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是在漢末的基礎上而來,亂世是豪傑蜂起,也是混帳橫行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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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三國是在漢末亂世的基礎上演進而來的,亂世是豪傑蜂起,也是混帳橫行的時代。
在這樣的時代里,人物往往很多,正負面的都不少,但是真正上檔次,夠重量等級的其實並不多,大多也只是渾水摸魚,僥倖獲利而已。
三國時期,政治人物、軍事人物、智謀人物、人文人物,隱逸、醫巫、怪妖等等,什麼人物都有,忠奸雜陳,能否相間,正邪各有其場,人鬼俱現江湖。
各色人物,粉墨登場,演得世界斑駁陸離。
可以稱為亂世的時代,在中國歷史上著實不少,舉凡改朝換代的當口,外族入侵,顛覆華夏政權,農民暴動風起雲湧,還有皇室自相殘殺,以及朝廷內鬥激烈,整個社會全面追逐功利的時期,大致都可以被認定為亂世。
亂世是僥倖者的天堂,卻是讀書人的地獄。
但是,地獄同時也是煉獄。
被地獄的陰森之氣嚇死、嚇倒或者嚇跑,就不再是真正的讀書人。
世道可以混亂,這幾乎完全不由人來掌控,但是正道還得行走,因為無論如何,被攪得混亂不堪的這方土地,還在天底下,還是人間。
既是人間,就得有人間的法則和規範,就得有屬於人之類的追求和堅守。
征戰的軍閥只求利益,政治投機者也都唯利是圖,只有那些真正的讀書人,才能在已經被魔鬼們的嚎叫聲驚怖了人間世界裡,守住自己的方寸,雖然已經退到無處可退的境地,但就是在這方寸之間,卻存留了天地的正氣和人間的正義。
只等陰霾過去了以後,「春風又綠江南岸」的時節,天道就會從這些讀書人,還有被這些讀書人所教化的那些善士們的心中,汩汩地流淌出來,重新澆灌大地。
陽光明媚,百花爭艷,萬紫千紅的春天,就會再度回歸大地,大地就會重新充滿生機和活力。
這就是人文的魅力,這就是價值的偉力,這就是精神的魔力。
其實就在三國那樣一個亂世里,讀書人同樣不少。
無論魏、蜀、吳,三個政治集團所統轄的範圍內,還是三國之外的他鄉異域,都有讀書人在掙扎,都有讀書人在努力。
絕大多數讀書人都被亂世攪進去,主動遺棄或者被迫放棄了自己的本分。
即便有少數堅守本分的讀書人,也多半被命運的坎坷折磨死,折磨瘋,折磨得無可奈何,最後不得已,也背叛了自己的人生宗旨。
儘管這些人實在出於無奈,遭遇也萬分值得同情,但卻仍然只是背叛而已。
同情他們的遭遇,並不等於認同他們的「誤入歧途」和「最終自棄」。
這叫以義衡之。
就在這些主動躍身濁流,還有那些被迫放棄堅守的讀書人,丟掉自己本分的艱難境遇里,卻不妨仍有讀書人,耐住了寂寞,忍住了清貧,擋住了誘惑,頂住了壓力,守住了操節。
以微薄之軀,勇擔聖道,傳布仁德,在黑暗的世界裡,高舉起文化精神的火炬。
雖然三國時代里的真正讀書人已經不多,可也不是屈指可數的三個五個。
咱們只拿最具典型意義的幾位作為個案,來加以深入細緻的分析。
《資治通鑑》卷六十:「公孫度威行海外,中國人士避亂者多歸之,北海管寧、邴原、王烈皆往依焉。
」
這裡說的公孫度(150——204),字升濟,遼東襄平(今遼寧遼陽)人,董卓控制朝廷時,拉攏天下豪傑,授予官職,以扶持地方爪牙。
當時董卓身邊有個遼東人,叫俆榮,官任中郎將。
徐榮向董卓推薦同鄉公孫度,董卓就任命公孫度當了遼東太守。
