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雲長連偏帶還手,頭剛偏,龍刀已提在手中,雙手高高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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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初氣周瑜,弄得周瑜欲罷不能,騎虎難下。

魯肅為了調和他們兩個之間的讎隙,自請親赴荊州討取一郡。

──今日魯肅這麼一走,以後江東索不回荊州,連連催逼,唯他是問。

因此,魯肅三討荊州。

正是熱心人招來是非多!──魯肅請周瑜在此耳聽消息,他整頓一下袍帽,出營上馬,直奔荊州。

輕裝快馬,前面已抵荊州城外。

魯肅仰首向上喊道:「城關上的弟兄,下官魯肅要進城拜見皇叔、軍師,費心開放城關。

  關廂上的弟兄對城外一看,果然是江東大夫魯肅,知道他是個厚道之人與軍師知交,不敢怠慢。

便請魯肅少待片刻,立即下關上馬來到轅門,下馬奔上大堂。

見劉備和孔明正在坐談,便上前報導:「報皇叔,城外有江東魯大夫求見。

」劉備聽到魯肅突然到來,不知何故,忙用雙眼看著孔明。

諸葛亮稍一思付,便猜到了魯肅的來意。

他對劉備說道:「主公,魯子敬前來,不必多言。

一切由亮來應付於他。

  劉備想,那真求之不得,再好也沒有。

孔明傳令,把魯大夫放進城關。

  手下退出。

上馬到城門,傳令開關。

立刻放吊橋,開城門。

待魯肅一進關,又拽橋關門。

手下引領魯大夫來到轅門下馬,報進大堂。

裡面傳出話來:相請魯大夫。

魯肅手提紅袍,跨上堂來。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大堂上燈燭輝煌,又值新春佳節,赤壁大戰得財得人得地,碩果纍纍,見劉備和孔明滿面春風。

魯肅要緊搶步上前:「賀喜皇叔,恭喜軍師!下官有禮了。

  劉備和孔明同樣向魯肅恭賀新禧。

軍師招呼魯肅:「大夫請坐!」

  手下早已擺好座位。

魯肅想,在三江口我與你大夫見面,可稱熟不拘禮。

現在不同了,到了你們劉家就要做准規矩,不能有半點遲慢。

因此,兩手向上一拱:「下官謝坐。

  孔明問:「不知大夫到此何事?」

  「皇叔、軍師聽了,前番在油江大營早已言明在先,我家大都督攻打南郡,以臘月歲底為期,軍師元旦初早進兵。

可是,軍師在大年三十夜間便命人連取三郡。

下官以為,未免太無情了。

  劉備與魯肅的接觸很少,一向聽人家稱讚他忠厚善良,現在這一席話說得劉備心服口服,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心想,魯大夫果然是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者。

說話直爽,大年初一就上門評理。

因此對孔明望望:先生,我們在時間上是有點失信於人。

講明初早進兵的,怎么半夜裡就奪了三處城池?這事倒有點棘手了!

