不至於會出事吧。

但是敵將的埋伏還是要防備的。

按地形上來說,周瑜的人馬在這裡不敢設伏了,要有理伏,必定是孔明的。

而且,孔明的伏兵定比周瑜的還要厲害。

曹操在口子上仔細地察看著,只見裡面只有零零落落的一些小樹,樹上的枯葉被寒風吹了下來,剩下了一根根光禿禿的丫杈,四處不見人影。

曹操想,這裡不象有埋伏。

莊子上會不會有人呢?那不去管它了,我們並不進莊。

如果有人從裡面殺來,也礙不了我們的事,我們只顧逃出口子。

最要緊的是口子周圍有沒有敵人的痕跡。

要是不進去吧,不知走到哪裡再能有立足之地,何況大家寸步難移了。

丞相看了一會,也沒看出什麼名堂來,還是決斷不下是進還是出。

便間眾人道:「列公。

  「丞相,丞相!」

  「爾等觀看裡面可有埋伏?」

  兩旁文武想,你這話問得太奇怪了。

要是我們能夠看到劉備的人馬在遊動,那不稱其為埋伏,而是駐守了。

你吃不准,我們就更推測不出。

這時大家實在又困又飢,一個個暈頭轉向,哪有心思去多猜多想!都盼望著早些填飽肚子。

因此回答說:「丞相,料想孔明也不是神仙。

我等敗到這種人跡罕到的地方,自己都難以想像,諸葛亮豈能未卜先知,而布下暗防?再說,我等也只是進去片刻,平一口氣,吃一頓飯,未必便中了他的圈套。

  曹操想,我亦然這樣思量。

但願太平無事。

便傳令道:「來!與老夫兵進葫蘆谷。

  曹兵聽到丞相傳令進谷,個個謝天謝地,精神都吊了起來。

弟兄們前前後後進了葫蘆谷,曹操帶了文武點馬而行。

  山上的張飛看得清楚,他悄悄地從前面翻到後山。

山後早已紮下營盤,三千漢兵坐地待命。

三將軍傳令起營拔寨。

一切準備完畢,張飛上馬執矛,帶領弟兄們從後山繞往前山,準備搶占葫蘆谷口。

這裡他們到前山有一段時間,暫且不提。

  曹操連兵帶將一起進了葫蘆谷。

曹兵們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刀槍旗幡統統拋在地上,顧不得地上是干是濕,坐的坐,躺的躺,好象到了極樂世界那樣,一切置之度外。

曹操和文武下落馬背,大將除盔卸甲,文人摘帽脫袍;大將的盔甲都拋在地上,文人的紗帽袍服都挑在枯樹幹上,紅袍、藍袍、黑袍都有,北風一吹,都飄蕩不息,好象開了一爿袍帽舊貨攤,又象一家剛開張的酒肆茶坊。

曹操也顧不上自己平時的威嚴了,先除了頭上的相貂,又卸了身上的蟒袍,統統交與手下掛在附近的樹枝上。

這樣一來,大家總算感到身上爽快了一些。

  這時的曹操別的都不想,就需要坐下來,定一定神,然後再想辦法搞些吃的,吃完了就趕路。

見旁邊有幾塊大石頭還算平坦,他一聲痰嗽,用短襖袖子在石上一拂,就好象平日在大堂上一樣。

雖然敗到這種樣子,但一切習慣是改不掉的,照樣把石塊當作虎帳上的皮榻子。

那末,丞相你也該看看清,自從昨晚一場大雨,又颳了一陣風,石上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曹操哪裡還去注意這些,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想,在隆冬時節,身上穿了棉衣褲坐在凳子上,開頭尚且還感覺得到一陣冰冷。

現在曹操那熱呼呼的屁股一沾到冰凍繃硬的石頭上,是什麼滋味可想而知了。

而且一直坐在馬上,下了馬,兩條腿本來麻木發硬,這樣僵直地坐在石頭上,就象一大塊冰貼在他的屁股上,只覺得一股寒氣透入肌骨,渾身一陣顫抖。

一聲「啊呀」,從石上跳了起來,腳里一滑,一跤跌倒在地。

恰巧身旁都是些濕土爛泥,跌得他一身污穢。

文武上前攙扶。

曹操跌得快,爬得快,站起來一看:好極了,還象個丞相嗎?叫花子也要比我乾淨些。

敗退到這裡,除了必要的武器和旗幟外,全都丟了,沒有地方換衣服了,只得將就點穿著。

只希望保全一條老命。

  就在這時,傳來一聲呼喚:「丞相啊。

  曹操回頭一看,只見痴虎將許褚想了個辦法,把兩隻鞍轎疊放在一起,就象一隻座位,他倒舒舒服服地坐在那裡。

曹操想,我身為一家丞相,連這一點小辦法都想不出來,實是枉空!

