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關羽的首級以後,曹操從此頭痛不止,漸漸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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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化在上庸沒有討到救兵,只得取道西川,當面求見漢中王。

一路之上老是惦記著麥城的主人,暗暗祈求著老天不要降災麥城,祝願主人和眾將平安無事。

  廖化是初三這一日殺出吳營的,這一夜城內不論是關羽還是兵卒也都高興了一陣,估算著從麥城到上庸最快只要三天就可以盼到救兵了。

  初四這一天晚上,霏霏揚揚下起大雪來,兩天沒有停止,至初六天明時方才放晴。

  關平一大早就登城向西南方向眺望,白茫茫一片,哪有救兵的影子。

至中午又眺望了一次,仍無消息。

心裡開始焦急:城內本來只有二百四十個弟兄,糧草也只能應付十來天,自從我們退到了這兒,又多了五百多張吃飯的嘴,到今日已經斷炊了,再沒救兵趕到,只怕大家都會被餓死在麥城之中。

便急忙來到大堂:「父親,上庸救兵杳無音信,我等作何道理?」

  關羽想,按照路程來計算,廖化初三傍晚衝出重圍,初四這個時候可以到達上庸,劉封得知我受困,必定連夜發兵,初五的傍晚頭隊肯定可以趕到了。

如今已是初六的下午,為什麼教兵還不到呢?那個時候的行軍,一般來說步軍一天規定行走六十里,逢到緊急軍情,至少要走一百二十里,而馬軍更快,一晝夜最少要行二百四十里,這就是所謂的倍道而行。

照麥城這種危急情況,初五這一日傍晚必定趕到了,關羽隱隱覺得事情並不像料想的那樣順利,初六不回,肯定是遇到了障礙。

心裡好急,可又不便當眾表露出來。

自思道:麥城不是久留之地,吳軍決不會讓我這樣從從容容地等待下去,呂蒙一定會知道麥城中糧草不濟,克日之內引軍攻城,小城何能持久?因此決定:今晚再不趕到,三更時分突圍,殺開血路,衝出麥城,總比餓死在麥城中強些。

關鍵在於選擇哪條路突圍最佳。

遂問關平道:「兒啊,可知吳兒哪一處守軍最少?」

  「稟父親,北關之外,吳軍防備較弱。

  「呂蒙四面圍定,緣何北關不甚提防?」

  關平答道:「父親,依兒所見,三關之外皆為平地,易於屯軍,北關外山谷小道,道路坎坷,難以紮營。

」關平說到此間,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說道:「父親正可從此突圍而出,投向上庸,尚有脫險之望。

