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歷史·游南京」孫權砍出「第一刀」「第二刀」

播音：南京廣播電台 吳迪珺

《聽歷史·游南京》第五期

上回說到，在劉備看來，從頭到尾就不存在借的問題，憑什麼要還？雙方沒有打欠條，史書又是各家寫各家的，自然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那麼我們可以做一個法官，看看原告孫權、被告劉備怎麼各自陳述理由的。

當時荊州有七個郡，分別為南陽、南郡、江夏、武陵、長沙、桂陽、零陵。

南陽基本在曹操手裡面，江夏基本為孫權占有。

南郡有17個城，橫跨江南江北，但主要在江北，行政中心在江陵（今湖北荊州）。

爭論焦點有三塊地。

一是油江口，這塊地很小。

周瑜接到命令後把江陵的長江對岸，叫油江口的地方給了劉備，於是劉備就在這裡住了下來，改名為公安（今湖北公安）。

原告孫權：這是周瑜分給你的地方，明顯是借給你的。

被告劉備：不算借，因為我也參加赤壁之戰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分得了江南一小塊地，是自己勞動得來的。

相當於我也參加投資了，這塊小地方是應得的分紅。

第二塊地：荊州江南四郡。

荊州在江南有四個郡，分別是武陵、長沙、桂陽、零陵。

赤壁之戰後為劉備攻下後占有。

原告孫權：南方四郡，雖然是你打下來的，但不要忘了，前提是周瑜率兵和曹操爭奪江陵。

經過無比慘烈的戰爭，擋住了曹軍瘋狂的進攻，才使你順利南下奪取四郡。

你不和周瑜協同作戰，還趁機搶占勝利果實，即使不算我借給你的，也不能全算你的。

相當於是我投資，但錢是被你賺了。

我不投資，你一分錢也賺不到。

被告劉備：這是我自己派兵打下來的，與你一毛關係都沒有，憑什麼說借？況且天下是漢朝的天下，荊州又不是你孫權的。

相當於是我自己投資賺的錢。

第三塊地：南郡長江以北土地。

周瑜花了一年左右時間打下來的，但後來都到了劉備手裡。

原告孫權：周瑜付出了血的代價，這塊地肯定屬於我的。

現在給了你，當然是借給你的。

被告劉備：這是你主動給我的。

說我借，我寫了借條嗎？或者請你拿出其他證據啊。

這塊地何時到劉備手裡的，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到劉備手裡的，歷史記載都很含糊。

