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拓者朱溫（四）

吾兒如豚犬耳

稱帝後的朱溫所面臨的形勢是十分嚴峻的，還容不得他逍遙自在。

在外部，東西南北中強敵環伺，南邊有楚王馬殷，北邊是晉王李克用，西邊是鳳翔節度使李茂貞，還有淮南節度使楊渥和長城外面的契丹王阿保機。

在內部，朱溫的隊伍也不是鐵板一塊。

在這種亂世中，內部出現分化和矛盾是再正常不過的。

這些人都是為利益走到一起，出現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影響他們的意志和行動。

開平三年（公元909年）五月，佑國軍節度使王重師因被懷疑通敵李茂貞，被朱溫貶官，隨後被處死並滅族。

受到王重師事件的影響，忠武節度使、侍中劉知俊拒不奉詔入朝，歸附李茂貞。

他將不從命者械送於岐，派兵襲擊華州，驅逐刺史，扼守潼關，並聯絡晉人，打算兩面夾擊朱溫。

在好言相勸無果之後，朱溫派遣山南東道節度使楊師厚為帥，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劉鄩進行討伐。

劉鄩抓住劉知俊伏兵藺如誨等三十人，用他們為嚮導。

忠武軍劉知浣因迷路在外盤桓數日後入關，降卒藺如誨也趁機溜了進去。

劉鄩乘門開之時，驅兵而入，攻克潼關，生擒劉知浣。

朱溫再次派劉知俊之侄劉嗣業前往同州勸降，其弟劉知偃制止了劉知俊的投降企圖。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劉知俊缺乏對朱溫的認識，差點將肉往虎口裡送。

在得知潼關失守後，劉知俊舉族逃往鳳翔。

隨後，楊師厚占領長安。

王朝更大的危機正在醞釀之中，歷史的進程就像核裂變一樣環環相扣又不可逆轉。

在大梁王朝內部，更深層的矛盾越來越激烈。

在統治穩固的時候，人人都是忠臣孝子。

力量虛弱的時候，集團內部的各個派別將在更強的權力引力的作用下變換陣營。

各派勢力圍繞最強權力重新組合，尋找新的權力組合平衡點。

在看到劉知俊叛逃之後，鎮州節度使、趙王王鎔、定州節度使王處直左顧右盼，暗中與晉王李存勖交接，朱溫對此也深信不疑。

朱溫想用魏博節度使羅紹威替代他們，他藉口幽州節度使、燕王劉守光來犯，派出三千魏博兵在深州和冀州駐紮。

懦弱的王鎔拒絕了部將石公立的建議，向梁軍打開了城門。

在梁將杜庭隱盡殺守衛兵士後，王鎔徹底與朱溫決裂。

王鎔向晉陽和幽州派出了使者，努力爭取外援。

鎮州和定州處於梁、晉、燕三方勢力的交界地帶，他倒向哪方，哪方就將擁有極大的政治優勢。

李存勖對王鎔與朱溫的關係進行了深入分析，做出了援助王鎔，合力攻梁的決策。

毛澤東說過:「政治就是把我們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敵人的人搞得少少的。

」李存勖迅速抓住了擴大自己政治實力，搶占政治先機的機會，派出大將周德威率兵出井陘關屯戍趙州。

相反，幽州劉守光就因為往年恩怨錯失了參與破梁政治聯盟的機會。

梁軍與晉軍在柏鄉形成對峙。

晉將周德威以番人騎兵天天去梁營挑戰，上演著冷兵器時代罵戰的古老橋段。

雙方隔著野河你來我往，誰都沒有占據明顯優勢，擺在遠道而來的晉軍面前的是速戰還是徐圖的戰術難題。

老將周德威主張按兵以待其衰，少主李存勖年輕氣盛，主張速戰速決。

晉軍堅守營壘，對外出割草餵馬的梁軍進行騷擾，梁軍無草餵馬，馬死了不少。

周德威與史建瑭、李嗣源率三千精銳騎兵在梁軍門前挑戰，梁將王景仁、韓勍被惹怒，傾巢而出。

雙方在野河橋上展開了激烈爭奪，從上午到中午，膠著不下。

李存勖想率軍衝鋒，老將周德威力勸，看梁軍的情形，可以以逸待勞，他們到現在還沒有吃飯，士卒已經疲勞，肯定心生退意。

到下午，梁軍疲餓交加，心無鬥志。

王景仁稍微一退卻，周德威趁機大呼：「梁兵跑了！」，晉兵鼓譟而進，魏滑州兵先退，。

李嗣源藉機向梁軍宋汴州兵呼喊：「魏滑兵退了，你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兵相互驚擾，遂至潰敗。