  關羽思量道:我一生走慣大道,從不走此小道。

看來今日糧草將絕,又無救援,只能走一走小道了。

遂又問王連道:「此道何名?」

  王連答道:「北關小道取名夾石。

崎嶇峻險,難以駐軍。

  關羽起身,來到北門城牆上向外仔細地著了一看,果然見吳軍稀少,更何況滿地積雪,山坳中只有少許吳軍旗號,不見人影,估計這是呂蒙故意設下的疑兵之計,便打定了北出主意。

回至大堂,與眾將道:「某思量已定,若今晚不見上庸軍馬來救,某與吾兒率關西漢及校刀手三更時從北門突圍而出,親往上庸討取救應。

倘能於途中期遇元儉,合兵殺回。

汝等切記:萬一吳軍來犯,能守則守,若不能守,亦從北關殺出,殺奔上庸。

  周倉忙道:「主人突圍,小人當悉力保護。

願共出北關。

  主僕二人形影不離,從不分開,但今天關羽不得不與周倉分手。

原因在於:關羽指望能夠脫出重圍,討著救兵再掩殺何來,可以裡應外合,殺呂蒙一個腹背受敵。

再說僅剩下的一座小城成了立足之地,一且突圍不成,回來還可以堅守幾天。

若是突圍出去了,還得固守數日,以待援軍,單靠王連太守一個文人,怎麼守得住呢?因此要留下周倉、趙累和王甫在此相助王連共守麥城。

關羽將這些利害關係一講,諸將無不稱是。

  至二更時分,仍不見上庸的蹤影,關羽傳令突圍將士盡皆飽餐一頓。

關羽父子也暢懷吃了一頓飽餐,統統吃得飽飽的,連赤兔也像主人一樣上了一次好料。

關羽整一整頭上的青巾,但上面已沒有了那枚閃爍光亮的白玉巾印,理一理身上的綠袍。

周倉把赤兔馬帶到了大堂前的甬道。

  關羽上赤兔馬,提起青龍刀,關平也整頓盔甲,上馬手握六十斤重的銀板大刀。

五百校刀手,二十關西漢,各自手擎明晃晃的鋼刀,等候突圍。

  時交三更,周倉等人將關羽送到北關。

他們摘除鑾鈴,也不舉火把燈球,悄悄地開了關廂,放下了吊橋,五百多人出城過橋,消失在山谷小道的雪夜中。

  關羽一出北門,撲面就是一陣刺骨的寒風。

父子倆並馬在前,家將心腹隨後,借著雪光摸索著道路而行。

一路上關羽在想,此番我若能趕到上庸,定然興兵重來,不但要收復荊州,而且要命人入川,請大哥起兩川之軍,先滅江東孫權,再剿國賊曹操。

江東確是奸詐無常,這個心腹大患一定要根除。

關羽一面這樣想,一面十分警惕地顧視著兩旁,唯恐東吳在此設下伏兵。

  卻說夾石道旁早有埋伏,左邊潘璋,右首馬忠,在這兒已等候了多天,清晰地看到白皚皚的雪地上行來一行漢軍,為首橫刀者正是關家父子。

行過自己的面前,數來也只有五百餘人。

暗中高興:關羽果然中了呂范之計。

便傳令點炮。

「當!」幽靜的山谷中迴蕩著震耳欲聾的炮聲,霎時間,三千吳軍高舉火把立於高阜之處,潘璋、馬忠從兩旁殺出,「殺——」一片吶喊之聲,向夾石道上擁去。

  關羽早已提防吳兵的埋伏,便與關平道:「兒啊,向前突圍,衝出夾石小道。

  山坳中金鼓齊鳴,喊聲大震,潘璋驟馬舞刀率軍趕來大喝道:「雲長休走,趁早投降,免得一死!」

  關羽大怒,拍馬掄刀來戰。

只三合,殺敗潘璋,投山路而走。

走不得數里,背後馬忠率兵掩殺,火光大起,喊聲大震。

關羽舞刀相迎,殺退馬忠。

所隨之兵,漸漸稀少。

關平背後趕來,報說隨行皆亡。

關羽不勝悲惶,遂令關平稍後,自在前面開路。

又行數里,兩下是山,山邊皆蘆葦敗草,樹木叢雜。

時五更將盡。

  正走之間,一聲喊起,兩下伏兵盡出,長鉤套索,一齊並舉,數日前埋下的絆馬索紛紛從雪中拉起,先將關羽坐下馬絆側。

關羽翻身落馬,被吳軍擒住。

關平知父被擒,火速策馬來救。

背後潘璋、馬忠率兵掩殺上來,把關平四下圍住。

關平孤身獨戰,直戰至力盡被執。

至天明,孫權聞關羽父子已被擒獲,即刻聚集眾將於帳中。

  潘璋、馬忠簇擁著關羽父子至吳營中。

孫權得意道:「孤久慕將軍盛德,欲結秦、晉之好,何相棄耶?雲長昔日自以為天下無敵,今日何由被吾所擒?將軍今日還服孫權否?」

  關羽厲聲罵道:「碧眼小兒,紫髯鼠輩!我今誤中奸計,一死而已。

吾與劉皇叔桃園結義,誓扶漢室,豈與汝叛漢之賊為伍耶!」

  孫權被關羽罵得緘口無言,回顧眾官道:「君侯世之豪傑,孤深愛之。

今欲以優禮相待,勸使歸降,何如?」

  呂蒙道:「不可。

昔曹操得此人時,封侯賜爵,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馬一提金,下馬一提銀,如此恩禮,畢竟留之不住,聽其過關斬將而去,致使今日反為所逼,幾欲遷都以避其鋒。

今主公既已擒之,若不即除,恐貽後患,為其所制。

  孫權覺得呂蒙的話很有道理,沉吟半晌,說道:「斯言是也。

」遂命軍士將關羽父子推出,暗中處死。

  建安二十四年冬,關雲長父子雙雙遇害。

後人有詩嘆曰:

  漢末才無敵,雲長獨出群;飛神威能奮武,儒雅更知文。

天日心如鏡,《春秋》義薄雲。

昭然垂萬古,不止冠三分。

  又有詩讚曰:

  人傑惟追古解良,士民爭拜漢雲長。

桃園一日兄和弟,俎豆千秋帝與王。

氣挾風雷無匹敵,志垂日月有光芒。

至今廟貌盈天下,古木寒鴉幾夕陽。

  既斬關羽,呂蒙將關羽父子首級號令三軍。

  卻說,關羽從北門走後,周倉等人回到大堂。

初時還能聽到炮聲殺聲,後音息全無,不知主人可曾脫險。

至天明,王甫只覺骨顫心驚,乃同周倉道:「適才飲忽睡去,夢見主公渾身血污,立於前,急間之,忽然驚醒。

不知主何吉凶?」

  眾將都說這不是好兆。

正說間,忽報吳軍在城下,將關婦父子首級招安。

周倉、趙累、王甫、王連急登城視之,果見關羽父子首級高挑於竹竿之上。

  周倉大叫:「主人」,自刎而亡。

王甫大叫一聲,墮城而死。

趙累一聲不吭,立即下城,令軍士開關,上馬提刀衝出麥城,殺入吳營之中,亂劈亂砍,呂蒙即命十員大將圍住趙累,打得他精疲力竭,身中數刃,被吳將亂槍亂刀戮為肉泥。

太守王連跑回大堂,自縊身亡。

就這樣,吳軍取得了麥城,關羽全軍皆滅。

  孫權將周倉等人的屍體料理,又命人將關羽父子的屍體埋葬在漳鄉之地,因為他們就是死在那個地方的。

只有關羽的首級並不埋葬,裝入木匣內,帶回江東。

呂蒙收兵,凱旋班師來到荊州。

四十萬吳軍,二十萬駐守荊州,其餘分撥到荊襄各地鎮守。

  關羽既歿,坐下赤兔馬被吳將馬忠所獲,獻與孫權。

孫權就賜馬忠騎坐。

馬忠得了這匹寶馬何等快活,帶回營中試騎,可怎麼也上不了馬背。

這寶馬好像深知人情世故,關羽一死,它水也不喝一口,料也不食一些,終日嘶鳴,數日不食草料而死。

關羽的青龍寶刀落到了潘璋的手中,從此就用此刀上陣。

  孫權帶著本部軍馬先回荊州,呂蒙仍留在荊襄處置各種善後之事,一月不到,將關羽數十萬大軍一網打盡,奪了荊襄九郡之地,夙願得償,呂蒙感到躊躇滿志,以為天下唯自己第一。

可事過之後,呂蒙恍恍惚惚又覺得若有所失,好像得了荊州,害了關羽,總有點理屈詞窮,不盡人意。

最令他擔憂的是關羽與劉備、張飛桃園結義,誓以同死,要是劉備真的來報仇,這可怎麼辦?沒達到目的時,呂蒙雄心勃勃,無所畏懼,哪裡想得到這些利害關係?可是一切成了事實以後,靜下心來,便覺得有些惶悚不安了。

仔細一分析,自己的謀略遠不如諸葛亮,武藝尚不能與諸虎將為敵,一旦到來,自己憑什麼可以抵擋漢軍呢?因此,越想越後怕,越想心越亂。

眼睛一閉,就出現了威武不屈的關羽身影,橫眉怒目站在面前盯著自己。

有人喚他,呂蒙也會以為這是關公在喚他而心驚膽顫,部將的喉嚨稍微響一點,呂蒙也會嚇一大跳,遇事疑神疑鬼,好像每處都有關羽在怒視著他,令他食不甘味,睡不安枕,神思恍惚,滿腹孤疑。