說明雙方當時沒有明確的約定，這給劉備有了爭辯的空間。

如果你看這些覺得亂七八糟搞不明白，不要緊，只要簡單地算一筆帳就清楚了。

赤壁之戰前，劉備是逃兵，相當於已經破產。

孫權是主力，擊敗曹操，是主要投資方。

事後孫、劉賺錢了，最大的利潤就是荊州，但絕大部分卻被劉備拿走了，孫權幾乎什麼也沒有得到，這讓孫權大受刺激。

從此後的態度看，劉備是理虧的，雖然不承認是借，但一直含含糊糊，承認會還的，時間上卻是一拖再拖。

如果一個人確實沒有借錢，早就理直氣壯地頂回去了。

劉備顯然不是這樣。

但給人帶了一個疑問，孫權為什麼會做出「借荊州」這種很傻很天真的事呢？

其實孫權一點都不呆，實在是迫不得已。

曹操資本雄厚，可以東西兩邊作戰。

孫權在東邊和曹操作戰，已經投入了絕大部分本錢。

如果西線再和曹操硬拼，資金鍊早就斷裂了。

所以孫權把荊州的部隊全部撤回，無償送給劉備，就是要劉備正面和曹軍作戰，孫權在西邊可以長長鬆一口氣了。

這就是孫權雖然吃了虧，但當時不吭氣的原因。

這也是劉備後來始終不肯還的原因，因為劉備也憤憤不平，如果不是他鎮守荊州，說不定早被曹操攻下了，孫權還會天天催著要曹操歸還嗎？

劉備也比較低調，他沒有直接做荊州一把手，而是上表漢朝廷讓劉表的兒子劉琦任荊州牧。

這個做法是明智的，因為許多將領都屬於劉琦部下。

後來劉琦病死了，劉備才自認荊州牧，行政中心設在公安，並且把劉琦的力量全部收了過來，實際已成荊州王。

為了感謝孫權對他的幫助，劉備還上表推薦孫權為徐州牧，作為報答。

孫權借荊州有一個強烈的反對者，那就是周瑜，但赤壁之戰後不久，周瑜生病死了，沒有影響到兩家表面親密無間的關係。

後來東吳方接任者是魯肅，他是力主聯劉抗曹的。

所以借不借的問題還沒有放到檯面上討論。

劉備自己駐守公安，讓關羽、張飛、趙雲等駐守江北江南，已擁有整個荊州七成以上的土地。

隨著劉備悶著頭天天忙擴張，孫權的恐懼感也成正比地往上增長，日益變得心神不寧：這個妹夫可不是善人，胃口越來越大。

他既然扛著匡扶漢室的大旗，想要的絕不是一個荊州，而是整個天下，自己的江東也極有可能捲入他慾望的溝壑。

孫權也是想做一把手的人，也是想統一天下的人，怎麼可能容忍劉備的咄咄逼人之勢。

但表面上兩家還是好朋友，為了把劉備徹底趕出荊州，孫權不動聲色之間，連連砍出了「三刀」，「一刀」比「一刀」凌厲。

「第一刀」，被劉備輕輕閃過；「第二刀」，砍得劉備「重傷」；「第三刀」，直接把駐守荊州的關羽殺死了。

先來看看孫權砍出的「第一刀」。

公元210年，也就是赤壁之戰後的兩年。

在荊州的劉備接到孫權的一封信。

信一開始是敘述雙方親密無間的友誼，然後展望明天，提出共創美好的未來。

美好的未來是什麼呢？那就是約劉備共同攻打益州（今四州一帶）。

當時在曹操、劉備、孫權的勢力之外，還有益州的劉璋、關中的張魯（今陝西西南部）等，在荊州的西邊。

孫權信中說：張魯現在是曹操的耳目，劉璋估計守不住，如果益州被曹操占領了，我們就危險了。

不如我們聯手進攻益州，這樣長江以南就是我們的了，即使有十個曹操也不用再擔心。

信中說得冠冕堂皇，那孫權的真實意圖是什麼呢？

劉備手下一個人叫殷觀，是荊州的主簿，相當於劉備的秘書之一。

他分析出其中的玄機：兩家聯手打益州，劉備離益州最近，肯定要做前鋒。

劉備只要一動身去益州，孫權肯定進兵荊州。

劉備如果贏了，那占有益州，但也要付出沉重代價；如果敗了，要麼再次亡命天涯，要麼死無葬身之地。

不論是哪種結局，荊州必定是屬於孫權的了。

劉備也意識到了孫權的陰謀，但他力量還不強大，還沒有和孫權撕破臉的資本。

就回了一封信婉拒孫權，主要是兩條理由：第一，益州現在還是比較強大的，地形險要，我們聯手也不一定能攻下來；第二，如果我們攻打益州，曹操可能從後面偷襲我們。

孫權當然聽不進去，派了奮威將軍孫瑜率水軍進駐夏口。

但這個時候荊州水面已被劉備控制了，劉備又寫信給孫權繼續求情，說：我和劉璋是本家，願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寬恕他；如果你實在不贊同，我就讓位，退隱山林做個老百姓。

嘴上很軟弱，實際上劉備已在江上布置了數百里防線，宣布進入一級戒備狀態。

孫權知道不可能越過荊州去攻打益州，只好作罷，讓孫瑜退軍。

孫權的「第一刀」沒有砍中劉備，默默地在建業等待機會。

211年，劉備留諸葛亮、關羽留守荊州，自己帶著龐統等人率兵挺進益州，這次他沒帶年輕貌美的孫夫人同去。

孫權得知劉備的單方面行動後，意識到雙方翻臉已不可避免，立即派人去接妹妹回江東。

對孫夫人來說，她面臨著兩難的處境，一邊是親哥，一邊是老公，最終她選擇了親情。

她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是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