公孫度本來沒有很高的威望,上任以後靠武力和酷刑制服了當地的豪俊,還南攻高麗,西擊烏桓,占地越來越廣。
公孫度得意地對自己的屬吏說:「漢祚將絕,當與諸卿圖王耳。
」公孫度把本來的遼東郡,分成遼東、遼西兩郡(一說為遼中郡),又跨海攻占東萊諸縣(山東、東北部、河北東部黃海岸邊的幾個縣),設立營州,安排刺史。
公孫度自立為遼東侯,平州牧,全面控制了遼東、渤海灣及黃海北部沿岸地區,試圖據此建立割據政權。
等待時機,再尋隙進入中原地區。
當諸侯在關內紛爭混戰之際,遼東地區相對安穩,很多士大夫和讀書人,為了躲避戰亂,紛紛來到這裡。
管寧、邴原和王烈,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管寧(158——241),字幼安,北海朱虛(今山東安丘附近)人,幼時尚未記事,母親已經過世。
16歲喪父,因為家境貧寒,無力用常規禮儀葬父,家族、親戚等紛紛前來贈送錢財等物,管寧一一表示感謝,但卻一概不受,量力而行,簡單安葬了父親。
管寧青少年時代,跟平原郡的華歆、同郡的邴原等相友善,三個人當年都非常敬重東漢的名臣陳寔。
一次管寧跟華歆兩人在園子裡給菜地除草,管寧一鋤頭下去,刨出一塊黃金,跟沒看見一樣,繼續做自己的農活兒。
華歆趕上來,看到了黃金,撿起來看了看,然後又把它扔掉了。
當時的人們就因為這件事情,了解了管寧和華歆品質的高低。
管寧與華歆,俱為漢末人。
初,二人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視而不見,與瓦石無異。
華捉而喜,竊見管神色,乃擲去之。
又嘗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寧讀如故,華廢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世說新語·德行》)
其實華歆在對待金銀財物方面,應該也是相當高致之士。
當年在東吳,很多人給他送了好多禮品,被朝廷徵召時,這些人前來送行,華歆把他們所送的東西如數原樣還給了大家,根本就沒動,而且都標好了名姓,當時只是出於禮貌,不好不接受。
大約20歲前後,管寧、華歆、還有同縣邴原等,都遊學他鄉,遍訪名師,問學求道,向陳寔等老師宿儒學習經典去了。
八九年之後,才又回到家鄉。
後來公孫度占據遼東,雖然也是割據,但因暫時沒有參與中原爭鬥,遼東一時成了相對安寧的所在。
而此時的中原地區,正在戰火紛飛,已經很難尋找一張「平穩的書桌」了。
管寧就和邴原,還有平原郡的王烈等,先後來到了遼東。
遼東郡的治所,就在今天的遼寧省遼陽市,當時叫做襄平。
公孫度聽說來了大賢才,事先就整修好了房舍,等待管寧、王烈和邴原的到來。
(「虛館以候之」)管寧等還禮,前往謁見公孫度。
管寧等禮貌地了感謝了公孫度的美意,但卻沒有接受他饋贈的房舍。
當時跑到遼東避難的關內人士很多,都住在襄平城南,以便在情況轉好時,回關內方便。
管寧卻獨自在偏僻的城北山邊自造茅屋居住,表達不想再回關內的想法。
當地和外來的很多人,慢慢知道管寧之賢,都搬來附近居住,幾年之後,原本寂寥的山林,竟然變成了一座小城鎮。
在遼東期間,公孫度經常約見管寧,每次見面,公孫度都想詢問如何在戰亂中自保,如何才能進取中原之類。
但是管寧絕口不談天下事務,專說聖賢經典。
離開公孫度回到山裡自己的住宅,就跟諸生和後學們吟誦經典,鋪陳古代的禮儀。
「非學者不見」,從不答應高官顯貴們前來見面的請求,也從來不接受高官顯貴的邀請,不跟這些人交往。
