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化點頭稱是,下了城牆 趙累與王甫護送他往西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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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王甫將軍入了城,吳軍立即報入了大帳,「稟呂大都督,關羽麾下王甫衙前求見。
」
「傳話本督有請。
」
王甫上得大堂,昂首傲視了一下四周,見中央坐的是頂貫帥盔,身披帥甲的呂蒙,旁側坐的人頭戴龍冠,身穿龍袍,碧眼紫髯,不問便知,此人是吳侯孫權。
王甫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便不移開,因為今日到此的目的就是要找這個毀了君侯北伐大計的罪魁禍首。
孫權感到了咄咄逼人的目光,忙起身道:「來者莫非是王將軍?權有禮在此。
—來,設座獻茶。
」待座位放定,「王將軍請坐。
」
王甫禮都沒還一個,從從容容地坐了下去。
根本不像是吃了敗仗的面孔,只怕打勝仗也沒有這樣的氣概。
王甫的目光又落到武將班中傅士仁的臉上,見他還在厚顏無恥朝自己笑笑表示打招呼。
便厲聲叫道:「傅士仁!」
傅士仁毫不在乎地走了出來,仍是嬉皮笑臉地間道:「王將軍,久違!喚某何事?」
「負心之賊,緣何背叛君侯?」
「王將軍有所不知,呂大都督夜取荊州,圍困公安甚急,城內糧草不濟,四下孤立無援,何能持久?」
王甫責問道:「何不堅守待援?」
傅士仁冷笑道:「城破之日,某唯一死而己。
常言道:識世務者乃俊傑,況呂大帥仁義待人,所過州郡秋毫無犯,君侯大勢已去,將軍何不從某共事吳侯,前途無量!」
王甫義正辭嚴道:「貪生怕死,反覆無常之小人,膽敢在本將軍之前出此污言穢語,天理不容!」
傅士仁邊退下邊說道:「不聽良言,後悔莫及。
」
王甫又看到一旁的糜芳,亦然呼道:「糜芳。
」
糜芳見傅士仁遭到了一頓搶白,總覺有點心虛,又知道王甫是關羽的心腹大將,早已有愧於心,不敢得罪,拱手應道:「王將軍有何吩咐?」
王甫譏諷道:「君侯令某傳言,問將軍可好?」
這一聲「好」比「不好」還要不好,猶如芒刺在背,又似萬針鑽心,令糜芳渾身顫抖流汗。
糜芳忙解釋道:「王將軍,大軍圍城之際,正是君侯遣使催糧之時。
傅將軍斬使毀書,某不得不歸降。
」
王甫氣得臉色發青,豎著兩個手指對糜芳道:「想汝乃漢王之姻親,漢中王待汝不薄,糜夫人昔日當陽赴井身亡,大賢大德,母儀天下。
令兄事主兢兢業業,忠心漢室。
汝竟聽信奸賊之言,將漢中王、君侯昔日待汝之恩拋之九霄,天良何在?!汝在生之時可對得住漢中王,死後有何面目見糜夫人?!」一番話說得他低頭無語,少一個地洞鑽鑽。
孫權覺得這樣場景,有失大堂之威。
便道:「王將軍,君侯命汝到此,有何要事?」
王甫想,荊州已經失了,再同這兩個罪人說這許多道理,又有什麼用呢?關鍵是同孫權來評一評理。
因此,開門見山說道:「王甫此來,只為荊州。
」
用不著多說,堂上的人早就揣知了他這個來意,孫權知道王甫必有一番說辭,因此先發制人道:「王將軍,荊州原是東吳之地,昔日皇叔遭魏王追剿,無立足之地,問孤借得荊州諸郡,如今彼已占有兩川之地,卻歷年不還荊州。
孤無奈,過江索地取城。
物歸故主,自古常理也。
」
王甫憤恨道:「既是索城,只管明槍交戰,何用奸謀?」
呂蒙聽了,不禁失笑道:「王將軍此言差矣。
『兵不厭詐』,乃用兵之常理,諒君侯熟讀《春秋》,亦知其中道理。
」
王甫被他這一說,一時無語可答。
孫權忙說:「孤取荊州,不犯民間草木,隨征將士之家無人冒犯,相安無事。
將軍若要將君侯室眷接出荊州,權當相送。
」
王甫亦笑道:「我家主人向以國家為重,豈恤私情,王甫並非為此而來,料吳侯不敢絲毫有犯。
君侯在此駐守多年,人心皆固,豈容汝等胡作非為!」
孫權道:「將軍言之有理。
」
王甫又道:「我家主人坐鎮荊州八載,荷護大江南犯,令操賊不敢東顧。
吳侯緣何暗中取事,毀壞兩國多年邦交?」
「王將軍知其一,不知其二,權早命子瑜大夫過江拜望君侯,欲結秦晉之好。
