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還有一場對決,比楚漢爭霸還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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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劉知俊圍攻夏州時,朱溫同志親自動了,可奇怪的是,他老人家並沒有直奔夏州去救苦救難,反而先把大軍屯營黃河一線,最後才抽調兵力奔赴夏州。

當聽到太原的兵馬並沒有南下,而是跑到夏州附近的沙漠搞野外拉練時,朱溫同志長鬆一口氣:沒事了,沒事了。

靈夏之地的得失並不能決定中原的歸屬。

正如選舉,朱溫現在是執政黨,而李存勖是在野黨,太原要在下一屆選舉當中獲取,必須要爭取朱溫陣營的選民。

朱溫陣營的選民分三種,一種叫基本盤,也叫鐵票,比如老基地汴州,老哥們張全義,好親戚羅紹威等。

可謂經營已久,樹大根深,感情深厚,輕易不會改變主義,投靠他營。

第二種叫見風使舵盤,比如靈夏兩州就是,遠離中原,屬於小數民族聚居區,對中原政權沒想法,不作為。

誰在中原稱帝,就跟誰混,才不管皇帝是姓朱還是姓李。

第三種選民才是選戰的關鍵,這些人是中間選民,也可以叫騎牆派,他們依附朱溫不是因為傳統友誼,也不是因為朱溫有皇帝這塊招牌。

他們拋棄以前的盟友,叫朱溫一聲老大,只是因為朱溫手上的棍棒比較粗而已。

這些選民,沒有稱雄中原的實力,卻有足夠的能力去影響最終的選舉結果,在他們中間,分量最重的兩位,是河朔地界兩個老牌藩鎮,一個是定州,一個鎮州。

李存勖同學,是時候把目光從西邊收回了,西方不亮東方亮,到河朔來,在這裡你將尋找到你的盟友,而且要馬上來。

如果再錯失機會,你家廟裡那三枚箭頭成了氧化鐵都未必能讓李克用同志在九泉之下瞑目。

朱溫要把河朔的騎牆派選民變成他的基本盤。

事情是從兩個人的死亡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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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出現的來賓

公元910年的五月二十五日,那時,李茂貞與李存勖這兩位李家外子正合計著攻打夏州另一位李姓外子李仁福。

他們都忽略了魏州城內發生的這件事將比靈夏兩州的得失更為重要。

這一天,朱溫的親密戰友羅紹威因病永遠的離開了我們,這一年,羅紹威才三十二歲,可謂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據說是風濕病引起的。

這可能跟羅紹威同學喜歡伏案看書不經常參加體育鍛鍊有關。

來,電腦前的同志們起來運動一下。

其實羅紹威是一個好同志,除了不符合當時的審美趣向:好戰外,其他都算優等,積極投身文化產業,緊抓教育,而且還善於政務。

他不是亂世之梟雄,卻是治世之能臣。

要不是善於打理魏州那一畝三分田,按朱溫同志的胃口,他早就捉襟見肘了。

現在他去世了,大梁朝失去了一位善治的大臣,朱溫失去了最親密的夥伴,可朱溫同志可能在偷著笑。

羅紹威在他活著的事情,緊跟朱溫腳步,積極配合工作,要人給人,要糧給糧。

就是要到另一個世界報到了,都準備送一份大禮給朱溫。

臨死前,羅紹威給朱溫寫了一封信,據說朱溫看完信後,感動得差點掉眼淚。

那封信的大概意思:親家,我快不行了,魏州的事就交給你了。

從安史之亂開始後一個半世紀裡,河朔三鎮就是獨立王國,創造了元和中興的唐憲宗,人稱小太宗的唐宣宗都沒能真正制服河朔地界的這三塊硬骨頭。

而魏州是反動派中的反動派。

現在,魏州要主動放棄自治,真正融入到中央來。

朱溫按捺住狂喜的心情,當即回信:你別擔心,為我多吃兩碗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保你一家世代享盡榮福貴。

朱溫同志自己世代都不能保證享受高福利,但聽了朱溫的話後,羅紹威多吃多喝多占了點,最終也應該不是撐死的。

羅紹威一死,朱溫同志決定一下盤大的棋,這一次,他不但要把魏州的自治權收回來,還連著定州鎮州一鍋端了。

這一年,黃泉路上訪不會寂寞了,除了羅紹威先生去世以來,還有一位老人家也去世了,她是鎮州王鎔的母親。

如果魏州羅紹威讓魏州軍將失望的話,那鎮州王鎔簡直讓手下絕望。

算起來,羅紹威只能算梟雄二代,還有些勞動的願望和本能。

而鎮州王家祖代數代經過將近一百年的艱苦奮鬥,終於在王鎔這一代成功培育出了一位貴族。

所謂貴族,直白點說,就是光享受不幹活。

王鎔同學平常的活動就是遊園賞景,偶爾還鑽研一下宗教領域的技術(主要是道教升仙術),沒事時也搞化學實驗(煉仙丹)。

這樣的人簡直就是一位五代賈寶玉。

據說其母親在世時,經常規勸他好好學習,認真工作,不要一天到晚玩個不停。

這位母親不容易,老公在兒子十多歲就去世了,丟下偌大的家業和不懂事的孩子。

在沒有警察的幫助下,把王鎔養大已經算一個奇蹟,在兒子的教育問題上,她實在是沒有餘力。

但她還是對兒子最後的走向起到了決定性的影響,只是她沒想到,這件影響是從自己的葬禮開始。

王老夫人躺在棺材裡,安靜祥和。

而外面很熱鬧。

堂堂鎮州州長高堂的追悼會當然不會冷清。

不但鎮州治下的各縣市都來瞻仰遺容,外地的友好單位也派來了代表前來致哀。

只是該來的人來了,不該來的人也來了。

朱溫的代表來了,到了鎮州後,他們送上了真誠的慰問,獻上了花圈,表達了痛惜的心情,最後說了一句:節哀順變。

然後就被鎮州治喪委員會安排到鎮州的高級招待所進行休息。

在那裡,洛陽來的使者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按道理,這些人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這些人來自太原。

鎮州雖然比不上幽州梁朝以及契丹三家在太原的死敵榜上登記入冊,但算起來,其仇恨史源遠流長,當年李存孝在的時候,就經常欺負鎮州的孤兒寡母。

王鎔的老娘死了,李存勖不在太原擺兩桌喝兩杯以示慶祝已經夠厚道了,還派人來弔唁幹什麼?

難道是來破壞葬禮的?如布希同志今天去世了,然後你在老布的葬禮上看到了塔利班的人,那麼基本可以斷定這些人的口袋裡不是揣著隨禮,而是藏著AK47或炸藥包。

但這些太原來的人很老實,見到王鎔雖不像自己死了親娘般與家屬同悲,但亦顯得心情沉重。

送上來的慰問品又不失禮儀。

何況見人就作揖,吃完飯就回招待所,天沒黑就吹燈,一點也不像來搗亂的。

那只有一個解釋,這些人真的來表示哀悼,順便聯絡感情來了。

李存勖終於將目光投到了河朔,在得知王鎔母親逝世的消息後,他立即派出了這一支慰問團。

據此可知,他的鬥爭技巧已經遠超過李克用同志。

李克用一生耿直,在他的眼裡,只有黑白兩色。

不是朋友就是敵人。

所以到最後,他幾乎沒有朋友。

而李存勖不同,在他的想法,有的可以是敵人,也可以是朋友。

很多年以後,有一個人將這個思想理論化,具體化。

其核心內容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這個思想還有個名字叫統一戰線。

洛陽的同志看到太原人時,雖然沒有激動得馬上撩袖子衝上去群毆,但已經氣血兩虧,憤怒的連下盤都不穩。

當然,他們都是外交人員,搞外交的有一千方法讓對方難受,但直接動手除外。

暴力上的事情,就交給領導去安排吧。

洛陽使者們在追悼會結束之後,也不順便旅遊了,匆忙回到了老家,將鎮州的新發現報告給了朱溫。

但既然王鎔不老實,那就只好跟他講道理了,朱溫的道理是請你搬家。

過了一段時間,朱老大的通知下來了,為了整合資源、統一步驟,多快好省,大踏步的建設一個團結忠誠和平的新河朔。

請河朔三鎮互換領地,交流學習。

當然,這個方法很老套,以前大太監田令孜用這招對付過王重榮。

經驗告訴我們,強行搬遷是會死人的。

河朔又將大亂,而在之間,我將隆重介紹一位比較新的朋友,正因為此人的加入,讓河朔的局勢更為複雜難解。

他是幽州劉仁恭的兒子,那位曾經在平州辦牛酒之會阻擊契丹人的逆子,他叫劉守光。

當然,現在的劉守光早已經不在邊關喝西北風了,三年前,他回到了幽州。

歸來的逆子

公元九零七年的春天,劉守光站在了幽州之郊,這位被逐出家門的逆子終於回來了。

他昂頭挺胸,氣宇軒昂,在邊關,他天面對的是漫天的黃沙,寒冷的北風,寂靜的群山,兇狠的敵人。

這一切將他重新塑造。

現在的劉守光已經變了一個人,他知道了戰場的奧秘,通曉了人性的險惡,鍛鍊了肌肉,磨鍊了心智,更重要的是他有了自己的部隊。

看來,到艱苦的環境鍛鍊總是有好處的。

到達幽州之後,劉守光拔刀出鞘,沖向了幽州城。

他來是救難的。

那時,幽州正被讓汴軍猛攻。

領隊的汴將是李思安。

劉守光領著胡馬(契丹人送的)沖在了最前面,數年以前,他被父親打了板子,像垃圾一樣被趕出了家門。

這一次,他要用戰功來洗涮自己的污點。

很快,劉守光的邊兵突破了李思安的包圍圈,進入到幽州城內,這一股新力軍仿如雪中送炭,在最後一刻挽救了局面。

幽州的軍心安定下來,士氣恢復後,他們奮勇擊敵,守住了城池,到最後,他們甚至開始了反擊。

李思向來時靈時不靈,靠他是不現實的,沒多久,他領著汴將退出了幽州。

他錯過了一場好戲。

打退李思安後,劉守光整理了穿著,準備去見自己的老父親。

劉仁恭本人不在幽州城內,他老人家在幽州西邊的大安山上,比較偏僻,五環之外。

據記載,劉仁恭在那裡修了一座宮殿,裡面金碧輝煌,美女如雲。

除了金屋藏嬌,還煉丹,據說這丹是為了成仙用的,算得上雙修門的奇才。

劉守光同學應該是第一次上大安山,他是領著兵,操著傢伙上去的。

大安山四面陡峭,但顯然沒起多大的作用,畢竟這是兒子打老子,大安山守兵有些放不開手腳,萬一幹掉了劉守光,劉仁恭又念骨肉之情呢。

沒費多大力氣,劉守光就站到了山頂別墅的門前。

推開大門,劉守光執劍沖了進去。

父親,從今天開始,您練您的丹,幽州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劉仁恭驚詫的望著這個兒子,這個兒子變了,瘦了,黑了,身上更多了一些陰狠。

望著兒子扭曲的臉,劉仁恭突然大笑。

這就是自己的兒子呀,像我,太像我了。

劉仁恭同志從此真的成了仙人,地仙,被關在地下室外的仙。

可父親關起來是不對的,少不得會有派出所的幹警居委會的大媽找上門來,很快,有一個人到幽州來要說法了。

這不算打抱不平,因為這個人是劉守光的哥哥劉守文。

家務事!