呂蒙草草地安排了荊州的事務,帶潘璋、馬忠等將匆匆地離了荊州。

  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初一,呂蒙船抵秣陵。

今日秣陵碼頭上熱鬧非凡,彩牌樓高聳入雲,吹鼓聲連綿不斷,吹鼓手吹吹打打,鑼鼓喧天,為的是迎接這位英雄人物。

莫說是尋常文武在江邊迎接,就是吳侯亦在此等候了許久。

如此隆儀,在江東實屬罕見。

東吳共有三次場面最為隆重,第一次是在建安十七年,周瑜在都陽湖操演水軍,被孫權請回商議破操之計,那時首府還在南徐州,設下的排場的確不小,曾轟動一時。

第二次就是建安二十四年,呂續收復荊襄九郡,班師而回,孫權用此隆重典禮迎接他。

第三次是陸遜拜帥以後,火燒連營,殺敗劉備七十五萬人馬,不僅保全了東吳地盤,而且還大獲全勝,因此孫權以最大的禮儀來慶賀大軍凱旋而歸。

  「迎接呂大都督!歡迎呂大都督!……歡呼之聲猶如山呼海嘯,一陣蓋過一陣,聲傳數里之外。

  孫權站立碼頭,文武全都下了馬,環列在主公的四周。

遠遠地看到了江面上駛來長長的一隊戰艦,最前的一艘一號大戰船上飄揚著一面大纂旗,膘遠鏡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旗上寫的大字:江東六郡八十一州,兼荊襄九郡大都督,理內外事,呂。

大船的兩翼和後邊儘是戰艦艨踵,滿載著無以勝數的得勝之師,江邊沸騰已久的聲浪越過了江濤,傳到了江中的大船上。

  呂蒙出了荊州,一個人獨坐中艙,呆呆地想著心思,也不知船行到了什麼地方,外邊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覺紅臉老是閃現在自己的眼前,無法驅散,可定睛看時又不見影子。

心中煩惱,十分痛苦。

忽有手下進艙來報,大軍將抵秣陵,江邊吳侯迎候。

被窗外的江風一吹,呂蒙頓然從呆滯中清醒過來,耳邊聞得歡呼之聲,便叱退手下,傳文武入艙。

震耳欲聾的迎接聲,又使呂蒙振奮起來,感到今番回到江東實在是無比的威風,不由自主地自贊道:「豪氣貫長虹,大江成一統。

諸位,秣陵已到。

  文武齊聲應道:「是啊。

  少頃,手下又來報:「大都督,船至碼頭,吳侯率百官江岸迎接。

  呂蒙想,在荊州時坐立不安,怎麼一回到這兒就覺得心情一暢?真是不可思議。

又想,江東列任都督,常思收回荊州,往往是紙上談兵,寸土未得,我呂蒙初負重任,非但收回吳地,而且擒獲蓋世名將關羽,還有誰能和我爭高低,比功勞?呂蒙一掃愁情,令眾文武整頓盔甲袍帽,按序出了船艙。

  孫權見呂蒙離船登了岸,也迎了上去,「呂大都督,孤在此迎候已久,路途辛苦了。

  呂蒙頓覺臉上生輝,搶步上前拱手道:「蒙何德何能,勞主公遠迎?蒙拜見了。

  孫權高聲讚譽道:「都督一統長江南北,其功無人可比,縱公瑾再世、子敬重生,亦難與都督論比。

  呂蒙一聽到有關收復荊襄的話,就會隱隱約約地感到有種說不出的惆悵和迷惘,自己不敢多想,也怕別人提起此事。

因而臉上立刻顯露出了一絲不為人所察覺的不悅,興味索然道:「主公過獎了。

  文武百官又是一陣恭維和慶賀,呂蒙也只淡淡地將手一擺:「眾位先生,列位將軍,罷了。

  呂蒙上馬,與孫權並轡而行,文武隨後簇擁著往城中。

彩牌樓從江邊一直扎到吳侯府,道路兩旁都是喜氣洋洋的人群,家家戶戶都掛燈結彩,軍隊和百姓都沉浸在喜笑的氣氛中。

來到城中,呂蒙與孫權道:「吳侯,先回,蒙來日大堂繳令。

  孫權亦道:「都督且回府中歇息,來日大堂宴請都督,與眾文武共飲賀功喜酒。

」並吩咐文武,不論大小官員,來日均須穿戴嶄新服飾。

  呂蒙回到府中,第一件事情就是令心腹侍衛將吳侯的寶劍和將令供奉在大堂中央,打算明天赴宴時繳回孫權。

聞報主人回來,上下人等傾宅而出,迎入大堂。

呂蒙坐定,呂霸上前拜見:「父親此番大獲全勝,舉國慶賀,兒亦沾喜許多。

在此拜見。

  剛才的一團興致已全部消失,見到兒子,又想起了什麼東西,一邊心神不定地東張西望,一邊心不在焉地將手一招,示意兒子退下。

  呂霸見父親一回到家中就這樣心緒不寧,好像丟了什麼似的。

便問道:「父親,尋覓何物?」

  呂蒙馬上說道:「兒啊,前番所設孝堂,現在何處?」

  「父親,荊州已取,詐計大成,孝堂早拆,留此不利之物何用?」呂霸心裡納悶道:父親這是怎麼回事?回來了不思早點會見母親,卻首先想到了這些不祥的東西,到底是為了什麼?

  呂蒙嚴厲道:「唉!休得胡言亂語,此乃大吉大利之物,汝父復取荊州,全仗此物。

——來,將棺材抬入大廳。

  呂霸愈加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覺得他此番回家有些反常。

父命不可違,令家人將前番收貯在下房的棺材拾了出來,擱置在大堂上。

呂霸不解地問道:「父親回來,理當闔宅大慶,豈可將此物置於堂中?」

  呂蒙看到了這件東西,臉上方才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說道:「兒啊,為父以此相詐,獲取荊州,實是大吉大利之物,何況人生百歲,終究入木,常言道:『一木蓋身,萬事盡了。