  雖然大多文武騎坐的都是滑背馬,但沿途潰退下來的曹兵曹將騎的都是全副裝備的戰馬。

進了葫蘆谷,鬆了肚帶,讓馬減輕一點負擔,鞍轎都放在地上,有的人沒想到鞍轎可以當椅子,和衣躺在地上。

因此,要幾副鞍轎還很便當。

手下就近抱了兩個到丞相跟前,照著仲康擺的樣子,搭起了一隻高高的坐椅。

曹操吸取了剛才的教訓,蹲著身子,又輕又慢地坐了下去。

丞相見大家都安頓下來,吩咐道:「來,與我到子民家中賒些糧米。

  好聽一點說聲借米,何日還,他也說不出個日期來,實際上是搶,但這搶字在曹操嘴裡講不出。

手下奉命往葫蘆莊上奔去。

  其實,曹操一是命弟兄們去借米充飢,二是去打探一下消息。

要是百姓家中有伏兵,我們逃起來還來得及。

哪裡知道,吃了敗仗的小兵是難以用軍紀來約束的,尤其敗到這種地步,只要能活命,天皇老子都不怕,把曹操更不放在眼裡了。

他們一到百姓家,忘了飢餒,忘了疲倦,一個個生龍活虎,闖東家,串西鄰,翻箱倒籠,肆意擄掠。

  胡蘆谷里的百姓本來沒什麼天災人禍,都過著安定富裕的生活。

因為胡蘆谷就這麼一個口子,莊子上那些年富力強的漢子自發組成了壯丁隊伍,每天晚上輪番守護谷口。

所以,連年盜賊全無,總是秋收冬藏,還算衣食豐登。

此番聽說曹家殘兵敗將要逃竄到這裡,儘管張飛一到葫蘆谷就叫他們把糧米錢財以及有價值的東西都藏起來,或者隨身帶著到山套中去躲蔽一下,避一避風頭,但哪裡藏得了許多!或多或少要傷一點元氣。

  這班曹兵一到莊上,見家家空無一人,有的大鎖把門,有的半開虛掩,他們就象餓狼一樣擁了進去。

先到上房,把箱子打開,搜尋著可有金銀財寶,然後脫下身上的濕衣服,從裡到外換上乾淨嶄新的衣褲,搜撿一下,再把號衣罩在外面,既清爽又暖和。

有的乾脆也不穿號衣了,就這麼一身農家裝束去見丞相。

他們想,縱然丞相見了,料他也奈何不了我們。

要是多言多語,我們就一鬨而散,各回家鄉去做生意買賣,讓這老賊在路上無人救護他。

穿戴完畢,他們這才四下尋找糧食。

這裡的老百性都是以務農為生的,又值隆冬時節,被他們四下一翻,就找出了許多。

曹兵背著糧食匆匆來到曹操面前交差:「丞相,丞相。

  曹操回頭一看,來了一批兵民混雜的人群,肩上都扛著口袋。

心想,這裡的百姓真是良民,還送米上門。

等我逃回許都以後,一定要表彰嘉獎他們。

讓我來和他們結識一下。

曹操眯起了三角眼,對身邊的農夫一看,都是一張張熟識的面孔。

心裡頓然明白:你們到百姓家去搶劫過了,身上穿得兵不象兵,民不象民,膽敢跑到我的跟前,一點都不怕我,說明我曹操赤璧一敗,威風掃地。

算了,也不要去和他們計較這些了。

到了這個時候,曹操也只能眼開眼閉,裝聾作啞,隨他們去胡作非為了。

因此淡淡地說一聲:「爾等來了。

  「是。

丞相,這裡的子民百姓真好,我們不去借,他們也要將糧食送來了。

  曹操對他們看看:虧你們說得出,把我當作戇大了。

難道你們身上的衣服都是百姓送的嗎,分明是去浩劫一場!但是曹操心裡明白,在這種時候千萬不能發火,正是眾怒難犯。

一旦譁變起來,我活著回去的希望更小了,要穩住他們。

曹操遏止住了自己的憤怒,命手下馬上埋鍋造飯。

當然,光靠這班手下搶來的這些糧食還不能填飽這許多人的肚子。

曹操見到有好幾匹馬由於過份疲勞已經倒在地上,正在那裡抽搐待斃。

便傳令宰馬為料,以充飢腸。

實在沒有辦法,敗到這裡能夠不死,別說馬肉要吃,就是死狗死貓也成了美餐。

小兵到各處去割了些野草來引火,但是,昨晚一宵大雨,野草上還沾著水珠,濕漉漉的,點來點去點不著,反而被濃煙嗆得要命。

只得回復曹操:「丞相,荒草燃不著,這如何是好!」

  曹操聽說燒飯點不著火,戳到了他的痛處,他想,老天太不通情了,赤壁燒連環時,滴水未下,大火燒得何等旺,而且還給了三天三夜的東風!我曹操九死一生逃到這裡,簡直象個餓鬼了,要想煮米充飢,不料下了一整夜的大雨,引火郁不行。