君侯好無道理,不允也就罷了,反將大夫逐出轅門,大叫『虎女不嫁犬子』,此非君侯自絕於人,豈權之過耶?」
王甫大笑揚聲:「吳侯休再自欺欺人!東吳久與操賊勾連同謀,欲思瓜分荊州,不過無機可乘。
子瑜大夫過江作伐,乃東吳做賊心虛,欲遮人耳目也,君侯豈不知江東之意?吳中皆是從奸之賊,與豬犬同類,君侯久有預料,實非誑言耳!」
孫權被他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卻激起了吳中將士的忿怒。
潘璋怒氣沖沖地閃了出來,指著王甫喝問道:「汝是何等人物,竟敢在大堂之上出言不遜,辱罵吾主!可知曉今日之大堂非關某之地,豈有汝放肆之處!倘不看在吳侯的面上,教汝豎著來,橫著去,無葬身之地!」說罷,「哐」的一聲,從鞘中抽出半口寶劍,怒目相視,只要一聲令下,便可血染大堂。
走上兩步道:「可要一試潘將軍寶劍之利鋒?」
王甫唯拚一死,到了這個時候還怕誰來?亦然從座上抬身,凜然道:「來者不懼死!汝寶劍雖鋒利,能斬斷天下之耳目,可削平世間之公理否?王甫到此,早不存生還之心,便罵爾這豬犬之徒,奸賊之輩!」
潘璋又遭了一頓臭罵,火冒三丈,真的抽出了寶劍。
孫權見狀不妙,大聲喝止道:「何人怠慢來客,速速退下!」這才對王甫道:「將軍休怒,請坐。
」
孫權想,狗急要跳牆,王甫抱著必死的念頭到此,憑你官大藝高,他也要咬你一口,死了也不過一條爛命。
我們已經得了荊州,又何必同他們這些窮途末日的人去計較呢!所以,顯得十分寬容。
潘璋將寶劍歸鞘,忿然退下。
王甫見大堂上這般樣子,便知無辯理之處,指著孫權咬牙切齒道:「亡漢乃汝之過也!」說罷,轉身出了大堂。
王甫最後這句話一點也不錯。
孫權不取荊州,劉備就不會有連營之敗,孔明也用不著六出祁山,早就可以起兵滅魏了。
自從江東奪了荊州後,與劉備兩家互耗實力,使魏軍有了喘息之機。
所以,等到西川得到了關雲長遭擒受戮的噩耗,劉備為雲長開喪時,趙雲有這麼四句話:「君侯北伐定中原,豈料江東起反叛。
人道曹操是奸賊,誰信國賊是孫權。
」這一句話說得恰如其份。
王甫下堂,出衙門,上馬執刀,在吳軍的看押下出了荊州城,一出城關,王甫就放聲大笑起來,繼而又大哭了起來。
這一笑一哭是什麼意思呢?在荊州大堂上罵得孫權和這些大將啞然無語,感到痛快之極,出了一口怨氣。
轉而想到進城所見所聞都於君侯不利,復取荊州無所指望,這使王甫心痛得難以忍受。
因而從一笑一哭中表露了出來。
王甫回到漢營,天已傍晚。
雲長仍坐在大帳之上。
王甫進帳,將荊州的情況詳盡地說了一遍。
關公聽了,嘆息不止,「皆是關某之罪,某有何顏再見漢中王千歲!」
就在此時,只聽得一陣喧囂之聲,關羽急令手下查明。
少頃來報:「荊州失守,軍心渙散,三軍譁變。
」
周倉挺身道:「主人,待小人前往鎮壓!」
關羽向他擺了一擺手,示意他不必前去。
因為從這震天動地的聲音聽來,決不是幾十個或是幾百個人,而是成千上萬,這就是兵變。
昔年項羽兵敗九里山,亦發生過譁變,可是沒法鎮住。
今日之變,亦在關羽意料之中,因為這數十萬大軍中有不少軍士是荊襄土人,城中都有家眷,家鄉失守,軍心必定浮動,這是誰也阻止不了的,要是一殺,譁變的人就越多。
關羽傳出令去:願留則留,願去則去。
這樣一講,營中無人攔阻,一鬨而散。
一檢點,十去其六,只剩下十餘萬人。
所走的士兵大多是荊州之人,當然還有許多荊州士兵感念君侯之恩,暫且不肯離去。
譁變方才平息,大營四周戰鼓響亮,殺聲齊來。
關公傳令帶馬扛刀,與眾將一起上馬。
上營牆一看,四處火把燈球,照耀如同白晝。
為首一將乃是呂蒙,胯下戰馬,手執令旗,披袍顯甲,雉尾雙挑。
原未王甫出了荊州之後,呂蒙便點兵點將,帶了十二員上將殺向漢營來,孫權在後率軍接應。
關羽見吳軍排開了扇形之陣,向大營蜂擁而來,明晃晃的刀槍,黑壓壓的人頭,似潮水般地捲來。
關羽即刻令軍士大開營門,率眾將出營抵敵。
只見呂蒙令旗一揮,十二員吳將如猛虎下山,撲了過來。
潘璋、董襲、蔣欽、陳武四將圍住了關羽一個,韓當、周泰盯住了關平,徐盛、丁奉與廖化戰成一團,甘寧、馬忠逼住了趙累,凌統和朱然雙戰王甫。
周倉見狀,急竄數步,來相助主人。
恰恰是六員漢將對十二員吳將,一比二。
終因寡不敵眾,少不勝多,眾將又數日吃不好,睡不足,體力難支,單憑著一腔怒氣能支持多久,只得且戰且退。
打到半夜,也不知退了多少路,只見吳軍不追了,關羽方才停下。
