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諸葛亮「封神」的最大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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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是在漢末亂世的基礎上演進而來的,亂世是豪傑蜂起,也是混帳橫行的時代。

在這樣的時代里,人物往往很多,正負面的都不少,但是真正上檔次,夠重量等級的其實並不多,大多也只是渾水摸魚,僥倖獲利而已。

三國時期,政治人物、軍事人物、智謀人物、人文人物,隱逸、醫巫、怪妖等等,什麼人物都有,忠奸雜陳,能否相間,正邪各有其場,人鬼俱現江湖。

各色人物,粉墨登場,演得世界斑駁陸離。

諸葛亮在《三國志》里的形象,只是一個善於治理日常政務的「能吏」,因為安撫了南蠻孟獲,從而又被論定為有「治戎」之才。

但是《三國志》的作者陳壽,卻並不認為諸葛亮是一個真正了不起的軍事家。

而作為宰相或者丞相,有史以來多如牛毛,本亦不足為奇。

正如《紅樓夢》里的「好了歌」中哼唱的那樣:「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僅漢武帝一朝就往復更換了十幾個宰相。

後世宰相更換的頻率有時更高。

宰相,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諸葛亮

但是諸葛亮這位宰相,卻在中國人心目中高居榜首,地位至高無上,幾乎達到了聖人的地位,永垂竹帛,恆為世范了。

這是為什麼,又是從何時起開始的呢?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咨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

」諸葛亮於漢獻帝建安十二(207)年,「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出山輔佐劉備,至蜀漢後主建興十二年(234)八月,病逝於北伐曹魏的進軍途中。

後主贈予「武鄉侯印綬」,賜諡為「忠武侯」。

諸葛亮病逝前,將退兵事宜全部安頓妥當,司馬懿率兵尾隨,陳壽只說司馬懿「案行其營壘處所」,就是仔細查看諸葛亮的屯軍修整地點,見諸葛亮行軍有法,無懈可擊,讚嘆說:「天下奇才也!」

東晉習鑿齒的《漢晉春秋》,對這件事情描述得更為細緻:「楊儀等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宣王,宣王迫焉。

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宣王者,宣王乃退,不敢逼。

於是儀結陣而去,入谷,然後發喪。

宣王之退也,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活仲達。

』或以告宣王,宣王曰:『吾能料生,不便料死也。

』」《三國演義》寫這段故事,顯然不是僅僅依據《三國志》的說法,而是整合了陳壽的《三國志》和習鑿齒的《漢晉春秋》。

陳壽在諸葛亮傳中評價說:「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仇必賞;犯法怠慢著,雖親必罰。

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

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

庶事精鍊,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於邦域之內,咸畏而愛之。

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平心而勸戒明也。

可謂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也。

然連年動眾,未能成功,蓋應變將略,非其所長歟!」

隆中對

諸葛亮作為宰相,確實出類拔萃。

從諸葛亮過世,直到唐代,雖然一直不乏對諸葛亮的讚美之詞,包括東晉的習鑿齒、南朝宋的裴松之、唐憲宗的宰相裴度等。

但究其大略,不出於陳壽上述的評價。

只是說他是個優秀的宰相,大致屬於春秋時代齊桓公的宰相管仲、漢代初年的蕭何那種,是個有本事、有成就的宰相,而且比這兩位可能還略遜一籌。

東吳張儼說「仲達之才,減於孔明」,說諸葛亮「雖古之管、晏,何以加之乎!」以為管仲和晏嬰,也未必強於諸葛亮。

晉朝張輔評價雖然稍高,說諸葛亮豈止是樂毅能比,簡直可以和伊尹與呂尚相提並論。

(「殆將與伊、呂爭儔,豈徒樂毅為伍哉!」)可其實還只在治能上說,沒有在理想目標和仁德用心,以及內在修養和學識的角度說。

這些從魏晉一直到唐代的評價,基本還是從治理的能力方面來評價諸葛亮,沒有脫離事功評價標準,所論諸葛亮與管仲、樂毅等高低的不同,也只是量上的多寡而已,不足以在正大和徹底的意義上抬高諸葛亮。