這不存心要置我於死地麼?看來只有再命手下到百姓家去跑一趟,放縱他們再去洗劫一場了,「爾等再去向子民們借些燃料。

  只要曹操說得出,這些傢伙都做得到。

心想,要弄一些柴草還不是容易得很,最可喜的是,又得到了一次搶劫的機會。

他們欣然前往,到了莊上,翻箱倒櫃自不必說,他們也懶得去柴房,就把家用的桌椅門窗掀翻,掄起刀斧使勁敲砸。

不一會兒,各人手中都抱了一捆木頭,再順手從低矮的屋檐上去拆下許多稻草,滿載而歸。

更有甚者,頭上頂著一口大鐵鍋,手裡握著銅鏟刀,回來交令。

這倒很用得著,小鍋子燒馬肉是不行的。

因為兵荒馬亂時,一是沒有這麼多時間,二是誰也沒心思去把馬肉象在家裡那樣細剁慢切。

只是翻倒馬屍,大刀闊斧地砍幾下,一塊至少也得有兩三斤重,然後找個水塘,略為洗去一些血跡和泥土,就放到鍋子裡了。

最後掘成地灶,把鍋子放上,稻草點著火,便把桌面椅腿、門板窗格推進灶門,讓它燒。

──燒馬肉倒最好要用硬柴燒,一來火力足,二則時間快,燒出來的馬肉滋味噴香。

頃刻間,燒得熱氣騰騰,香味四飄。

馬肉的確是很香的,要是燒得得法,調味對頭的話,勝過牛羊肉呢。

可是大家敗到這裡,只求有一個溫飽,根本不在乎味道的好壞。

俗話說,最好吃的東西,就是飢。

就是在飢餓的時候,不論吃什麼東西都是津津有味的。

何況這班兵將好象已經窮途末日了,更是飢不擇食。

  此時,有一個人守在鍋子旁邊,嗅著從鍋蓋縫隙里飄出來的香味,早已垂涎三尺,食慾大增。

誰呢?痴虎將許褚。

他沒有除掉盔,也沒有卸去甲,因為他身體強壯,加上他性情懶惰,穿上脫下最怕麻煩,故而他非但不卸甲冑,相反整整盔,理理甲,坐在疊好的兩隻鞍轎上,等候著開鍋吃馬肉。

不料,一陣陣的肉香直透他的鼻子,誘得他心癢嘴饞,唾沫四流,再也等不及了。

便站起身來,走到小兵旁邊,吆喝道:「呔!」

  曹兵看到許褚這種模樣,要緊招呼道:「許大將軍,有何吩咐?」

  「馬肉可曾燒好?」

  「許大將軍請稍等片刻,還未燒透。

  「讓我看看,燒得怎樣了?」

  曹兵忙把鍋蓋揭開,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許大將軍,還未曾燒熟。

  許褚看著鍋里翻騰的水泡,一塊塊馬肉一滾一滾,愈加吊起了許褚的胃口。

他抽出腰中的三尺青鋒,眼明手快,向鍋中一插,一塊三斤來重的馬肉挑在劍頭上,他也顧不得湯湯水水,直往嘴巴里送。

狠咬一口,一隻角消失在他的嘴裡,小兵們看著他拚命地咬著嚼著,狼吞虎咽,吃得香極了,頓時陣陣飢餓向他們襲來,恨不得一口氣吞下一塊馬肉。

問道:「許大將軍,馬肉可是未熟?」

  許褚想,不熟讓它到肚子裡去熟吧!回答道:」還好。

硬酥!最最好吃!」

  他居然象品嘗烘山芋一樣,喜歡硬酥的呢。

這就是大將的氣魄,隨心所欲,生吞活咽。

無多片刻,一塊三斤來重的馬肉被他三下五去二,吃一個乾淨利落,還伸出舌頭在嘴巴的四周舔了一下。

然後,屈起右腳,用劍在靴底擦了幾擦,青鋒入匣。

再起兩手在嘴上搽搽,在原地坐了下來。

──幸得他沒有卸去盔甲,又吃了一塊三斤重的馬肉,等會兒張飛殺來,別人且不說不能抵擋,就是穿甲戴盔都來不及。

他卻可以立即跳上馬背衝上前去擋一擋,這樣,葫蘆谷里的人才能整頓甲冑兵馬,甚至曹操還能換裝。

  此時,曹操和文武兵將都伸長了脖子在等待著大難後的第一頓飽餐,可謂餓得腸壁都粘牢了。

這裡我要未來先說了。

除了許褚性躁才吃到了一塊馬肉,肚子裡算有點存貨外,其他的人連一口湯都沒有喝到。

要是被他們吃飽了,華容道上的關雲長要攔不住他們的。

  正在大家口水欲滴,等吃馬肉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大笑:「啊哈……!」

  文武想,敗得這樣狼狽,還餓著肚子,誰在痴笑?大家不約而同地回頭一看,不是別人,又是曹操。

文武只得把頭搖搖:剛剛太平了一會,被你這一笑,不知又要笑出什麼禍殃來。

看來丞相的腦子有毛病。

問道:「請問丞相,緣何又要發笑?」

  「列公,我等在彝陵道上,要是前堵後追,我等便無處躲藏;可是在此葫蘆谷,只須一將守住谷口,我等便插翅難飛。

可是到了此時,還未見一兵一將,任憑我等升火做飯,老夫豈不要好笑?」

  文武想,話是這麼說。

可我們現在到底還在葫蘆谷里,口子上有沒有敵將守住,這卻很難說。

倘若現在來一員猛將,我們仍然一個都逃不掉。

彝陵道上的事,我們想到還在後怕呢。

因此說道:「丞相話得有理。

但每逢丞相一笑,總是笑出埋伏來,此乃何故?」

  「老夫不信,哪有此等道理!樂等休得胡說。

」難道敵人有了埋伏,早不來,晚不來,偏要我笑了才出來?如果我不笑,他們就不來羅?

  其實,張飛從山後繞到谷口,確實有一段時間,一是曹兵燒飯燒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張飛正好到谷口;二是說書人的藝術渲染,把偶爾的巧合變為必然的結果了,即曹操一笑,人馬便到。

當然,曹操這個時候不笑,張飛也會從谷口殺來的。

  曹操的笑聲,還在僻山幽谷里迴蕩的時候,只聽口子上一聲炮響:「當!」曹操一聲「啊呀!」渾身一震,屁股下面的兩隻鞍轎一滑。

巧了,又是剛才摔跤的老地方,那一窪泥漿處「嚓沓!」曹操穩不住身子,不偏不倚倒了下去。

但還不甘心,剛著地又翻了個身,賽過泥凼里的大閘蟹,等到人立直,頭頸一伸長,嗐!真弄得象一隻泥烏龜。

其實,這兩跤跌得還是合算的,幸得渾身是泥,到了關雲長面前還能活命。

關老爺的性格同別人不一樣:你凶,他不怕;你軟,他倒要發慈悲了,這叫猛虎不吃伏食。

有本領明槍交戰,最憎恨暗箭傷人。

他見曹操蓬頭垢面,象個老癟三,實在可憐,先已軟了下來。

要是曹操仍舊象往常那樣,頭戴相貂,身穿紅袍,衣冠楚楚,耀武揚威的話,關雲長豈有不捉之理?!所以說,兩個跟斗換一條性命是不吃虧的。

曹操連忙揩掉臉上和手上的爛泥。

  大家聽到炮聲響,都對口子上看,只見三千漢兵把谷口封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一面黑緞子大旗獵獵作響,旗上有三字:「燕山張」。