  孔明見劉備用疑慮的目光看著自己,知道劉備心裡不踏實,便對魯肅說:「大夫此言差矣。

亮一向謹慎用事,從不失信。

請大夫從容想來,亮派兵奪取南郡是在大年三十的下半夜,此時已過子夜,豈不是元旦初早了?」

  一句話問得魯肅目瞪口呆,一股氣泄了下去。

他想,一般說來,元旦初早總要到天明以後才算,他卻是以子時為界的。

嚴格一點說,子夜以後確確實實是初早了。

照此說來,非但不是孔明失信,而是我家大都督食言,是我魯肅無禮了。

早知如此,我何必要來白跑一道呢?說道:「軍師言之有理。

想我家大都督為了攻打南郡,身先士卒,中了曹仁的毒箭,險些送命,大年三十不顧自己的吉利,用上了詐死一計,將曹將全都誘出關廂,圍困在大營之中,真是費盡了心機。

如今三郡全被軍師所取,都督有何面目回去見吳侯?請軍師看在吳劉聯和,共破曹操的份上,將荊州一城讓與我家大都督吧!」

  劉備在旁想,既然我家軍師並非違約,奪了城池也是理直氣壯,緣何要讓一郡給你們呢?你家都督向來看不起我劉備,每每與先生作對,如今卻也放下臉來懇求我了。

如此勢利目光,偏不給他。

  孔明說:「大夫言之有理。

看在吳劉永結盟好的份上,莫說小小荊州一城,便是三郡一併送與江東,何所惜哉!」

  劉備在旁暗暗著急:先生啊,我們吃盡辛苦奪了三郡之地,實非容易,你把三郡都送給東吳,那末我劉備住到什麼地方去啊,──這是你劉備白急的。

諸葛亮他肯這麼白白地送給他們嗎?別說剛剛奪來,屁股還未坐穩,就是到了魯肅死後也不肯給的。

正因為你劉備的根基還不堅固,若與江東鬧翻了,還難與江東正面交鋒。

因此,諸葛亮用了這條以守為攻的緩兵之計,嘴上總是說一定歸還,實際上一拖再拖。

這叫做「千年不還,萬年不賴」。

  魯肅聽了,十分高興。

心想,諸葛亮真通情達理,被我一句話,就肯送我三郡。

但一個人也得有點良心,他諸葛亮也是打下來的天下,我怎麼忍心收他三郡呢,只要有一郡就完全可以回去交差了。

說道:「軍師,我家都督只索一郡,並無過望。

  「大夫,若說荊州奉送與你,亮不能作主。

  魯肅想,我這人太冒失了,這麼大的事情理應同劉備商量,他是這裡的主人。

忙轉身朝劉備:「此事還求皇叔寬仁容情。

  孔明忙又說道:「大夫,我主亦不能作主。

  這下把魯肅鬧懵了:你也不作主,劉備又不作主,那末誰能作主呢?你們兩位是這裡的至尊,樣樣都由你們決策,莫不是要反悔前言,故意相互推諉?你要賴,我可不答應。

魯肅又轉過身來:「請問軍師,荊州之事,哪一個作得了主?」

  「大夫,荊襄本是老大王劉表之地。

  魯肅勃然變色。

心想,你這個人講話就是這麼刁鑽促狹,自己能作主,卻把責任推到死人身上。

劉表死了,我怎麼向他要呢?這不是在搪塞我麼?也就是說,你們君臣對我毫無誠意,剛才的話完全是假的。

怒道:「軍師,難道欲命下官去向老大王討取不成?」

  「大夫休得誤會,亮決非此意。

劉表已死,何能請他作主。

只因其子劉琦尚在,我主皇叔乃是代侄復奪荊襄,藉此得以安身立命,豈可取而代之,將荊州擅自送與江東?何況公子現在此間,大夫何不面請荊州?」

  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魯肅想,劉備為侄復地,躬行仁義,果然可敬可佩。

但是說劉琦也在這裡,這卻不可相信。

因為劉琦一直鎮守在江夏,昨天這個時候曹兵還在荊州,奪下還不滿一晝夜,他生了翅膀也飛不到這裡。

莫非又是孔明在誑我?問道:「啊,軍師,昨夜奪取荊州,公子應遠在江夏郡,如何便能在此安坐,如此神速,下官不信。

  「若然公子在此荊州,大夫便怎樣?」

  魯肅想,劉表和孫權有著不解之仇,一向背道而馳。

今日劉琦得了荊裹,我怎麼討得著呢。

與其被他一口回絕,倒不如把話講在前頭。

便斬釘截鐵地說:「若然公子劉琦在此荊州,下官不討,立即回去!」

  魯肅吃透劉琦不在荊州,是孔明虛晃一槍,嚇唬自己。

因此把荊州作成了賭注。

其實,你與孔明賭,還有贏的時候嗎?他要對付你一個魯肅,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見他如此斷然而言,便亦打下一賭:「若是公子不在荊州,亮便將荊州拱送大夫!」

  大堂變成了賭堂。

大年初一把荊州來作賭,劉備在旁暗暗好笑:大夫啊,你家都督這般能幹,也拿他沒有辦法,你是老實人怎麼能與他鬥智?

  孔明一聲吩咐:「來,相請公子!」

  只聽得裡面連連喊了出來:「公子出堂!公子出堂……」

  魯肅舉目對裡面一看,兩個家將扶著腳步蹣跚的公子一步一顫地走了出來。

只見劉琦臉色蒼白,形容憔悴,走三步,咳一聲;咳一聲,就吞一口血。

病勢沉重,岌岌可危。

頓時把荊州之事拋到九霄雲外,心想,我們只管為荊州之事打賭,把病重如山的劉琦拖了出來。

萬一他有什麼三長兩短,叫我魯肅如何對得起他?何況荊州是公子的,我更不應該這麼討取了。

魯肅想到這裡,十分歉意地站了起來,將紅袍一拎,迎上前去一躬到底:「啊公子,下官有禮了。

有失恭迎,萬萬不敢驚動公子。

請公子速速回進內室歇息去吧!」

  劉琦說聲「失陪了」,重又回了進去。

  魯肅坐定身軀,面有難色。

心想,劉琦重病在身,孔明又作不了主,回去怎向都督交代呢?思慮再三毫無辦法。

說道:「這便如何是好?」

  當然,孔明早就料江東會命人前來索取荊州。

心想,名曰孫劉聯兵,共破曹操。

實則劉備並未出一兵一卒,反而得了這麼多好處。

如今魯肅奉命到來索討,縱然送他一郡並不過份,於理也順。

尤其是魯子敬為劉備出了不少力,看在這點情面上,應該答應,不使他回去為難。

因此說道:「大夫,公子尚在,亮不便開口。

待等公子……」

  魯肅忙接著問:「待等公子怎樣?」

  「待等公子不在……」

  魯肅忙打斷說話,嗔怪道:「哎!軍師休得胡言!」

  他想,大年初一怎麼可以說出這種不吉利的話呢?況且公子正是年少英俊,鵬程萬里,怎麼可以這麼說呢,今後他若真的病死了,人家還以為是你詛咒死的呢。

再說,叫我們等到劉琦死再來索取荊州,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他若死在我們的後面,那我還討什麼荊州呢?