直至北宋的仁宗至神宗的時代,因為范仲淹的「慶曆新政」和王安石的「熙寧變法」事件,北宋士大夫階層,越加對宰相的品、學、能,還有客觀成就等綜合人生指標發生重大興趣。

這才使關注古代人物的目標發生根本轉移,這種「價值評估指標」的悄然轉移,表明了宋代知識分子參與國家管理的熱情和對國家的責任意識,遠遠高出於從前所有的歷史時期,是大宋朝「君臣共治」的嶄新政治格局,給歷史的評估帶來了新的活力和生機。

程頤評價諸葛亮說:「孔明有王佐之心,然其道則未盡。

」這個評價,雖然還沒有把諸葛亮抬高到天上去,但已經跨越晉、唐時代的所有評價,實現了一次質的飛躍。

程頤

程頤是大理學家,理學家評價人和事物,顯然跟普通的文化人或者政要,甚至此前的儒者們,都有極其重要的不同。

雖然他們面對的事實都是一樣的,甚至使用的詞彙也相差不多,但即便是使用了相同的詞彙,意義卻已經有了原則的不同。

理學家抓意義、抓本質、抓用心,不像一般的歷史學家或者普通的儒者、政要等,這些人評價人物和問題,往往只是停留在功過、效果和才能等方面。

程頤說「孔明有王佐之心」,這可不是個一般的評價,就是說孔明想成就王者之業,而不是僅僅要幫助君主成就霸業。

「王」與「霸」,雖然在客觀事實上,都可能是控管統一的版圖,但是用心和效果,卻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王者是亮金,霸者是銹鐵。

要真正理解這一點,我們還得先放下對諸葛亮評價本身,回到孟子那裡去,看看孟子是如何界定「王」與「霸」的區別的。

孟子在中國思想史上最偉大的貢獻之一,就是區分了王道和霸道。

孟子以行仁政為王者之志業,行仁政,就是抱著仁民愛物的情懷,去「擺平」天下。

而不是像一些霸道的君主那樣,拿著刀槍去恐嚇和懾服天下。

王者靠仁義「得」天下,用教化安天下;霸者用武力「奪」天下,用刑罰治天下;王者養民、教民,教民為善,導民互幫互助,使大家都能安居樂業;霸者欺民、榨民,誘民崇利,令民互相告奸,製造人間不和諧,誰都別想過安生日子;王者求義之正,霸者貪利之大;王者寬厚,霸者蠻橫。

請各位注意,我在上面評價王者和霸者的時候,把「得」和「奪」用了引號,不是表達另外的意義,只是著重提醒大家,「得」和「奪」是有原則不同的。

「得」是因為你的德行到了,天下人就把天下「給」你了。

「奪」的意思是我有強大的武力,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我都能把天下「搶」到手裡。

孟子面對梁惠王、齊宣王和滕文公時,奉勸他們的,都是行仁政,愛民,養民、教民之類的話語。

程頤雖然說諸葛亮未能「盡道」,可是把諸葛亮說成是「有王佐之心」,這就已經在質的意義上,實現了對諸葛亮評價的歷史性跨越。

諸葛亮從此不再是管仲、樂毅,也不再是蕭何和張良之類,只是能力強,功業大,而是跟伊尹、周公同類的「大賢」一樣,是用心正大,行事光明,不是用伎倆做事,而是以誠信待人、待事了。

雖然程頤對諸葛亮的評價已經超越了常規,但在北宋的特定歷史環境下,並沒有引起眾多的響應。

靖康之難以後,宋室南渡,士大夫在江山社稷只剩半壁的歷史情勢之下,他們為了恢復中原失地,不使華夏文明的神聖領地,被沾滿腥膻之氣的女真所占據,迎請徽宗、欽宗兩位皇帝回歸故國,拚命鼓盪文化倫理情感。

他們在為現實政治獻計獻策的同時,又在歷史上努力找尋正面的楷模,以為現實的執政者效法之用。

諸葛亮由此被從歷史的深處挖掘出來,重新審視的結果,正可以成為當代的楷模。

於是就藉助對諸葛亮的大肆宣傳,斥責當時主和的執政者秦檜等,說諸葛亮在西蜀那樣孱弱的情況下,還能堅持不斷出師北伐,而南宋的執政要臣,卻忘記國家民族還有皇室的恥辱,偏安江南,有什麼顏面去面對差不多一千年前的賢相孔明?同時,南宋士大夫對宰相弄權也深惡痛絕,胡寅在評價諸葛亮時,藉機指桑罵槐說:「使曹操而聞孔明事幼主之規,得不羞愧而入地乎!」這哪裡是在辱罵曹操,分明是在咒責擅權誤國、抑制主戰抗金的當朝宰相秦檜!