張飛橫矛勒馬,站立谷口。

心想,我今天守在口子上,別的我一個都不要捉,統統放他們一條生路,就是要捉曹操這個奸賊。

此時,如果張飛往裡面橫衝直撞,曹操非但來不及逃,很有可能被亂軍踩死。

現在翼德守住口子,就給了曹操一個改頭換面的時機。

所以,在孔明發令的時候我早就表過,你越是要捉曹操,卻越是捉他不牢;你若只要衝殺一陣,不想捉曹操,倒反而要被你捉住,問題就在於進谷的時間先後上。

  文武手足失措,要緊為自己準備逃命。

尤其是大將,見是張飛守在谷口,以為他要衝進來,個個心慌膽怯,尋盔覓甲,許褚還算穩當,從地上一躍而起,放上鞍轎,拴好肚帶,縱身跳上馬背,兩膝在馬腹上一磕,韁繩一扯,手提大刀,掃到口子上,對準張飛當頂就是一刀砍去:「張飛看刀!」

  三將軍起手中長矛招架。

「嚓啷……!」張飛暗想,這個賊將餓了三天,還有這樣大的力氣,倒也不簡單。

他哪裡知道,剛剛一塊三斤來重的馬肉已經下肚,這點力氣不能不說和這一塊馬肉有關係。

雖然許褚就這麼擋一擋,但是,頃刻間曹將已經一齊擁了上來。

  張飛抬頭見圍上來的這班大將,好不有趣:有的頭戴銀盔,身上卻披著烏油甲,倒是黑白分明!有些身材大的,頭又大的將軍,怎頂著一頂小盔?真是張冠李戴!原先使槍的,卻掄著大刀!本來用短兵器的,反而拿了長傢伙……真正醜態百出,一片混亂。

  原來這些大將在慌亂之中,也來不及認準自己的東西了,是盔就戴,見甲就穿,拿錯刀槍的有,騎錯了馬匹的也有,直要逃過關口才物歸原主。

現在大家圍住張飛一人亂劈亂捅。

張遼對準翼德一傢伙,喊一聲:「三將軍看刀!」

  張飛舉矛招架上去,一看,劈下來的不是刀,而是一口瑞金巨斧。

心想,這傢伙嚇得兵器都不認識了。

原來,張遼的刀被人拖走了,他也只得拿了人家的斧頭來參戰,平時用慣了刀,所以拿了斧頭仍舊在喊刀。

一時間,長短器械向張飛上下左右前後劈頭蓋臉亂砍個不停。

  張飛是個樂將,最喜歡許多人圈著他一個人打。

他的傢伙長一丈八尺,力氣又比別人大得多,武藝也比人家好。

此時他一傢伙盪出去,所有砍來的兵器都彈了開去。

張飛想,我犯不著同你們打,最要緊的是捉曹操,你們要逃命的話,只管走就是了。

因此,三將軍一面招架著曹將的傢伙,一面放開嗓門喊道:「你們要跑,只管跑就是了。

老張不同你們交戰。

  實際上真正同張飛交手的曹將也不過十餘員,其他的戰將一是本領差,沒有資格打,也要本不敢上前;二是肚子餓得一無力氣,傢伙都快拿不動了;三者是與曹操沒多大的感情,不肯盡力,自己逃命都來不及。

他們想,早些逃出口子早太平,有得和丞相一塊逃,還是先逃到外面等他為妙。

現在聽張飛說並不要殺他們,真是求之不得,喜出望外。

心想,我們並不是不保護丞相。

張飛要抓的是丞相,我們呆在這兒也救不了他,或許會害了他。

要是我們非要同丞相一起走,反而一個都走不掉。

所以大家一鬨而散,各自逃生去了。

  張飛傳令,命弟兄們讓開一條道路,給曹兵曹將走。

三千漢兵閃在兩旁。

翼德三將軍勒馬橫矛,環眼圓睜,注視著從面前過去的一隻只面孔。

心想,我與曹操會面不是一、兩次,別說熟悉,就是燒成了灰也認得出,他在我矛前經過,料他也無法矇混過關。

──這就是張飛的魯莽之處了,他不進葫蘆谷,就等於給曹操有充分的時間來想脫身之計。

  曹家將見谷外大路上並無阻擋,一個個戰戰兢兢地從張飛的蛇矛下走過去。

文官不似大將那樣驚恐萬狀,但心裡也在發抖,他們穿戴整齊,圍在曹操的身旁,要同他一起出谷。

曹操望著谷口的情景,更覺大難臨頭,一點辦法都沒有,哭喪著臉對大家說:「列公,張飛守住葫蘆谷口,戒備甚嚴。

除此之外,並無第二條出路可走。

這便如何是好好?」

  近旁有一位大夫獻計道:「請丞相放心,下官已有一計在此。

  曹操聞言,舉目一看:乃是荊襄劉表手下大臣,名叫蒯越,宇異度,隨蔡瑁等歸順於我。

不知他用什麼好辦法?問道:「異度有何妙計?」

  「丞相聽了:張飛乃一介莽夫。

下官身著紅袍,頭戴相貂,策馬在谷中奔跑,好似丞相在找尋出路的模樣。

將張飛的目光引向下官,丞相便混在小兵隊中逃出葫蘆谷,此為金蟬脫殼之計。

不知丞相鈞意如何?」

  曹操想,這確是一條萬全之策,混出關口必無問題。

好雖好,但損人利己我又於心何忍呢?「那足下若被張飛擒獲,到了劉備處恐怕性命危險!」

  「丞相,『食君之祿,報君之恩』。

下官不才,願效犬馬之勞,以報丞相知遇之恩。

  曹操暗喜道:忠臣、奸佞,英雄、懦夫在往日裡是很難分辨得出的,只有在大難臨頭的時候才會顯露出來,每個人的嘴臉才能看清楚。

他投到我手下到現在,還不滿三個月,對我沒有卓越的貢獻,也沒有高人一頭的地方,默默無聞,十分平凡。

縱然我天天賜他金銀,月月封他官爵,也能有多少價值?!如今,他竟然肯為我挺身而出,慷慨捐軀,這不是我大大的忠臣嗎?有些人跟了我二、三十年,高官厚祿,享盡了榮華富貴,可他們卻從來未曾想到要為我盡忠效死啊!