帶著她100多名英姿颯爽的丫環和那些名聲不佳的男子衛隊，但她還帶走了一個人，那就是劉備唯一的親生兒子：劉禪。

劉備有幾個夫人，也有幾個兒子，但不是夭折，就是在他逃跑的過程中走散或者失蹤了，劉禪是劉備和甘夫人所生。

孫夫人和劉備雖同房幾年，但兩人並沒有小孩，估計劉備的心理壓力太大。

趙雲聽到消息後大驚，連忙通知張飛。

張飛當機立斷，派兵阻截。

本來是想把所有人都攔下，但孫夫人去意已決，趙、張也沒有辦法。

要求一定要留下劉禪，孫夫人也知道決非兩名悍將的對手，只好從命。

有人以為，孫夫人是想把劉禪帶到江東做人質。

但劉備和孫夫人婚後，劉禪一直是孫夫人帶著，作為一個女人來說，撫養幾年，母子感情還是存在的。

孫夫人回到江東後下落不明，寡居還是另嫁，沒有記載。

有一種傳說是彝陵之戰劉備戰敗後，有訛言傳入吳中，說劉備已死，孫夫人傷心不已，望西痛哭，投江而死。

不論如何，她是政治聯姻的犧牲品，一生沒有享受到愛情給她帶來的快樂。

對於劉備來說，則是大大鬆了一口氣，少了監視的人，不久他納妾數人，還另娶了一名夫人。

然而當他重享魚水之歡、夜夜春宵的時候，他和江東的分手卻走向了不歸路。

劉備失去了緩衝劑孫夫人，孫權再無顧忌，砍出了兇狠的「第二刀」。

劉備到了益州後，孫權正和曹操在濡須口交手，就試探性帶信給劉備：東吳告急，希望盟友出兵相救。

其實是想把劉備從益州硬生生地拉回來。

劉備是何等聰明的人，不僅自己裝聾作啞，也不讓在荊州的關羽去救，自始至終一毛不拔，只顧著全力做成獨吞益州的大生意。

公元214年，劉備平定益州，劉璋投降。

劉備也沒有殺他，把他安置到了公安。

孫權聽到消息後，以前約劉備攻打益州被拒絕的往事又湧上心頭，真是五味雜陳。

知道被劉備狠狠耍了，滿腔憤怒地說了一句「猾虜乃敢挾詐！」

孫權不愧是大政治家，怒火和憎惡已經溢滿了頭腦，居然還沒有忘了先禮後兵。

公元215年，孫權派諸葛瑾（諸葛亮的哥哥，為東吳效力）去成都，劉備正式接見了諸葛瑾。

諸葛瑾傳遞了孫權的意思，就是請你還錢，把荊州交出來。

劉備當然是不允許，但又不好強頂，就回答說：等到我平定了涼州（今甘肅一帶），就把荊州還給你們。

這簡直是強盜邏輯，平定涼州是猴年馬月的事，而且與歸還荊州毫無關係。

就等於說：等我賺了一個億，再把借了你的100萬還給你。

孫權再也無法壓抑怒火，僅靠嘴皮子肯定不能解決問題了，只有強奪。

呂蒙勸孫權，劉備主力已入川，進攻荊州，天賜良機。

孫權先投石問路，派人到荊州南方的三個郡長沙、零陵、桂陽去做長官，關羽正是荊州的一把手，絲毫不給面子，把這幾個人全部趕走了。

孫權已料到這一著，蓄勢已久的「第二刀」終於全力劈出，快似閃電，聲如驚雷。

孫權派呂蒙去攻襲三郡，魯肅率領萬人屯巴丘（今湖南嶽陽東）抵禦關羽。

呂蒙很快取得長沙、桂陽兩郡。

只有零陵不肯投降，不久也被呂蒙使詐攻下。

劉備看到黑壓壓的烏雲直逼荊州城，他手頭上已經有點本錢，翻臉就翻臉，再不肯像以前那樣對孫權低聲下氣了。

他命令諸葛亮鎮守成都，自己率5萬人回到公安，並且使關羽率領3萬人到益陽（今湖南益陽），硝煙瀰漫，雙方大戰一觸即發。

《三國演義》當中，有關羽「單刀赴會」的故事。

說的是關羽為荊州之事，與扛著大刀的周倉，瀟洒渡江和魯肅談判。