公孫度起初還有些擔心:這些從中原跑來避亂的賢人,會不會在這裡鼓動官民,「另起爐灶」?看到管寧一心讀書明理,講學論道,既不見官,又不談現實政治和天下形勢,這才放下心來,讓他們安心地住在了遼東。
邴原性格剛直,喜歡評論人物,點指遼東的統治方略、政令施行等情況,公孫度心裡感到有些不安。
管寧告誡邴原說:「潛龍以不見成德,言非其時,皆招禍之道也。
」同時秘密派人把邴原送回了中原家鄉。
公孫度聽說邴原已逃走,又聽說是管寧指使的,因為敬重管寧,所以就沒去追趕。
曹操聞聽管寧之賢,專門派人到遼東,請管寧出山,授予他司空(副丞相)的高官。
公孫康父子不希望管寧離開,沒有幫助傳達。
後來曹操戰敗袁紹、赤壁受挫,回兵北方平定西涼和漢中。
北方基本安定,很多流落關東的人士都紛紛回到關內,管寧卻安然而泰然地繼續生活在遼東。
黃初四年(223),魏文帝曹丕下詔,讓朝臣舉薦「獨行君子」。
司徒華歆舉薦管寧,曹丕下令徵召管寧。
其時中原安定,遼東反倒危機四伏。
公孫度死後,其子公孫康接管遼東,公孫康死後,兒子還小,就由其弟(一說為兄)公孫恭掌管遼東。
公孫康之子不服,禍患正在醞釀之中。
管寧感覺遼東已非昔日凈土,於是就乘著曹丕徵召,攜帶家眷離開遼東,返回山東老家。
這時,距離他離開家鄉已經30多年了。
幾年之後,公孫康之子公孫淵就囚禁了叔父公孫恭,奪走了遼東的主宰權。
管寧離開遼東的時候,把公孫度、公孫康和公孫恭贈給他的所有禮品,原封沒動,全都留在了遼東,還給了公孫恭。
當時公孫恭感覺賢人將走,不再回來,很是留戀,一直親自把管寧送到襄平城的南郊,然後才惆悵地回去。
管寧在遼東期間,先妻病卒,有人勸他再續,管寧卻效法孔門弟子曾參和西漢末的大臣王駿,沒有再娶。
管寧回到中原以後,魏文帝曹丕再下詔書,以管寧為太中大夫,管寧辭不受。
魏文帝曹丕死後,魏明帝曹睿繼位,太尉華歆主動請求把太尉讓給管寧,管寧又不受。
曹睿再下詔書,稱管寧「抱道懷德,伏膺六藝,清虛足以侔古,廉白足以當世。
」任命管寧為光祿勛,並且還一再強調「本朝屢招不至,是不是本朝的行政與您所堅守的道,不能相合,所以您才要安樂于山林之中,不再注心世俗的世界了呢?」管寧上書答謝,說自己既無功,又無德,蒙恩受賞,心感不安,加以年齒已高,身體不好,希望皇帝開恩,以終天年。
管寧禮貌地美言了曹魏的政權,但卻堅決不接受魏明帝的官職。
曹睿又專為此事下詔書給青州刺史程喜,讓他前往管寧家鄉了解情況,看看管寧是不是身體真的很差了。
青州刺史程喜向曹睿匯報說:他身邊有個管寧的族人,叫做管貢,跟管寧住鄰居。
根據管貢的說法,管寧平日都是自己行動,不用拄拐杖,不需要人攙扶,生活完全能夠自理。
程喜又匯報說:「管寧之所以不接受封官、贈爵,是因為自己長期生活在政治社會以外,出來做事會不習慣。
他希望就像過去的樣子活下去,不希望改變方式。
當官做事,會使自己進入不習慣的新領域,自己已經年邁,不希望再去嘗試並不熟悉的新的生活方式。
不是故作清高,更不是看不起曹魏的政權。
」
魏王曹芳正始二年(241),又有太僕陶邱一、永寧衛尉孟觀、侍中孫邕、中書侍郎王基等,聯名上書舉薦管寧,稱讚管寧:「應二儀之中和,總九德之純懿」,人品高潔,「玄虛淡泊,與道逍遙」。
說管寧因為黃巾作亂,中原陸沉,王綱解紐,才遠寓遼東。
幾位還一再強調:後來文帝(曹丕)徵召時,管寧「翻然來翔」,就是肯定大魏朝廷得天道、順人心,把戰亂不堪的中原焦土,治理成了百姓的生存樂園。
以表明管寧並不是非要堅持不跟曹魏政權合作,而只是想清靜自守,不想參與現實政務,也不想攪進人間的是非之中。
幾位還在奏章的後面,再度誇讚管寧,說他:「清高恬靜,擬跡前軌,德行卓絕,海內無偶。
