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司徒不僅要讓諸葛亮拱手來降,還要讓劉備也對曹魏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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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罵死王朗是《三國演義》中的著名橋段。
諸葛亮和王朗在陣前的對話中,最主要的就是體現了曹魏和蜀漢兩種各自表述自己為漢朝正統繼承者的觀念。
王朗的策略是稱說天命,認為天數有變動,王朝有興衰,這都是自然之理。
漢朝到了桓靈二帝的時候,任用宦官,朝政混亂,民不堪命,於是黃巾紛起,天下大亂。
也就是說,導致漢朝衰落的,不是曹操的篡位,而是漢朝自己氣數已盡。
曹魏的江山是曹操剪滅群雄,從袁紹、袁術、呂布、馬超這些人手中奪來的,不存在篡位的問題。
而諸葛亮則強調,桓靈無道確實是事實,黃巾紛起,董卓亂政,李傕郭汜禍亂關中,這些也都是事實。
但正是在政治局勢如此混亂的局面下,漢朝的江山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正是最需要忠臣義士奮發圖強,收拾禍亂,崇禎朝綱,興復漢室的時候,而不應該是趁機取勢,篡位奪權。
諸葛亮強調這個前提,主要是為後面展開的對王朗的人身攻擊做鋪墊。
因為王朗初舉孝廉入仕,後來又被漢獻帝拜為會稽太守。
孫策渡江之後,王朗頑抗,被孫策俘虜。
孫策向曹操示好,曹操要求孫策將王朗送到朝廷,孫策才送給他。
回到漢朝之後,王朗並沒有像對抗孫策時那樣,繼續以漢臣自居,而是越來越多的自覺的把自己當成魏臣。
曹丕篡漢完成之後,王朗先任司空,後任司徒,都是三司高官。
他早期又是海內名士,在東漢後期那種注重氣節和出身的社會環境下,攻擊他作為漢朝老臣,卻參與曹丕篡漢,這當然是大節有虧,所以是一個諸葛亮可以利用的王朗的黑點。
不過,在春秋經學發達的東漢時期,「天數有變,神器易主,而歸有德之人」,這確實是當時許多人都承認的大前提。
所以,在《三國演義》里,諸葛亮反擊王朗的時候,也並沒有攻擊這個大前提,而是重點攻擊曹操並不是什麼有德之人,曹丕更不是,就算漢室衰落,也輪不到他們來當皇帝。
當然,這是《三國演義》中的演義,歷史上並沒有真正出現過這一幕。
但王朗確實死於公元228年,也就是諸葛亮第一次北伐中原的那一年,所以才編纂出了這個橋段。
而且,王朗和諸葛亮各自的說辭都不是空穴來風,確實是有所根據的,而且就是出自《三國志》裴松之的一些註解。
曹丕篡漢的第二年,劉備也在成都稱帝。
劉備先出兵伐吳,被陸遜在夷陵之戰中擊敗。
劉備六月份被擊敗,曹丕八月份就開始大舉南征,冬天到春天,一直在和孫吳在荊州和淮南兩個戰場進行大規模的戰爭。
雖然曹丕取得了局部性的勝利,但並沒有取得決定性的優勢,所以第二年四月就主動退兵了。
因為長江就要進入汛期了,容易發生疫病。
在劉備伐吳失敗之前,劉備在漢中之戰中擊敗曹操,關羽北伐又威震華夏,蜀漢國勢達到頂點,從而導致孫權主動與曹魏結盟,偷襲荊州,擒斬關羽,讓蜀漢的擴張戛然而止。
接著,孫權又先後擊敗劉備和曹丕,吳國國勢也達到了頂點,是吳國歷史上最為高光的時期。
因為有之前孫權主動投降的先例,所以曹丕認為,自己和劉備都吃了孫權的虧,劉備也是有可能像孫權那樣稱藩納貢的。
劉備和孫權稱藩的意義還有些不同。
因為劉備是以漢朝正統自居的,所以,如果讓劉備自去帝號,稱藩入貢,就意味著曹丕至少在表面上確實已經完全徹底的合法了。
所以,在劉備夷陵之戰戰敗到去世前後,曹魏方面對蜀漢進行了一系列的誘降活動。
按照裴注《三國志》的記載,主要對象是許靖和諸葛亮。
其中,對許靖的勸降開始的要更早一些,是在劉備去世之前就已經開始了的,而對諸葛亮的勸降則是在劉備去世、劉禪繼位之後。
許靖和華歆、王朗以及陳群的父親陳紀是故交,王朗擔任會稽太守時,許靖從朝廷逃出來,還曾到王朗治下的會稽去躲避中原的戰亂。
孫策渡江之後,許靖才從海路繼續向南逃亡,到了交州,之後又被劉璋邀請,去了益州。
曹丕篡漢之後,就讓華歆、王朗和陳群分別寫信給許靖,進行勸降。