聽到父親被弟弟關起來後,身在滄州的劉守文再也按捺不住他那不暴的脾氣,召集眾將,痛哭流涕,誓要清理門戶,在誓師動員大會上,劉守文親切的把弟弟劉守光叫成禽獸。

可後面的事情證明,劉守文不但是一個孝子,還是一位很好的哥哥。

所謂刀子嘴豆腐心就是說他的。

幽州與滄州打打停停,誰也吃不掉誰(劉守光略占上風)。

直到公元909年的五月,這哥倆決定決一勝負。

河北薊縣郊區古沙場,千年之前,劉守光領著部隊信心百倍的到達這裡,他相信這一次勝利必然屬於自己的。

劉守光素來自負,但這一次,他還是有充分理由的。

劉守光的身邊有五千騎兵,這是太原李存勖派來的義務兵,不收錢的。

劉守光對此表示十分感謝,兄弟單位太原自己兵源都緊張,可仍然本著國際主義精神,送來了強有力的支持。

只是劉守光不知道,支持你有兩種情況,一是看好你的前途,二是看死你的前途。

有了太原勁兵的支持,劉守光沒有把哥哥放在眼裡,可等他到了陣前,才發現有一些不對。

大哥劉守文的隊伍很奇怪。

左邊的一隊兵馬黃毛綠眼睛,那一邊的八字鬍戴皮帽穿獸衣。

容我熱情介紹,左邊的方陣來自吐谷渾,自從民族領袖赫連鐸敗給李克用後,吐谷渾就一蹶不振淪為了軍事民工,四處攪活干,給錢就行。

右邊方陣是契丹人,他們倒不是全奔錢來的,讓劉家兄弟打個熱鬧,最好二敗俱傷,好插手幽州事務才是最終目的。

家庭內訌已經不再是關起門來就能解決的了,劉守光能請太原人組成同盟國,哥哥就不能請幫手搞軸心國?

五個方陣懷著五種心思,不遠千里來到這裡,自然都是想自己站著回去,別人躺著不動。

交戰之後,至少四種語言的喊殺聲(漢語,契丹語,沙陀語,吐谷渾語)響徹沙場。

因為太亂,據說戰場上發生了一些友軍誤傷事件,但這已經不重要,因為友軍是暫時,今天的友軍,明天未必不會成為敵軍。

而事實證明,拿錢幹活總是比義務工要更負責任。

契丹人記著劉守光請他們赴鴻門宴的仇,把出工和報仇有機的結合在了一起,吐谷渾人最近沒有地盤,也想幹掉幽州後要一塊根據地。

短期利潤和長期利益的誘惑讓他們格外賣力。

而太原人還記著李存勖跟他們說的話:我們只是幫忙的,僅此而已。

太原人第一個退出了戰場,再不退,可能就要為他人死而後已。

而劉守光同學也開始喊兄弟們給我沖,然後回馬撤退。

可兄弟們實在抵不住了,劉守光一動,他們就決定緊跟領導,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一時之間,四條腿的揚鞭,兩條腿的開掄,只恨人群擁擠,不能儘快逃離這片死亡地帶。

大敗就在眼前!

到了此時,說評書的就該拍醒本,大叫一聲突然!

突然。

有一個人打馬從軸心國的中軍急馳而出,邊走還邊大叫:你們等一等。

等一等?一秒鐘太久。

滄州兵殺的性起,用李逵的話殺他一個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再說。

現在別說一個人來叫停,就是安理會主席來勸架也不管用,可聽到這個人的喊聲。

滄州兵真的停住了腳步。

能喝住李逵的只有宋江,能命令滄州兵的只有一個人,跑出來破壞戰鬥氣氛的這位和平使者正是滄州老大劉守文。

劉守文氣喘吁吁,振臂高呼:你們不要殺我的弟弟啊。

這個場景我們曾經見過多次,公元前638年的那個夏天,宋襄公跟楚國交戰,當時楚軍要過河。

宋襄公的謀士建議:等對方渡到江中,我們就殺過去,一定能勝利。

宋襄公翻翻白眼,指著指後面的大旗:人家河都沒過就打人家,還講不講仁義?

宋大王的軍隊是仁義之師,其大旗風揚,上有氣勢恢弘兩字,一個是仁,另一個是義。

而跟劉守文同學心有靈犀的還有明朝皇帝朱允炆,他的叔叔朱棣在北京造他的反。

大軍前去平叛時,朱同學找到領軍的大將,真誠的交代了一句:千萬不要傷害我的叔叔啊。

仁義是要講的,親情也是該顧的,但有的地方實在不流行這一套,講仁義的宋襄公大敗,還在逃跑當中負了傷:中一箭。

人家可沒管敗退之軍不可追的仁義。

愛親人講和睦的朱允炆丟掉江山,成了失蹤人口。

而劉守文比他們還要慘。

當劉守文呼喊著衝出陣時,一下震驚了所有的人,滄兵紛紛勒馬收兵,因為不收,就有可能傷到寶貝劉守光。

這一下,幽兵也莫名其妙。

本來恨不得爹娘多生兩條腿,卻突然聽到有人大唱和平口號,回頭一看,本來在追殺他們的大兵都停住了,只見一個和平使者向他們跑了過來。

就差揮舞橄欖枝和放鴿子了。

而且只有一個人。

劉守文動情(或入戲)太深,衝動之下,忘了自己已經脫離了大部隊,孤身一人衝到陣地的最前面。

送上門來的,再不收就對不起對方的好意了,在驚訝當中,幽州大兵里有一個人最先回過神來,這個人倒不是劉守光。

劉守光一看兵敗,早就跑到前面去了,我們中國人的習慣是有事大家不要慌,讓領導先走。

古今皆如是。

及時清醒,把握這個千載難逢好機會的人,是留下斷後的幽州猛將,叫元行欽。

元行欽當下調轉馬頭,迎了上去,手上是寒光掠膽的金槍。

有愛的劉守文發現不對勁時,已經來不及了。

因為是來宣傳和平,調解矛盾止兵戈的,所以來的一路上連劍都沒拔。

元行欽殺到,直接將劉守文拿下。

什麼叫風雲變幻?什麼叫徒轉直下?什麼叫瞬間崩盤?眼下就是。

吐谷渾一看不妙,直接跑了,他們本來是給劉守文打短工的,現在資方老大都被抓了,剩下的工錢是別想拿到手了,趁早走了減少損失,俗稱割肉止損是也。

契丹人也走了,見利就上,見好就收,是他們這一族一貫的傳統。

他們可不想把老命丟在這異鄉。

現在走了,以後機會有的是。

契丹人有像狼一樣的野心和耐心。

滄州本部跑得更快,領導對他們最後一句是:不要傷害我弟弟!再不跑,要麼抗命,要麼丟命。

而奇怪的是劉守光同志並沒有乘勝追擊。

勝利來得太突然,還在路上跑得如喪家之犬,這麼就有人報告戰場突變,我方已經捉拿對方主將,敵軍跑了個精光。

重新跑回來的劉守光看到被捆起的哥哥,才敢相信這是事實。

高興之下,他忘了應該宜將剩勇追窮寇。

劉守光將哥哥請到一個小房間裡,門上掛了大鎖,安置好這位仁義大哥之後,才點起大軍進滄州,可走了一會,想想不安全,又返回來,下了一個命令:用叢棘將這個房間圍起來。

事實證明,這純粹是浪費體力。

過了十多天,劉守光又回了這間臨時監獄,下令把叢棘搬開(領導總是讓人幹這種反覆的無用功。

)然後打開大瑣,將哥哥請了出來。

大哥,還有個事請你幫忙,讓他們把滄州城門給我打開。

滄州城還在堅守!

劉守光以為抓住了大哥,滄州城群龍無首,只要派個工作組過來接管滄州就是。

可等到地方一看,滄州城門緊閉,城上守兵林立。

組織滄州軍隊閉城死守的不是某位大將,而是兩位文人。

當年,劉仁恭前輩攻下滄州,為了讓大兒子治理好這處分公司,給劉守文派了二個助手,一個叫呂兗,一個叫孫鶴。

這兩個人應該都是有才能的,要沒他們輔助劉守文這位書呆子,只怕滄州早被朱溫攻下了。

兩位不但有才,骨頭還相當硬,呂兗的骨頭硬度跟鋼差不多,而孫鶴的可能是鑽石級的。

人家兄弟相爭,已經定了勝負,皇帝老子都不管家務事。

可這兩位覺得還沒到最後的關口,於是關上城門,死守滄州。

劉守光沒有辦法,只好讓哥哥劉守文來城下喊話。

那會,劉守文同志已經瘦得不成人形,弟弟對他相當照顧,有一頓沒一頓的,但他還是決定配合弟弟的工作,畢竟他是一個有仁有義的大哥麼。

到了滄州後,劉守文鼓起丹田之氣(沒多少),喊道:是我,快開城門!

寂靜,城門似乎在回應:密碼錯誤。

劉守文又喊了幾聲,實在沒力氣了,這時,城上終於有人回應:對不起,我們不認識什麼劉守文,現在我們的老大叫劉延祚。

劉延祚是劉守文的兒子。

完了,城內已經換屆選舉了。

劉守文沒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只好又被請回了小黑屋,從此再也沒出來。

政治思想做不通,只好來硬的了。

滄州的攻防戰持續了一百多天。

劉守光的野心

一百多天以後,滄州糧盡城破,呂兗被斬殺,不久以後,劉守文也死在了小黑屋,對好弟弟劉守光來說,他已經失去了價值,關著也是要浪費糧食、占用居住面積的。

劉守光留下了孫鶴。

劉守光雖然狂妄,但也知道人才是寶貴的。

何況劉守光還有一個夢想:稱霸天下。

孫鶴信心滿滿甚至是慶幸加喜悅的到幽州上班去了,這麼做不是因為沒有了骨氣,骨氣還在,但孫鶴也是有夢想的。

他是一個謀士,謀士的天職就是幫人打倒別人。

傾盡所學,學以致用,在現實中證明自己的所學,從學術上看,這些謀士,不過是一些社會學的實踐家。

孫鶴同志相信,擁有幽滄兩州的老闆劉守光絕對有機會在眼下這場群雄爭霸中笑到最後,只是他絕沒想到,最有信心的人不是他本人,而是劉守光。

有一次,孫鶴被劉守光叫去開會,到了會議室後,老闆遲遲沒出來,正當大家左右顧盼,以為老闆耍大牌時,劉守光出來了。

一出來,把在座的各位嚇了一跳。

劉守光換了一身光鮮的衣服,大紫袍,上面有龍的那種。

劉守光不是想扮紫衫龍王,也不是來請各位來觀摩他的910年秋冬服裝發布會。

出來之後,劉守光走了兩步,倒有些貓步的樣子,還轉了二圈。

諸位請看,我這身衣服還合體不?(其實原話是這樣的:當今海內四分五裂,吾欲南面以朝天下。

劉守光要趁亂當皇帝!

