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三國：借荊州之謎

主標題：荊州迷局解（二），本文依據史料《裴注三國志》，藍體字為正史原文

東漢末年那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黑暗時代，明面上，只有劉繇、劉表、劉備、劉璋才能舉起抗曹大旗，他們也成為曹操必然剿滅的對象。

至於其他非漢室宗親的諸侯，涼州勢力自東漢初年竇融、馬援起就心存漢室，哪怕野蠻拙劣的董卓也沒有篡漢的心思，所以涼州的馬超、韓遂必然成為曹操的眼中釘、肉中刺，即使馬超不反，曹操也要逼反他！呂布、張燕、張魯、陶謙等等諸侯則成為牆頭草，能打則打，打不過就降。

至於活躍於各大諸侯麾下的那些各為其主的頂級謀士們，諸如荀彧、荀攸、賈詡、沮授、魏攸等均力勸主公奉迎天子，重振大漢王朝。

因此，同為頂級謀士的魯肅苟且在江東，只能在忽悠孫權稱帝的幌子下才能切實地為大漢王朝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對於這些非漢室宗親諸侯手下的頂級謀士們來說，匡扶漢室簡直就是地下黨才能做的事情，那麼「借荊州」就是這麼一件糾纏不清並隱藏深意的舉措，搞清楚魯肅力挺的借荊州，就能破解荊州謎案。

一、誰說「借」荊州了！？

要搞清楚借荊州到底是怎麼回事，需要詳細討論劉備、孫權、周瑜和魯肅四個人的傳記是怎麼說的：

1、《先主傳》說孫權突然告訴劉備要收回荊州。

孫劉聯軍取得赤壁大戰勝利後，周瑜和程普率數萬軍和曹操的征南將軍曹仁在南郡的江陵、夷陵一帶鏖戰，曹仁表演了三百勇士救部將牛金的壯舉，周瑜也上演了馳援夷陵甘寧並受箭傷的悲劇，此時的劉備呢？忙著上表舉薦劉琦為荊州刺史，然後乘機出兵征討荊州南部武陵、長沙、桂陽和零陵四郡，四郡先後投降，連緊鄰江夏郡的揚州廬江郡的雷緒也率部屬數萬人歸附劉備。

未幾，劉琦病死，劉備自立為荊州牧，治所設在公安縣，這個公安縣雖然離江陵城不遠，但卻是武陵郡的北部縣城，當時叫孱陵縣，由劉備改名，典出「左公安營紮寨」，這個「左公」就是左將軍劉備。

此時的劉備身份仍然是曹操給的中央軍上將，這個軍銜是高於大批州牧和刺史的軍銜，東漢末年諸侯混戰時期的劉表、曹操等州牧均為雜號將軍。

然後就是孫權嫁妹，劉備去東吳的京口拜見孫權，根本沒有提借荊州這回事。

再到六年後的建安二十年，劉備取得成都，孫權突然派使者告訴劉備要收回荊州，劉備答覆等取得涼州後再把荊州還給東吳，孫權惱羞成怒，然後奪三郡，雙方益陽對峙，東吳得三郡，繼續聯盟。

2、《吳主傳》說東吳要的是整個荊州！孫權的傳記更是一筆糊塗帳，也根本沒有提借荊州這回事，只是說周瑜拿下南郡後，任南郡太守。

劉備自立為荊州牧時，表薦孫權為車騎將軍兼徐州牧，然後孫權將治所從京口遷到秣陵，改名建業，並修築濡須塢，和曹操互有攻守，幾年後就發生了討要荊州的事情，不是要荊州幾個郡，而是討要全部荊州！（權以備已得益州，令諸葛瑾從求荊州諸郡），太神奇了！此時劉備占據荊州五郡，其中江夏郡是劉琦一直駐守的地方，南部武陵等四郡又是劉備自己攻打下來的，如果說有什麼土地過戶的事情，只有南郡一個郡是由周瑜從曹仁手下打下來並轉讓給劉備的，非要說「借」其實也只是借了一個南郡，孫權怎麼索要的是荊州全部？！要知道荊州還有一個豪華大郡南陽郡在曹操手中，難道南陽郡也是協議歸東吳的？