聚集三軍一看,又少了數萬人馬,大多是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眾將也都戰得氣喘吁吁,汗如雨注。
剛喘得幾口氣,又聽得炮聲轟鳴,殺聲四起,吳軍從四面八方襲來。
關羽無立足之地,只得再戰,打到天明,追兵方止。
關羽向四面一看,所從之軍不足一萬。
在此群山層疊之間,到處都隱伏著吳軍的殺聲,也到處有可能遭到伏擊。
關羽不敢多歇,帶著殘軍信步向前。
來到一座大山前,一無殺聲,二無吳軍旗號,一打聽方知是大別山。
關羽傳令就地紮下營來,雖說軍士不足一萬,所幸大將無傷亡,五百校刀手和二十關西漢都在。
這些心腹都在,關羽寬慰不少。
扎穩營頭,關羽帶了眾將和五百二十個心腹,上大別山觀察突圍的路徑。
到了半山腰,立馬橫刀,向四下眺望。
不料山谷中殺聲又起,只見呂蒙一馬當先,帶著五萬吳軍追殺上來。
周倉道:「主人,賊軍又到,如之奈何?」
關羽咬一咬牙關道:「守住山頭,居高臨下,與賊軍決戰到底!」
正說間,山下的一萬漢軍見呂蒙大隊猶如洪水一般湧來,既無大將可依,又無險可據,一鬨而散,落荒而走,只留下一座空營。
四十萬人馬就這樣一批一批地敗得一兵一卒全無了。
呂蒙將令旗一指,「衝上山去,活捉關羽!」
吳將潘璋率先躍馬而上,往山腰中攀登上去。
吳軍齊聲吶喊:「捉拿關羽啊!……」個個奮勇,人人爭先,人眾如蟻,刀多似林。
關羽望著如鳥獸散的漢軍,既無義憤,又不惋惜,打定主意死守高阜,與吳軍血戰到底。
恰在此時,天外推來一片烏雲,籠罩住了山上山下。
一陣狂風起處,豆大的雨點灑了下來。
須臾,大雨如注,傾盆似地潑瀉而下。
片刻間,雨簾隔斷了兩軍的視線,大水越出了山澗,像萬匹脫了韁的野馬奔騰起來,嘩嘩地向山下沖了下去。
說也奇怪,滿山大雨聲四處轟鳴,落到山腰處的卻是朦朧細雨。
這點細雨反倒給關公增添了幾分精神,腦子似乎清醒了些。
雨越下越大,天空好像劃開了一道口子,洪流沖刷著山路,泥濘得一步一跌,吳軍非常難行,連眼睛都不能睜開,簡直是在與大雨搏鬥。
幾沖幾退,未能上得一步。
呂蒙無奈,只得傳令收兵。
雨漸漸小下來,關羽看到山下的吳軍也已停止進攻,便帶著五百多人往後山行去。
太陽落山時節,來到後山腳下,見樹林中有一座廟宇,廟前寫著「關王廟」三個字,近前一看,牆垣剝落,數處破效,雜草叢生,罕有人跡,不少地方已成了鳥雀的案穴。
周倉問道:「主人,此處哪來關王廟?」
關羽上前細細一看,方知就裡。
原來關家的祖上,也不知是相隔了多少代,有個叫關龍逢的人,十八歲那年,父母相繼去世。
守孝三年後,出仕為將。
有一次,關龍逢奉令解糧去京都,路過西史山,巧逢早荒,田裡幹得裂開了口子,顆粒無收,百姓俄得面黃肌瘦,靠扒樹皮、刻草根充飢,光景淒涼。
見官家大糧路過,百姓紛紛跪倒在道路兩側,懇求施捨一升半合,普救眾生。
關龍逢雖則哀憐當地民情,但是解京的官糧怎麼可以擅動呢?可是看到滿地的男女老幼都是衣不蔽體,骨瘦如柴,懷抱中的嬰兒吸吮著乾癟的乳頭,連哭聲都是嘶啞的,好不心疼。
關龍逢頓起惻隱之心,將所有的大糧都販濟了災民,拯救了許多垂危的性命。
百姓得救了,可關龍逢怎麼回去交差呢?只得自刎在西叟山下。
當地百姓感念關龍逢救命之恩,就在這一帶築廟立碑,世世代代紀念這位捨生取義的好官。
這一消息傳開後,各處都有人為關龍逢建廟,希望人世間當官的都為子民百姓著想。
關羽在廟前住馬,留五百校刀手在外警戒,與眾將下馬,一齊進了廟堂。
裡面烏洞洞一片漆黑,關西漢點上火把一照,見供桌上仍有蠟燭香爐,可是灰塵積壓,蜘網遍布。
周倉找來一隻座位,請主人當堂坐了下來。
關羽望著神像想,原來我祖上就出了這樣一位忠義之士,以糧賑民而死。
我失守荊州,反害了多少性命,先祖在九泉之下,何能瞑目!遂對關平看看:你是當年員外之子,十多年來從未回去過一次,也不知他的生身父母到底如何,我豈可將他人父子之情於不顧,何不即此打發他回去,免得跟著我再吃那麼多的苦,遭那麼多的災。
便道:「吾兒關平。
」
「父親,怎樣?」
「汝隨某十餘載,歷盡風霜之苦,從未回過家園。
何不此刻回去探視雙親,可免老人家懸望?」
關平聽到這句話,即刻涕淚漣漣,撲到父親的腳前,抱住關羽的雙膝,泣告道:「父親有難,孩兒豈肯不在身前?」