有志向,而且遠大,作為軍事暴發戶的劉守光志向也是爆炸式的。

劉守光望著一干手下,一臉誠懇的徵求意見:你們看可行不可行。

(諸君以為何如?)

萬萬不可!

劉守光話音剛落,有一人起立大聲喊道,他大概是想學皇帝新裝里那位一語道破皇帝裸奔的小孩。

此人是孫鶴。

世界上總有一些人對風雲變幻的世界有著清醒的認識,他們能夠從混亂的局面當中找到最主要的東西,然後尋找到正確的方向。

當年在鄉下種地的諸葛亮跟蔬菜有機肥打交道之餘還能洞察局勢,找到三分天下的奇思妙想。

孫鶴也是具有這種才能的人。

孫鶴否定了劉守光的稱帝妄想。

他分析道:我們西邊有太原,北邊有契丹,這些人無時不想找我們的麻煩(乘時觀釁),萬一他們聯合起來,搶我們的地盤,我們就算地勢險要,兵馬眾多,只怕也擋不住他們的群毆。

孫鶴說的很正確,契丹人做夢都想搶他們的幽州,而幽州的名字已經刻在一把箭上供奉在太原的祖廟裡,等著離弦的那一刻。

當然,指出問題並不算一流的高手,孫鶴說這個話時,劉守光的臉色很不好看,好不容易穿身新衣服出來,卻被人指責不合身。

但孫鶴告訴他:要想當皇帝不是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劉守光眼睛重新冒出了火花。

孫鶴正了正身體,大聲說道:招聘賢才,愛護百姓,補充兵力,完善稅賦。

等我們做好這一些,我們的名聲就會傳遍天下,到時,只要時機成熟,諸侯自然推舉我們當老大。

做好這一切,我們只要等待一個好的機會。

前面那些道理,估計從劉守光的右耳進去,連大腦都沒過,直接到此一游,左耳游完就走。

但後面那句他倒是留了點神。

什麼時候我們有機會?

孫鶴神秘地說了一個字:等!

等待是世間美好的東西,倚門的父母等待遠征的兒子,妻子從廚房的小窗張望下班的老公,白樺樹下連衣裙的少女等著相約的情人,斷橋上白娘子化身為人手持青傘,等待著前世結緣的許仙,牛頓在蘋果樹下等待瓜熟蒂落,五指山下猴兒等待著和尚,我們在星期一等待著星期五。









可劉守光等不及了,畢竟朱溫都已經當了三年皇帝,全國各地有點地盤能收上稅的也在緊鑼密鼓的趕製龍袍龍褲龍肚兜,再不抓緊,就成後進生了。

最好,今天打太原,明天攻洛陽,然後一掃天下合。

面對老闆急迫的心情,孫鶴表示理解,但給了第二套方案,如果實在要攻,就先攻鎮定吧。

劉守光同學並不笨,馬上理解了孫鶴的意思,姑娘的手要撿軟的捏,對手要撿弱的欺負。

此時,朱溫老闆剛給王鎔們下了搬遷通知書,河朔大地正瀰漫著恐慌的氣息。

幽州的大軍再一次出城南下,當部隊到達鎮州轄區附近時,決定河朔歸屬的大戰終於開始了。

公元910年底,有一支三千多的小分隊到達深州,深州,今天的河北深縣,王鎔的下屬城鎮。

到達深州後,城門已經緊閉。

這些天,幽州人將大舉進攻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這裡,城內的守備加強了不少。

這突然來到的三千人倒不是幽州人,而是來自魏州,領隊的是朱溫的兩位親信,他們號稱是來幫忙的。

到達城下後,他們派人進去說明了情況,然後提了一個要求:天寒地凍的,請讓我們進城吃點熱飯。

(分兵就食)

這個要求不過分,畢竟人家千里迢迢,冒風雪踏白霜的來到這裡,是為了幫助你們對抗幽兵。

而且不要工錢,只是要求管吃管住,這樣的隊伍要是放到今年的招聘會上,會被一搶而光。

正當深州刺史要派人去打開城門,歡迎親密的盟友時,一個人大聲呵斥道:誰也不許動,擅開城門者,斬!

大喝者,鎮州軍將石公立,駐軍在外,算起來,他其實也是到深州改善伙食的。

石公立不讓友軍進城,倒不是因為怕城內糧食不夠吃,影響了自己部隊的伙食水平。

放軍隊入城,實在是風險太高,好比高家莊招女婿,開始以為是勞動力,誰知道是妖怪變的。

當年在許昌,薛能只不過放了些舊日同事進城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自己就身首異處,還引出了秦宗權,王建,韓建這些大蟲。

但人家畢竟是中央來的領導,要是因此破壞了地方與中央的和諧關係,上面追究起來,誰負責?

石公立拍了桌子:我負責!

說完這句話,石將軍轉身就派人給老闆王鎔送了信,石將軍是個粗人,但粗人不代表腦子也粗,什麼事情多請示總是對的。

很快,王鎔的批示就下來了:請友軍入城!

說王鎔跟太原有聯繫是真的,太原的使者就在鎮州招待所住著,但說有什麼陰謀推翻大梁朝那就是黑人三字經:莫須有了。

柯林頓也去朝鮮訪問了,但能說山姆大叔將聯合大胖子進攻韓國嗎?

所有的一切都是外交手段,而外並不像談戀愛那樣排他,更不是小時候搞小團伙搞站隊,你跟他說了悄悄話,就不能跟我玩。

更何況王鎔同志辦白喜事,太原的人拿著慰問品,伸出一張苦臉,能打他一巴掌嗎?

據此判斷,王鎔實在是想跟著朱溫同志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這些年他跟著朱溫,日子比以前更安寧了,據說別的地方大街上都是大兵橫竄,鎮州的大街是大姑娘逛街悠悠然不知亂世為何物。

聽說朱老大為了維護鎮州的安定繁榮,又不辭辛勞的派出了維和部隊,而自己的手下竟然不顧大局,拒絕與友軍聯歡,他連忙給深州發了整改通知,讓手下為友軍妥當安排好食宿,甚至為了讓友軍在自己的地盤能感受到賓至如歸的感覺,王鎔還將駐防深州的石公立調出了深州。

好比客人來了,自己出去露營,讓客人睡大床。

王鎔真是一位好東家。

只可惜,客人並不是客。

石公立出城那刻,正看到外面的部隊魚貫而入,一陣心痛,不禁仰天長嘆:城內的人就要當俘虜了。

在石公立看來,這簡直是開門迎盜,而用不了多久,王鎔也醒悟了,他又給在野外露營的石公立下了另一個命令:奪回深州!

在朱溫的三千兵輕鬆入城,鳩占鵲巢之後,有一些人也來到了鎮州城。

這些人來時,面容憔悴,衣衫襤褸,一看還以為是洪七公的手下。

他們說自己是朱溫的手下,到貴寶地來是避難的,為了留在鎮州不被遣返,他們透露了一些重要情報:朱溫將鎮定魏三州的節度使互調,是為了一網打盡。

情報很準確,只是這些人其實太可疑,史書上只記載他們是梁朝的公民。

問題是:如果只是小人物,怎麼能得知朱溫的軍事機密?朱溫同志素來重視保密工作,三鎮互調的事不要說一般市民,就連一些大將都未必了解,因為就在不久前,朱溫還放出風,說要調集大軍,收復潞州。

況且他們要是逃難,也應該逃到太原,或者淮南去,怎麼會跑到鎮州,鎮州是梁朝小弟,兩地引渡系統完備,跑到這裡,就不怕成為王鎔的投名狀?

聯繫王鎔母親追悼會上突然出現在的太原使者,再到這數位突然冒出的政治難民,這一切,也許正是隱秘戰線上李存勖的精心安排。

史書未明寫,我們只能姑妄猜之。

到了這時,王鎔同學才從喪母之痛中清醒過來,連忙給朱老大寫了報告,說明了自從大哥手下的三千大兵進深州後,老百姓很不適應,治安情況嚴重惡化,而現在幽州兵也退去了,還是請大哥把部隊調回去吧。

朱溫表示諒解,回復道:親家,你放心,過兩天,我的部隊就會撤出來。

王鎔放心了。

不聽領導的話會死的很難看,但死的更難看是只聽領導的。

一個深夜,朱溫在深州的兵馬突然發動攻擊,將守城的原班兵馬盡數誅殺,然後軍事接管深州的一切。

王鎔這才想石公立,命令這位在外面喝涼水睡冷坑的軍將趕緊攻城,收復深州。

有的東西出來容易,想回去就難了。

如果國企的編制,前妻的被窩。

石公立領著部隊攻了數天,也沒有奪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但好在王鎔同學雖然打仗不行,但對世界局勢有非常清楚的認識,又對引進外援有豐富的操作經驗。

知道要對付朱溫,非得請動大神不可。

既然你說我勾結外人造反,那就勾結給你看。

在王鎔的引援名單上,太原並不是唯一的一位。

論傳統友誼,鎮幽兩鎮源遠流長,在二十五年前,鎮州就跟幽州結下了一對一幫扶對子。

有困難,找劉守光。

那日,孫鶴神秘的跟劉守光說了那個等字,可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不用像孫猴子等五百年,也不用像牛頓等的蘋果都掉了。

機會來了。

接到鎮州的求救信後,孫鶴正在辦公室里辦公。

看完信,孫鶴跳下坐床,興奮的衝出門。

這是實現幽州稱霸天下最好的時機,他的一生都在等這樣的機會,正所謂等了好久終於把夢實現。

跑到劉守光的家,王府的守門人告訴他,劉老闆不在,到外面打獵去了。

孫鶴等不到老闆打靶把營歸,轉身奔到馬房,牽了一匹快馬騎上直奔郊外。

孫鶴同志是個精明的人,知道時間就是效率,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就是勝利,時間就是霸業。