  孔明他不信什麼吉利不吉利的。

他想,人生一世,總難免一死,不過是壽命長短一些罷了。

就拿公子劉琦來說,即使大家天天為他祈禱,祝他長壽百歲,可他已病入膏肓,難以長久。

而曹操這個人天底下誰不罵他?罵了多少年了?可他死了麼?相反更康福了。

我說的是實話,並不是咒語,你大驚小怪幹什麼呢?孔明說:「大夫聽了,公子在一日,我等守一日;若不在,別有商議。

  「若不在,須將城池還我東吳。

  魯肅暗喜:以我看來,劉琦這個病不會好了,少至三個月,多則半年,即今年六、七月里定然要死。

等他一死,看你還推到誰的身上!那時我再來索取荊州,量你便無詞可對了。

見天色已黑,忙起身向劉備、孔明告辭。

孔明道,天已晚了,路上不便,在此城內耽擱一夜,明日再走。

魯肅因荊州一事已著落,便在官邸宿了一宵。

  天一明,魯肅匆匆啟程。

少頃,到襄陽大營來見周郎。

周瑜問他荊州的情況。

魯肅說,劉備得了三郡,只是代侄收復失地,他們君臣兩人不能作主,便要引見公子劉琦。

下官不信,與孔明打賭。

哪知公子果然在荊州城中。

下官將荊州輸與孔明了。

  周瑜聽說魯肅把荊州輸了,暗暗抱怨道:你真是個踱頭!又中了孔明的計了。

這不是個很簡單的事嘛,孔明發兵之前,先請劉琦趕往荊州,等到奪下荊州,劉琦也就到了。

你怎麼連這一點都弄不清,還要與孔明打賭呢?便指著魯肅斥道「爾實是個踱頭啊,踱頭!」

  「不過……」

  周瑜聽得魯肅說話又有轉機,忙問道:「不過又怎樣?」

  「孔明又道,等劉琦一死,便將荊州奉還江東。

  周瑜想,你在三江掮了那麼多的木梢還掮不怕,到了這裡還要搞。

劉琦年紀尚輕,即使生病,也要三年五載才會死,難道孔明一句話就可以算數,分明是在搪塞你。

你還會信以為真!說:「未必可信。

  魯肅說:「都督放心。

下官看他的氣色將盡,最多半年。

待他一死,下官再去索討。

」──魯肅要想從中緩和一下周瑜和孔明之間的緊張氣氛,因此,說話的份量總要減輕一些。

不料你許下了這個諾,從今以後身上就多了一隻包袱,這隻包袱一直到魯肅死也沒能丟掉。

  周瑜雖然班師有名,但他並不把希望寄托在索討上,因此大營仍然扎在襄陽城外,不肯收兵迴轉江東。

  再說孫權率兵打合肥,連連失利,不時到周瑜手下調兵遣將。

最後只剩下了五員大將:徐盛、丁奉、韓當、周泰、甘寧。

這樣,周瑜就勢單力薄,更難奪城了。

在眾將的多次諫勸下,周瑜也深感心力交瘁,力不從心,不得不收兵迴轉柴桑。

五員大將和魯肅也同住在柴桑。

  孫權攻打合肥,收效甚微,又陣亡了一員先鋒將太史慈,因此暫回江東整休去了。

  話又得說回荊州這裡來。

孔明送走魯肅之後,心想,與周瑜之間的爭執可暫告一個段落。

這裡荊襄九郡,除江夏原是劉琦駐守外,半夜取三郡,共有四郡已收復了。

還有五郡,即零陵、武陵、江陵、桂陽、長沙五郡,尚被人占據。

趁此機合,一發奪了下來,免除後顧之憂。

遂大舉進兵。

戰零陵,孔明親與邢道榮戰,首告大捷。

趙子龍計取桂陽,張飛巧奪武陵,一舉攻下江陵。

二月未滿,孔明兵略四郡。

五郡中唯有長沙未曾奪取。

  諸葛亮的大隊就駐紮在桂陽城外。

今日孔明升帳,對兩旁文武道:「帳上眾位,本軍師元旦初早半夜取三郡,二月未完又兵略四郡,荊楚之地唯有長沙一郡。

哪位將軍兵進長沙郡?」

  旁邊早有一人忍耐不住,便是關雲長。

他想子龍、三弟都幹得一樁功勞,唯我無能?便從座上起身,響應道:「軍師,待關某攻取長沙,立此一功。

  孔明說:「子龍取桂陽,翼德取武陵,都是三千軍兵。

長沙太守韓玄是個小人之輩,不足道。

只是他手下一員大將,姓黃,名忠,字漢升。

雖年逾六旬,卻老當益壯,有萬夫不當之勇。

君侯不可輕敵。

  雲長想,軍師老是要長別人的銳氣,滅自己的威風。

什麼老當益壯,充其量是一個老卒罷了。

──人未臨陣,先已輕敵。

把黃忠看作一個走卒,而且還是個老的呢,──又想,黃忠若用別的兵器倒也難分高低,偏偏也是用刀的。

難道他比刀祖宗蔡陽還了得?我關某的龍刀之上曾有幾個敵手?所以,雲長劈口回答道:「軍師,非關某誇耀,三天之中定斬韓玄、黃忠之首,獻於麾下。

  「可要多少人馬?」

  「本標已足夠矣。

  雲長想,兵在於精而不在於多。

我手下這五百校刀手、二十關西漢個個精悍強壯,一抵三綽綽有餘。

趙雲、張飛都是帶了三千軍兵,我若也帶這許多,算不得本領高強。

那黃忠料他非我對手,本標人馬足以取關。

  孔明拔令在手:「亮付爾將令一支,帶領本標人馬,兵進長沙。