  哪知,蒯越也有他的打算。

他想,如果我被捉到劉備那兒,不見得會叫我償命。

我是劉表老大王手下的人,與劉備本無冤讎。

劉備是個心慈手軟的明君,看在這點份上,肯定會恕我無罪。

我本來是劉家的人,在曹操手下混了兩個多月,說起來也是出於無奈,現在又歸順到劉備的手下,也就物歸原主了。

這樣,既放了曹操,結下了個大人情,又可保全自己的性命,真是一舉兩得。

可世上的事情大多不會讓人稱心如意,劉備倒是不會殺他,被他估計到了;未料,諸葛亮卻不肯饒恕他。

孔明最恨這種兩面三刀、投機鑽營的人。

蒯越要是知道孔明不肯輕饒他的話,他也不會獻這樣一條計了。

  說時遲,當時快。

這一大批曹兵正在畏畏縮縮地向谷外蠕動。

曹操命文人上馬先走,到外面三里之遙等候,千萬不要與自己一起跑。

眾文人各自上馬,說一聲「保重」,向葫蘆谷口而去。

  蒯異度卸下自己的袍帽,套上蟒袍,戴正相貂,躍馬揚鞭,故意慌慌張張地在谷內掃來掃去,好似在尋找別的出路。

  曹操迅速穿上號衣,歪戴號帽。

到底做賊心虛,還不大相信自己能從矛尖下混出去,見地上有一攤污泥,不管三七二十一,捧起來就在臉上亂塗,心裡還在辛酸地想,人家化妝塗脂抹粉,只有我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塗了泥還嫌不夠,生怕被張飛認出真面目。

──初塗上去還覺得暖烘烘的,著實保溫。

呆一會被西北風一吹,泥漿收縮,裂開了一道道縫,繃得臉皮象撕裂了一樣疼痛。

到華容道被關雲長攔住,心裡害怕,卻還要裝得若無其事,滿臉笑容。

可這老賊有個毛病,一笑,他的麵皮就要大幅度地牽動。

一牽動,臉上的泥巴就一塊塊地剝落下來。

大東還以為他輸得連麵皮都不要了。

準備就緒,曹操就夾雜在小兵堆里向葫蘆谷口走去。

  張飛聽得谷內人聲嘈雜,見一大群兵卒膽戰心驚地向這裡擁來,又見曹操騎著馬在揚鞭亂跑,顯得十分著急。

心想,我雖則問過莊上的子民,此地並無第二條出谷的路徑,但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倘然被他逃走,那就前功盡棄了。

此時,張飛的目光和心思,完全被蒯越的舉動吸引過去。

也不看看在矛前走過的人群中,有沒有值得可疑的人。

只是放開喉嚨高喊道:「你們快跑!跑得慢,老張蛇矛無情!」他嘴裡這麼喊著,可一對瞪大的環眼盯住葫蘆谷里的曹操一點不故松。

  曹孟德隨著人流到達谷口,見雪白錚亮,彎彎曲曲的矛頭橫在面能,只覺得毛骨悚然,恨不得一步就跨過去,但又不敢。

心想,欲速則不達。

越是逢到難關,越要從容鎮定。

要是快步向前走,必然會引起人群的騷動,反而會使張飛更加警覺,曹操低著頭,一步一步地從矛尖旁走過去,三角眼不時地斜著偷看張飛,只見他黑臉上熠熠有光,突出了一個大大的的豹頭,兩條又闊又長的濃眉專攀在額下,血紅兩圈的眼皮上下翻轉。

這對環眼真是咄咄逼人,長長的虎鬚張開在兩旁,渾身烏油盔甲,組在馬背上象一尊鐵塔,其形可怕。

心想,我與敵將相距不到一丈,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要格外小心。

  張飛面對著矛前的曹兵,眼睛卻盯著那邊的蒯越。

心裡想,等曹兵們走得差不多了,我就可以衝進去將老賊穩穩地捉住了。

因此,嘴裡不斷地吆喝道:「快跑,快跑!」

  在這將過還未過的片刻時間裡,曹操覺得時光好象凝固了一樣,胸悶氣塞,心在猛烈地跳動,真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從矛旁閃過,如釋重負,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當人群一過口子,頓時,那曹兵曹將都已感到輕鬆,好象腳下塗了油,快向外面跑去,你推我搡,唯恐後面的張飛要趕來。