在獵場,氣喘吁吁的孫鶴找到了劉守光。

孫鶴眉飛色舞的向老闆報告了最新消息,建議馬上出兵援助。

因為好的機會從來不會只為一個人準備,太原人肯定也在等待著這個機會。

「大王(劉守光封燕王),只要我們幫助王鎔擊退朱溫,則河朔鎮定都會拜倒在我們的大王旗之下(則鎮、定皆斂衽而朝燕矣)。

「我們的霸業終於可以開始了。

說完,孫鶴雙臉嘲紅,心馳神迷,他已經可以預見在他的幫助,劉守光橫掃河朔,王鎔俯身稱臣,朱溫望風而遁。

而自己終於成為了漢之張良,蜀之孔明。

「我們為什麼要幫他?」

劉守光冷冷說道,他實在不明白孫鶴瞎激動啥。

「他們要打,讓他們打去好了,等他們打得差不多了,我們再一起收拾不是更省時。

劉守光用一個常用語表明了幽州的策略:坐承其利。

這個詞有很多近義語,比如,坐山觀虎鬥、鷸蚌相爭。

孫鶴的對策可以叫主動出擊積極參與,劉守光同志的叫靜觀其變坐撿其利。

論誰的對策高明,也許還得讓事實說話,但論誰的話算數,當然是領導的話管用。

孫鶴同志被一陣搶白淋得全身冰涼,再要爭辯,領導不給機會了。

劉守光揮一揮馬鞭,將所有希望帶走,唯留給孫同志一陣亂塵。

據說是追逐一隻偶現身影的鹿去了

吃了點灰,回了回神,望了望老闆瀟洒的背影,孫鶴調轉馬頭默默離去,他現在才知道,對方不是劉邦,自己是張良加蕭何也是白搭,對方不是劉備,自己是臥龍鳳雛合體也未必能安天下。

孫鶴的心已經受傷。

不管了,愛咋咋地。

其實不只劉守光準備看熱鬧,太原人也不想管鎮州這趟渾水。

鎮州的使者來到太原後,還看到了老鄰居定州來的使者,定州的王處直顯然要老到一點,不等朱溫的兵馬攻到他城下,就已經派兵到太原求救來了。

太原人對定州來的說道:你們是太原人民的老朋友了,有事,我們一定幫忙。

但鎮州嘛,我們還真不想管。

不能怪太原見死不救,要怪只能怪王鎔太善變,這麼多年來,小王同學見誰厲害就給誰交保護費,這樣的小弟,任何一個老大都不會歡迎。

而且太原人還怕王鎔是詐降。

這些天,朱溫同志為了下好河朔這盤大棋,進行了精心的布置,數路大軍出動,都是打著攻打潞州的旗號。

王鎔突然來求救,說不定是玩苦肉計,吸引太原分兵。

他們是親家,關係又久遠,這肯定是忽悠我們的!

我們不上這個當!

很多年以後,毛澤東同志評定梁晉爭霸,他老人家認為太原能取得最終的勝利有三個原因。

其中一個就是李存勖的斷。

從錯綜複雜的關係里抓住最主要的,從撲朔迷離的現象里抓住最本質的,是為斷。

斷,正是一個合格領袖所必備的要素。

李存勖沒見過王鎔,但他十分清楚王鎔同學的個性,怕死(誰也怕),貪生(誰不貪),厭戰(愛好和平)。

這樣的人其最大的理想不過是保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而說到玩詐降,王鎔有這個能力,卻沒有這個想法。

不用再懷疑,不能再遲疑,為了這一天,我們等待已久。

再不出兵,黃花菜也要涼了。

太原的軍將們說慎重為上,李存勖說要大膽進軍,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但家裡面歸根到底要聽老婆的,在單位歸根到底要聽領導的,在太原,當然是李存勖說了算。

周德威同志再一次被授以重任,沒多久,大軍抵達趙州(河北趙縣)。

在這裡,他將遇到一個全新的對手。

這個對手跟他有一點相通:都喜歡以逸待勞。

二年以前,有一個人風塵僕僕的來到汴州,遞上原單位開具的介紹信後,他很快得到了梁朝大老闆朱溫的親切接見。

這個人正是王虎降將中最後歸位的王茂章。

雖然朱溫同志沒有像曹操赤腳迎許攸那樣興奮,但對這位大將也是期待已久。

當年青州征王師範一戰,此人臨陣席地痛飲,那份從容已經深深印在朱溫那顆愛才的心裡。

我要是手下有這樣的人才,何愁天下不得?朱溫曾嘆道。

上天對朱溫實在不薄,當年他提著餵豬的木桶,呆呆地望著張小姐,說了一句癩蛤蟆想吃天娥肉的話,想不到多年以後,上天就把張小姐送到了他的跟前。

現在老天又將王茂章送到了洛陽。

為了避朱溫曾祖的名諱,王茂章改名為王景仁。

同樣,為了表示對朱溫祖宗八代的尊敬,我們也改稱他為王景仁。

朱溫手下雖然能人眾多,但地盤大了,也會鬧人才荒。

那時,劉鄩要在長安防備李茂貞,康懷貞守華州,牛存節在守衛同州。

這麼多人扎堆在關中這一塊,那是因為劉知俊同志始終是個威脅。

而楊師厚駐陝州,要防備著太原人南下。

這裡提一下,猛將一枚的張歸霸在二年前已經去世,其弟張歸厚同志年紀也大了,丈八長矛提不提得動不說,能在沒有旁人的幫助下把褲頭提上就算不錯了。

朱總的人才鏈快要斷裂。

到了這時,他有沒有想起朱珍、氏叔琮、王重師,甚至在鳳翔過得並不如意的劉知俊以及退休在家的葛從周?

高級人才的緊缺是每一個快速增長企業的心頭病,王景仁的到來及時彌補了朱溫對人地的需求。

可奇怪的是,王景仁入了梁朝編制之後,並沒有立刻就上沙場

到了汴州後,朱老總給王景仁安排了一個文官的職位:宰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這個是虛職,不用寫提案,也不用看文件,月底也不用寫總結報告,就是上班打打卡,然後站到一幫文官中間,聽他們讀讀牛皮,也算是熟悉一下環境,認識一下同事,結交一些朋友。

於是,王景仁很閒,很孤獨,一個人走在上班的路上,認識他的跟他沒共同語言,有共同語言的對他不理不睬,朱溫的武將都是馬上爭功名,那有一來就升官發財光聽報告不幹活的。

人是不能閒的,特別是英雄。

二年百無聊賴的生活,差點讓英雄白了中年頭,可機會總算來了。

王景仁被任命為北方征討司令,朱總為他配備了超強的陣容,禁軍的一半精銳交到他的手上,給他打下手的叫韓勍,禁軍中的高級將領。

除了這位,朱溫將單挑王李思安派給王景仁當前鋒。

這是一個比較合適的配置,李思安需要重新證明自己,王景仁需要找回當年橫掃千軍的感覺兼證明一下外來的和尚也能念好經。

這兩位躊躇滿志的新搭檔領著梁朝的主力渡過黃河,直撲周德威駐軍的趙州。

可沒過多久,王景仁突然接到了後方一封加急令:速速撤軍回洛陽。

在王景仁進軍的同時,有一個人在洛陽的太空觀測站仰望星空,差點淚流滿面。

那時,其人面色凝重。

第二天,這位天文館館長(司天監)就給朱溫寫了一個報告:來月太陰虧,不利宿兵於外。

太陰就是月亮,意思就是下個月會發生月食,這個時候駐紮軍隊在外面只怕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通過看星星數月亮來判斷能否出征?這也太玄妙了點,但這位星象人員有許多成功案例,曾經利用星象學成功預測到了攻滄州之敗,劉知俊之叛等等。

朱溫是位天文愛好者,很信這一套,連忙給王景仁下了召回令,但王幹部顯然不是岳飛。

領兵回洛陽,又回到辦公室看報紙喝綠茶打發一天?間或混跡在一班文官中間發獃?然後在那些武將異樣的目光度過餘生?

那樣的日子,王景仁已經過夠了,算起來,從當年他在青州大戰朱友寧已經過去了七年,這七年間,他再沒有聽過萬馬嘶鳴的聲音,再沒見過萬矢如雨的壯景。

將軍本該屬於那樣的時空,七年的時間抹不平一位英雄的雄心壯志,只能積蓄起征戰的慾望。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放下朱總的詔書,王景仁率兵繼進趙州,前面是一處緩緩延伸的平原,平原上,有一條靜靜的河流。

這條河叫野河,這個地方叫柏鄉。

順便提一句,九百年前,光武帝劉秀曾在這裡稱帝。

第五章 柏鄉之戰

柏鄉註定不會寂寞,千年以前,它見過劉秀的雄姿,聽過山呼萬歲。

千年之後的今天,鐵蹄聲再次將它喚醒。

它將見證沙場健兒智與勇的較量,甚至像上次見證劉秀中興漢室一樣,有很多人認為這裡有一個人會成為光復唐室的英雄。

此人是被歷史評價有光武之功的李存勖。

(莊宗以雄圖而起河、汾,以力戰而平汴、洛,家仇既雪,國祚中興,雖少康之嗣夏配天,光武之膺圖受命,亦無以加也。

莊宗,李存勖也)。

繼周德威之後,李存勖來到了這片美麗而又瀰漫殺氣的平原。

李存勖本不用來,但他來了,而且是邁開小腳,一溜煙的來了。

難纏的對手

李克用的大半生都在沙場上度過,平常沒有什麼時間教李存勖讀論語翻春秋,對於文化課方面,李克用同志實在是有心無力。

但他的軍事課抓的不錯。

每次出征都帶著李存勖,也不管人家才五歲,連幼稚園大班都不能上。

這事要被孟子知道,可能要痛斥一聲:夷族之人,拔苗助長。

那些年,未成年的李存勖遠遠地站在高處,用單純的目光望著父親指揮調度,倜儻十分,望著軍將左右衝突,看戰場上刀光劍影,聽亂塵里金鳴鐵囂。

按今天的話說,這孩子是天天看美國黑幫電影,打街霸玩魂斗羅搓撞球長大的。

奇怪的是長年的血腥場景沒有把這祖國的花骨朵摧殘。

反而激起他對戰鬥無比的嚮往。

算起來,他的年紀不大,但工齡很長。

而作為一名長期只能看不能動的軍事觀察員,他內心壓抑的熱血比王景仁還要洶湧澎湃。

聽說梁朝的大軍向趙州挺進時,他連忙領著李存璋張承業李嗣源們奔赴趙州。

這是夾寨之戰後,太原再一次傾城傾將而出。

在以後的日子裡李存勖經常這麼幹,似乎從不擔心對方抄他的後路,搗他的錦繡太原。

而奇怪的是,對方還真配合,一直被他牽著鼻子走,從來都沒想到太原在大部分時間裡其實是一座空城。

李存勖把這個空城計演了數年,直到一位梁將突然發現了這個秘密。

當然,這還是以後的事情。

現在,李存勖同學將邁向他人生旅程里真正意義上的沙場處女秀。

上回破潞州夾寨,披麻戴孝的不好意思動手,只好充當了精神領袖的作用。

這一回再也沒有什麼阻當他對肉搏的嚮往。

第一次,總得品嘗一下痛苦的滋味,雖然李存勖被公認為五代最會打仗的皇帝,沒有其一。

但這個第一次,極可能是去給周德威添麻煩去了。

李存勖同學一去就旗開得勝,活捉了二百多號人。

可能有些勝之不武,抓人家的時候,那兩百梁兵沒幹別的,只是在野外打草罷了。

說起梁朝的兵種,炊事班的打草工種可能是最悲慘的一群人,幹著挖野菜的活,操著挖人祖墳的心,時不時就會被人家抓了去暴揍一頓,然後捆成粽子當俘虜。

而這些大兵被安排這個吃力不討好活,多半是軍事技能不過關。

但他們也有長處。

梁朝的打草班戰士政治思想水平明顯要高於打醬油的,每天除了為戰馬準備一日三餐,竟然還知道自己部隊的絕頂機密。

不用宣講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道理,連辣椒水都沒端出一碗,這些打草兵就交代:我們朱總說了,這一次來,就算鎮州是鐵打的,也一定要攻破它。