三日後本軍師大隊即到。

  關將軍接令在手,退出大帳。

周倉帶過馬來,五百名校刀手整頓行裝,二十名關西漢立定馬後。

雲長上赤兔馬,龍刀手中一執。

關平上馬,手提銀刀。

周倉緊隨。

離大營直往長沙趕去。

  今日已抵長沙郡。

關將軍在馬上舉目觀看,見那城門緊閉,吊橋高懸,關廂上韓字旗高飄,更有那一面黃字大旗臨風飄蕩,軍士整肅,刀槍明亮。

  此時正是下午時分。

雲長心似烈炭,哪裡肯稍息,打算立即攻城,來一個走馬取長沙。

關雲長立馬戰場,設立旗門,命關西漢叫關。

  「呔,關廂上聽著,我家關君侯在此,快些開關納降,免得血染城關!」

  城關上的兵卒一看,城外旗門已經排列,中央一面大旗,旗上大書「大漢漢壽亭侯,五常公:關」等宇。

個個驚惶失措:「我的哥,你看不好了,關君侯來攻打咱們的長沙了。

快去稟報太守!」

  一騎馬直朝衙門飛馳而來。

  堂上,太守韓玄端坐。

此人平生性急,輕於殺戮,手下對他都有怨憤。

全仗黃忠守關抵敵,長沙方能太平無事。

可他全不為意,只道自己鎮守有方。

因此,輕慢賢士,鄙視戰將。

忽然手下報到:「報稟太守,今有劉備麾下關雲長領兵殺到,現在關外討戰。

  韓玄素聞關雲長的威名,知他龍刀之下無人可敵。

今日殺到,倒也吃驚不小:「來,有請老將軍!」

  黃忠得信韓太守呼喚,料有軍情大事,匆匆上馬,趕到衙門,踏上堂來。

黃忠今年六十三歲,──他一共活了七十五歲,還有十二年的壽命。

在此之前,雖然功績不小,頗有名望,卻無實跡可敘。

自從到了劉備手下,直至戰死,威名大振,做出了一系列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為漢室三分天下,不惜性命,效盡忠心。

尤其在進伐東川時,幾乎整個東川都被黃忠一人所奪。

我說書人對他也大感興趣,格外捨得大費筆墨來著力渲染一番。

──見他立平地八尺有餘,生個長方臉,兩條白眉攀在額尖。

一對虎目,炯炯有神,大鼻闊口。

兩耳有稜有角。

腮下白須鋪滿胸膛。

頭戴一頂金盔,紅纓倒爪。

身披一件金甲,腰懸鞭、劍、弓、箭。

別人飛羽袋中至少要插鵰翎三支,而黃忠箭法超群,百發百中,只須一支。

人稱『黃一箭』。

足上虎頭戰靴,步履穩健。

一望便知是員虎將。

黃忠手提甲攔裙,「鏘……」快步上堂。

到韓玄面前,把手一拱,道:「太守在上,黃忠有禮了。

  「老將軍請坐。

  「告坐了。

請問太守命黃忠到來有何吩咐?」

  「老將軍,聞得關外劉備麾下關雲長帶兵殺到。

此人好生厲害,特請老將軍前來商議。

  「關雲長殺到麼?」

  「正是。

  「太守不必憂慮。

非黃忠誇口,憑某這口刀,這張弓,一千個來,一千個死,定叫姓關的來則有路,去則無門!」

  關雲長在孔明面前說三天定取長沙,黃忠卻要關雲長有來無回。

都是盛氣凌人,各不相讓。

真可稱二虎相爭,兩好碰頭。

  「老將軍,那我等上關一看。

  「太守請!」

  兩人出衙門上馬,到關廂下馬,踏上城關,手靠護心欄杆。

對城外一望,只見旗門處一騎龍馬,背上一人紅臉長髯,手捧大刀,氣概異常。

  「老將軍,龍馬之上的紅臉便是關雲長。

  「請太守在關廂上觀看,待某出馬交戰。

  「老將軍請當心!」

  黃忠傳令帶馬扛刀,正待下關,從下面急匆匆上來一將,渾身烏油盔甲,黑臉蛋子,鬍鬚雪白,看來比黃忠的年紀大得多。

其實他正是年輕力壯的漢子,才只有三十餘歲,他的頭髮和鬍鬚生下來就是白的。

此人姓楊名齡,因其鬚眉皆白,故面人稱老楊齡。

他見黃忠出戰,忙應聲而出,說道:「老將軍且慢出馬。

姓關的有多大能為,卻要老將軍親自出馬?只就咱楊齡出馬,定然活捉關某。

  黃漢升想,這倒也好。

一向聽說關雲長如何了得,從未領教過。

今天正是個機會,先看一看他的刀法如何。

便站定身子,關照道:「爾須當心了!」

  楊齡下關,上馬執刀。

關廂開,吊橋平鋪。

炮聲響,楊齡一馬掃出。

  關雲長見城中衝出一將,鬍鬚雪白,以為是黃忠,喝住道:「叱,來者莫非是黃漢升?請住馬!」

  「呔!姓關的聽著,我家老將軍金枝玉葉,豈肯與你交戰!咱大將軍楊齡夠你受用了。

  雲長想,我但聞黃忠其名,未識黃忠之面。

只知他是老將,故而看到你,還當你是黃老將軍呢,原來卻是個無名之輩,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撞到我的龍刀上來領死了。