』又何論吉凶?速將此棺油漆一新。

  「父親不必過急,孩兒遵命就是了。

  「為父等用,今日便要,不可耽誤!」

  「父親今年尚不足五十,吳中大業全仗父親,這等催促何故?」

  「吾兒有所不知,為人先致死而後致生,早備此物,無後顧之憂矣。

  呂霸無奈,當即著人油漆棺木。

內室中呂夫人久等丈夫不來,差人到堂上來請。

呂蒙令人回復道:「來早見了吳侯,再進內室與夫人相會。

  手下回復夫人,呂夫人只道呂蒙注重禮節,便不強求,與小兒呂匡在內室等候來日相見。

哪裡知道今日不見,竟成永訣。

  呂霸將府中分撥停當,在大堂上設下酒席,父子對飲:「父親,來日大堂宴慶,吳侯定有厚賜。

  呂蒙笑道:「吾兒有功於吳侯,來日共往大堂領賞。

  第二天一早,呂蒙換了身嶄新衣甲,手捧將令和寶劍,在侍衛的荷護下,父子二人並馬來到吳侯府,見眾文武大多已聚集在大堂上了,興高采烈,神采奕奕,一派新意。

只有諸葛瑾、顧雍、張溫、嚴畯等人面無笑容,依舊往常裝束。

孫權一早升堂,全新的龍冠龍袍,跨出麒麟門,一聲痰嗽,「自古吳人多智謀,長江一統復荊州。

」居中落座。

  文武一齊上前參拜,孫權將手一擺:「退下。

  手下來稟:「吳侯,呂大都督求見。

  孫權要緊站起身來,帶著文武一起出接。

過去君臣之間禮儀甚嚴,從沒像孫權這樣數番降階相迎的,無形中抬高了呂蒙的身價。

到外面,孫權首先招呼道:「呂大帥到此,權相迎來遲。

  呂蒙慌忙行禮道:「蒙有何德,敢勞吳侯屈尊相迎。

拜見了。

  「都督請。

  「吳侯請。

  君臣一起回進大堂。

待孫權坐定,呂蒙佩劍捧令上前,「蒙見吳侯,繳令。

」說罷,將令與劍一一呈上。

  孫權插好令箭,接過青鋒寶劍,浮想聯翩起來:昔日賜劍周瑜,火燒赤壁,今番又贈劍呂蒙,取荊襄九郡,可知孤之寶劍一旦出鞘,必定威震天下,立不朽之功。

遂將寶劍入鞘。

笑道:「子明今番功勳非等閒可及。

速速請坐。

  「謝吳侯。

」呂蒙在孫權的右首坐下。

  「權有子明,從此安坐江東,無復有北顧之憂,亦無關羽之患,可坐視天下也。

  呂蒙亦笑道:「食君之祿,報君之恩,乃世之常情,理所當然,某雖有微功,皆賴吳侯之威,何足掛齒?」

  「子明助孤消除十餘年之遺仇夙願,功蓋三軍,特賜黃金萬兩,錦帛千匹,以彰其功。

  呂蒙忙謝道:「區區寸功,受此厚祿,蒙愧領了。

  呂蒙受過賞以後,以下各將士文官都有賞踢,武將中潘璋功跡卓著,得到了孫權的厚賞。

文官中要數呂范功勞最大,第一大功是去關羽營中送禮,威得了關羽的輕敵之心,第二大功是算定關公要從麥城北關突圍,擒獲了關羽,因此他的封賞僅次於呂蒙。

這些得到賞賜的人,都是主張奪回荊州的,所以都成了劉備的仇敵。

  論功行賞畢,孫權傳令大堂設筵,慶賀一統長江南北的勝利。

中間一席,乃是孫權和呂蒙,有功人在前排桌面上,沒功的在後面,文左武右,擺下了幾十桌,濟濟一堂。

手下人敬酒的敬酒,上菜的上萊,忙亂不堪,不時會傳來相請之聲。

  大堂上這樣熱鬧,四方英才志士聚集一堂,可仍然有兩位大人物沒有到場,一位是第一任大都督程普,抱病已久,不能赴宴相慶。

第二位是取荊州功勞最大的陸遜,孫權已命再三請過,可他不願來,託病不出,原因很簡單,詐死計取荊州是他的智慧結晶,他早已申明自己的意圖只在取到荊州即止,數番勸慰孫權和呂蒙不能殺害雲長,把他趕到麥城就可以收兵了,為的是留一後退的餘地,以後還可以和劉備、孔明交涉。

可事情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想,本來可以做得功德圓滿的事,一下子全功盡棄,弄巧成拙,大難將降臨到東吳的身上。

更可悲的是孫權對大局仍然是這樣樂觀,毫無洞察。

因而這位智士拒絕出席這種宴會。

  酒筵一開,大堂上馬上鼎沸起來,多數人十分羨慕呂蒙的所作所為,認為他的才幹完全超過了所有的前任都督,可也有人感到他用兵頗欠周全,還不能縱觀三國全局,缺乏戰略手段。

有人讚賞呂范很有用兵之才,在這次奪荊州的過程中,自始至終充當了一個很好的角色。

但也有對他不平的議論,說是天意如此。

議論最多的仍然是關羽這個已故的人物,不論是主戰的還是主和的人,一提到關羽這個人,無不肅穆敬佩,這種令人折服的氣度,不威而自威的儀表,令人驚絕。

呂蒙很少講話,濫美之詞,抑貶之語時有傳入他的耳中,特別是關羽臨刑前不屈的神態,總是縈繞在腦海之中,常常自感悚懼顫慄。

  孫權見大家這等歡暢,滿面紅光,站起身來,篩下了滿滿的一杯酒。

向呂蒙敬酒。

  呂蒙見孫權這樣抬舉他,勝過孫堅、孫策,勝過周瑜、魯肅,哈哈大笑。

眾人聞得這種笑聲十分驚駭,紛紛朝上看去,但聞笑聲,不見笑容,深覺怪異。

呂蒙謙遜一番說道:「謝吳侯錯愛!」一飲而盡。

  孫權篩下第二杯,「昔年公瑾計取荊州,失郡主,受三氣而亡。

子明白衣渡江,立取九郡,不謂無智也。

權當敬賀第二杯。

  一句話,將火燒百萬曹軍的周瑜貶得黯然失色。

呂蒙依然笑不露形,飲了第二杯。

  「孤久欲一統長江南北,所恨劉備據而不還。

子明不負眾望,消我怨氣,從此江東國泰民安。

權敬賀第三杯。

  呂蒙也不稱謝,木然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孫權越講越有勁,「昔周郎雄略過人,破曹操於赤壁,不幸早夭;魯子敬代之,子敬初見孤時,便乃帝王大略,此一快也;曹操東下,諸人皆勸孤降,子敬獨勸孤召公瑾逆而擊之,此二快也;惟勸吾借荊州與劉備,是其一短。