顯然打草工不但關心政治,留心信息,還善用修辭手法:誇張。

當然,坦白了也還是要坐牢的,但這些人留著要派人看守,還要管吃管住,實在不划算,放了又會泄露自己的行蹤,殺了嘛,李存勖暫時還沒有修煉出這等鐵石心腸。

李存勖為他們找到了最好去處。

將這些人送到鎮州,交給王鎔。

現在的李存勖已經是反梁聯盟的槓把子,這個稱號是鎮州王鎔跟定州的王處直給封的。

怎麼將聯盟里的同志緊密的團結在自己身邊,這位年少的武林盟友懂的。

但僅僅二百個打草兵的口供並不足以堅定盟友的決心,在趙州,屯集著來自鎮州定州太原的三方軍隊。

人多了,容易壞事,時間長了,容易審美疲勞。

要是拖久了,說不定鎮定兩家的兵馬會動搖信心。

唯一的辦法,只有速戰。

李存勖找到周德威,下了一個命令:趁著我們聯合部隊的人心還沒散,應該速速推進,與梁兵決一死戰。

聽完新老闆的指示,周德威搖搖頭,告訴他:現在還不是時候。

李存勖雖然上過十多年的軍事旁聽課,但實際證明,旁聽還是不如實踐。

論實戰,周德威是老同志,經驗多,見識廣。

在李存勖沒來的日子裡,周德威數次出擊,他已經意識到,這一次遇到的對手將是一個無比難纏的傢伙。

兩天前,柏鄉,梁營

伴隨著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嘯聲,一陣亂塵揚起。

不過一會,這陣亂塵卷到梁營的門口。

仔細聽那呼嘯聲,你會比較困惑,仿佛聯合國開大會,雞鴨魚鳥鳴成一片。

困惑是正常的,這支騎兵是周德威手下的多族混編隊,要是細分能分出五種以上來。

這些呼嘯聲也就夾雜了各族方言,當年也就李存信能全部聽得懂,自從那位不世英才撒手西去後,世界上就再沒有人能分得清楚。

不要留戀李存信,他已經是一個傳說。

這伙騎兵到達營門後,一不放箭,二不放火,三不踏營,只是以營門為中心點開始做折返跑,當然,邊跑還伴隨著亂鬨鬨的叫喊聲。

雖然沒人聽得懂具體是什麼意思,但相信梁營的人應該都能懂他們的意思。

這是周德威的老招數了,周老將軍面色鐵青,平時自己不說話,但手下這幫人個個比菜市場大媽還能說,而且又不遵守小學生守則,開口就罵人,從祖宗八代到身體缺陷再到個人道德,全部上綱上線,馬跑二圈,還沒有重樣的。

這都罵上門了,不出去教訓一下就太能忍了,除非是下水道里的忍者神龜。

可周德威的非友好嘴皮訪問團們就發現,這一屢試不爽的誘敵之計不管用了。

跑了十來圈,該罵的都罵遍了,馬都覺得耳朵受了極大的污辱,可對方營門緊閉,仿佛他們是一片浮雲。

誘敵失敗的原因自然是沒做到知己知彼。

要是知道對方是什麼,周德威也許就會省省口水,另想辦法了。

王景仁以前是淮南的,雖然淮南跟太原也有軍事交流,但主要是單方面的,多是太原的軍將到淮南進行指導工作,淮南的人極少到太原去,於是王景仁的性格特點在太原的檔案庫里沒有備案,周德威完全不了解這位梁朝空降將軍的習性。

王景仁善於後發制人,當年在青州城外,朱友寧攻他的友軍攻了一夜,王景仁扮瞎子扮了一夜。

能裝瞎子,自然能裝聾子。

罵吧,等你累了,我再跟你算帳。

到了日將落的時候,周德威撤走了,到營後,他吩咐他的那群舌將:多喝點水,明天我們還要去。

周德威言而有信,第二天,太原聯合部隊又繼續挺進,距離梁營只有五里地,安營紮寨後,周德威又領著他的那幫大嘴混編團來問候梁營。

這一次,他沒有失望,剛熱了熱身,嗓子還沒完全開,對方的營門就大開,從裡面殺出大隊兵馬來。

據說正好三萬。

這倒讓人有些出乎意料,仿佛劉德華還沒開唱,下麵粉絲就群情激昂,場面失控,痛哭昏倒無數。

這叫人情何以堪,技將何施。

衝出的這些人明然比粉絲要熱情的多,而且經過專業訓練,對圍追堵截偶像有相當的心得,出營後,迅速分為了三個方陣。

這裡要說明一下為什麼分為三個,而不是四個,畢竟四面才叫合圍。

而梁兵一來沒有網開一面的菩薩心腸,二來昨天被人用多種語言問候了一天,就是菩薩也有火,他們也絕不想讓這些民間口技藝人能啃到下一頓的饅頭。

分成三隊的原因是有因為梁營前方有一條河,名叫野河。

野河之北,五里之外,就是李存勖的大營。

這條河成了一道天然的阻擊線,將幫助梁兵體現合圍的效果。

梁兵的猛然殺出,果然起了奇效,太原游騎團開始後撤,走時,全沒有剛才一罵夏雪降,二罵冬雷響,三罵斷江流,四罵崩天地的氣勢。

晉兵們低著頭,士氣全無,讓他們突然失去鬥志的原因倒不是兵力懸殊(確實懸殊,周德威只領了不到二千的騎兵過來),而是望著那些梁兵,太原人感覺對方是金錢幫,而自己是丐幫的。

出營追擊的梁兵是朱溫的禁兵,其軍號有天武、天威、英武等,部隊番號有時會變,但裡面的人都是朱溫的親信,所謂中央嫡系,素質優,待遇高,福利好,裝備精。

在五代十國,這次禁軍可以排進第二,而第一不是李存勖的。

在這三萬精兵出營後,沒有交戰,光穿著就直接將太原人震撼住了,個個銀甲鐵盔,更神奇的是梁兵將防衛器材和時尚元素進行了有機結合,在鎧甲外還有精美的絲綢,甲衣上雕刻著金銀花紋,在冬日的照顧下,反射出絢爛的光芒。

而相比較之下,太原人的行頭就太差了。

自從李存勖上台以來,整頓軍紀,嚴禁違法犯罪活動,太原軍人的灰色收入就幾乎斷流。

而軍人畢竟家裡也有老婆孩子的,老婆要買新衣服,兒子要交學費,那一樣少得了錢?

周德威同志發現了隊伍中已經有許多人受不了對方的糖衣炮彈,開始士氣低落。

但同時,他又發現了另一個情況。

周德威發現,在自己後撤時,對方並沒有窮追猛打,反而大聲呼叫,來回奔馳。

他馬上明白過來。

轉過身,周德威對身邊的李存璋說道:他們不像是來跟我們拚鬥,好像只是來顯擺裝備的。

(梁人志不在戰,徒欲曜兵耳)

事實確是如此,王景仁正是要用這一招搞和平演變,擊垮敵人的信心。

你不罵我嗎?我讓你看看大爺我多有錢,我自卑死你。

在闊佬軍團的對照下,太原的這些人顯得太寒酸。

如果衣著可以換算成裝備來計算,完全是小米加步槍對抗飛機加大炮。

都是當兵的,差別咋這麼大呢?

情況很不妙,再這樣下去,心理失去平衡的太原騎兵雖然還不至於直接罷工不干,但肯定會滋生消極怠工的情緒。

(不挫其銳,則吾軍不振。

周德威打馬上前,聚集騎兵,他將用一段極富煽動性的言論扭轉局面。

清了清嗓子,周德威大聲喊道:「大家不要慌,對面的梁軍是我都認識,他們是汴州天武軍,以前都是在汴州擺地攤做小買賣的。

(屠酤傭販之徒耳)」

周德威言下之意是,他們連城管都打不過,怕他們幹什麼。

果然,周德威說:「別看他們穿的光鮮,但打起來架來,十個也干不過你們一個(衣鎧雖鮮,十不能當汝一)。

當然,這樣的話忽悠不了太原的眾大兵們,他們雖然五大三粗,但並不傻。

別扯這些沒用,看看我們穿的跟原始人似的,提高待遇才是硬道理!