關雲長的脾氣十分剛烈,講明同誰交戰,就要同誰交戰,別人代替是不行的,尤其是蹩腳將代替名將,他更不打了,便對楊齡講:「你與我回進城去,命黃忠前來刀上較量!」

  楊齡想,別看你裝模作樣倒挺能嚇唬人的,恐怕你的本領還不如我呢。

他被雲長的話激怒了,舉著銀刀縱馬衝上前來。

「大膽紅臉,休得口出狂言。

楊齡來也!」說罷,戰馬已衝到雲長跟前,五十斤重的銀板大刀直劈關雲長的當面:「姓關的看刀!」

  關將軍見刀蓋頂而下,不慌不忙,用龍刀的鑽子並不十分用力招架上,喊一聲:「且慢!」

  聽得「當」的一聲,楊齡手中的銀刀盪了開去。

雲長疾速橫轉龍刀,瞅准空檔,朝楊齡攔腰一刀砍去。

楊齡被招架著,已覺得虎口震得生疼,眼睛看著龍刀逼近腰間,銀刀已無法收回。

心想,關雲長果然厲害,非但勇力足,而且刀法精,我太小看他了。

看來性命完了。

楊齡心一慌,人就軟了,只得順其自然,聽天由命。

雲長的龍刀劈近楊齡的腰間不到一尺時,突然把刀收住。

鳳目對楊齡一彈,厲聲道:「放爾逃生。

快走!」意思是,你這種無名小將還沒有資格死在我的龍刀上,怕你的血污了這口寶刀,故而放你一條生路。

  楊齡吃了這一驚,方才醒悟過來。

馬上圈馬而逃。

可逃了幾步,又不想逃了。

心想,我出關時何等威風,誰知剛打了-個回合就敗了回去,豈不要教人笑話?一不作,二不休,讓我再打一次。

他便迅速地架好銀刀,探弓搭箭,側身向後就是一箭。

──施放冷箭一定要箭法好,探弓搭箭時必須使人察覺不到,射出的箭又要聲音極低,這樣才能暗算人家。

  關雲長聽得弦聲響,早有提防,望著飛來的箭支,起手中龍刀輕輕地一撥,「當!」把箭彈得老遠。

恨道:你這無賴小人真可惡:我剛才不殺你,完全是出於憐憫之心。

因為你還不知道我的刀法究竟怎樣,免得你不明不白地死去。

原來你竟是個心術不正的小人,暗中施放冷箭,必欲致我死,以沽名釣譽。

我最恨的就是你這種人,要是我沒提防,不就送命了嗎?你要我死,我能讓你生嗎?便將馬一拎,追了上去。

嘴裡罵一聲:「賊將膽敢暗放鵰翎!關某來也!」赤兔馬飛馳而去。

  楊齡忽見紅臉已到背後,知道一時難以逃遁。

便掛好硬弓,來一個圈馬回頭,兜到關雲長的背後,準備用回馬刀劈去雲長。

  楊齡的本領怎好與關雲長比昵,不論什麼武器,任何回馬式,主要靠的是本領。

好的回馬在於出人意料,等後面追趕的人意識到是回馬的時候,已到人家背後了。

楊齡剛剛圈轉馬頭,關將軍己把龍馬帶側,旋轉身體看著他。

楊齡兜到後面,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一面舉銀刀,一面注目一看:啊呀!關雲長正橫著龍刀等著自己呢。

這一嚇直把他嚇得魂不附體,大刀胡亂地朝雲長腦後一刀:「姓關的看刀!」

  關雲長等銀刀劈近,從從容容起龍刀鑽子點到銀刀的刀盤上,喊一聲:「且慢!」銀刀被揮了出去。

雲長橫轉龍刀,望准楊齡腰間很快地就是一刀。

「喀嚓」一聲,屍分兩段,摔於馬下。

關雲長收轉龍刀,對刀上一看,刀口上鮮血淋淋。

嘆了口氣:「唉!污了某家的青龍刀。

  你想,雲長何等的高傲,人家被他砍了,不說人家死得可憐,卻說弄髒了他的刀。

的確,關雲長一向不斬無名之將,象楊齡這種本領的大將,本不該用他的龍刀去殺;殺了他,既沒有光彩,又降身價。

所以,雲長嘆惜不已城關上的黃忠見關雲長不濫殺敵將,心中已有幾分敬意。

心想,姓關的到底是沙場上的老手,頗有名將氣派,品格高尚。

楊齡不知好歹,暗中傷人,自取其禍。

不過,殺一個無能之將,還顯不出他的本領,還須我親自出馬,與他較量。

  韓玄見一眨眼的工夫,楊齡就死了,看得心驚肉跳,忙說道:「老將軍,紅臉好厲害!楊將軍已送了命,請老將軍出馬。

  「太守在此觀看,待某出馬交戰。

──來,帶馬扛刀。

  黃忠整盔理甲,下關上馬。

手下送上一口七十五斤重的金板大刀。

黃忠雙手捧刀,催動坐騎,飛馬衝出城關。

正是:金盔金甲金板刀,長沙城外顯勇驍──「黃忠來也!」

  旗門下關家三將見對面城門中掃出一騎老馬,背上坐著一員老將,鬚眉皆白,兩鬢染霜。

料道便是黃忠,見他直掃旗門而來。

公子關平欺他年高力衰,心想,這種老頭兒昏聵無能,何用你父親出戰,只須我上前迎敵就行了。

  其實,關平正是血氣方剛,十分好勝,可謂初生牛犢不怕虎,真有點不知天高地厚。

他見父親一下手就劈了楊齡,早已躍躍欲試,十分輕敵。

殊不知黃忠的武藝不在你父親之下,你看不起他,就等於自己去送死。

三國之中,黃忠與趙雲所占便宜最多。

初次交戰,往往輕視他們。

一個人老刀不老,一個人小槍不小,都是蓋世英豪。

現在關平策馬向前而去。

等到關雲長發覺之時,關平已經掃到了黃忠的馬前。

一聲大喝:「老頭兒黃忠,少爺關平來也!看刀!」話音剛落,手中銀刀已在黃忠面前。

  黃忠尚未立定,橫轉金刀,起刀鑽點了上去。

喊一聲:「小子關平且慢!」「當!」公子手中的銀刀直盪出去,要想收轉招架,哪裡還來得及,只見金光一閃,直向腰間砍來。

  雲長見兒子立時就要吃虧,心急如焚:你如此輕敵,定遭屍分兩段之禍。

要想營救已來不及,只得立馬觀看。

  黃忠正要劈死關平,忽又急速收住金刀。

心想,關雲長剛才對楊齡曾刀下留情,放他逃生。

我雖然地位低,身價小,但在品格上不能輸與他。

他放我一將,我饒他一子。

贏要贏得乾淨清白,輸要輸得心服口服。

要打敗你關雲長,也不在乎一個大將。

以強凌弱,不是我黃忠的嗜好。

因此,黃忠彈出老眼,叱道:「乳臭小兒,放爾逃生。

命汝父前來交戰。

  關平吃了這一驚嚇,心也放平了一些。

──關平一生曾有兩次死裡逃生:第一次在白河邊上險些被曹將許褚斬首;第二次就是差一點在黃忠的金刀上送命。

這兩次教訓以後,他開始悉心習練刀法,精益求精,促使他的功夫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至關雲長興師北伐,用計水淹七軍時,關平大顯身手,與曹操手下無敵上將龐德大戰數十回合,威震敵膽。