3、魯肅傳記說借的好像只是一個南郡。

後備詣京見權，求都督荊州，惟肅勸權借之，共拒曹公。

劉備也不是借，而是要求都督荊州，既然孫劉聯盟中，劉備自立為荊州牧，表孫權為車騎將軍兼徐州牧，就是說一是劉備自認在軍銜上比孫權低；二是要求得到南郡，因為這時候東吳在荊州只占了一個郡，就是南郡；三是承認孫權掌握幾乎全部揚州且可以進攻徐州。

由此可以看出，事實借貸的標的物只有一個南郡！何來整個荊州一說？

4、周瑜還沒有「等」到借南郡就死了。

周瑜的傳記說的很清楚，時年36歲的周瑜在京口向孫權提出和34歲的奮威將軍孫瑜（唯一沒有降曹舉動的三大孫氏太守之一，年三十九，建安二十年卒《孫瑜傳》）共同攻打益州的計劃，孫權同意了。

在返回江陵城的路上，死於巴丘（今湖南嶽陽）。

魯肅接替周瑜，駐紮在江陵，借江陵後，才移駐陸口（肅初住江陵，後下屯陸口《魯肅傳》），周瑜似乎和借荊州沒有關係。

二、東吳追索的為什麼是整個荊州？

問題出來了，不但孫權要求劉備歸還的是整個荊州，而且劉備竟然也默認了，並沒有說不還，只是採取了拖延的辦法（備不許，曰：「吾方圖涼州，涼州定，乃盡以荊州與吳耳。

」），孫權退而求其次，要求還三個郡就行（肅因責數羽曰：「…今已得益州，既無奉還之意，但求三郡，又不從命。

」），只給劉備留了武陵郡和南郡，劉備還是不同意，這才觸發孫劉兩家第一次荊州爭奪戰，討論到這兒，明確了幾個事實：

1、劉備事實上只是向東吳借了一個郡，即南郡；

2、但雙方都默認劉備借的是整個荊州；

3、在劉備取得益州後，孫權主動退讓只要求還三個郡；

4、劉備採取拖延的辦法，孫權強行索取三郡，不惜軍事對峙；

5、以對抗曹操為理由，劉備事實上劃轉三個郡給東吳，雙方繼續聯盟。

小結：一個明顯的矛盾不能迴避，事實上只借了一個南郡怎麼就成了借整個荊州？雙方居然都承認是借整個荊州，只是期限上產生了分歧，東吳開始堅持要整個荊州，為什麼後來退讓到只要三個郡？孫權還直接向這三個郡派遣了官員。

隨後雖然經過了雙方緊張的軍事對峙，但是雙方的聯盟基礎還在，孫權退而求其次的要求也得到了滿足，那麼最後發生的呂蒙白衣渡江奇襲江陵城就屬於無端尋釁，極度卑鄙無恥了。

這就引出一個致命的問題：曾經的孫劉聯盟有關荊州問題是有明確協議的，誰破壞了孫劉聯盟？正是卑鄙無恥的周瑜周公瑾！

三、天下最毒周瑜心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為周瑜翻案成為史學界的公論，由於老羅的妙筆生花，在演義中把周瑜塑造成了一個活靈活現的心胸狹窄，嫉賢妒能的小人，諸葛亮三氣周瑜，把大都督周瑜活活氣死，周瑜臨死前發出的「既生瑜何生亮」的心靈雞湯流傳民間，經久不衰。

古人早就有為東吳大帥哥抱打不平的行為，北宋蘇軾的名詞《念奴嬌·赤壁懷古》就是翻案經典：「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蘇東坡這首詞表現了周瑜情場得意，戰場也得意的名將風采，赤壁大戰成為周瑜揚名天下的經典戰役。

易中天教授也認為，周瑜顏值這麼高的帥哥，又娶了大美女小喬，又是東吳的大都督，所有人都會嫉妒他，他哪裡會嫉妒別人？！嫉妒一個軍事指揮權都沒有，娶了個無敵醜女的諸葛亮？怎麼可能！？著名導演吳宇森的古裝大片《赤壁》更是貫徹了易中天教授的思路，儘管刻意選擇的港星梁朝偉毫無「曲有誤，周郎顧」的飛揚神采。