其中,留下記錄的主要是王朗給許靖的信,分為前後三封:
文休足下:消息平安,甚善甚善。
豈意脫別三十餘年而無相見之緣乎!詩人比一日之別於歲月,豈況悠悠歷累紀之年者哉!自與子別,若沒而復浮,若絕而復連者數矣。
而今而後,居昇平之京師,攀附於飛龍之聖主;儕輩略盡,幸得老與足下並為遺種之叟,而相去數千里,加有邅蹇之隔,時聞消息於風聲,託舊情於思想,眇眇異處,與異世無以異也。
往者隨軍到荊州,見鄧子孝、桓元將,粗聞足下動靜,雲夫子既在益州,執職領郡,德素規矩,老而不墮。
是時侍宿武皇帝於江陵劉景升聽事之上,共道足下於通夜,拳拳饑渴,誠無已也。
自天子在東宮,及即位之後,每會群賢,論天下髦雋之見在者,豈獨人盡易為英,士鮮易取最,故乃猥以原壤之朽質,感夫子之情聽;每敘足下,以為謀首,豈其注意,乃復過於前世,書曰『人惟求舊』,易稱『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劉將軍之與大魏,兼而兩之,總此二義。
前世邂逅,以同為睽,非武皇帝之旨;頃者蹉跌,其泰而否,亦非足下之意也。
深思書、易之義,利結分於宿好,故遣降者送吳所獻致名馬、貂、罽,得因無嫌。
道初開通,展敘舊情,以達聲問。
久闊情慉,非夫筆墨所能寫陳,亦想足下同其志念。
今者,親生男女凡有幾人?年並幾何?仆連失一男一女,今有二男:大兒名肅,年二十九,生於會稽;小兒裁歲餘。
臨書愴悢,有懷緬然。
按照陳壽的說法,華歆、王朗、陳群等人給許靖的信是「申陳舊好,情義款至」。
這封信大概是在得到劉備兵敗夷陵的消息之後所寫的,所以前半部分主要是敘舊,以及表達自己多年來一直沒有忘記許靖,到處打聽他的消息。
也就是他引《尚書》所說的,「人惟求舊」。
這裡說的劉將軍,當然是指劉備,因為劉備入蜀之前的官職為左將軍,豫州刺史,都是曹操上表向天子推薦的。
劉備被曹操擊敗後,投靠曹操時期,和曹操關係也很好,也是故交。
曹操去世時,劉備曾派人去曹魏弔祭,但是曹丕沒有接受劉備的使者入境,就直接拒絕了。
既然都是故人,當然最好能夠以禮來降。
許靖來大魏當官,咱們又能當同事,可以朝夕相處,劉備也一起來,也是一樣的道理。
當然,這封信的主要意圖是試探,看看對方是否有意。
所以,沒有把話說得過於露骨,而是很委婉的表達了這個意思,也就是把吳國送來的禮物,都轉送給了許靖,這自然是要和劉備一起對付孫權的意思。
又曰:
過聞『受終於文祖』之言於尚書。
又聞『歷數在躬,允執其中』之文於論語。
豈自意得於老耄之齒,正值天命受於聖主之會,親見三讓之弘辭,觀眾瑞之總集,睹升堂穆穆之盛禮,瞻燔燎焜曜之青煙;於時忽自以為處唐、虞之運,際於紫微之天庭也。
徒慨不得攜子之手,共列於(世)有二子之數,以聽有唐『欽哉』之命也。
子雖在裔土,想亦極目而回望,側耳而遐聽,延頸而鶴立也。
昔汝南陳公初拜,不依故常,讓上卿於李元禮。
以此推之,吾宜退身以避子位也。
苟得避子以竊讓名,然後(綬)帶委質,游談於平、勃之間,與子共陳往時避地之艱辛,樂酒酣宴,高談大噱,亦足遺憂而忘老。
捉筆陳情,隨以喜笑。
很顯然,大夫無私交,王朗寫信勸降是奉命而來,許靖沒有得到劉備指示,也就沒有回信。
所以,相比第一封信還很熱情的敘舊,這封信顯得就比較空洞了,只是再三表明曹丕是聖主,自己能親歷漢魏授受,還是很榮幸的,敦促許靖早做決斷,推動劉備稱藩入貢,早日一起談笑風生。
又曰:
「前夏有書而未達,今重有書,而並致前問。
皇帝既深悼劉將軍之早世,又愍其孤之不易,又惜使足下孔明等士人氣類之徒,遂沈溺於羌夷異種之間,永與華夏乖絕,而無朝聘中國之期緣,瞻睎故土桑梓之望也,故復運慈念而勞仁心,重下明詔以發德音,申敕朗等,使重為書與足下等。
以足下聰明,揆殷勤之聖意,亦足悟海岱之所常在,知百川之所宜注矣。
昔伊尹去夏而就殷,陳平違楚而歸漢,猶曜德於阿衡,著功於宰相。
若足下能弼人之遺孤,定人之猶豫,去非常之偽號,事受命之大魏,客主兼不世之榮名,上下蒙不朽之常耀,功與事並,聲與勛著,考績效,足以超越伊、呂矣。
既承詔(直),且服舊之情,情不能已。
若不言足下之所能,陳足下之所見,則無以宣明詔命,弘光大之恩,敘宿昔夢想之思。
若天啟眾心,子導蜀意,誠此意有攜手之期。