當然,他們痛詆宰相弄權,雖然表面上是在維護君權,而實際上有更深的心裡隱衷,那就是維護仁宗以後漸漸形成的「君臣共治天下」的政治理念和政治目標,他們想把中國歷史真正帶入到古典的「君主立憲」式的民主政治途程中去。

南北宋之交,朝臣李剛等既借上書之機,表彰諸葛亮的「北伐」、抗敵,而程門弟子楊時,也接續其師程頤,稱頌孔明「有伊尹之風」。

最典型、最集中的,要數春秋學大家胡安國。

他為了大宋朝的復興與安定,堅忍30年,苦著《春秋》,強調「尊王攘夷」,為「驅除金虜」,復興大宋,鼓盪理論銳氣。

同時,胡安國又給剛剛當上宰相的秦檜寫信,告誡他「《春秋》尊王室,惡臣下分權。

」希望秦檜推尊高宗皇帝,不要貪戀權力,努力佐助高宗皇帝,爭取創造大宋朝的中興偉業。

胡安國的幼子胡宏自幼聰穎過人,十五歲上就編纂了程顥和程頤兩兄弟的語錄精選,還自作了儼然已是理學家的前言和後記。

胡安國唯恐胡宏過於重視思想本身,而忽視歷史和現實的研究,使學問漸漸落入玄虛之中。

於是就選編司馬光的《資治通鑑》,重新整合為100卷,取名為《資治通鑑舉要補遺》,這是他專門寫給胡宏等幾個兒子和侄子使用的歷史教材。

宋人對子侄教育的用心、用力,由此可見一斑。

就在這部專門用作給兒子當教材用的重要歷史學著述中,胡安國把西蜀定位為正統,將諸葛亮定位為古今賢相之首。

胡安國平日裡跟朋友們論說古人物時,也經常稱道諸葛亮為古今賢相第一。

胡安國的長子胡寅,繼續其父,進一步大肆張揚諸葛亮。

胡寅作《讀史管見》30卷,盛讚諸葛亮「賢哉遠矣,亦何愧於伊尹、周公耶!」胡氏父子將諸葛亮比作伊尹、周公,跟從前人接受諸葛亮自己的說法,把他比作管仲、樂毅是有根本不同的。

管仲、樂毅都是霸者的輔相,而伊尹、周公則是王者的宰臣。

霸者的輔相,只知在功利上求進取;而王者的宰臣,卻是在用心上顯至誠。

「霸相」只謀求建功立業,以獲取自己的高爵厚祿;「王宰」則立心為天下謀太平,不計個人利害得失。

胡寅

胡寅不僅在自己的歷史學力著《讀史管見》中推尊諸葛亮,而且還單獨為諸葛亮另作了一篇傳記。

在《諸葛孔明傳》中,胡寅大肆表彰諸葛亮說:「亮體資文武,明睿篤誠。

英略絕時,而行治純懿;直方守正,而應變無窮。

……及夫受六尺之孤,履危急之地,事凡庸之主,政由己出,而不失臣禮;身握強兵,而中外無間;行法峻嚴,而國人悅服;用民盡其力,而下不怨勞。

死之日,百姓追思,如喪考妣。

庶幾哉,帝王之輔,伊、呂之儔,度越管、蕭遠矣!」在這篇諸葛亮的傳記中,胡寅把諸葛亮《出師表》的內容,一字不落的全都錄在了裡面。

我們在上中學的時候,都學過諸葛亮的《出師表》,那確實是一篇感人肺腑,催人淚下的文字。

因為太能使人心受到激盪了,所以但凡有點理想、有點正義感的學生們,無不喜歡那篇文字。

南宋的士大夫更是如此,很多人都喜歡並且能夠背誦。

朱子十幾歲的時候,胡寅回到自己的老家福建崇安(今武夷山市),朱熹幸運的得以見到胡寅,並作為正式的參宴者,出席胡寅跟胡憲、劉屏山(這兩位都是朱子的老師)等長輩儒者們的宴會。