但不久便與雲長一起在麥城招災了。

關平自知與黃忠不只是差一二隻棋,頓時滿面愧色,圈轉馬頭,頭也不回直朝旗門逃去。

  關雲長暗暗欽佩黃忠,心想,他要是把關平一刀砍掉,就算不了一員名將。

並不是因為關平是我的兒子從他的手下得生,戰場上大將死傷那是天經地義的,而且他這種能容情處便容情的德性實是高尚,這在普天下能夠使刀耍槍的戰將中是難能可貴的。

他也稱得上是名將,荊襄九郡又都是漢室之地,何必兩下相爭?讓我來勸他歸順大哥。

一則大哥手下又添一員猛將,二來黃忠也可以棄暗投明。

雲長便橫刀勒馬對黃忠道:「來者莫非漢升老將軍?請住馬!」

  黃忠見關雲長搭話,便將馬匹扣住。

  關雲長對他把手一拱:「漢升老將軍,關某有禮了。

想爾世食漢祿,生受重恩,荊楚本是漢劉之地。

請老將軍聽某之言,開關納降。

以免兩下交戰。

  黃忠聽了不以為然。

心想,你身為君侯,說出話來當然冠冕堂皇。

可是誰是誰非大家也搞不清,朝秦暮楚,人心渙散,國不象國,家不象家。

我是一員大將,不來管你是哪一家的地盤,守土安民,豐衣足食,不使兵將草菅人命,塗炭生靈。

誰來攻關,我就打誰。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是我所忠於的職守。

便對關雲長說:「姓關的聽了,黃某居其地而守其土,食其祿而報其主。

爾要長沙。

」說到這裡,黃忠把金刀一盪,厲聲說道:「金刀上領取!」

  按照關雲長的性格來說,他是個話不多,做事穩的人,尤其是在戰場上與敵將交鋒前,幾乎不作聲。

今天因為對黃忠的俠義心腸十分好感,因而能曉之以理。

不料就這麼寥寥數言,竟遭黃忠的一口拒絕,頓時怒火中燒。

心想,我今日見你也有些大丈夫氣概,故而敬重些你,難道見你怕麼,既然你蠻不講理,那又何必多費口舌,只管與你打個高低!關雲長鳳目圓睜,起手中龍刀向黃忠一盪。

「關某良言諫勸,爾不知好歹。

關某龍刀之上斬你第一十六員大將!」

  黃忠想,怎麼,你殺了人還編號?我正好排到第十六位?──這倒一點不假。

關雲長一向不輕易殺人,前面十五個大將都是在他萬不得已或情理難容的情況下殺掉的。

龍刀開殺戒第一個便是黃巾黨程遠志,虎牢關初顯神通殺華雄,北海劈管亥,徐州梟車胄,小邳城下用合盤刀砍王忠、劉岱,斬顏良,誅文丑,五關斬六將(其中有一個是劍上喪生,不計在內),古城挑蔡陽,剛才送了一個楊齡的命,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個。

因為他一生只殺了十七個人所以記得十分清晰。

──黃忠想,你的口氣真不小,可我的本領未必比你差,鹿死誰手尚難預料,怎麼竟要我在你的刀下坐第十六把交椅呢?因此,黃忠也不甘示弱,將金刀一盪,擺了個架子,說道:「姓關的休出狂言,到黃忠金刀之上決一死戰!」