事實是這樣嗎？歷史是這麼容易翻案的嗎？老羅對人性醜惡的合理譴責是那麼容易否定的嗎？

為什麼把孫劉聯盟破裂的屎盆子往周瑜身上扣？赤壁大戰後，孫劉的蜜月聯盟溫度達到了最高點，孫權準備將妹妹嫁給劉備大叔，史料沒有孫小妹的年齡記載，但可以推算出來，孫堅的夫人吳氏生了四子一女，因小兒子孫匡已娶妻，未婚的孫小妹應是最小的一個（孫破虜吳夫人…於是遂許為婚，生四男一女《妃嬪傳》）。

因孫堅參與戰事的地域跨度較大，長子孫策和四個弟妹的年齡差距也比較大，建安十三年時，比孫策小八歲的孫權26歲，孫翊如果活著應該25歲（建安八年，以偏將軍領丹楊太守，時年二十《孫翊傳》），孫匡死的時候20歲出頭，與赤壁大戰那年被孫權弄死的推測高度吻合，那麼孫小妹的年齡應不滿20歲，甚至18歲，正當嫁的年齡，劉備大叔呢？48歲了（章武三年，劉備六十三歲），不管怎麼說，老牛吃嫩草，又得到了孫權這麼強大的盟友，劉備應該是睡著了都會笑醒，就喜滋滋地奔赴京口去見小小舅子孫權。

那麼周瑜是怎麼看待鹹魚翻身的劉備的呢？

1、欲效仿曹操軟禁劉備。

《周瑜傳》是這麼記載的：劉備以左將軍領荊州牧，治公安，備詣京見權，瑜上疏曰：「劉備以梟雄之姿，而有關羽、張飛熊虎之將，必非久屈為人用者。

愚謂大計宜徙備置吳，盛為築宮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娛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挾與攻戰，大事可定也。

今猥割土地以資業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場，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

」什麼意思？南郡太守周瑜聽說劉備趕往京口迎娶孫小妹，就給孫權上疏說：劉備是一個梟雄，而又有關羽、張飛這樣猛如熊虎的大將，他一定不會長久屈服為人所用，我認為現在的合適策略是將劉備遷往吳郡，替他大修豪華住宅，多送給他一些美女和珍寶，使他沉迷於聲色之中，再把關羽和張飛分開，各處一方，讓像我這樣的人挾制他們參與征戰，大事就可以定了，如今輕率地割讓土地來資助他們，讓這三個人聚在一起，又都身處戰場，只怕將來他會像蛟龍得到雲雨，終究不是池中之物啊。

從周瑜的這個謀劃可以得出三個推論：第一、孫劉聯盟的盟主是劉備而不是孫權，否則孫權根本沒有必要把小妹嫁給大一輩的劉備；第二、軟禁劉備，看來孫權軟禁人是習慣了，而且周瑜是很清楚孫權的堂兄孫賁、孫輔，小弟孫匡都是怎麼死的，否則周瑜怎麼敢出這麼個主意？！如果說劉備和孫賁等人有所不同的是，東吳還沒有立刻就弄死劉備的意思；第三、奉劉備以討曹操，之所以劉備還不能死，不但是要利用關羽和張飛去征戰，最重要的原因是劉備現在是唯一抗曹的大旗，劉璋是個廢物，那麼江東其他謀士什麼態度？

2、蛇鼠一窩江東幫。

打算軟禁劉備的不僅僅是周瑜一個人，還有呂范（劉備詣京見權，范密請留備《呂范傳》）！呂范和魯肅、諸葛瑾同為流亡北士，地位也和周瑜、諸葛瑾不相上下，赤壁戰前為征虜中郎將，戰後晉升裨將軍，孫權稱吳王時東吳的四大上將之首—前將軍！這個地位堪比魏王的第一任前將軍夏侯惇，漢中王的第一任前將軍關羽，儘管那時東吳大批宿將均已離世，和呂范同為第一批上將的還有不溫不火的左將軍諸葛瑾。