跑在前面的曹兵還不知道曹操就在他們背後,用手臂捅捅曹操,招呼道:「我的哥。

  曹操想,好啊,敗到這個田地,手下也和我稱兄道弟起來了。

當然,在這種境況下,還分什麼彼此呢?倒要聽聽他們在議論什麼。

因此,一言不發,側耳靜聽──「我的哥,曹操這老王八蛋……」

  好極了,當著和尚罵賊禿。

曹操挨了罵,不敢作聲,因為身邊沒有大將保護。

心想,我造了孽,害得他們沒吃沒睡,疲於奔命,罵我幾句也不算過份。

再說,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會和他們在一起,更是情有可原的了。

如果我擺出丞相的面孔來,他們肯定要橫下心,譁變造反了,把我殺了就逃,或者高聲叫嚷,把張飛招引過來,我仍然逃不掉。

曹操氣量大,可謂丞相肚裡好撐船,非但不生氣,反而靜靜地聽著他們在罵街。

  「他長坂坡一夜殺去難民四十萬,如今天理昭彰,他的報應來了。

  曹操聽了這句話,倒是心悅誠服的。

感到弟兄們的話很在理。

心怎我這個人太心狠手辣,枉殺數十萬無辜生靈確實太過份。

罪過多,報應也大。

老天震怒了,讓我在赤壁喪師敗績,一路上遭受挫折,或許還要讓我死在路上,以平民憤。

曹操邊走邊想,不知不覺已經趕了三里路程。

  先前逃出來的文官武將都早已在那裡翹首觀望了。

現在見大批的小兵跑來,七嘴八舌地問道:「可曾遇見丞相?丞相在哪裡里?」

  此時,曹操方才覺得身體屬於白己的了,連忙回答道:「老夫在這裡。

  剛剛罵人的幾個小兵,聽說丞相就在他們身旁,嚇得魂不附體,一溜煙竄進了人群堆里。

  曹操心裡最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只是付之一笑:我的仇人不是小兵,而是江東周瑜。

大人不記小人之過,吃一場大敗仗,換上這麼幾句金玉良言也值得的。

我若沒有這點胸襟,還能成得了什麼大事呢!

  眾武將見丞相一身小兵的裝束,十分淒涼。

一員將校道:丞相,你的馬已帶到這裡,請快上馬吧。

曹操出了葫蘆谷,又提起精神來了,他脫去號衣,丟掉號帽,舒展了一下筋骨,跨上了滑背馬。

有些文武勸曹操換一匹有鞍韉的戰馬。

曹操搖搖頭,拒絕了。

心想,自從赤壁敗退,騎著這匹馬到這裡,一路上危機四伏,困難重重。

騎著它,遇難呈樣,逢凶化吉,倒是太平無事,我不能掉換它。

前面是凶是吉,尚難預料,還是騎著它穩妥些。

曹操重又帶著文武兵卒朝前逃去。

這時,開小差的曹兵越來越多了,尾隨其後的弟兄已不滿五千了。

將多兵少,已顯得有點虎頭蛇尾了。

  張飛見曹兵陸陸續續走得所剩無幾,谷內的一人一騎還在四下尋路,不覺喜上眉梢。

心想,老師說我捉不到曹操,恰恰被我用這個辦法擠成老賊一個人,瓮中捉鰲,手到擒來。

他將戰馬一拎,衝進葫蘆谷,大喝一聲道:「呔!老賊爾往哪裡走,老張來也!」

  蒯越見張飛策馬趕來,已知丞相平安逃走。

心想,為使丞相能逃得遠些,我還是儘量多拖住張飛一會兒。

所以他也加快速度,在前面狂奔亂竄。

  三將軍追得性起,便用手中的長矛對準蒯異度的馬屁股上放是一傢伙,「老賊看槍!」

  前面的戰馬挨著傢伙,忍受不住,長嘶一聲,一個後掀,把蒯越掀下馬來。

蒯越跌倒在地,也顧不了疼痛,雙手緊緊地捂住面孔。

  張飛以為是曹操被甩下馬背,高興得齜牙咧嘴:想我等弟兄三人飽受你老賊之苦,今日一旦將你擒獲,夙願已償,乃是平生第一樁快事。

見他雙手掩面,只道他怕死,嚇得看都不敢看,更是得意萬分。

心想,大丈夫敢作敢為,何必這等膽怯!你只管放心,張飛雖然五大三粗,但暫時還不難為你,毫毛都不會傷你一根,留著你還有大用。

先要把你送到老師處去登功,再有我家大哥把你押到金殿上面見萬歲,然後由天下忠臣赤子來訴說你的彌天大罪,讓你受一下破腹掏心之刑,千刀萬剮之罰。

此時不要說遮住臉,就是撕下麵皮給我看,我也不要看你這國賊奸雄!這時候,即使你張飛現在看破機關,事實也抓不住曹操了!三將軍立即從馬上跳下來,左手執著長矛,右手在蒯越的袍領上一把抓上去,氣憤地說:「老賊,爾即使生著雙翅也難逃老張之手!」說罷,將他象老鷹抓小雞一樣,騰空提了起來。