席間,胡寅微醺,朗然起身,慷慨吟誦《出師表》。

胡寅激情滿懷,熱血沸騰的吟誦,給朱熹留下了終身難忘的深刻印象。

數十年以後,朱子還在對自己的學生讚嘆胡寅說:「胡致堂議論英發,人物偉然。

向嘗侍之坐,見其數盃後,歌孔明《出師表》」,是真正的豪傑型的人物。

胡寅盡顯孔明美德於世間,之所以要甩開陳壽在《三國志》中為諸葛亮所做的傳記,另行為諸葛亮作傳,根本原因就在於認定陳壽根本就不了解諸葛亮,而自己才是諸葛亮的隔世知音。

陳壽只把諸葛亮當成一個治理日常事務的能手,而胡寅則堅決認定,諸葛亮是不世出的賢相楷模。

胡寅的弟弟大理學家胡宏,跟自己的父兄一樣,極力推尊孔明,說孔明「其志大,其量弘」,說諸葛亮死後,「蜀人久而歌之,猶周人之思召公也。

」胡宏還說諸葛亮平生的做法,都「深得《春秋》之旨」。

武侯祠

胡宏的大弟子張栻,更是不遺餘力地推尊諸葛亮,連胡寅所作的《諸葛孔明傳》都不滿意,又為諸葛亮另作了一個傳記,叫做《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

在張栻給諸葛亮所作的這部傳記中,超越胡寅的如實反映諸葛亮人生實際的「做法」,把諸葛亮年青時「每自比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的話語,以及諸葛亮為後主劉禪寫作《申韓》、《管子》和《六韜》的事情隱沒不提,卻添上了諸葛亮娶醜女為妻一段。

這是個質的變化,連諸葛亮自己說自己的話語都去掉了,為什麼?因為諸葛亮拿自己跟管仲樂毅相比,管仲、樂毅,是春秋戰國時期霸者的輔相,而張栻和胡氏父子們要把孔明樹立成王者的賢宰。

所以胡寅才把他比成伊尹、周公和姜太公,胡宏才跟他的哥哥胡寅一起,說蜀人思念諸葛亮,就像周人思念召公一樣。

其實有關這種說法,在西蜀被曹操滅掉不久,東晉張輔就曾說過:「殆將與伊、呂爭儔,豈徒樂毅為伍哉!」但是,張儼雖然也把諸葛亮表彰到了與胡寅、張栻同樣的高度,但他自己並不知道超越管仲樂毅,而與伊尹和姜尚比肩的深刻含義,他還只是在重量等級上,在與歷史人物的對比中看待諸葛亮,而不像胡寅和張栻,已經跨越量上的對比,進入了質的飛升。

張栻刪掉「自比管仲、樂毅」,還有諸葛亮給後主寫作《申韓》、《管子》和《六韜》的事實,目的非常明顯,就是要把諸葛亮身上「不夠純正」的東西抹掉,好讓他變得精而又精,純而又純,沒有一絲一毫雜質。

張栻把諸葛亮娶醜女為妻的事情寫在傳記里,是為了表彰諸葛亮不迷惑於色相,而專注於美德。

至於諸葛亮的妻子,到底是不是後世因為張栻的寫法而盛傳的那樣貌丑,這事兒恐怕是沒有辦法證實了。

反正為了反襯諸葛亮的盛大光輝,他的夫人丑點也沒關係。

而且人早就不在了,無論俊、丑,都已無關她的生存幸福與否了。

張栻

張栻為什麼這樣寫?為了匡正世風,為了大宋朝的重新振興,為了聖賢之道能夠在人間流行:「三代衰,五伯起,而功利之說盈天下,謀國者不復知正義、明道之為貴。

」這個說法,跟胡寅在《讀史管見》中的「王跡既息,人慾肆行,熙熙攘攘,惟利是竟」的擔憂,完全出於理學家想要拯斯文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共同心態。

這是宋儒推崇諸葛亮,努力把諸葛亮打造成純粹的聖賢的最好說明。

他們憂慮人間日漸功利化,正道不能在天底下順暢流行,所以才在歷史中找尋根據,並把諸葛亮這個基本初具形貌的「樹根」,用無數大師巨匠們精美的手法,歷時差不多整整一個南宋時代,終於把諸葛亮雕刻成為一架精美無比的「根雕」!