  黃忠雙手高舉金刀衝上前去。

關將軍側坐馬背,倒拖青龍刀,迎上前來。

兩騎戰馬交首。

黃忠先下手,把金刀四門一開,左右一盪,盤頭起足,刀風颯然,朝關雲長的天靈蓋上就是一刀。

喊一聲:「姓關的看刀!」

  關將軍急忙把頭略偏一偏,同時運足功勁起手中龍刀鑽子,對準黃忠的金刀盤上著力地點了一下,叫道:「漢升老將且慢!」

  「嚓啷……」兩刀相碰,火花四濺。

──同樣使刀的戰將,功底有深淺,刀法有熟疏,力氣有大小,並不盡然。

雖然兩刀相碰,總是嚓啷啷地響,但並不表示同一種意思。

──今日兩好相逢,各人臂上都有千鈞之力,稍一懈怠,便成憾事。

往日裡關雲長一般只用六、七層力,今天遇上了老手,知道他身手不凡,不肯輕敵。

雲長用足十分之力,把金刀梟開,順手向黃忠肩窩中一刀戳,喊一聲:「漢升老將看刀!」

  黃忠哪裡敢遲慢!雙眼盯著青龍刀,使勁架開八十三斤重的龍刀。

黃忠接著使出了盤龍八卦刀。

該刀法有十二刀,一刀化八刀,共計九十六刀。

一口氣向關雲長劈來。

雲長只是招架而並不回手,把八卦刀招架得水泄不通。

黃忠見此刀法不能進門,暗暗欽佩關雲長刀法精通。

等到九十六刀劈完,關將軍同樣用一種刀法,叫春秋刀,有二十四刀,也是一刀化八刀,一共一百九十二刀。

這最後一刀便是關雲長的絕技拖刀。

殺手一般大將都有,不肯輕易顯出,除非不得已時,方肯一用。

一旦破去,便無依託。

本領越好,越不肯露底。

這是古代戰將的禮貌,也是一種道德。

關雲長有生以來只用過一次,便是在曹操營中,延津渡口拖刀誅文丑。

拖刀之技變化莫測,招架要死,不招架也要亡,憑你功底紮實,總要上當。

老黃忠到底是一位名將,憑著自己精嫻的功夫,左遮右攔,上掩下擋,也招架得無懈可擊。

兩個人在旗門首打得只見刀光,不見人影,戰馬轉得滴溜圓。

一個兒好比猛虎下山奪食,一個兒恰似蚊龍出水戲珠,打得難解難分。

兩旁軍士鼓譟助威,大聲吶喊:「呔!我家老將軍厲害啊!」「呔,咱們關將軍英勇啊!」彩聲不絕,喊聲震天。

  打到傍晚時分,城關上的韓玄也看得叫絕不止,眼見紅日傍西,戰場之上仍是戰馬如飛,刀光閃爍。

心想,兩員虎將已打了數百個回合,勝敗難分。

關雲長得不到便宜,黃老將軍也無法取勝。

不過黃忠畢竟年事已高,如此拚力必定吃虧。

韓玄唯恐黃忠有失,忙傳令鳴金收兵。

頓時,「乓……」鑼聲響亮。

黃忠聽到城關上鑼聲大作,便扣住戰馬,收回金刀。

與雲長道:「姓關的聽著,城關上金鑼響亮,時光不早,來朝再戰。

  關將軍向來戰之有禮,從不纏著別人硬要再戰。

現在黃忠說明日再戰,便將龍刀收回,圈馬回營,一路上自忖道:黃忠果然老當益壯,今日這一仗我一點都沒有能看出他有什麼破綻。

照這樣打下去,永遠也得不到長沙。

我曾許軍師三日為期取長沙,看來這句話很難兌現。

倘若取不到關,失面子是小事,耽擱了軍師的謀略卻是大事。

那末,明天要見機行事,用一用絕技了。

雲長打定主意,回營歇息,準備明天廝殺。

  黃忠回進城關,傳令手下將楊齡的屍首料理,城關緊閉,吊橋高扯。

太守下關迎接,與黃忠同到衙門下馬。

堂上早已備下豐盛酒肴,為黃忠恭賀。

席間,韓玄對黃忠的刀法贊口不絕,勸酒十分殷勤。

問道:「老將軍,你看姓關的本領如何?」

  黃忠到底年歲大了些,歷經滄桑,深知人情世故,不肯過分貶低關雲長。

便對太守說:「太守聽了,姓關的不愧是當代的名將,刀法嫻熟,變化無常。

不過,請太守放心,黃忠在,長沙固若金湯,太守高坐大堂。

  韓玄聽得黃忠讚許關雲長的武功,大感不快。

心想,我看你們兩個正好是平手,誰也贏不了誰。

但我們長沙向來無人敢來侵擾,即使有人來了,也都被你殺得狼狽逃竄。

今日關雲長把大營扎到了城門口,你還要贊他。

如果明天你再和他力敵,肯定要吃虧,因為你的體力大大不如關雲長。

你若一敗,長沙難保。

韓玄想到此間,對黃忠說:「老將軍,姓關的在城外,本太守食不甘味,坐不安席,長沙早晚危險。

老將軍明日與紅臉交戰,暗地放他一箭,將紅臉結果了,本郡方得安如泰山。

  黃忠想,怎麼可以這樣呢?剛剛交戰就用殺手,不是我們大將之所為。

雖然我的一箭足以致命關雲長,但他並無過失,射死了他,我還有面孔在此為將嗎?黃忠老成持重,不肯把心裡想的同韓玄講,再加上今天與雲長戰了幾百個回合,難免有點乏力,想早點回府安歇,積蓄些力氣用於明日大戰。

故而心不在焉地聽著韓玄的話,不置可否,只是一個勁地點頭。

韓玄以為他也是這般想法,滿心歡喜。

吩咐黃忠早些休息,然後撤席安寢。

  一宵無事,直抵來朝。

兩軍對陣。

擂鼓吶喊。

雲長和黃忠更不打話,各自準備就緒。

關將軍單刀獨騎立於戰場。

這裡城門洞開,吊橋鋪平,黃忠上馬提金刀,一無阻擋掃出關廂,韓玄仍舊立在城牆之上觀陣。

  自從昨日戰了幾百回合以後,長沙城內的兵將對今日這場大戰大感興趣,他們紛紛倚在城牆上為黃忠助威喝彩。

見那城門開處,一騎戰馬掃出,一溜煙已到戰場中央。

頓時八蹄打圈,雙刀並舉;塵土飛舉,寒光耀眼。

分不清誰是紅臉,誰是白須。

  戰到二十餘回合,正是酣斗之時,關雲長忽然賣一個破綻,拍馬而逃。

黃忠正全神貫注,進退十分有序,見雲長拖刀而逃。

心想,姓關的雖然本領不錯,昨日恃一時之勇,與我戰了個平手,但畢竟功底不深,今日禁不起這場惡戰,心虛了,不如我黃忠年已花甲,精神尚在,只消晚上好好地睡一覺,依然能再斗幾百個回合。