關羽道:「某視汝如親生,豈肯相舍?如今大難將臨,汝可速回家鄉探親,再來相助為父不遲。
」
關平一聽就知道這是在哄他離開這裡,心想,要是回去了再來,不知父親到了哪裡,還能找到麼?說道:「父親,孩兒回鄉,理當錦衣而歸,方才榮耀門庭。
如今大敵在前,正當為父親效命,奪回荊州。
父親休再相逼,孩兒願與父親生死與共,誓不身離寸步!」
眾將無不為關平這種尚義所感動,英雄落淚,紛紛跪下發誓道:「末將等願與君侯同生共死,殺回荊州!」
廟外的校刀手也都齊齊地向裡面跪拜道:「某等願為主人盡忠效死!」
關羽心中大喜,含淚道:「汝等皆是漢室忠義之士,某倘有一線生還,與汝等共享天下!」
就這樣,五百多人在廟中宿了一夜,天明時,關羽命校刀手分頭去探索路徑。
不多時,回報導:「西南方有一座小城。
」
關羽又命他們去打探這小城。
回復道:前面此城名叫麥城,乃是荊襄之地,城牆上仍然高扯著漢家旗號。
關羽聽說這兒還有一塊乾淨的地方,大喜過望,吩咐帶馬扛刀。
周倉將赤兔馬帶了過來。
這匹馬像關羽一樣,也是數天沒有進食了,周倉餵料,它總是轉過頭去,或者低頭嗅嗅,然後把頭一昂,就是不吃一口,好像也有著沉重的心事,難以下咽。
關羽憐借地撫摸著馬首,自語道:「寶馬啊,寶馬,背負關某十餘年,馳騁疆場,立下不朽之功。
今日關某誤中吳兒之計,落荒而逃,兵敗至此,與汝無用武之地也!」
赤兔馬似乎能解人語,點了幾下頭,滴下淚來。
忽兒間,昂首長嘶一聲。
這一聲長嘶不比往常,大家聽來,覺得不似平時那樣激揚,卻是充滿了悲壯之感。
周倉伺候了它這許多年,也沒聽到過這樣的嘶鳴,聽來毛骨悚然,隱然在發泄胸中的不平。
便拍著馬頸道:「寶馬,休要煩惱,待等西川救兵殺到,沙場殺敵,復取荊州,汝尚可重振威風,再立大功!」周倉這幾句話,字字都在勉勵關羽不要泄氣,要抖擻精神闖過暫時的難關。
關羽跨上赤兔馬,手提青龍刀,帶著眾將離開了關王廟,披荊斬棘,投小城而去。
麥城確是漢家之地,太守名叫王連,全城只有二百四十個弟兄駐守。
王連得報荊襄各地盡失,料知難以持久,心急如焚,只盼川中速來增援。
但王連也是忠良之士,抱定主意寧死不降,仍是高插漢旗,吊橋高扯,嚴守關廂。
卻見前面來了一彪人馬,太守只道是吳軍,急令軍士張弓執箭,等待廝殺。
待來軍走近,見旗上寫著「大漢漢壽亭侯,一虎上將,荊襄牧,討逆大都督,關」等字樣,滿城軍士見是君侯到此,好一陣歡喜。
因為這樣一座小城用不了一個時辰就可以被吳軍攻破,來了個關君侯,不論能不能守住,總算有了依傍。
手舞足蹈地向王連報告道:「太守,君侯領軍到此。
」
王連比較有頭腦,他並不像弟兄們那樣樂觀。
看到關羽身後並無大隊,也不過數百來個人,說明處境已經極其艱難,走投無路才到這兒。
他這一來,足以證明九郡之地就剩下了麥城這一區區小城,並且吳軍的矛頭即將會指向這兒,暫時的平靜將會掀起軒然大波。
可關君侯到此,畢竟是可喜的,便大開城門,帶著二百四十個守軍出城列隊迎接關羽。
王連到關羽馬前施禮道:「下官未知君侯親臨鄙地,有失迎迓,幸勿見責!」
關羽拱手道:「某兵敗至此,何勞太守迎接,實是不該。
太守何責之有?」
王連將關羽迎入城關,令緊閉關廂,嚴密防範。
至大堂,關羽坐定,說道:「荊襄諸地盡失,太守卻能堅守不降,可敬可佩!」
「蒙君侯誇讚,下官實不敢當。
某為小縣太守,守漢室之地。
為人當以忠義為本,豈可圖一時之生而毀國家之計乎!」
關羽聽了王連的話,深感欣慰,一手撩須,一手翹指贊道:「太守真忠義之士也!」關羽自荊州失守後,第一次在此露出笑意來。
王連欠身道:「羞煞下官。
」
關羽問道:「連日來,可有吳軍前來侵擾關廂?」
王連答道:「某聞荊州有失,日夜提防吳軍來犯。
所喜並無來敵。
——君侯如何到此?」
關羽就將呂蒙詐死之後發生的事情概略地說了一遍,「此皆某輕敵之罪。
」
王連憤慨道:「暗箭傷人,非為將之道也!」
「請問太守,麥城之中有多少糧草?」
「稟君侯,小縣只不過十天之糧。
」
關羽想,縣中最多只可堅守半月之期,而向西川告急,往返少則一個月,這怎麼守得住呢?何況追兵離此不遠,隨時可能趕到圍城。
看來只可暫留數天,再圖良策。
就在此時,殺聲四起,守城軍士趕上大堂報導:「稟君侯,吳軍已到,圍住麥城。
」
關羽猛然間想起了什麼,急問道:「太守,離此左右有甚城池?」
「不滿三十里之遙,左有磨城,右有驢城,皆為吳軍所取。
君侯問此則甚?」