  幾個漢兵早已把準備好的囚車推了過來,並把車門開直。

囚車是四方形,因周都是一根根手指般粗細的鐵桿。

漢兵大多都不認識曹操的,他們懇求張飛道:「三將軍,讓咱們看一看這老王八蛋。

  「有什麼好看的!老張自己也沒有看,回去大家著。

快快快,把他推進去!」

  小兵不敢違拗,把蒯越往囚車裡重手重腳地一塞,然後關上車門,加上一把大鎖,外面再用油皮套子罩沒,怕他受不了凜冽的西風,凍死在路上。

三將軍遵照軍師在錦囊上的吩咐,命弟兄到葫蘆莊上去,將隱蔽在山套中的百姓召喚出來,發放些銀兩給他們,作為對曹兵糟蹋的補償。

這些事情做完,在張飛的心目中可算大功告成了。

這時鐵鍋內的馬肉已經燒得又酥又香了,散發出陣陣誘人的肉味。

張飛一馬當先吃了個大半飽,餘下的讓三千弟兄分而食之。

不消半頓飯的工夫,已經肉盡湯涸,鍋底朝天。

然後檢點三軍,命手下推動囚車,得意洋洋離開葫蘆谷。

一路上,小兵將糧物塞進囚車,唯恐餓死了這個老賊。

  一到樊口山,張飛拿到曹操的消息便不脛而走,四下傳說了。

此話傳到諸葛亮那裡,更說得活龍活現了。

孔明想,此事我料定張飛辦不到的,怎麼竟會被他捉住呢,簡直不能相信。

照這麼說,命關雲長埋伏在華容道上,完全是多此一舉了。

不說關雲長贏了這一賭注將會怎樣趾高氣揚,要緊的是需要先探明情況,以便作出下一步用兵的對策。

所以,諸葛亮命小兵速去打探一個明白。

  探兵飛也似地趕到張飛馬前說道:「三將軍,小的奉軍師之命來看一看車內可是曹賊。

」張飛回答道:「你去回復我家老師,車內是這老王八蛋,千真萬確。

老張自己還沒有看,少停停押到帳上,大家一起觀看。

  小兵將張飛的話來回復孔明。

孔明聽到這番說話,斷定囚車中的不是曹操,一定是張飛掮了曹操的木梢,還蒙在鼓裡。

所以,只是微微一笑,等候張飛米交令。

  再說,曹操從葫蘆谷混出去以後,為了避免張飛追趕,一口氣跑了二、三十里路,見後面確無追兵,方才勒馬緩緩而行。

  太陽當頂時分,前面又到一個三岔路口。

三岔路口對曹操來說,無疑是一個危險地帶。

而且在面前的兩條路上,總歸有一條是生路,一條是死路,走路就象猜謎,要憑運氣。

因為前面彝陵道已遇到類似的情況,而且失敗了,在這個三岔路口如何作出選擇,他就更沒有把握了。

更何況僅存的五千兵將饑寒交迫,疲憊不堪,既無士氣,又無力氣,更無勇氣就是沒有埋伏,恐怕也捱不到皇城了。

從人頭上排下來,前面若有埋伏,他們心裡也十分明白,百分之百是關雲長了,這也是他們最害怕的。

他們想,一旦遇上關雲長,一個都走不掉。

因此曹操認真斟酌起來。

他帶著文武走到岔道口,對四下一望,見左面一條道寬暢平整,大路迢迢;右邊一條蜿蜒曲折,七高八低,而且在兩邊山坡上的樹林中,隱隱約約還有刀槍旗幡可見。

曹操仔細看過後,傳令道:「來,傳嚮導。

  沒有人吱聲。

  「嚮導!」曹操想,難道嚮導都死光了?

  突然馬前傳來微弱的聲音:「丞相,嚮導在。

  「老夫連連喊叫,你緣何不應?」

  「回丞相,小的在後面早就應了,怎奈三天未曾吃飯,嗓音提不高了。

  曹操一路逃來,備嘗旅途艱辛,人困馬乏,頗有同感。

心想,如果不是親歷其境,誰能體會到這樣的痛苦?我們非但體力上大量的消耗,而且精力上也得不到片刻的補償,再要責備他,那太過份了。

連連道:「莫怪,莫怪。

老夫且問你,此處大道喚何名,通往何方?小路又叫什麼,走向哪裡?」

  「丞相聽了,大道喚作襄陽道,通往襄陽;小路乃是華容道,前邊便是南郡。

  「大道乃襄陽道,小路叫華容道?」

  「是。

  「嗯……」

  曹操聽完,一對三角眼在不停地打轉。

暗想,襄陽、南郡都是我的領地,但問題並不在於此,而是選擇道路是否得當。

只要走過了這段路,我就沒有危險了。

可眼前的這兩條路究竟哪一條是太平的,這是最後的一次抉擇了,也可以說,是一次生死大抉擇。

徜若走進了埋伏圈,無疑是去送死;若能走無人把守的道路,那就太平無事、一勞永逸了!對,我應該同眾文武商議一下再走:「列公。

  「丞相,丞相!」

  」爾等看來,是走大道,還是走小路?」

  文武想,這是個十分棘手的問題。

按照彝陵道的情況來看,走小路要安全些。

但用兵打仗絕不是一層不變的,尤其我們的對手是個極會用兵的老手,變化莫測,決不會總是大道設伏。

當然,從現在看來,小路上好象有人埋伏,但虛虛實實乃是用兵之常,或許是虛張聲勢,根本沒有埋伏。

大家輾轉反側,沒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說明走哪條路最為安全。

回答道:「丞相意下如何?」

  「老夫以為,走小道華容為上策。

  聽說丞相要走華容小道,文武都不以為然。

他們想,如果兩條路上都沒有埋伏,我們走大道要比走小路少些麻煩;如果兩條路上都有理伏,大路上逃起來就容易得多;如果兩條路必有一條設伏,那當然小路上便於隱蔽敵人,殺出來又容易堵住路口。