今子明設計定謀,囊取荊襄,勝子敬、周郎多矣!」說著,又親自酌酒,賜於呂蒙。

  孫權在那一杯接一杯地敬酒,一句連一句地奉承,諸葛瑾這邊四個文宮的臉上並無悅色,他們不談取勝之樂,只是在暗暗地為今後的江東擔憂。

他們想道:今日眾人這般花天酒地,只怕樂極生悲的日子不會遠了。

呂蒙闖下了這樣的大禍,孫權竟還這樣糊塗。

諸葛瑾便與顧雍等人商議道:「諸位大夫,西蜀發兵,為時不遠,我等理當藉此敬酒時機,說些利害,使吳候早作打算。

  顧雍等人齊聲道:「此言甚善。

子瑜請。

  諸葛瑾手提酒壺,滿面堆笑地走了過去:「子明將軍功蓋三軍,瑾敬賀一杯。

  諸葛瑾敬酒,大大地出乎眾人意料,江東各位的政治主張誰都清楚,子瑜是一向反對奪取荊州的,為了要和顏悅色地解決荊州問題,不惜往返數千里,挨罵受辱。

不久前還進麥城去勸說關公投降,結果被逐了出來。

今朝聚集大堂為呂蒙慶功,諸葛瑾站出來,眾文武都以為他也來湊趣了,大家心裡都在笑:老實人不老實啊,很會見風使舵,看他如何賀喜法。

  諸葛瑾斟滿了一杯酒送上道:「大都督智勇雙全,輕取荊州,威名大振,使列任都督望塵莫及,此乃江東之幸,亦下官欽佩之一。

」說到這兒,略一停頓,見大家都在聚精會神地看著自己。

  孫權想,總算諸葛瑾也明白過來了,再也不固執己見。

不知這第二是什麼?

  「然擒城關羽,事亦非小。

久聞漢中王,張桓侯與雲長締結生死之盟,若消息傳入西川,劉備、張飛必不肯罷休。

兩川足有百萬餘眾,精兵強將,不可勝數。

呂大都督深知謀略,既取荊州,定有應付川軍之良策,必是胸有成竹。

此乃瑾所敬佩之二也。

  孫權聽到下半段的話,頓有談虎色變之感,知道這全是反話。

進取荊州時,何嘗又不曾考慮到劉備會興兵而來,斬殺關羽時何曾沒想到劉備會報仇呢?可當時看到手下有呂蒙等英勇善戰的將帥,又觀察到了許多對江東有利的因素,顧了眼前,早把大局丟在腦後。

被子瑜這樣一揶揄,尤其是事定之後明顯地突出了這個焦點,孫權真的開始後怕了,也想到了單靠呂蒙之才尚不足以抵擋西川的劉備。

因而,目光落到了對面呂蒙的臉上。

  呂蒙本來心虛,又常常想到不應該被處死的關羽,腦子裡一直渾渾沌沌,似清醒,又似糊塗。

再經諸葛瑾這樣一講,越發緊張,一言不發地接過了酒,仰頭便飲。

  諸葛瑾提壺退了下去,被走來的顧雍接到了手中。

上前道:「關羽乃蜀中一虎上將,可稱天下無敵,尚且遭擒,何懼劉備興兵南下?」

  孫權想,還是老大夫這幾句話中聽。

縱然劉備親自趕到,也不過廝殺一場,關羽遭到了這樣的下場,難道還有人敢出來與子明為敵?因而附和道:「言之有理。

  顧雍接著說:「吾聞張翼德當年拒水斷橋,獨退百萬曹兵,趙子龍血戰長坂坡,槍挑五十餘員上將,馬孟起驍勇善戰,久有威名,老黃忠老當益壯,取東川立十大奇功。

如今皆是五虎上將。

若彼等合兵同來,恐江東有倒懸之危,萬望呂大都督再施奇謀,重建奇勳,老夫拭目以待。

特敬薄酒一杯。

」說罷,斟酒相敬,退了下去。

  這幾句聽來好似勉勵之言,實際上字字千斤重,將奪荊州、殺關羽的嚴重後果闡明得清清楚楚,別說孫權、呂蒙聽了害怕,即使是主戰的人也感到是一種心理上的壓力,不敢再盲目恭維呂蒙的戰績。