若險路未夷,子謀不從,則懼聲問或否,復面何由!前後二書,言每及斯,希不切然有動於懷。
足下週遊江湖,以暨南海,歷觀夷俗,可謂遍矣;想子之心,結思華夏,可謂深矣。
為身擇居,猶原中土;為主擇(居)安,豈可以不系意於京師,而持疑於荒裔乎?詳思愚言,速示還報也。
這封信當然就是寫在劉備去世之後了。
但王朗顯然並不清楚,早在劉備去世之前,許靖就已經去世了。
所以,他還在說去年夏天給許靖的信,許靖一直沒有回信,希望這封信能得到回覆。
這封信比之前的兩封就露骨多了,就是直接要求許靖「弼人之遺孤,定人之猶豫,去非常之偽號,事受命之大魏」了。
因為,按照曹丕和曹魏大臣的分析,劉備去世之後,劉禪繼立,主少國疑,南中又有叛亂,蜀國形勢應該是比較危險的,比之前劉備在夷陵之戰後的形勢要更糟糕,勸降的成功可能性是比較大的。
同樣是華歆、王朗、陳群、許芝和諸葛璋,在諸葛亮秉政之後,也分別給諸葛亮寫了信,同樣是稱說天命,希望諸葛亮能讓劉禪自去帝號,舉州稱藩,向曹魏投降。
這個陣容要比給許靖寫信的陣容更可觀,其中值得注意的就是有許芝和諸葛璋。
諸葛璋的資料史書無載,只出現了這一次,就沒用其它信息了。
但從名字看,極有可能和諸葛亮的父親諸葛珪是同輩。
珪和璋一樣,都是玉器,出現在同輩兄弟的名字之中,是很有可能的。
許芝的記載也不是太多,但他除了在這裡出現之外,還在漢魏授受之際出現過,身份是太史令,也就是說,是主管天文歷算的,可以說是當時最權威的天命解釋專家。
在逼迫漢獻帝禪位給曹丕的時候,許芝就是以此身份上書曹丕,先是引經據典,然後是廣泛徵引當時出現的各種天象,來說明漢魏禪讓的合理性是天意人心所向。
但史書沒有記載這些人給諸葛亮的信,只有陳壽奉命編纂的《諸葛亮集》中記載了此事,但可以想像,他們稱說天命自然也是和給許靖的信的內容差不多,論證漢道陵遲,魏氏當興,順天應人,法堯禪舜這一套。
諸葛亮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所以,他也沒有給他們分別回信,而是另外單獨做了一篇《正議》,進行了統一回復。
《三國志·諸葛亮傳》注引《諸葛亮集》:魏司徒華歆、司空王朗、尚書令陳群、太史令許芝、謁者僕射諸葛璋各有書與亮,陳天命人事,欲使舉國稱籓。
亮遂不報書,作正議曰:「昔在項羽,起不由德,雖處華夏,秉帝者之勢,卒就湯鑊,為後永戒。
魏不審鑒,今次之矣;免身為幸,戒在子孫。
而二三子各以耆艾之齒,承偽指而進書,有若崇、竦稱莽之功,亦將偪於元禍苟免者邪!昔世祖之創跡舊基,奮羸卒數千,摧莽強旅四十餘萬於昆陽之郊。
夫據道討淫,不在眾寡。
及至孟德,以其譎勝之力,舉數十萬之師,救張郃於陽平,勢窮慮悔,僅能自脫,辱其鋒銳之眾,遂喪漢中之地,深知神器不可妄獲,旋還未至,感毒而死。
子桓淫逸,繼之以篡。
縱使二三子多逞蘇、張詭靡之說,奉進驩兜滔天之辭,欲以誣毀唐帝,諷解禹、稷,所謂徒喪文藻煩勞翰墨者矣。
夫大人君子之所不為也。
又軍誡曰:『萬人必死,橫行天下。
』昔軒轅氏整卒數萬,制四方,定海內,況以數十萬之眾,據正道而臨有罪,可得干擬者哉!」
先從項羽說起,雖然占據中原,有帝王之勢,但是他「起不由德」,所以被劉邦所消滅。
魏國現在的情況還不如項羽當日,而這些漢朝老臣為臣不忠,為老不尊,依賴賣老,居然照曹丕的命令,就寫信給我,和那些當初稱頌王莽功德的人一樣,無非就是臨難苟免,怕死而已。
在這裡講劉秀崛起的過程,當然意思就更清楚了,就是「據道討淫,不在眾寡」。
又諷刺曹操在漢中之戰中喪師失地,說明「神器不可妄獲」,很快就死了。
曹丕雖然成功篡位,但他淫逸,也不是什麼有德之人。
就算你們逞口舌職能,想用污衊之詞毀謗唐堯虞舜,還想靠誘騙瓦解大禹、后稷一樣的大臣,怎麼可能呢?
《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罵死王朗中雙方的說辭,基本上就來自對王朗給許靖的信和諸葛亮的正議的演繹和化用,同時在措辭和與其上也進行了一些調整。
他棄孫權投曹操,在《三國演義》中被醜化的程度更勝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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