大兵也是認實惠的。

周德威給他們指出了實惠。

「你們看,只要你們抓住了對方一個,那就發達了,以後娶老婆置小妾生孩子買房子什麼的都不用愁了(擒獲一夫,足以自富)。

大家快點上,不然日後成為不富裕的大多數可不要怪政策沒給機會(此乃奇貨,不可失也)。

領導就是有水平!死的能說成活的,明明是讓人去送命,卻能說成是發財。

說到這裡,剛才還沮喪的太原大兵突然眼睛發亮,精神為之一振。

論起在戰場上撈外快,確是一個發家致富的快捷門路。

三萬梁兵不再是兇惡的敵人,而成了上天派來的散財童子。

歷史證明,錢確能使鬼推磨,在殺敵能致富的思想指導下,這二千騎兵真的不識數,跟著周德威沖向了三萬梁兵的兩翼。

而事實證明,效果還不錯,誰能想到對方才二千多人,竟然敢向三萬人發起衝刺?一時之間,被對方打得措手不及。

周德往來殺了數個來回,有人數了,周工頭領著大家四次沖入梁兵陣營,成功的抓獲一百多人,也就是說,有一百多位太原來的大兵通過浴血奮戰,成功地成為了少數先富起來的人,成果還是喜人的,致富率超過了百分之十。

但這也只是大戰前的一次試探性交鋒罷了,目的不是消滅對方,而是摸清對方的虛實。

情報已經收集完畢,而對方也重新穩住陣腳,開始倚靠兵力上的優勢,步步進逼。

退吧,周德威一揮手,且戰且卻,成功渡過野河,脫離戰場。

士氣恢復了,至於大部分人並沒有抓住這次發橫財的機會,周德威表示不要著急,只有你膽子大,肯賣力,機會總會有的。

但機會不在今天,也不在明天,要發財,發大財,除了膽量、勤勞,還得有智慧和耐心。

李存勖就顯得很沒耐心。

難侍候的領導

第二天,周德威向李存勖報告了這次試探得出的結論:敵人氣氛很囂張,還不是進攻的好時候,我們應該等等看。

可在李存勖看來,周德威這是在消極怠工。

畢竟老周在這裡搞了半個月,竟然毫無作為,等到自己到達前線,親自監督,才出去騷擾了兩下,而成果就是抓回了一百多俘虜。

對方三萬多人的部隊,兩天只抓住了一百多個,照這個速度下去,陳橋兵變了,這個仗還不一定打得完。

還不如我一下抓二百打草兵呢

武林盟主總是喜歡放開手腳,加快速度,統一天下,文成武德。

於是,李存勖很不爽。

「我們三鎮聯兵應該速戰速決,你想按兵不動是什麼意思?(何也)」

得到的回答讓他更不爽,周德威竟然要教他怎麼打仗。

話很長,大概意思就是不能指望鎮州定州的兵馬能發揮什麼作用,這些人守城還行,野戰完全就是一菜鳥。

而我們能打野戰,是因為我們的騎兵有優勢。

但如果跑到人家的營門前堵著人家打,人家萬一殺出來,後面是野河,馬根本跑不開。

背後的意思是,你急個鬼啊,打仗不是靠本春秋就行,靠書打仗的那是趙括。

年輕人血氣方剛,年紀輕,經驗欠缺,但面子也薄。

聽見老周的話後,李存勖的臉漲得通紅,半晌沒說出一句話來,良久,突然轉身,招呼都不打一聲,丟下一臉無辜周陽五,直接回到帳房,向床上一躺,蒙頭就睡。

傷自尊了。

 

李存勖同學,你已經是領導了,領導嘛,就得高屋建瓴,管管戰略,正所謂,大海航行靠舵手,你就把握把握大方向。

戰術什麼的,能不管最好放手。

具體點說,救不救王鎔,打不打朱溫你說了算,怎麼打,什麼時候打,這是周德威的活。

可領導畢竟鬥氣罷工了,這可比大兵怠工要嚴重得多,況且,老周那點口才也就忽悠一下文化水平較低的,對付李存勖,實在是理論儲備不充分,表達方式不靈活。

於是,周德威找到了一個可以說服李存勖的人。

這個人地位高,而且相比李存勖跟周德威還是打仗的外行人。

我們知道,外行人往往容易說服內行人。

箇中原因,是內行人總喜歡據理相爭,而外行人往往另闢蹊徑,以情動人。

周德威找來的外行人是太原大太監張承業。

周德威找到張承業,跟他說了一些話。

很長,平時不說話的周德威今天算是把一個月的口水預算用完了。

前半句是:今去賊咫尺,所限者一水耳,彼若造橋以薄我,我眾立盡矣。

兩方的大營距離很近,只有五里地,個別視力好的,能看到對方的炊煙,要是騎上馬,一個衝鋒就到。

這樣的距離實在不適合騎兵作戰,而更致命的是,周德威經過兩天的試探,已經發現對面的這伙對手確是梁朝的精兵,並在數量上要遠遠超過他們。

史書上記載梁兵有七萬,而李存勖的連著鎮定兩州的不到四萬,不要輕易相信什麼以一敵十的傳說,以一敵十那是武俠小說。

在聽完周德威的戰場分析後,張承業馬上明白,現在的處境不要說馬上發起進攻,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錯了。

於是,張公公挑開了李存勖的營帳,輕輕的走到床前,那時李存勖面朝里背朝外。

張公公伸出白凈的手,溫柔地拍了拍假睡的李存勖。

「大王,該起床了,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呢,周德威是老同志,經驗很豐富,他的話我們可不能不聽啊。

話音剛落,李存勖翻身而起。

抬頭挺胸的說道:我也正在想周將軍的話!

李同學變臉堪比翻書。

周陽五同志的臉太黑,話難聽,弄得他面子全無。

可這不是他剛才生氣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周德威是對的。

人們容易原諒別人的錯誤,卻很難原諒別人的正確。

----鄧布利多

好在,有張承業這位兩朝元老做調解人,李存勖覺得面子又回來了。

總算醒悟的及時,因為梁軍已經有了動作。

當時,周德威跟張承業說:在我們的中間,只有一條河,如果對方造橋突然發起總攻,後果不堪設想。

(彼若造橋以薄我,我眾立盡矣)

這是一個相當精準的判斷,在他們說話這個時間裡,王景仁正在野河之上造浮橋。

周德威利用騷擾探明梁兵的虛實,王景仁也已經看清楚了對方的實力。

在得知對方的營門距離自己只有區區五里時,他知道機會來了。

經過一陣突擊施工,浮橋終於完成,等王景仁領大軍渡過野河,衝到對方的營地。

卻只有一片斷木殘布。

晉營搬走了。

來遲了一步,僅僅是一步。

就在張承業親自出馬做調解工作的當天,反梁聯軍起營撤退,一直退了三十里。

正是那一天的主動撤退避免了被王景仁突襲的危險,也為最終的勝利創造了時間,騰開了空間。

撤退之後,周德威又玩起了老招數,天天派說唱團去問候梁兵的諸位親戚,派小分隊騷擾對方的補給線,梁營的打草工成為重點打擊的對象。

下次找工作千萬記住,能力不是最重要的,經驗不是最重要的,單位也不是最重要的,崗位才是最重要的。

入對行還需要占據一個好崗位。

而王景仁緊閉營門,養精蓄銳,等待時機給對方致命的一擊。

以靜制動,還是以動制靜

五天以後,公元911年的元月初二。

清晨

梁兵大營又迎了一些好朋友,三百多人,活動內容沒有什麼新意,據說梁兵們已經習慣了,要是那天沒有人來罵,他們都會覺得悶的吃不安睡不香

只是這一天的氣氛有些怪,平常那些人多是邊罵邊跑,將運動與演講有機結合,但今天,這三百多人竟然直接衝到了營門口。

大清早的,欺欠人都欺欠到家門口了,再不表示一下就太沒面子了。

正好,王景仁也睡夠了。

營門再一次打開,這一回衝出來的可不是三萬,而是所有的梁兵。

目標不再是展示裝備,也不僅是消滅那數百鬼叫的。

王景仁要玩一條龍,乘勢殺到對方的大營去。

出擊吧,就在此時!

三百晉騎掉頭就走,他們雖然對對方的一身高檔裝備十分有興趣,但還是學過一些數學知識的,三百對七萬,再不跑,自己以後只能收紙錢了。

風緊扯乎,三百大兵在前面跑,七萬大軍在後面緊追。

因為梁兵們的交通工具並沒有統一,有的是四條腿的馬,有的是爹媽給的兩條腿,而腿里又有長條的,又有短條的,追著追著,七萬大軍就拉開了距離。

但總算快追上了,那三百大兵放慢了馬步,到了開闊處,還調轉了馬頭。

直面他們。

這些人該不是放棄逃跑了吧.。

梁兵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笑容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從附近的村莊裡又冒出一夥騎兵來。

這些人,梁兵們都認識,他們是老熟人,打過多次交道。

出來的是橫衝將李嗣源,小白袍史敬塘,在他倆中間的是黑臉哥周德威。

在數天前,周德威找張承業幫忙時,說了一段長話,上半句是退兵以避險,而後半段是這樣的:誘賊離營,彼出則歸,彼歸則出。

別以輕騎掠其饋餉,不過逾月,破之必矣。

正好是一千年以後,有位朱德同志提了一個十六字方計: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這個戰術叫游擊。

太原三將突然殺出時,身後是三千精騎,要是換到前些天,按周德威說的以一打十,正好。

可略一接觸,周德威收眾就走。

這算什麼回事,玩你追我趕還要用接力這一招?

現在,領路的變成了三千多人。

在跑了大概一個馬拉松的路程之後,周德威將對方引到了該去的地方。

那個地方離太原的大本營很近,經過九轉千回的奔跑,周德威成功將對方大軍引到了自己的主場。

唯一的問題,配合上出了一點問題:兄弟單位並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來迎接遠方來的客人。

畢竟那時沒有手錶,在出征前不能對表。

周德威可能稍微提前了一會,以致大部隊還沒有布好陣。

失誤啊,而戰場上任何微小的失誤都有可能導致大敗。

要是梁兵順勢衝殺過來,周德威就不是將敵人引進包圍圈的王二小,而成了為敵軍帶路的王保長。

幸好,還有補救的機會。

在到達太原大部隊之前,要渡過那條野河,而野河之上,只有一條橋。

守住了野橋,就能為布陣爭取寶貴的時間。

周德威的三千騎兵過橋之後,馬上有一支部隊衝上來,扼守住了橋。

守橋的是鎮定來的同志,他們沒有騎兵,只好干防守的苦力活。

但吃苦耐勞顯然不是這些他們的優點,要不是朱溫突然對他們下手,他們還活在局部和平世界裡。

很快,梁兵出動了奪橋敢死隊,梁兵雖然跑了數十里地,但不愧為精兵,竟然精力十足,個個爭先要去奪橋開路。

一個人將這一切看在看眼裡.。

李存勖同志站在一處地勢稍高的地方,目不轉睛的觀察著戰場上的一切。

這個工作他經常干,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有了決策權。

眼看著橋守不住,他轉身對旁邊的一個人說道:要是讓梁兵過了橋,只怕沒辦法遏制他們了。

言下之意是,同志,組織上考驗你的時刻到了,你能不能把橋給我守住?