呂蒙毫無反應,舉杯便飲。

  張溫提壺而上,邊斟酒邊說道:「依下官之見,張飛、趙雲、馬超、黃忠皆一介武夫,無謀之輩,有何懼哉?只是諸葛孔明上知天文,下察地理,老謀深算,用兵如神,無人可及。

當年助我江東,草船借箭,七星台祭風,如同兒戲;破曹操於赤壁,借荊州,略四郡,好比玩笑。

今春克閬中,平東川,成三分鼎足之勢。

若彼引軍到此,下官深慮東吳有滅頂之災。

大都督理當重振威風,江東萬民皆托賴都督以萬全之策破之。

下官以酒相敬。

  三個文人的說話,一個比一個有份量,文武無不為之震慄,就像一把把利刃扎入腳膛。

孫權已經看出了他們的用意,不等嚴畯走來,便拍案怒道:「爾等實是枉空!膽敢長他人志氣,滅自己成風。

若不念多年之功,孤便要無情了!」

  這一怒,把嚴畯嚇了下去。

孫權忙對呂蒙道:「子明,休要聽信胡言亂語。

請用酒!」

  呂蒙接酒欲飲,忽然擲杯於地,作色道:「蒙之功績,汝將用何補報?」

  孫權想,怪不得呂蒙老是不說也不笑,原來我賜了他黃金和布帛並沒有嘉封他相當的爵位,人家關羽有荊襄九郡,張飛有東川,他至今寸土全無。

既是這個緣故,那也容易。

「子明休惱,孤封汝荊襄侯,領九郡之地。

即刻喚人鑒印。

  呂蒙瞪著眼珠道:「荊襄原是大漢疆土,何用汝來封賞?」

  孫權看他的樣子全不似往常,竟然說出這般無理的話來,心裡思忖道:「莫非呂蒙醉了,故而說出這種沒有根底的話?」便也打趣道:「孤賜汝江東六郡?」

  呂蒙大怒道:「莫說江東六郡,便是萬里江山,儘是漢室之地。

」說著,一手揪住孫權,厲聲大罵道:「碧眼小兒!紫髯鼠輩!還識我否?」

  眾人大驚,紛紛上前去拉時,呂蒙推倒孫權,大步前行,坐在孫權的位置上,兩眉倒豎,雙眼圓睜,大喝道:「我自破黃巾以來,縱橫天下三十餘年,今被汝一旦以好計圖我。

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當追呂賊之魂!——我乃漢壽亭侯關雲長也。

」說罷,從腰間抽出寶劍,高高揚起,「北伐之功被汝毀於一旦,今日先除卻汝這禍國殃民的從奸之賊!」

  呂霸亦在大堂上,見父親語無倫次,手足失措,早已慌了神,飛趕上前抱住呂蒙舉劍的手嘴,大叫道:「父親,吳侯在此,休得無禮!」

  呂蒙將手一甩,怒斥道:「東吳小犬,助封為虐,留之何用!」一揮劍,利刃掠過呂霸的頸項,寒光閃處,身首分離,躍倒在血泊之中。

  大堂上頓時亂了起來,知道這是關羽陰魂附在呂蒙的身上顯靈了。

孫權大驚,掙脫了呂蒙的手,慌忙率大小將士下拜:「君侯息怒,權一時聽信惡言,誤傷君侯。

權當日日祭奠,時時祈禱,安撫君侯亡魂。

  大堂上這班主張奪取荊州的文武,見呂蒙劍刎親子,個個心驚肉跳,唯恐附在呂蒙身上的關羽亡魂會找到他們。

只有諸葛瑾和顧雍等幾位大夫,愕然之餘頗感暢快,因為他們自始至終主張連和劉備,結好關羽,於心無愧。

他們希望從今以後兩家言歸於好,互不相犯,共同對付曹操。

  卻說好端端的呂蒙為何會作此舉止,是否真的關羽之魂附於他身呢?非矣!只為害死了雲長之後,呂蒙感到自己的行為太欠斟酌,表面上東吳一統長江南北,軍威大振,著實震動了漢軍,可靜下心來一想,暫時的滿足背後卻潛伏著不可預料的危機,從此江東將遭受無休無止的災難,兵亂不息,國家無法安泰。

這都是因為自己憑一時之勇闖下了潑天大禍的後果,人死不可復生,結局再難挽回。

故而數日來呂蒙憂心忡忡,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西川的劉備有朝一日會揮師南下,把江東打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

在這些輝煌的戰績之後,將會有多少人要為自己的失誤作出犧牲來彌補前缺。

呂蒙顧慮重重,深怕別人來揭開這個底。

而諸葛瑾等人的並無惡意的勸諭和警戒,又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使得他的心病昭然若揭,公布於眾,促發他近日來過於緊張和憂患的心情達到了崩潰的邊緣,加上他狠命飲酒,壓抑的思緒便按著這幾日的種種胡思亂想完全發作起來,使自己神志不清,喪失理智。

但在這些錯綜複雜的思慮中,又深恨孫權沒有及時勸阻自己,以致鑄成大錯,再也不能懸崖勒馬。

殺了呂霸以後,呂蒙十分頹廢而又無力地跌坐了下去,「哐啷」一聲,寶劍落地,臉色漸漸由紅轉白,呼吸由粗到細,身休鬆軟了下去,猶如靜靜睡去。

  就在大堂上陷入一片混亂之際,忽報老都督程普病亡。

孫權聞訊,大驚失色,剎時間傷了呂霸,去了程普,呂蒙尚在不明之中。

速令手下將呂蒙扶住,卻是一動不動,已是氣不喘,心不跳,離了人間。

手下報導:「吳侯,呂大都督已氣絕身亡了。

  這一年,東吳接連不斷地死人,而且專揀要人死,弔喪酒連著喝,靈堂剛拆又設,常常弄得全城戴孝,白茫茫一片。

今天更好,一下死了三個,賀功喜酒變成了弔唁酒,倒是事半功倍,省了一筆開支。

  眾文武聽說呂蒙死,驚訝得張口結舌,紛紛起身退了下去。

孫權命人一面往呂蒙府中報信,一面去程普家裡撫恤,一面把呂蒙父子的屍體收拾,祭弔數日後,送往呂城,呂城在常州和丹陽之間,據說這座城是呂蒙率軍築成的,因此將他們葬在那裡。

潘璋見呂蒙得到了如此的結局,頓時嚇出了一場大病,從今以後再不敢重蹈覆轍,等到他的病養好,劉備已把東吳殺得落花流水,招架不住了。

  在孫權全力操辦呂蒙等人喪事的同時,吳郡有一位能人得到了呂蒙得荊州、殺關羽的消息,這個消息把他嚇得要命,料理完了手頭的日常事務後,匆匆趕來秣陵。

他就是東吳第一位大夫張昭。

張昭自從在赤壁鏖戰前夕主張降曹,遭到孫權和周瑜的痛責以後,自感沒趣,偃姓息名,來到吳郡,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他時刻在關心著東吳的安危存亡,不負小霸王孫策臨終重託,事事提醒孫權。

他在吳郡做太守這幾年間,適逢江東清平無事,除了有大喜大悲的要事他必須趕來秣陵以外,一般他不出吳郡,倒也過了幾年清閒的日子。

不料呂蒙自恃謀略過人,與關羽為敵,闖下了這般大禍,因而行色匆匆。

「霹靂一聲大廈傾,江東平地起風雲。

」張昭心急慌忙地趕進了秣陵,見滿城素縞,儘是披麻戴孝之人,方知是死了現任都督呂蒙和他的兒子呂霸,還有老都督程普。

張昭也不去問清呂蒙怎麼會猝死無救,直闖大堂來見孫權:「昭見吳侯。

  見張昭到,孫權喜出望外,雖說赤壁戰前犯下大過,成為眾矢之的,一度受到孫權的冷遇,但畢竟多智多謀,出謀劃策是他的本份。

因此孫權起身笑迎道:「子布到此,孤無憂也。

  「吳侯,三軍舉孝,呂蒙身亡,是何緣故?」

  孫權就將三日前大堂設宴慶功時的情景從頭至尾細述了一遍,「皆孤行事不慎,連累子明。

  張昭道:「今主公損了關羽父子,江東禍不遠矣!此人與劉備桃園結義之時,誓同生死。

今劉備已有兩川之兵,更兼諸葛亮之謀,張、趙、馬、黃之勇。

若知雲長父子遇害,劉備必起,傾國之兵,奮力報仇,恐江東難與敵也。

  孫權沮喪道:「子瑜也曾這般勸來,孤失計較也!似此如之奈何?」

  「主公勿憂。

某有一計,使西蜀不犯東吳,荊州如磐石之安。

  孫權先己露出了笑容,忙問:「有何妙計?」

  張昭問道:「關羽葬於何處?」

  「屍體葬於漳鄉,首級現在吳中。

  張昭道:「今曹操擁百萬之眾,虎視華夏。

劉備急欲報雲長之仇,必與操約和。

若二處連兵而來,東吳危矣。

不如先遣人將關羽首級,轉送與曹操,明教劉備知是操之所使,必痛恨於操,西蜀之兵,不向吳而向魏矣。

吾乃觀其勝負,於中取事,此為上策。

  果然稱得上是江東第一謀士,勝人一籌,的確是良策。

孫權本來獨占了荊襄,沾沾自喜。

後來想到一切後果都由自己來承擔,便怨恨起曹操來,認為這都是曹操出的壞主意,如今他保全了樊城、黃河,逍遙無事,一盆禍水撥到了我的身上,太不公平了,要完大家一塊兒完。