呂范還有什麼突出的表現呢？孫劉在荊州南部重新和解後，江東集團出於防範大批荊州民眾倒戈的原因，還是血腥鎮壓了長沙郡的親劉官員和地方部隊，魯肅為了聯盟故意放縣長吳碭突圍而去，呂范卻非要處死被俘的中郎將袁龍，並因此功升職為廬陵太守（權遣橫江將軍魯肅攻攸，碭得突走。

岱攻醴陵，遂禽斬龍，遷廬陵太守《呂岱傳》），這難道不是擒殺關羽的預演？誰說潘璋的部將馬忠是先斬後奏殺的關羽父子？！孫權、周瑜、呂范、呂蒙代表了蛇鼠一窩的江東集團。

呂范建議軟禁劉備這個主意甚至都不是和周瑜密謀的，而是和周瑜一樣秘密上疏給孫權，那麼孫權的態度呢？

3、孫權的態度是慢慢來。

孫權考慮曹操在北方虎視眈眈，東吳應當廣泛招攬英雄豪傑，再者也擔心劉備並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制服，所以沒有採用周瑜的意見（權以曹公在北方，當廣攬英雄，又恐備難卒制，故不納《周瑜傳》）。

實質就是兩個原因，一是曹操太強大，現在這麼對待盟友是自斷臂膀；二是諸葛孔明不是白痴，這點把戲能不能把劉備集團糊弄住？諸葛亮當然一眼就看穿了周瑜的把戲（備嘆息曰：「孤時危急，當有所求，故不得不往，殆不免周瑜之手！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略同耳。

時孔明諫孤莫行，其意獨篤，亦慮此也《法正傳引江表傳》），真是既生瑜何生亮啊！

孫權是不是後悔當初沒有扣留比自己大一輩兒的大舅哥劉備？正是！孫權派呂蒙偷襲江陵城時，親自坐鎮後方，路過呂范的官府時，對呂范說，如果當初聽了你扣留劉備的建議，哪裡有現在這番勞累了，現在我親自去攻打關羽，你就替我守好京城（權討關羽，過范館，謂曰：「昔早從卿言，無此勞也。

今當上取之，卿為我守建業。

」權破羽還，都武昌，拜范建威將軍，封宛陵侯，領丹楊太守，治建業，督扶州以下至海，轉以溧陽、懷安、寧國為奉邑《呂范傳》），這再一次證明了江東殺死關羽是早有預謀。

呂范剛因擒殺長沙郡中郎將袁龍得到廬陵太守一職，現在又因支持扣留劉備而得以轉任丹陽太守治建業，給呂范的是什麼待遇？就相當於民國時期的從貧瘠的貴州省主席轉任富庶的江蘇省主席兼陪都南京市市長（武昌成為新首都），宛陵侯什麼級別的爵位？名為縣侯，食邑四個縣，宛如王爵，此時的呂范還只是雜號建威將軍。

小結：曹操從奉天子以令不臣再到篡漢，這個想法像野草一樣，是慢慢滋長的，在關東聯軍討伐董卓時代，曹操是一門心思匡扶漢室的；在兩屠徐州的時候，曹操也是沒有心繫天下的，他覺得為報父仇，殺光徐州人是人之常情；直到官渡大戰擺平袁紹集團後，曹操才膨脹出了篡漢之心，堅定篡漢意志恐怕還要到逼反關中馬超、韓遂集團的時候了。

那麼周瑜的這個建議簡直是匪夷所思，因為赤壁之戰剛打跑曹操，曹操損失的也只是剛投降的荊州部隊，根本沒有傷多少元氣，這個時候就打算建議孫權像曹操對待漢獻帝一樣對待劉備，這豈止是心胸狹窄，嫉賢妒能這麼簡單膚淺的言辭就能評價的？說通俗一點周瑜簡直是無比惡毒，無比陰險狡詐，從大的層面說，周瑜毫無戰略眼光和大局觀念。

江東集團的將帥就是這麼一個謀略水平。

以上分析似乎還沒有說清楚借荊州到底是怎麼回事，沒關係，後面繼續抽絲剝繭荊州謎案，引出一個新的問題：江東集團為什麼這麼「重視」劉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