晉將李存璋大呼：「梁人跟我們一樣，有父兄子弟為梁兵的不能殺害！」梁軍聽後，軍心進一步瓦解，趙軍趁機追殺，梁軍龍驤、神捷精兵損失殆盡。

柏鄉失利，讓朱溫失去了一道阻擋李存勖的屏障。

它是大梁王朝發展的分水嶺，在這之後，朱溫和他建立的王朝就步入了下坡道。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是五代十國時期最顯著的特點，一名軍人和他帶領的集團只要抓住一個偶然的機會就能迅速成長壯大，建立屬於他們的政權。

他們也很容易因一個偶然的失誤，一步錯步步錯，轉眼之間就將自己的心血付之東流，這或許就是軍閥的宿命。

亂世中，軍人群體的文化水平是很低的。

他們用自己手中的武器開闢了屬於自己的天地，但他們中很少有人能組織一個可以正常運轉的社會系統，而僅僅是留戀自己的武夫習氣，在馬上得天下也在馬上治天下。

為了報柏鄉失利的一箭之仇，朱溫命楊師厚進駐邢州。

在此敗軍之際，朱溫依然在大臣張宗奭府中淫亂婦女。

乾化元年（公元911年）秋，相州城外洹水邊的梁軍已經到了「聞晉軍至驚亂」的程度。

朱溫復仇心切，功臣宿將因小過而受誅，人心越來越恐懼。

在引軍南還之後，朱溫舊疾復發病倒了。

乾化二年（公元912年）三月，楊師厚攻破棗強縣，殺盡城中人口。

隨後，楊師厚會合賀德倫進攻蓨縣。

此時的李存勖正與燕王劉守光激戰，無力分兵來救。

晉將史建瑭、李嗣肱派出小分隊擒殺梁軍樵夫，並留下幾名斷臂而歸，讓他們散布晉軍大至的謠言。

同時，他們安排軍士穿著梁軍衣物，混雜在樵夫裡面，偷襲賀德倫大營，斷臂者大呼「晉軍大至」。

在偵查得知這只是晉軍的小股游兵之後，征伐一生的朱溫又氣憤又羞愧，病情加劇以至不能乘坐肩輿。

病重的朱溫想讓年長的養子朱友文繼承帝位，他的託付遺願被他淫亂的後宮侍婦們擊得粉碎。

這個老傢伙把他的兒媳婦們都召入宮廷，供其宣淫。

這些兒媳婦就成了他身邊的定時炸彈。

他傳位給朱友文的想法被侍奉在側的幼子朱友珪之婦張氏探知，素來不為朱溫器重並屢遭鞭撻的朱友珪殺心頓起，蕭牆之內的又一次宮廷密謀正在醞釀。

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六月的一天，朱友珪潛入龍虎軍會見龍虎軍將領韓勍，韓勍被朱溫的濫殺無辜嚇怕了，遂與之合謀。

朱友珪自己就是另一支京畿禁軍控鶴軍的指揮官，他在韓勍的幫助下，率軍突入皇宮，手刃生父。

一代梟雄朱溫就這樣退出了歷史舞台，他一手建立的王朝也將在十多年後滅亡。

朱溫終結了唐帝國，開啟了一個新時代。

他首先是一名軍人，終其一生也沒有走出這個角色，實現必須的角色轉變。

正是因為角色轉變的失敗，他才總是以軍人的規則處理政治問題，讓他苦心經營三十年才建立的王朝始終沒有擺脫單純的軍事軌道而整合整個社會的運轉秩序。

其實，這個命題也是擺在五代十國各方勢力面前的核心問題。

誰能解決好這個問題，誰就能擺脫軍閥的角色定式，才能真正成為時勢創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