——世上像孫權這樣的人很多,得了好處躊躇滿志,唯恐被人瓜分,可一有了事情就怨這恨那,推三諉四弘恨不得全推到別人頭上。

——孫權就在大堂上設下香案,點燃黃燭,將雲長的首級供在案桌中間,率文武一起下跪,口中念念有詞:「君侯在上,權誤聽曹操之言,奪了荊州,今幡然醒悟,深感惶悚。

如今呂蒙已死,君侯怨恨亦當稍解。

若有不平之事,權命人保送君侯前往洛陽,當面責問操賊可也。

權再拜稽首,祈君侯顯靈。

」你關雲長心裡有氣,不能出在我一個人的身上,也應該到曹操面前去顯一顯靈,嚇他一嚇。

  孫權聽從了張昭的主意,用精緻木匣安放雲長首級,再以黃綢包裹,遣使者星夜送往洛陽,同時命人做成一面大旗,上書「已故大漢漢壽亭侯、一虎上將關」,扯上了一號大宮船,帶了所有文武將木匣送上船,安置在中艙,照樣焚香點燭,頂禮膜拜後,回到岸上,目送官船徐徐而去,心裡卻還在虔誠地祝告。

  東吳的這號官船從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初五啟航,到洛陽已是建安二十五年的正月初六。

建安二十五年是亡漢的一年,白從高祖劉邦開創漢業到王莽篡位,其間經歷了二百零九年鄉劉秀光武中興到獻帝二十五年,又是二百零四年,蜀、魏、吳鼎足定三分,劉備與劉禪再開後漢基業,又是三十七年,漢朝從興到衰前後四百五十年,征戰不息,紛亂不止,寫下了一郁充滿了血腥汗膻的史冊。

關羽是十一月初七遭難的,天已大雪紛飛,因而到了隆冬時節,天更是冷得遍地堅冰,長久不能開融。

這條官船從秣陵起錨後,沿途狹窄處江面冰封,行駛十分艱難,只得破冰而走,行走極慢,實足走了一月零一天,方才抵達洛陽碼頭。

  洛陽本是古城,昔年被董卓大大地破壞了一場,曹操在去年年底遷都洛陽以後,重修宮殿,再造府邸,又使舊城換上了新貌。

魏王府自然是規模宏大,高樓闊廳,房深廊遠。

文官武將也都有自己的寓所。

一切都按許昌那樣安置。

對於關羽之死,曹操是非常悲傷的,為此還大哭了一場。

手下文武都知道關雲長是魏王心中最欽佩的人,他的眼淚決不是裝出來的,確實是由衷的悲痛。

曾記得當年雲長羈留曹營六十餘天,曹操對他始終相敬如賓,贈馬賜袍,竭盡朋友之誼。

儘管雲長臨行過五關,斬六將,古城又殺蔡陽,曹操卻絲毫不怨恨他,只是將仇記在劉備的身上。

其次是欽佩關羽是見色不亂,見財不貪,知恩必報的真君子。

最令曹操難忘的是華容道上刀下留情,放了他的一條性命,使他才有今日之地位,今日之威望。

一想到關羽的死,曹操便要忌恨江東,恨孫權器量狹窄,鼠目寸光,殺掉這樣一個文武全才,實在是再愚蠢不過了。

今日曹操身坐大殿,手捋腮下絲絲銀須,思量著東吳損了雲長,將作何打算。

忽有差役上殿報導:「啟奏老千歲,今有江東孫權遺使賁送君侯首級至此。

  曹操聽說孫權將雲長之首送到了洛陽,初時感到茫然,後揚聲笑了起來,「哈……列公!」

  「千歲哪!……」

  「關君侯竟來了!」

  文武想,江東送來的又不是活的關羽,只是一個沒有屍體的頭,這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是啊。

  曹操喜道:「雲長至此,吾夜眠貼席矣。

」這句話包涵多種意思:第一點,首級到洛陽,我還可以看上最後一眼,盡到了朋友之義;第二點,雲長死後,再也沒有人敢北上伐魏,我再也用不著東奔西走;第三點,劉備知道了此事,必定要找孫權算帳,我就能坐觀成敗,高枕無憂了。

  階下一人出班,「大王。

  曹操一看,卻是司馬懿,便問道:「仲達有何奏來?」

  「東吳送雲長首級至此,乃移禍之計也。

  「此乃何故?」

  司馬懿答道:「昔劉、關、張三人桃園結義之時,誓同生死。

今東吳害了關羽,懼其復仇,故將首級送至洛陽,使劉備遷怒大王,不攻吳而攻魏,他卻於中乘便而圖事耳。

  張昭想出來的這條「移禍之計」,被司馬懿三言兩語就說穿了。

文武覺得司馬懿的話很有道理,紛紛應和。

  曹操為難道:「仲達之言雖是,然孤何以解之?」

  「某有二策在此,願大王鈞裁。

  「汝且講來。

  「既知東吳是計,大王不必召見來使,令使者原船回去,此計便不成功。

  曹操急忙反對道:「昔日君侯在此,孤再三留之不住,常感遺憾。

今君侯到此,豈可拒而不接?」

  司馬懿暗中好笑:老賊啊,你真是越老越糊塗了,以前是活人,現在只有個頭,而且其中尚有東吳的計策,取來又有什麼意思?「大王,君侯已亡,接來恐著計謀。

  曹操肅然道:「仲達差矣。

朋友生死一體,雖陰陽阻隔,九泉亦有知耳。

來而不接,非禮也。

  司馬懿道:「大王若不用此謀,可將來使迎入,將關羽首級刻一香木之軀以配之,葬以大臣之禮。

劉備知之,必深恨孫權,盡力南征。

我卻觀其勝負,蜀勝則擊吳,吳勝則擊蜀。

——二處若得一處,那一處亦不久也。

  曹操聽了這些話,大喜道:「此言正合吾意。

  曹操雖然年紀不小了,並不遲鈍,孫權要想把禍端移到他的身上,那是不可能的。

他想,我與劉備打了幾十年的仗,劉備的脾氣我還不清楚?當年取徐州,圍關羽,並不要他性命,就是為了以後還有通融的餘地。

東吳人手段太辣,殺了關羽又想逍遙而過,今日我若不接,便顯得心虛膽怯。

我不僅要收下雲長的首級,而且還要大張旗鼓地隆重迎接,還要為他立廟塑像。

我這樣一做,莫說百姓見了要說我恩怨分明,就是消息傳到了西川,劉備也會有感於懷的。

我待關羽這樣情深義重,劉備豈會向我興兵?畢竟江東是兇手,下了這樣的毒手,川中怎能無動於衷?