你要逃,我自然要追。

韓太守叫我放箭,不要說我不願意,現在更不須放箭了。

老黃忠雙手高舉金刀,縱馬在後追趕。

喊一聲:「姓關的慢走,黃忠來也!」

  關雲長打仗從不肯吃虧的,今日三十招未戰滿,他豈肯未敗先退,讓你占便宜?他昨日在長沙城外營中忖道:似這樣你來我去地相搏,急切難以拿下城關。

三日之後大軍便到,我尚自在這裡廝殺,豈不要被軍師羞我口出狂言?若要勝得黃忠,必用拖刀斬其於馬下。

黃忠一死,城內無將鎮守,便可一舉而克之。

因此,今日上陣只斗二十餘招,他便圈馬而逃。

因為關雲長的殺手,必先敗逃,即使不敗也要詐敗,然後出其不意,敗中取勝。

而且用此刀法要讓勝者先下手,敗者在前,勝者在後,位子不亂,待後面的兵器發出的一瞬間,立刻起刀斬敵。

百戰百勝,萬無一失。

當然,施此絕技,坐下必是一匹龍駒良馬,而且要訓練有素,久經沙場。

否則空懷殺手,難以斬敵。

關雲長的坐騎確是一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神騎,倘然真要逃走的話,早已遠走高飛了。

關雲長為了要用此拖刀,把龍馬故意帶慢,但又不露出等人上鉤的形跡,略顯一點倉卒敗陣的狼狽模樣,好使黃忠有十分成功的信心。

關雲長覺得後面的戰馬漸漸馳近,將龍刀鑽子在赤兔馬的頭顱上稍微使勁一壓,發出了一個只有它才知道的信號。

關雲長自從得了這騎寶馬,對它進行了一系列十分精心的訓練。

尤其是用拖刀的技巧教演戰馬,確實是花了一大番工夫,人馬的配合十分得心應手,渾如一體。

龍馬非常機警,知道主人要用往日裡不用的刀法了。

立即長嘶一聲,頭向上一昂,打了半個羊樁,連下來兩隻前蹄一彎,馬頭一沉,腳步踉蹌地往下一伏,雲長暗暗叫好,連忙將身體向前一衝,磕在馬上,恰似連人帶馬倒了下去。

頭略偏側,一對鳳眼透過眼梢向後面一瞥,觀察黃忠的動靜。

關雲長的先賦條件好,一對鳳目可觀四路,前後左右不須轉首。

要是換了別的大將就不行了,做了個假動作必定要回頭察看,後面的追將肯定是聚精會神地盯著前面的人只要細心一點就能看出破綻了:怎麼?你逃跑已經心慌了,馬一摔跤,更要驚惶,還不拚命逃,卻回頭窺我動靜,這樣一眼就看穿前面的人必定有詐。

  黃忠見關雲長的馬匹忽失前蹄,速度頓時慢了一些,正是用刀劈不著,但刀頭恰能刺得到,趁關雲長伏鞍逃走時,疾速出刀,刀風颯然,直朝關雲長的腦後,喝一聲:「姓關的去吧!」

  赤兔馬稍一前傾,忙又奮蹄前躍。

關雲長瞥見腦後一道金光射來,黃忠平舉金刀,身體探出馬頭,氣勢雄偉,暗自贊一聲:刀法凌厲,好身手!如此奇快,實是少見。

眨眼工夫便有性命之憂。

心想,這一刀當然不能讓他得手,但又不可操之過急,再近一點便能取勝。

因為偏得快,黃忠必定收刀,再刺第二下,這就更危險了。

就在這時,腦後刀頭已到,雲長迅速向右一偏,只聽得呼地一聲,金刀貼著耳朵刺到面前。

黃忠這一刺功力深厚,必欲置敵於馬下,又加上金刀七十五斤,猛地刺了個空。

要想再刺,哪裡還收得轉,連人和刀向前撲去,心中十分著慌。

  關雲長連偏帶還手,頭剛偏,龍刀已提在手中,雙手高高托起,左手在刀鑽上用力一怕,右手虛捏刀杆,龍刀趁著這股大力,在頭頂上邊旋轉,邊向後面射圭。

等到刀頭對準後面,右手緊握,不緩不急朝著黃忠的面門送去。

剛才黃忠單手執刀刺來,已過面門,這時關雲長獨臂送刀射去,進退伸展尚有餘裕。

  黃忠一刀落空,料定關羽必要還手,定睛一看,恰好刀頭射來,也不容他思考,忙將頭向左一偏,心中暗自吃驚:刀法精熟,必有絕招!

  其實這一刀是虛的。

因為刀背朝里,刀口朝外,根本不能致人性命。

明知這一刀太明顯,敵將總能避開,故而製造出這種假象來。

關雲長未等黃忠看清,攸然單手把龍刀在黃忠的頭頂上一轉,已經轉到黃忠的右面,正是刀口朝里,刀背朝外,等著他的頭頸偏過來。

黃忠哪裡知道,直挺挺把頭頸朝龍刀上湊上去。

說時遲,當時快,關雲長單手將刀朝自己身邊一拖。

這一拖就將拖刀技全部動作做完了。

說說要半天,其實最多不過半分鐘的時間。

這裡再連貫地複述一遍:關雲長伏鞍而逃,黃忠趁勢單刀刺去。

雲長向右一偏,同時托起龍刀,左手在鑽子上一拍,龍刀向後盪去。

攸地翻到左邊,正好黃忠朝刀口上避來。

雲長單臂向身邊一收,龍刀在黃忠的頸項上一拖。

頓時老英雄黃忠翻身落馬。

  正是:兩雄酣斗怎無死,二虎相爭必有傷。

  未知黃忠如何落於馬下,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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