將要接受組織考驗的人叫王建及,李存勖的保鏢隊長(匡衛都指揮使),以前是李罕之的手下,是一百赴晉深造黃埔一期的成員。

算起來,他跟楊師厚是同班同學,可惜楊同學不在現場,不然兩位倒可以聚聚舊。

雖然李罕之同志在太原最困難的時候投降朱溫,將太原最重要的兩個門戶澤潞兩州做了見面禮。

可就他輸送人才到太原這一件事,就足以抵消其過。

(太原五虎將之一李存審也是李罕之輸送的)

王建及轉身下坡,聚集二百名長槍手。

不用多做動員,橋要是丟了,大家一起玩完。

二百長槍手在王建及的帶領下,發揮艱苦奮鬥,不怕犧牲,首戰用我,用我必勝的精神。

在最關鍵時刻頂了上去。

據說他們是大吼著衝上去的,幸虧他們不是張飛那樣的噪音狂,不然橋都得被他們喝斷。

梁兵漸漸退去,但對李存勖來說,擊退敵人並不是讓他最感到高興的事情。

雖然橋差點失去,但在攻防當中,李存勖發現了一個讓自己竊喜不已的現象。

梁兵雖然勇猛,而且積極肯干,戰必爭先,但各隊之間大聲喧譁,不分主次,明顯紀律工作沒有抓好。

其實這倒不能全怪王景仁,實在是王景仁在新單位工作時間太短,工作成績幾乎沒有。

而李思安在朱溫手下干時,王景仁還是梁朝的敵人,就連這次的副司令韓勍都有資格當王景仁的前輩。

手下都是老油條,管理起來比宮女還難,而王景仁還沒有達到孫武的水平。

自然會出現各自指揮的亂象。

反觀晉兵陣營,雖然形勢一度不利,但各隊齊整肅靜。

二年以前,李存勖開始整頓軍隊,嚴肅軍紀,到了今天,終於見到了成效。

紀律,是軍隊的生命。

------摘自《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工作史》

有此強軍,此戰,吾必勝!

但勝利總是曲折的。

李存勖布陣完畢,全面接觸戰很快就打響了。

介紹一下雙方的交戰情況,梁兵分兩砣,東邊那一砣是王景仁率領的來自魏州等地的混編隊。

禁軍精英在李思安、韓勍兩位老幹部的領導下列陣西方。

在兩邊互相呼應的情況下,梁兵雖然沒有取得勝利,但至少保證了東西方不敗。

戰鬥已經持續了兩個時辰,到了這時,李存勖同學的臉色又有點難看。

對於戰鬥的困難程度,李存勖並不是沒有準備,畢竟對方不是吃素的,不但人數占優勢,裝備也不差,單兵作戰能力也很強。

讓李存勖不爽的是自己的精兵在這個時候竟然作壁上觀。

自從早上把梁兵引到這裡來以後,周德威就好像完成了這天的工作量,一直旁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般跟著看熱鬧。

老闆看熱鬧是天性與權利,部門經理也陪在旁邊裝打哈欠的,就太不識趣了。

但老周同志年紀大,威望高,李存勖這位小老闆實在板不起臉去呵斥。

於是,李存勖突然做出一個舉動。

李存勖猛的一夾馬,就要衝出去。

李同學按捺不住荷爾蒙的刺激,要親自上場!

這個舉動把太監大哥張承業嚇了一跳。

我的娘親咧,小祖宗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跟老大王交代?

我猜想,小李同學想這樣干不是一天兩天,這個全是李克用同志造的孽。

你想一下,一個從五歲的小孩被領到戰場上觀摩,能不惹上好鬥的衝動嗎?

換個說法,如果你五歲時被令尊大人領到電子遊戲廳,天天看人家蚝油給的放寶或端把槍翻跟頭躲子彈,可就是不讓你玩。

你受得了嗎?

現在你好不容易長大了,袋子裡裝著一大堆遊戲幣來到遊戲廳,你要是不把遊戲機的搖杆玩壞了,我都要說聲你真斯文。

李存勖早就耳熱目赤,血脈賁張,心不能制,現在李克用在雁門躺著,總算多年的屁孩熬成大爺,想干就能幹了。

當然,李存勖之所以成為李存勖,而不是李曄,是因為他還有些理智。

比如你要衝就沖啊,反正你是領導,領導要下田插秧,下井挖煤,下基層禍害走地雞,誰能攔著?

可李存勖策馬之後,沒有直接衝到群毆現場,卻轉到周德威面前說了一句話。

兩軍已合,勢不可離,我之興亡,在此一舉。

我為公先登,公可繼之。

說的很好聽,其實意思是老周啊,老周,你耍大牌,搞怠工,是不是年紀大了?那我就先上了,你在後面跟緊點。

領導跟你說軟話,要給你打下手,你千萬別當真,不然,以後發工資,評職稱,選先進,過年發麵粉蘋果,老闆留一手就不要埋怨了。

說完,李存勖打馬就走。

這會,是真要下去練練了。

可一提馬繩,不動,如山。

不動是的馬,如山是周德威的身體,馬被周德威攔住了,老周顯然不想過年領到的蘋果里有蟲在打洞。

攔住李存勖後,他又說了一大通話:觀梁兵之勢,可以勞逸制之,未易以力勝也。

彼去營三十餘里,雖挾糗糧,亦不暇食,日之後,饑渴內迫,矢刃外交,士卒勞倦,必有退志。

當是時,我以精騎乘之,必大捷。

於今未可也。

總結起來是三個基本面,一個中心思想:

基本面一:梁兵很強,不能硬拼。

基本面二:梁兵也是人,也得吃飯,他們身上有乾糧(雖挾糗糧),但沒空吃(亦不暇食)。

基本面三:只要再堅持一下,他們一定饑渴內迫,人心思退。

基本面四:我的兵不是不動,是沒到時候。

史書上說周德威平時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我不假思索,直接引用,而眼見著這黑臉漢子一說就一大通,簡直比菜市場大媽還聒躁。

莫不是史冊也是按中學生考試大綱編的?

仔細又翻了翻,琢磨了十分鐘又十秒。

我終於醒悟,人家明明說平時嘛。

沒說關鍵時刻也不開腔。

領導都嗆你聲了,你還低頭不語,擺弄衣角,欲說還休,那兄台估計是不想幹了。

周德威出口成章,擺事實講道理,表明了他的中心思想:等!

李存勖在周德威這裡碰了個軟釘子,但他年紀輕乾性足,請不動你老周,我還請不動別人了?

折馬調手,小李找上了大李,大李是李嗣源。

這一回,李存勖同學終於開竅了,父親留下來那些人都不是好說話的,個個都有主見,跟他們講道理,他們會給你談思想講主義擺事實,而且免疫力強,說軟話行不通,下命令直接駁回,大有軟硬不吃,打死也不從的精神。

要想讓他們聽指揮,還得動動腦筋。

李存勖似乎找到了辦法。

去找李嗣源時,李存勖是帶了酒的。

據說酒杯還是白金做的,而且是大酒杯。

「哥哥,你看到對面梁軍的赤馬隊,白馬隊沒?別說,還真有些氣勢,就連我也有些膽戰心驚。

李存勖微笑著說了上面一段話。

李嗣源大聲回答:「確實是好馬!」

然後,他緩緩說道:「這些馬遲早得關到我們的廄里。

(彼虛有其表耳,翼日當歸吾廄中。

)」

李存勖等的就是這一句。

「哥哥氣吞萬里如虎!」(卿當以氣吞之。

說著,李存勖還遞上滿滿一杯酒,風蕭蕭兮易水寒, 哥哥你喝了這杯再去啊。

因為那時三國演義還沒有開播,李嗣源沒有模仿關公溫酒斬華雄的先例。

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呼嘯一聲,領著一百多人為擴大太原良馬養殖業沖了出去。

這一去,李嗣源同志算是上當了,明顯他沒有周德威能沉住氣,一激將就輸給了年輕的義弟。

這裡說一下李存勖所說的赤馬隊跟白馬隊,此兩隊是梁軍精英中的精英:龍驤軍。

軍分兩隊,紅隊跟白隊,紅隊從人的穿著到馬的膚色,全是紅色。

白的,亦是白成一片。

倒有些打勝了就辦紅喜事,打敗了就辦白喜事的意思。

李嗣源領著一百人衝過去時,明顯是想為對方辦白喜事,他沖向的是白馬陣。

白馬陣一陣騷動,只見得白晃晃的方陣里猛不然進入了一條黑龍。

一會白色泛濫黑色銷跡,一會白色炸開,黑龍突起,一會黑白混雜,難辯敵我。

可猛不然,一陣怒喝,白色從中裂開,黑色奮蹄而出,脫陣而去。

李嗣源回來了,還沒有走空趟,脅下各挾一人。

據說兩位被活捉弄的是小軍官,可憐龍驤軍威名毀於一旦,軍官被人像抓大姑娘一樣搶了去,以後說起來,怎麼在單位里抬頭做人?

據說,此次交鋒過後,反梁軍團士氣大振。

但這樣的衝鋒還是慎重為好,因為李嗣源差點回不來。

回來時,李嗣源不但帶回了兩位俘虜,背上還插滿了箭,活脫脫一騎馬的刺蝟。

晉軍還不缺箭,犯不著李嗣源玩草人借箭。

要不是大李的肉夠結實,跑得快,鎧甲還算湊合,只怕就不是成為李刺蝟,而成李串燒了。

要是李嗣源死了,以後誰來主持後唐公司運作?誰來領導中原人民奔小康?

等吧,現在還不是全面出擊的時候。

江湖語錄已經指出了:寧等三分,不搶一秒。

只有等待,能讓我們在正確的時間將正確的行動轉化為真正的勝利。

有點繞,但考慮到愛讀史書的都是聰明人,於是就煽情的寫下這句。

時間在一點點過去,太陽西去,眷戀的陽光將這片平原上的打架鬥毆現場暄染上鬼詫的血紅色。

老兵們在砍人與被砍之間想,這是老天要大規模收人了。

李存勖在想,中午飯已經耽誤了,梁兵不會連晚飯也省了吧。

快了,就在此時,梁軍的東陣突然亂塵成天,陣腳散亂,他們要撤了。

原因很簡單,到飯點了。

殘陽下,周德威冷眼旁觀,王景仁揮戈奮鬥。

雙方主帥都喜歡玩以逸待勞。

但兩位的具體操作方法又有些差別。

王景仁是任你山崩海裂,我全然不理,等你口崩腳裂,我再打你個生活不能自理。

概以言之叫以靜制動。

而周德威是你若不動,我讓你動,你累得不動,我再出動。

這個叫以動制動。

是以靜制動高明,還是以動制動更勝一籌?