關羽跌足嘆道:「某中奸計也!」
王連驚問道:「君侯緣何長嘆?」
「昔子胥不進麥城,築下磨、驢二城便是為了斷絕城中糧草。
今呂蒙駐兵磨、驢二城,不取麥城,便是誘某至此,必將引軍圍困。
某無路可退也。
」
果然不出所料,呂蒙見漢軍一進麥城,就引軍將此處重兵圍困,不論是誰,一個也不許進,也不許放走一個,打算把關羽等人困死在這座孤城中。
關平道:「父親安心在此,孩兒往前關觀看。
」
「速去速來。
」
關平來到城關之上,見吳軍一隊隊從四面八方擁聚而來,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關平繞著城關走了一圈,見城外的營頭遍地都是。
每到一處,便吩咐軍士嚴加防備,倘有軍情,立即稟報。
這才回到堂上向關羽察報了城外的一切情況。
關羽憂慮道:「城中兵少糧乏,能支持得幾日。
某欲出城殺開血路,再圖良謀。
」
一旁王連獻計道:「君侯既已到此,且守住小縣。
西蜀雖不及前來救援,城中尚有幾許糧食。
某聞入川道上有一要隘,名曰上庸,守將乃是漢中王之子、小千歲劉封與川將孟達,離此僅二百里之路。
君侯危急,何不令一將殺透重圍,趕奔上庸求救。
上庸乃川中隘地,必有數萬人馬駐守,若能借得兵來,雖不足以殺退吳軍,卻可解君侯目前之急。
君侯以為如何?」
關羽想,若是等候西川救兵趕到,那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火燒眉毛的事情,如今真有這個去處,也只能且顧眼前了,也只能這樣做了。
遂向眾將問道:「何人往上庸求救借兵?」
此時只要有生路可去,眾將是全力以赴的,即使危及性命,也都置之度外了。
因此大家都搶著要去。
眾將踴躍搶先的目的是一致的,知道救兵如救火,都以為自己比別人走得快,有膽略。
其次,衝出麥城還有一場血腥惡鬥,有可能在廝殺中喪生,故而大家都願為漢室效忠,為君侯效力。
關羽正在猶豫之際,外而報了進來:「稟君侯,東吳大夫諸葛瑾在城前求見。
」
諸葛瑾怎麼會到麥城來的呢?到此究屬何意呢?這得話分兩頭。
當時孫權率軍在後接應,見呂蒙乘勝追擊,四面圍定了麥城,暗忖:旬日之內,關羽非降即死,江東可大獲全勝。
呂蒙將麥城四門看守,兵力部署完畢,升坐大帳。
到了這個時候,「主和派」仍然未罷初衷,諸葛瑾看到呂蒙率軍橫衝直撞,奪了荊襄九郡,還想置關公於死地,一點也不考慮後果,只圖一時痛快,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實在忍耐不住了,從旁閃出,「瑾見吳侯。
容稟。
」
孫權見諸葛瑾說話,料定又是老調重彈,便不介事地說道:「子瑜只管說來。
」
「主公荊州已得,十餘年來夙願已償,宿怨已了。
今君侯敗至麥城,全師喪盡,寸土全無,已是山窮水盡。
主公切莫逼人太甚。
」
孫權不解道:「何謂逼人太甚?」
「主公素知瑾弟孔明忠心漢中王,且深曉韜略,用兵如神。
某非為弟兄私情,而勸主公收兵。
主公一統長江南北,進能伐,退能守,當留有餘地,網開一面,令君侯感主公寬容之恩,再不來犯。
」
「孤若休兵,恐關某不肯作罷,何必再留心腹之患!」
「主公可知劉、關、張桃園結義,情同手足,恩重如山。
今日之漢中王非昔日之皇叔,擁有兩川之地,年輕上將何以百計,精壯勇士不下百萬,尚有名聞四海之趙雲,西涼猛將馬超,老將黃忠。
主公若不收兵,但恐漢中王、桓侯盡弟兄之義,盡起兩川人馬,為君侯復仇,江東再無公瑾之帥運籌,子敬之士圓情,禍將不遠矣。
」
孫權不以為然道:「子瑜休要恐嚇於孤。
」
諸葛瑾接著道:「孔明智謀過人,昔年助我江東共破百萬曹兵,諸將當記憶猶新。
子敬在世,與雲長締結盟好,八年未有刀兵之災,不謂無謀無略。
此皆孔明助漢之宗旨,亦東吳之宗旨也。
令取荊州,已傷兩好,若再置君侯於死感大錯特錯,必將蜀軍引向江東。
況魏王一向奸詐無常,倘其攻取江東,還望救乎?瑾誠惶誠恐,千祈主公深思熟慮,權衡利弊功過,此不失為明君也。
」諸葛瑾的一番分析,不失為金玉良言,若是真的這樣做了,不但挽救了關羽,挽救了漢業,也挽救了自己。
孫權何嘗不曾這樣想過,只是眼看大功告成,到嘴的肥肉豈肯不食!為了不讓諸葛瑾對自己有太大的失望,孫權便採取了不置可否的態度,目光卻向呂蒙掃了過去:你是三軍之帥,這個主讓你來做吧!