而且彝陵兩道的伏兵是設在大道上的,這回很有可能設在小路上。

因此小路走不得。

不過,丞相要走小路,必定也有他的道理,還是聽聽他怎麼說。

問道:「請問丞相,為何要走華容小道?」

  「爾等聽了,諸葛亮定然以為老夫赤壁一敗塗地,定要從大道上逃跑,因而他的伏兵皆在大道上。

老夫料關雲長定在襄陽道上等候我等。

華容道雖然曲折崎嶇,卻是太平無事,為此,老夫要走這小道。

  文武想,不管怎麼說,兩條路上總有一條有埋伏,並且就是關雲長。

丞相數日來連連失算,總是往周瑜、諸葛亮的圈套里鑽,對於他的判斷,我們不得不重新權衡一下利弊。

當然,丞相的話似乎也很有道理,但我們總覺得有不祥之感,要死還是死在大道上。

因此,他們和曹操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

眾文武對小路上再仔細地看了一下,便對曹操說:「丞相,小路上兩旁旗幟無數,以在下等看來,必有計謀。

請丞相詳察。

  曹操聽了文武的話,不覺大笑道:「哈……!眾位差矣。

此乃孔明布下的疑兵之計,不必多慮。

若是真有埋伏,豈肯暴露絲毫?開明是大道上關將軍率兵鎮守,孔明唯恐我走此小道,故而特地插下許多刀槍旗幡,嚇唬老夫,令我轉投襄陽道,中其詭計。

孔明用兵向來變幻無常,神出鬼沒,老夫熟讀兵書,深諳虛實之法,區區小計,何足懼哉?」──這老賊敗到這等地步,還要吹牛。

  常言道:「大河裡不死,死到陰溝里」,就是指這種人。

孔明在發令之前已經完全掌握了這個時候曹操的心理了:別人越是叫他不要走,他越是非走不可。

他的鼻子已被諸葛亮牽住了。

即使要想甩,也來不及了。

  現在,憑你曹操怎樣解釋,文武也不肯改變自己的想法了。

他們一致對曹操說道:「丞相,我等看來,孔明的埋伏肯定在此小道上,還是走大道的好。

  曹操聽了此話,非但不生氣,而且還很得意哩!心想,畢竟我是丞相,打的仗多,積累的經驗也不少。

古語云:「勝敗乃兵家之常事。

」「勝不足喜,敗不足憂。

」儘管吃敗仗,我的用兵知識沒有數掉。

你們這些人都是花岡岩腦袋,一點都不開竅,怎麼及得上我呢!和你們一下子也拼不清楚,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妨各走各的路吧,反正過了這個難關就到自己的地界上了,那時再講個明白。

說道:「列公,不必爭執了,我等各行其是。

老夫則必走華容道。

  「必走華容」,不是「遇走華容」。

如果說,曹操背後有追兵,襄陽大道上又有攔截,只有華容道可以走,這才叫逼走華容。

諸葛亮的用兵不喜歡趕鴨子上架,而是留有充分的餘地讓對手去思考,去選擇。

如果曹操往襄陽道上一走,萬事大吉。

而他既不走襄陽道,又不向後退,偏偏走華容道。

這就是鬥智,看誰算得過誰。

也是諸葛亮用兵之神也!自然是曹操難以論及的。

曹操憑藉著數十年的用兵知識,以及一路上的遭遇,自以為是,認為只有走華容道最太平。

  文武見曹操固執己見,定要走華容小道,知道無法解勸了,所以都默然無語。

曹操見眾文武都不贊同他的意見,雖然並不太介意,但總有點不高興。

心想,看來只有我孤身一人去走華容道了。

如果他們在襄陽道上遇難,回去就剩我光棍一個了,萬歲爺面前也搪塞不過呀。

曹操正在這麼想著,文人中走出一個人來。

誰呢?曹操的鐵桿忠臣楊修,他騎著馬慢吞吞地走到曹操的身旁扣住。

從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心裡頭不願意,可又不得不做違心人。

  曹操見楊德祖願與自己同道而行,心想,到底他有見識。

因此稱讚道:「德祖不愧是老夫的智囊!」

  楊修知識淵博,滿腹錦繡,見識往往高人一頭,常被別人稱作「智囊」。

此話從曹操的嘴裡講出,自然臉上格外生光。

你楊修一動,其他人就更不甘心示弱了。

第二個出來的是賈詡。

曹操同樣贊一聲:「爾乃是老夫的張良。

  第三個是程昱。

曹操贊道:「爾不愧是徐元直的同窗。

  第四個是滿寵。

曹操想,我身旁的四個一流謀士都跟我走小路了,還怕趕不回皇城?因此,他哈哈大笑:「爾真不愧老夫的上大夫。

  接著荀彧、荀攸叔侄二人也跑了過去。

他們兩人日後見曹操福威日甚,篡逆之心已露,便託病關門不出。

曹操得知他倆對自己不滿,便命手下送去一盒食物,盒上有曹操的親筆封記。

荀彧已知曹操有殺己之心便對荀攸說,曹賊已知我等不願為官,勃然大怒,要我等絕食自盡。

苟攸問,何以見得?荀彧說,盒內並無食物。

荀攸不信,開盒一看,果然空無一物。

事後荀彧服毒而亡;荀攸也觸柱而死。

在此表過。

  六位大夫願隨曹操同行,大將更多了:張遼、許褚、文聘、張郃、夏侯惇、夏侯淵、夏侯德、夏侯尚、夏侯懋、夏侯霸、徐晃、徐商、曹仁、曹休、曹洪、曹真、李典、樂進、毛玠、于禁等二十員大將,一一走上前去。

連曹操在內,共計二十七人。

其餘文武都不願去冒這個險,仍舊要走襄陽道。

這些曹兵怎麼樣呢?他們見這麼多頭面人物都走華容道,以為還是跟著曹操保險一點,也都走小路。

其實他們無知,全都上了當。

他們哪裡知道,這些文武為了要做曹操的忠良,明知華容道不太平,只得啞巴吃黃連,陪著曹操一起吃苦。

況且文武自身難保,誰還顧得上這些小兵呢?分撥已定,走襄陽道的文武向曹操告辭道:「丞相,事不宜退,一路珍重。

我等告辭了,與丞相再見吧!」

  曹操吩咐道,你們一到襄陽之後,立即往南郡會齊。

我在南郡等你們五天,五天不到,老夫回許都去了,與你們皇城再見。

倘然襄陽道上遇到關將軍,還望速速回到小路上來,我等仍然結伴而行。

這班文武說,希望大家都不要再遇上埋伏了。

說罷,揚長而去。

  真是造化了他們,大道上確是一兵一將全無。

一路平安,直抵襄陽。

這些文武洗過澡,換上乾淨衣服,飽飽地吃一頓,甜甜地睡一覺,然後去南郡面見丞相。

  曹操目送他們走遠,帶著殘兵敗將向華容道進發。

  正是:落泊喪師無好道,欺天傲物有驕心。

  究竟華容道如何艱難,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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