其實這是一個偽命題,因為就理論而言,各有所長,關鍵在於怎麼運用。

在這次較量當中,周德威把他運動作戰,誘敵深入,拖垮累垮對方的特點發揮了淋漓盡致。

王景仁則完全沒有堅持他的戰法,始終被對方牽著鼻子走,自己的七萬大軍沒來由的跟著人家跑了一趟馬拉松,氣都沒喘上,馬上投入新工作:飛奪野河橋,現在還跟人家混戰了一天,竟然還沒有累趴下,實在擔得起梁朝王牌第一軍的光榮稱號。

王景仁同志唯一堅持的原則是:到點就吃飯。

我當年讀初中時,在學校寄宿。

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鈴響,頓時桌椅聲,腳步聲,喊叫聲,碗筷聲響作一片,只見數百能吃善跑的半大小子蜂湧出教室,直奔大食堂,其排山倒海之勢,遇佛殺佛,遇神弒神。

直到升到高年級,才明白其實飯你吃不吃,都在那裡,不多不少。

顯然王景仁的覺悟沒有我們高。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還挺得住,三餐不吃鋼哥也挺不住。

梁兵已經開始鬧情緒,要求馬上解決吃飯問題。

到了這時,王景仁才意識到自己犯下的大錯。

但事已至此,再不開飯,手下就要開溜,無奈之下,他冒著風險下了先撤的命令。

其實反梁聯軍也餓,但關鍵時候拼得不是體力,不是腦力,就是挨餓力。

當看到梁兵開始後退時,周德威一躍而出。

西門吹雪任雪花飛舞,在寂靜的空氣中,從容刺出那致命的一劍,李尋歡等待,聽憑輕風撫弄他的發梢,直到風向轉變的那一刻。

周德威像一個黑色的幽靈,等到了屬於自己的契機。

三重奏

接下來的勝利不用多說,是屬於反梁聯盟的,但據說,能取得最終的勝利不是因為他們的兵馬能挨餓,也不是他們軍事基礎紮實,甚至也不是周德威的忍耐起了最終的作用。

一舉擊潰對方的法寶是三句話。

第一句話是周德威喊的,那時,他揮舞龍爪手(鐵鍋)直衝而下,伴隨著一身黑衣黑褲黑臉的是一句很腹黑的話:梁兵走矣!

梁兵撐不住了,要逃跑了,兄弟們快上啊。

言下之意,趕緊痛打落水狗,越快打完,我們越能早點回去吃飯。

本也餓得發昏的三鎮聯兵頓時來了精神,踩著對方的腳印緊追了上去。

但這一句話,最多也就振奮一下人心,並不足以保證全面的勝利。

因為退的只是王景仁的東側兵團。

在西側的梁朝禁軍發揮了艱苦奮鬥勒緊腰帶堅持到底的精神,似乎還不打算回去吃飯。

能忍不怕餓沒關係,但如果只剩下你們孤軍作戰呢?

在周德威號召三鎮聯兵反撲時,橫衝將李嗣源徑直衝到了梁兵的西邊方陣。

來時,背上的箭已經拔去,被射成刺蝟還輕傷不下火線,實在精神可嘉。

只是這一次,他倒不是來取對方上將首級的。

他是來喊話的。

很多年以來,大家都以為李嗣源是個愣頭中年,沒文化,只會打打殺殺。

但其實大家都忽略了,勇猛的人在戰場上是死的最快的一種人,比如朱溫二哥朱存。

李嗣源每次衝鋒很猛,可依然成功活了現在,就不只是運氣好可以解釋的。

只有勇氣加智慧,才能提高在戰場的存活率。

現在,等到李嗣源喊出這句話後,大家才突然發現這個人並不那麼簡單。

李嗣源策馬奔到,卻不進攻,只圍著敵陣大喊:東陳已走,爾何久留!

你們東邊的同志已經撤走了,你們呆在這裡喝西北風啊?

所謂煸風點火就是這樣的,李嗣源同志在以後的歲月里,仍舊保持了這一優良作風。

西陣譁然,果然同志靠不住,撤走也不打聲招呼。

本著要死一起死,要走一起走的精神,西砣軍團開始轉身就走。

全線潰退,但注意,不是潰敗。

只是無組織的退走,還沒有達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畢竟這裡的梁兵是一隻精銳的部隊,要是突然醒悟,來個回馬槍,指不定誰能站到最後。

關鍵時刻,有一個喊出了大話滅敵第三彈。

這個人是李存璋。

周德威腹黑,李嗣源更黑,但在腹黑領域登峰造極的是李存璋。

周德威負責忽悠自己人拚命,李嗣源負責忽悠對方逃命。

而李存璋本來負責的是追殺。

李存璋同志領著步兵團衝上來時,喊出直接將敵人瓦解的一句話。

梁人亦吾人也,父兄子弟餉軍者勿殺。

意思是:梁人也是我們的臣民,那些為軍隊運送糧草的不要殺他們。

李存璋不愧是老幹部,充分發揮了其政治素質過硬,理論基礎紮實,演講富有煽動性的特長,怪不得當年成功將李克用引上了割據的道路。

就眼下這句話水平就太高了。

要放普通人,頂多喊一句:繳械不殺。

就算有些文化懂得不戰而奪人之兵器了。

可繳械不殺四字金言在戰場上出現次數太多,而且大多不會兌現,繳械之後死的更快,所以大家聽到這一句,一般直接忽略,該逃的接著逃,該拚命的接著拼。

而李存璋的這一句,有深度,有層次,有技巧。

首先,喊一聲:都是自己人。

這是擺明立場,宣講天下同人的道理。

更重要的是,他指出了什麼樣的人才算自己人:運糧草的。

更妙的是李存璋沒有說出口的。

什麼樣的才算運糧草的?臉上又不會刻兵種,那自然是身上沒鎧甲,手上沒兵器的就是運糧草的。

保留餘味,給人暇想,優秀的廣告大抵都是這樣的。

通過一句話,李存璋成功將繳械這一丟面子的事情變成了你可以立地轉崗當運糧工。

這個東西現在騙子經常用,叫偷換概念。

於是,聰明的馬上醒悟過來,開始脫去身上的鎧甲,丟掉手上的兵器。

雖然值錢,但畢竟是身外之物,保命還是重要的,笨一點的,一看,也明白過來了,趕緊向同志看齊,集體轉崗運糧。

據說李存璋的這一句話還產生了一個負效應:為以後的戰場打掃歸攏戰利品創造了一個良好的環境。

當然,也有腦筋不開竅,連學都不知道學的,這樣的人早點投胎,爭取下輩子做個聰明人,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只一刻間,從肚子鬧革命開始,到不小心退了一步,就直接退入萬丈深淵,被人革去性命。

接下來的進程全無懸念,而據戰場記者報告,擊敵最多的不是太原的主力軍,而是鎮定兩州的兵馬。

當日,周德威輕視鎮定的兵馬,認為他們只會守城,不會野戰。

老周素來評判公正,這些人戰鬥力的確比較差,但痛打落水狗這樣的低技術含量低體力要求的活還是能幹的。

而且幹得比太原兵還好。

他們不貪財。

錢財,鎮定兩州的人多的是,他們缺是只是一個宣洩憤怒的機會。

老大我們也叫了,保護費年年交,過年也沒忘塞紅包,你們還想著來掀我們的攤子,欺欠人不能欺到這種地步。

梁兵脫下的值錢裝備絲毫沒有影響到鎮定兵馬追殺的注意力。

又據說在敗退途中,經過一些村莊,梁兵們受到了當地人民群眾的熱烈歡迎,許多人拿出了菜刀,扁擔,雞毛撣子真誠的款待了他們。

河朔民風不是一般的強。

當然,也不能把當地百姓的政治覺悟提的太高,更不能簡單認為梁兵就是法西斯托拉斯格德米斯,世界人民齊攻之。

我相信要是晉兵大敗,這些百姓也會如此招待的。

誰讓你們到我們的地盤爭天下,砸壞我們的花花草草,破壞我們的農業設施?誰敗打誰!

碰到了這樣的苦大仇深的階級敵人,梁兵算是倒霉透頂。

在這一天深夜,周德威們又殺回到梁營。

梁兵們夠意思,兵器糧草俱在。

一點也沒有自己得不到就該毀掉的精神。

不是他們不想,實在是來不及了。

夜色里,梁兵正在狂奔。

王景仁再沒有那份吃飽喝足再戰的心情,李思安武功高強,自保不成問題,保別人也不是問題,他沒動過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而韓勍邊跑邊想,回去後怎麼跟老闆交代?

據統計,七天大軍只逃回去了一萬。

經此一戰,朱總的禁軍很多編制直接消失。

梁兵從河朔全線後撤,深州什麼的當年怎麼進去的,自己照原路出來吧,魏州因為離的近,不少地盤都被搶了去。

失敗啊,這個總結報告實在沒辦法寫。

李思安同志回去後,又被下放到地方去鍛鍊,這一回,他再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原因,他被朱溫送到崖州守海島。

沒等登上海南島喝上南海的鹽水,就被賜了一杯毒酒。

王景仁被兔去統率軍隊的職位,連吃閒飯的同平章事的工作也被免去,被喝令在家面襞思過,要不是看在錢鏐的面子上,王景仁可能已經成仁。

兩年後,王景仁又出山了,那次,梁朝總算兌現了一部分諾言,借了他點兵,讓他進攻淮南。

越過淮河,重歸故土,王景仁在那裡見到了一座祠廟,那時,他愣在廟前,呆若木雞,突然間放下長槊,翻身下馬,快步走入祠內,猛地撲通跪下,放聲大哭。

裡面供奉著淮南前大老闆楊行密的遺像。

很多年前,王景仁還叫王茂章,投奔到老鄉楊行密的帳下,從此開始了他們共同的傳奇生涯。

他們滅過畢師鐸(草軍老兵、高駢大將),戰過秦宗權,孫儒(草軍余熾),敵過朱溫,教訓過錢鏐,打壓過湖南馬殷,吞併江西。

當時,號令淮南,天不怕地不怕,連朱溫都要讓他們三分。

現在,物是人非事事休。

老首長楊行密西天單程游,淮南早已不是姓楊的說了算,而王景仁英雄氣概,卻敵不過命運安排,竟然輾轉投到朱溫的陣營,開始領兵與淮南對抗。

也許在這一刻,王景仁爭雄好勝的心已經幻滅。

離開楊行密的祠廟後,王景仁接著進軍,哭也哭過,但該幹的事也還得接著干。

不久,他碰到了另一位善用槊的大將,這個人我們很熟,叫朱瑾。

兩位昔日同事不分上下。

激戰之後,王景仁無功而退。

回去的路上,要經過淮河,王景仁在淮河上做了標識,標出淺水可渡處。

王兄弟離開淮南已經數年,已經不記得這些彎彎曲曲的河道了,又明顯沒讀過刻舟求劍的寓言。

那些標識物被淮南人偷偷換到了深水處。

在指引下樑兵義無反顧向龍宮進軍。

結果證明梁兵們多是旱鴨子。

王景仁倒是成功游到了對岸,回到汴州沒多久,他病死在家中。

輝煌與黯淡,豪邁與落泊,淡定與倉皇,成功與失敗,流浪與棲息,忠誠與背叛,他都品嘗過。

是苦是甜已經不重要,這位一生是膽的人在五代里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跡。

這就夠了。

而柏鄉大戰梁營三領隊的最後一位韓勍很惶恐。

惶恐到他不得不做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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