利令智昏的呂蒙早已陶醉在大獲全勝的喜悅之中,他的願望並不在於僅僅奪取荊襄九郡上,而是想輔助孫權征服一切比自己強的風雲人物,直至征服人類,一統天下。
因而聽了諸葛瑾剛才這番話極為反感,厲聲答道:「子瑜大夫,此刻收兵,一待川軍趕至,關某必定重整旗鼓,捲土重來,荊襄有得而復失之危,江東前功後棄,徒勞往返,得不償失。
常言道:斬草須除根。
關某不亡,終是東吳之心腹大患。
若言川軍前來,自有呂某與眾將抵擋,不須大夫上陣出力。
不必多言,退過一旁。
」
呂蒙的口氣已經十分嚴厲了,要不是看在孫權的面上,真的要對他非禮了。
眾將大多好戰,見諸葛瑾這樣懦弱膽小,愈加覺得圍困關羽是理直氣壯的。
這些大將中包括呂蒙在內,都沒有軍事家所具備的戰略目光和遠見,只知道打勝仗就是有功。
殊不知今日這勝對於興漢大局來說,卻是彌天大罪。
尤其是潘璋精神飽滿,呼聲最高,踏出來大聲喝斥道:「子瑜大夫既是江東忠良,理當以取荊州為樂,以一統長江南北為榮。
若是放走關羽,宛如縱虎歸林。
吾不知大失居心何在?!」
諸葛瑾心裡也怒了:這個匹夫只知道打仗闖禍,還疑心我與關羽有私情。
我事孫家多年,江東打勝仗當然可喜,我何尚不樂,又何嘗不榮。
可事情並不是如此簡單的,要是都像你這樣忘乎所以,盲目樂觀,這樂就要變悲,這榮也就免不了要變恥。
便回顧孫權道:「主公,孰進孰退,還望鈞裁。
」
諸葛瑾的話雖然句句在理,而且被今後的事實所證實,到那時劉備發兵七十五萬,為關羽大報仇,嚇得孫權魂飛魄散,後悔當初沒聽從他的話,只得央諸葛瑾到昭烈皇帝劉備之前求和。
可現在哪有心思去回味他的話,覺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事到如今再收兵,已經為時過晚了。
當然在孫權看來,呂蒙為帥勝過周瑜和魯肅,只有他才能打得關羽一敗塗地。
在此節節取勝的時刻,豈肯罷兵呢!孫權道:「子瑜乃孤之忠良,然大帳之上孤難作主,還請都督定奪!」
諸葛瑾想,我費了半天的唇舌,要想勸得你收兵,只希望太平的東吳永遠不受兵亂,永遠沒有人禍。
而你卻無動於衷,一切都交付呂蒙處置。
如此君侯必死。
要是等到出了大事,再想挽救,那是不可能的了。
——這一點又被諸葛瑾料及,等到大報仇的時節,江東被劉備的人馬打得落花流水,慌忙遣使去求和,劉備只說一句:倘要收兵,除非二弟再生。
否則殺盡吳兒!真是玉山傾倒再難扶,孫權方才意識到殺關羽是失策的。
——諸葛瑾不愧為是孔明之兄,也不愧為魯肅之知交,深謀遠慮,瞻前顧後,一心想挽回這場血腥的廝殺。
儘管呂蒙和潘璋之流對他的所謂迂腐闊論橫眉怒目,也儘管孫權對他的諍言忠諫似聽非聽,但他毫不氣餒,仍然要想辦法緩和這種局勢。
忽兒他想到了勸降關羽的念頭,因為當年關羽失徐州以後也曾降過曹操,想必在今日這種危難處境下也肯降孫。
便又到孫權面前道:「主公,某思得一計在此。
」
孫權已不大愛聽他說話了,因而淡然問道:「子瑜,有何高論教孤?」
「主公且慢進兵,待下官只身前往城中勸降君侯,主公以為如何?」
孫權聽了險些笑出來,「子瑜之意雖善,孤料關某未必肯降。
」像他這種身價和性格的人物,怎會投降?
「昔日君侯滯身曹營六十餘天,天下有耳共聞,何嘗不可棲身於吳中。
」諸葛瑾的意思是,曹操是他們弟兄三人的仇敵,關羽尚且肯留這許多天。
江東畢竟沒有做過挾天子、逼宮室的壞事,想必他是肯降的。
呂蒙想,要是姓關的真的肯聽你的話,投身到主公的麾下,那麼兩下罷兵,重修舊好。
因此道:「大夫若能勸得關羽歸降吳中,呂蒙當比曹操昔年相待更甚。
」過去曹操待他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我願意供奉他天天餚山酒海。
孫權亦道:「子瑜有此好心,未必有好報。
汝去麥城,切須謹慎。
」意思是:此時的關羽和漢將,定然對每一個東吳人都恨之入骨,你去勸降,只怕性命難保。
諸葛瑾豈有不懂得孫權這句話的意思,鏗然道:「瑾若身遭不幸,亦在所不惜,聊表臣對吳侯的一片丹心。
」這句話,他是講給呂蒙、潘璋等人聽的。
言下之意,你們闖了大禍,是我冒著生命危險在設法以大化小。
這才是真正的忠臣。
「如此也好。
大夫可即去。
」孫權終於答應他去勸降。
諸葛瑾辭別孫權,出大營上馬,單身獨騎來到麥城前叫關,令軍士通稟。
眾將不明白在這關鍵時刻,諸葛瑾為什麼還會趕進城來,似乎沒有多大的必要。
眾目一齊看定了關羽,由關羽來決定是否要面見諸葛瑾。