面對東吳眾多殺氣凜凜的刀斧手，關羽挾持魯肅退到江邊，從容地和周倉安全撤回。

關羽是膽氣沖天，英難蓋世，相反魯肅嚇得魂不附體，像個窩囊廢。

故事就是發生這個時期，但細節卻是羅貫中編出來的。

魯肅知道兩家相爭，北方的曹操肯定是漁翁得利，大家還是講和，君子動口不動手，於是約關羽在益陽談判。

和小說不同的是，兩人談判的地點定在了兩軍之間，而且百步之外雙方都駐守了精兵。

一見面，魯肅就責問關羽：這塊土地本來應當屬於孫家的，你們現在已經得了益州，為什麼還沒有歸還的意思？

關羽回答：當年我們聯手攻打曹操，劉備可是出了大力氣的，難道就白忙了嗎？

魯肅反駁：當年劉備是一路逃跑到這裡，孫權看他沒有落腳的地方，才把荊州讓給了他。

現在你們已經有了自己的地盤，再沒有道理賴在這裡，一個人如果既貪婪又沒有道義，只靠硬搶，是註定要失敗的。

關羽的口才自然不及魯肅，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兩個人也不是大老闆，沒有決定權。

但談判結束以後，雙方並沒有打起來，劉備突然轉向，同意議和，最後劉、孫簽定協議平分荊州。

那就是以湘水為界，江夏、長沙、桂陽以東屬孫權，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屬劉備。

劉備180度大轉彎，並不是因為他心有愧疚，覺得對不起孫權，才承認錯誤。

而是因為在這個緊要關頭，曹操派兵打到關中，軍隊到達陽平（今陝西勉縣西），直接威脅到成都。

這是曹操不明智的地方，他總認為自己實力強大，不把劉、孫放在眼裡，一直是兩個拳頭打人，而沒有選擇坐山觀虎鬥。

劉備為了防止兩邊作戰，無奈選擇了與孫權妥協。

從整個戰略上來說，劉備的選擇是正確的。

但留下了隱患，因為孫權和劉備有著一樣的胃口，對土地的慾望是無止境的。

喪失了一半荊州，關羽的駐地幾乎已在東吳的炮火射程之內，關羽卻不放在心上，目空一切，看不起外表溫和卻內懷虎狼之心的孫權，終於一步一步踏進東吳布下的陷阱。

(文稿：揚子晚報 楊民仆)

往期

楊民仆：南京大學中文系碩士，主編揚子晚報南京新聞10多年。

2015年1月起，在揚子晚報上連載《長江岸邊說六朝》，2016年8月結束，好評如潮。

如今第一本已由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

2016年，被南京市委市級機關工委聘為客座教授，為機關幹部講授歷史。

作者寄語

如今，能靜下心來讀一本書，似乎要有高僧的定力，才能抵擋得住手機風情萬種的誘惑；而聽書，不需要內心的抵抗和糾結，只要放鬆身心，江邊散步、躺椅小憩，耳邊就飄過一頁頁故事。

《長江岸邊說六朝》在揚子晚報上連載上一年零八個月，80萬字，把這段紛亂的歷史，用通俗的語言，理出簡明的脈絡。

感謝南京市旅遊委邀請播音員錄製成音頻。

如果你沒有信心看完全部文字，不妨聽一聽音頻，金戈鐵馬、美人歌舞、佛寺鐘聲、群鶯亂飛，伴著抑揚頓挫的語調，在愉悅和享受中，一一浮現在腦海里，任憑眼前車水馬龍、喧譁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