  在這一點上,曹操的眼光放得比較寬,因為他與劉、關、張都有過接觸,對他們的性格、胸襟了如指掌,別人以為他又在做得不償失的蠢事,而事情恰恰在他的預料之中,證明了他的深謀遠慮是完全正確的。

曹操當即吩咐手下從魏王府前到城外碼頭,遍扎黃布牌樓,銀鑾殿上擺設香案,百姓人家都要焚香點燭。

一切完備後,一頂牙鑲大轎停在殿前。

曹操喚道:「列公,隨孤出城迎接關君侯!」說著,出了大殿,上了大轎。

  在大轎後面,又備了一頂空轎,相隨而去。

文武上馬,簇擁其後,一路出洛陽。

離碼頭半里路,曹操傳令停隊,出了大轎。

文武見狀,亦統統下了馬背。

曹操率領文武百官數步一拱來到江邊。

  「魏王千歲在此,奉請君侯登岸。

  東吳使者從艙中捧出黃綢包著的木匣,小心在意地上了岸,恭恭敬敬地呈到曹操面前,說:「關羽首級在此,請大王驗證。

  曹操搶步上前,就像當面遇見了關羽一樣,朝著黃綢包裹十分虔誠地拱手道:「君侯,老夫在此有禮。

  文武見曹操這般認真,誰敢馬虎,一一行過了禮退下。

始命使者捧盒登轎。

這使者靠了關君侯的餘威,居然也坐上了十六人抬的大轎,威風顯赫地走在最前面。

魏軍在前吆喝開道,兩旁儘是觀看的人群。

至魏王府,停轎下馬。

大殿侍官伴著吳軍使者先上銀鑾殿,將黃布包放在中央的香案上,然後分列兩旁。

文武按著官職大小的次序分成前後兩排,曹操居中,走近案桌,望著黃布包囊,思緒萬千。

雲長啊,自從你離開了許昌以後,十多年來竟不能好好地聚在一起訴說友情。

當年你曾住過的宅所至今還保留著原來的樣子,每逢我想念你的時候,就到你的臥室或書房看一看,消除纏人的愁思。

你臨行時曾有三里橋挑袍的佳事,我就在三里橋坡下立一石碑,上鑿:「關君侯挑袍處」,以志紀念,希望你有這麼一天能夠看到這塊碑石。

誰知物在人已去,這一天再也不會有了。

雲長啊,我是何等悲傷!世上最值得我欽佩的人從此將不復存在,西蜀中再無知音。

想到這兒,便命吳使揭開黃綢,打開盒蓋。

一邊跪下去,一邊沉痛地叩了四個頭。

然後站起身來,走到匣前,探頭眯著雙眼向匣中仔細看去,容顏如故,臉上七痣仍然顆顆暴出,虬曲著的長髯卻已花白。

曹操又將雙手一拱:「二將軍,關君侯,雲長兄,美髯公……」曹操每逢見到關公,總要報出一連串的稱呼,以示他對關公的尊敬和親近,一個也不會忘。

無意中脫口而出道:「別來無恙?」

  這句話他是用習慣了,不分場合地亂說一通。

可是今天就不能說這話了,人已死,還談得上什麼健康不健康?曹操自己也覺察到了失口,心裡不覺一頓?問這種話不是在諷刺他嗎?真該死!

  恰在此時,一陣寒風吹上堂來,原先虬曲著的長髯忽兒飄揚起來。

曹操本來心怯,見雲長的長髯飄拂,活像生前時發怒的情景,心裡一震顫抖。

再加上這顆首級放在匣中數十天,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直撲鼻腔。

嗅到這股氣味,曹操忽覺頭痛如尖錐那樣難忍,雙手捧著自己的腦袋大聲疾呼:「喔呀,嚯……痛死老夫也!」

  文武離得遠,既沒看到長髯飄動,也未聞到惡臭氣味。

見曹操這般大叫,急忙上前扶住,令手下將木匣蓋上,撤去了香案供桌,這才讓曹操坐定。

曹操覺頭痛稍解,然心悸尚余,遂令東吳差使回復孫權。

  曹操贊道:「雲長真天神也!」遂即令軍中能工巧匠為君侯制一沉香木軀體,又造一口極其精細的棺材,連同這顆首級一起放入棺中,以王侯之禮,葬於洛陽南門之外的西鼠山下,令大小官員送殯,曹操親自拜祭。

不日修下一座關廟,廟內塑像五尊:中間雲長一手捧書,一手撩須,作讀《春秋》狀,左首周倉手捧青龍刀,右手關平按劍侍立,跟前是趙累、王甫二人,因為這幾個人追隨了關羽多年,形影不離,而且全都為君侯盡忠盡義的心腹義士。

奏明萬歲,贈關羽為荊王。

因而這座廟就稱為關王廟。

廟內鋪砌的是大方磨細磚,高梁粗柱都是新漆的油彩,牆上鐫刻著無數碑石,記載著關羽的生平事跡。

——中國的第一座關王廟是曹操建造的,後來劉備大報仇,起兵打江東,孫權為了止息戰亂,討好劉備,在江東到處為關羽建祠築廟,從那以後,人們常常焚香祭奠,求神呵護。

由此,關羽的形象在民間逐步升級,到了清朝時,統治者為了籠絡人心,要人們學關羽對君王忠心不二,對關羽大封特封,什麼「協和大帝」、「赤天大帝」,因此關王廟也就成了關帝廟。

雖然歷經滄桑,好多關帝廟已遭毀壞,但保存下來的仍然不少,尤其是洛陽城外的關陵至今尚存,是很值得一看的。

——曹操傳令手下早日破土動工,原打算在廟成之後再隆重地祭拜一下。

可嘆的是,關王廟建成之時,曹操已經不在人世。

造廟的人沒能看到這座宏偉的廟貌,曹丕即位以後,他雖然不像父輩那樣虔誠地信奉關羽,但有礙於父親的遺命,仍將關王廟造得極其壯觀考究。

  見了關羽的首級以後,曹操從此頭痛不止,漸漸病重。

急傳旨遍求良醫治療,不能痊可。

正是:

  收得圓滿功德去,遺下瀰漫禍害來。

  欲知江東用此移禍之計,劉備怎樣興兵,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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