關羽卻是心裡有底,從平素的接觸中,了解他是一個識大體,顧大局的有識之士,雖然是一個東吳的謀士,但時時注視著天下事態的發展,十分重視和自己的友邦關係。
所以,命關西漢往關廂領諸葛瑾進來。
關西漢上城牆一看,城外果然只有諸葛瑾一人,然後平吊橋,開城門,讓諸葛瑾入了關廂,領著他來到衙門口,關照他在門口稍候片刻,先上大堂回復道:「主人,諸葛瑾現在衙前候見。
」
「傳話相請。
」
諸葛瑾想像著大敗之後的關羽一定是狼狽不堪,神情焦慮,輸得眼睛發紅,時時欲噴射出炙人的目光。
故而大夫小心翼翼地步入大堂,彬彬有禮道:「君侯在上,罪官拜見!」
關羽仍似以前那樣不亢不卑道:「子瑜大夫少禮,一旁請坐。
」語氣十分平靜。
諸葛瑾略一抬頭向上一看,關羽仍是氣概非凡,凜然威風,只是面色憔悴了些,人也消瘦得多了。
兩旁大將個個精神抖擻,一點也看不出這是敗軍的大堂。
諸葛瑾側身道:「君侯在此,豈有下官之座。
」
關羽至今日方才感到像諸葛瑾這樣的人是漢室最忠實的盟友,為了鞏固雙方的聯盟,不辭辛勞,不避水火,以前待他未免有些偏頗,太苛刻了點。
為此懇切地請道:「大夫乃東吳長者,非平庸之輩可比,只管請坐。
」
諸葛瑾聽了這句好活,暗想,君侯敗到了這般地步,總算心也平了些,不似以前那樣盛氣凌人了。
如此看來,我來此的目的可以達到。
「多蒙君侯錯愛,下官放肆了。
」
關羽當即問道:「請問大夫,此時進關何事?」
諸葛瑾對關羽的脾氣早已領教過,開誠布公地勸他投降必定會遭到斥責,先要婉轉地敘一敘昔日之情,方可將來意說明。
諸葛瑾滿面堆笑地說:「君侯,下官與君侯一見如故,如今已是第三回了,可算是知交了。
君侯可曾記得?」
關羽應了一聲:「呣——確是第三回了。
」
「建安一十九年初與君商洽和解四郡之事,下官趕赴成都求見漢中王,往返數千里。
今歲與君侯作伐。
此番豈不是第三回?」
關羽想,你真是好胃口,這個時間還來敘舊,我卻沒有這個工夫,也投這個心思來陪你閒談這些,有話趁早說了回去,便打斷道:「往昔之事,提它則甚!大夫若有事相告,但講不妨。
倘只來敘舊,請還。
」
諸葛瑾便將話轉到正題上,先嘆了口氣,然後怯虛地說道:「君侯舉兵北伐,旗開得勝,屢戰屢捷,威震華夏。
下官數諫吾主兵出徐州,攻曹操之後,助君侯一臂之力。
呂蒙執掌兵權,陰設詐降之計,白衣渡江,暗取荊州,使君侯北伐大計毀於一旦,實是可惜!下官未能阻止吳侯,罪孽非小,特向君侯請罪。
」
「某失荊州,乃輕敵之過,子瑜何罪?今大夫到此,究屬何意?」
被關羽這樣連續追問,諸葛瑾只得將來意和盤托出「君侯,數十萬北伐之師盡丟,九郡之地皆失,如今遭困麥城,孤立無援,且糧草有限,危在旦夕。
下官特來與君侯進一言,不如暫留吳營,以圖後效。
君侯意……」
聽到這兒,關羽臥蠶眉豎,丹鳳眼彈,長髯飄動,面色嚴峻,義正詞嚴道:「戰死疆場乃為將之本願,所謂死得其所。
某受漢中王重恩,以心相許,雖死不辭,視死如歸,豈存貳心!」
諸葛瑾想,這種人才稱得上是英雄。
不過你一死,江東就不可能安定,劉備必定舉兵相向,兩家內訌,使曹操坐山觀虎鬥,收漁人之利。
「君侯且息雷霆,下官斗膽相問:昔日失守徐州,君侯棲身曹營數十餘天,今日荊襄盡失,君侯何妨寄足江東,吾主必以上賓之禮相待。
君侯三思。
」
「子瑜差矣。
某昔日土山受困,因二皇嫂萬金之重,故與操約法三章。
今荊襄乃漢室之地,況呂蒙陰計取我城池,其罪難赦,某豈肯降此小人?如今看來,子明之詐,勝曹操數倍,仲謀之奸世人莫及,某至今方才識破吳兒本相。
子瑜請不必多言,速速退出城關,關某性躁,挫動了大夫之首級,傷我家軍師之心。
」
諸葛瑾早有思想準備,面不改色,暗忖道:君侯啊,你千萬不可再固執下去了,這對你和漢軍都是非常不利的。
遂起身拱手道:「君侯,實不相滿,呂蒙欲起不良之心,君侯宜保重萬金之體!」這句話暗諭關羽將大禍臨頭了。
關羽豈不知其意?鞘中抽出半口寶劍,憤怒道:「『竹可焚,難毀其節;玉可碎,難去其潔。
』關某一生光明磊落,願使玉碎,不教瓦全。
孫權、呂蒙從奸之賊,形同豬犬,某豈與豬犬同伍乎!」
孫權被關羽今天罵了這一聲,被劉備要罵三年。
大報仇時,漢軍有這樣一句口號:「踏平江東,殺盡吳犬。
」這「吳犬」二字就是從關公的這句話引伸出去的,廣義是指吳軍,狹義指的就是孫權。
一旁關平亮出腰懸寶劍,厲聲道:「諸葛大夫,再敢胡言,劍上無情!」
諸葛瑾見他們父子雙雙都抽出了佩劍,既怕又急,倒退了數步,「君侯,下官死不得的。
」我一死,城毀人亡,還有誰肯在吳侯面前討個情?