」幾位大臣還強調說:如果他能出山為官,陛下跟他坐而論道,一定能「上正璇璣,協和黃極;下阜群生,彝倫攸敘」。
既能在現實中創造出可人的成績,還能超越人間,光益天地的大化流行。
就算他不出山做官,那也是咱們大魏天下的隱逸之賢。
這樣的隱逸之賢,在咱們的政治國家統轄下,能夠安然、自如的生活,那也就證明了咱們的「政治統治」,跟堯、舜時代一樣偉大了。
何況只要他好好的活著,就是世人的楷模,就具有「興治美俗」的客觀示範、感召,還有引領作用呢!
曹芳再度派公車前往徵召,可惜公車未到,管寧已經過世了,享年84歲。
管寧一生,幼喪雙親,失去祜祐,又遭逢世道之亂,但卻頑強不息,訪學問道,駐心經典,堅守人生本分。
遇見人子,則教以孝道;遇見人弟,則教以悌行;每與人說話,則強調人與人之間和諧互助。
自耕自食,讀書養身,不與達官顯貴相交往,不接受任何徵召、饋贈,視功名利祿如同不曾看見一般。
給前來問學的學者們講解古代禮法、禮儀,吟誦聖賢經典以自娛,這就是管寧的全部生活。
管寧堅持平民身份,矢志不渝,在亂世里陳靜自守,在風俗習慣不同的遼東地區,生活30多年,不僅能以聖賢的教誨,居危得安,而且還用中國文化的價值精神,感召了身邊和異域的人們。
諸葛亮有句名言,叫做「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
」諸葛亮自己沒做到,管寧做到了。
像管寧這樣,能夠真正做到「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的,在歷史上確實屬於罕見。
管寧高潔有如霜雪,但卻不故意張揚,「韜光養晦」,像「潛龍」一樣,「以不見成德」。
管寧胸裝古代聖賢的仁德,身懷絕世之才,滿腹詩書禮樂,又遇到難得的亂世表現機會,但卻安於平凡生活,甘於寂寞。
提水灌田,穿衣吃飯,行走坐臥,讀書講道。
面對世界變幻,心靜如水,身如鴻毛之輕,人比泰山還重。
實在是三國時代里的天下第一人,斷非曹操、劉備、孫權之倫,也絕不是孔明、魯肅之類能比,更不是荀彧、郭嘉、張昭、龐統、徐庶,以及賈詡、楊修、諸葛恪之輩所能望塵。
雖然管寧的才智,並沒有拿到大的歷史場景中去施展,但他純全的德行,卻在其簡單的生活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歷史學家錢穆先生說,這是一種「無表現的表現」。
其實管寧在那個亂世里的存在和「表現」,也可以叫做「此時無聲勝有聲」。
他以不聲不響的方式,做出了比那些叱吒風雲的政治、軍事人物等,更加具有深遠意義的偉大貢獻。
正是這種「無表現的表現」,才是至高無上的表現。
被世俗的功名利祿和現實利益蒙瞎了眼睛的人,是永遠看不見,也永遠看不懂管寧的崇高偉大之可望而不可及的。
他們理解不了,以為這是自暴自棄,「讀了那麼多書,一點作用也沒有發揮出來,一官半職都沒混上,那不是白讀了!這不純粹是個傻瓜嘛!」
原標題:王立新品評三國人物:亂世考驗讀書人(鳳凰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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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寧,亂世中的精神標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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