關羽只道他膽怯了,便將手一攔:「兒啊,休要冒犯於他,軍師面上須得留情!」說罷,先將寶劍推入鞘內。
然後,將袍袖一抖,說道:「子瑜,與吾回復呂蒙這賊,某在城在某與麥城同存共亡。
縱然戰死,必要勾取此賊魂魄,去九泉之下質對評理!」說完,將手一揮,示意送客。
揮手之間,只見兩根長須飄落了下來。
這兩根須髯長可過腹,關公一向珍惜萬分,今日卻是視而不見。
關平搶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撿了起來,「父親,緣何拋卻長髯?」
「荊襄已失,須髯何惜?」
正因為這些須髯長得既美又威武,所以大家都知道關公十分愛護,時時要梳理。
偶爾脫落幾根,往往要嘆惜數聲,然後用布包好,再珍藏起來,數十年來已經成了習慣,他身旁的人早已不足為奇了。
可今天卻是一反常態,連看都不看一眼,一旁的關平感到驚詫:一般說春秋二季最易落髮,可如今已交冬令,怎會脫落?可再一細想,昔日伍子晉過昭關,一夜之內急白鬍須,這倒是有的,莫非父親因為失荊州,困麥城而過於焦躁和心煩所造成的緣故?關平蹲下身體,十分小心地撿了起來,包好後代父收藏。
當大家醒悟過來的時候,發現諸葛瑾已經不在了。
少頃,關西漢來報說諸葛瑾已出關廂。
送走了諸葛瑾,眾將又踴躍討令。
關羽沉思良久,方才打定主意,「元儉,小心謹慎,速去速回。
」
廖化道:「主人,某與小千歲素不相識,恐其不信。
主人可修書一封,方無疑難。
」
關羽想,差一點疏忽了,你廖化到荊州時,劉封已入川多時了,因此你們不會相識,即使你到了上庸,劉封也不會發兵。
理當修一書信。
「待某寫來。
」
周倉在一旁說道:「主人,麥城十萬火急,盼救兵刻不容緩。
惟恐小千歲年輕不諳世事,稍有延誤,請主人修一血書,以表緊急之情。
」說罷,也不論關羽是贊成還是反對,綽起袖口,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劃了一刀,頓時殷紅的鮮血涌了出來。
周倉是關羽真正的心腹,他與關羽懷有同樣焦急的心情,所以提出來要寫血書。
寫血書有幾種寫法,有的在信箋或信封上顯而易見的地方滴上幾滴鮮血,也有的在信上寫一個「急」,「危」等字樣。
寫到血書必定是萬分的危急,內容簡明扼要,不可能長篇大論都用血來寫。
再說時間一長,血也就凝結起來了。
關羽見狀,也來不及多想,迅速從綠袍裡面撕下一片夾里,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筆,就蘸著周倉手臂上的血,在綢布上寫下這兒個字:「荊州失守,兵困麥城。
上庸求救,火速出兵。
」待血跡稍干,關羽折起來交給了廖化。
廖化看得清楚,忙提醒道:「主人,書中尚未烙印,恐小千歲生疑。
」
關羽覺得有理,急收回展平,正欲傳喚取印,一想三顆大印都被自己拋進了襄江。
這可怎麼辦?單憑這封血書,劉封定要懷疑這是東吳人的奸計,企圖調動他的軍隊,賺取他的城關。
最後想到了自己頭上的這塊青巾上鑲嵌有一方白玉印,便將青巾卸了下來,交給了廖化。
廖化將青巾和血書裹在一起,在貼身處藏好。
此時關西漢己將他的馬匹餵好料,為他備好了路上的乾糧和水。
廖化飽餐一頓,整盔理甲,細細地檢點了一番,然後雙膝脆倒塵埃:「主人,多多保重虎軀,小人多則三日,定將上庸救兵引來,請主人牢等在此。
小人告辭了。
」
這樣的分別最有可能成為永訣,因此關羽也倍覺痛楚地叮囑道:「於路謹慎,某在此等候消息。
」
廖化含著淚水對關平和眾將拱手道:「諸位將軍,廖化奉命上庸求救,暫離數日,諸位盡心保護主人,休救出戰,某去則便回。
」
關羽站起身來,帶著關平、趙累、王甫以及王連,一起相送廖化出衙門。
廖化返身又撲地叩了四個頭,請關羽留步。
關羽急忙將他雙手扶起。
關平為他帶馬,周倉為他扛刀,廖化上馬執刀,縱韁離去。
關羽與周倉在衙前目送廖化遠去,方才回進大堂。
關平與眾將及太守王連一起隨廖化來到南門下馬,先上城牆看一看,吳軍哪一處圍困最薄弱,就從哪一處突圍。
四下一望,處處營寨扎得密密層層,尤其是南門外孫權、呂蒙的大纂旗高高飄揚,崗哨如林,巡軍如蚊,料定這就是東吳的大本營,一旦從這裡出去,四處昊軍會蜂擁而至。
眾將一合計,認為從西門突圍較好,且方向也正。
關平道:「廖將軍,待吾從此殺出,將吳軍誘至南門,廖將軍方可出西關而去。
」
廖化點頭稱是,下了城牆。
趙累與王甫護送他往西門而去,一路上再三叮囑:將軍須避重就輕,能戰則戰,不能戰則回,只要衝過敵營,大事便成。
來到西門,只聽得南門城外一片殺聲,吳軍紛紛騷亂起來,廖化知道時機已到,喝令軍士開關平吊橋,一馬沖了出去。
正是:
莫道敗軍無勇將,可知失策有能人。
欲知關平廝殺得如何,廖化可曾殺透重圍討得救兵,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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