張栻極盡對諸葛亮「正大之體」的表彰,張栻把自己給諸葛亮重新作的這份傳記送給好友朱熹欣賞,朱熹卻不同意張栻把諸葛亮自比管仲、樂毅那段,還有他給後主劉禪寫的《申韓》、《管子》和《六韜》等的事實去掉,說是這些正是諸葛亮「其學不純」的證明。

還有諸葛亮勸劉備占據荊州、益州以成霸業之類,都在表明諸葛亮學得很駁雜,本來就不是純儒。

張栻卻說:諸葛亮唯一的不足,確實是學得很駁雜,要是他能得以深學孔孟,跟朋友經常講論,那就更不知道他的造詣會有多高了。

張栻承認朱熹的「批評」有道理,但他還是堅持自己的寫法,認為儘管諸葛亮「其學」不純,但諸葛亮的胸中所存,絕不是三代以下的宰輔們可以比擬的,豈止限於管仲和樂毅?管仲和樂毅,只求建立事功,哪知扶持王室?哪知匡正世道人心?他們根本就沒有跟諸葛亮的可比性。

自己之所以非要把「自比管仲、樂毅」和為後主寫作《申韓》、《管子》和《六韜》那些事情去掉,就是為了避免世人誤讀,受迷惑而把諸葛亮僅僅看成是像管仲、樂毅那種「霸者」的宰相,甚至「幫凶」。

張栻的意思,就是說憑藉自己的感覺,諸葛亮的確有聖賢的自知和用心,儘管其學駁雜,但也不應該輕易肯認他「自比管仲樂毅」,就應該把他當成聖賢式的宰相來看待。

是不是或者像不像管仲、樂毅,不能由諸葛亮自己說了算,必須從他的實際做法中,給他以重新評價和定位。

張栻還說明了自己沒有把諸葛亮給後主寫《申韓》、《管子》和《六韜》的理由,是他懷疑這些未必真是諸葛亮所寫,因為味道跟《出師表》完全不一致。

張栻對朱熹的解釋說:我既然存有懷疑,所以就可以不寫這些事情。

張栻甚至說自己就是看中並欣賞諸葛亮的「以興復漢室為己任」,我不寫那些,只寫這些,正是想要用諸葛亮的「以興復漢室為己任」,來正名、討伐那些「天下諸侯內懷他圖者。

張栻的這種說法,其實表達的不僅是他個人的意願,而是整個南宋所有主張北伐金兵,心繫大宋朝重新復興的優秀士大夫的共同心聲。

朱子雖然提醒張栻,要注意書寫歷史的真實性原則,但是朱子完全理解,並同樣具有跟張栻和胡氏父子的同種「心懷」。

只是朱子覺得,不能把「聖賢」這樣的「名器」輕易許給別人,這樣會降低聖賢的品質。

張栻面對朱熹,一向溫潤,經常於「義理論辯」上,稍讓朱熹一籌。

但在寫作《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的取捨材料問題上,卻絲毫沒有退讓。

因為自己認定諸葛亮是可以佐助人主,創立王道事業的,所以才「推明其本心,證以平生大節,而削史之說有近於霸術者。

區區妄意,扶正息邪,而不自知其過也。

」張栻對諸葛亮,除了在正文寫作時,必須尊重歷史的書寫規範,直呼姓名之外,其餘場合談到諸葛亮,張口閉口都是一個「侯」字(諸葛亮受封武鄉侯,受諡忠武侯),尊崇敬重,已經無以復加。

張栻之後,南宋賢士大夫,紛紛加入到提升諸葛亮歷史地位的隊伍中來,幾乎眾口一詞,一致推尊諸葛亮。

朱熹、陳傅良、陳亮、葉適、呂祖謙、陸九淵、楊萬里、真德秀等都在其列,陳亮寫了兩大篇關於諸葛亮與司馬懿高下評判的文字,歷史學家鄭樵又作了一篇《諸葛亮傳》,而儒者蕭常,不僅完全同意張栻的做法,而且又做了一篇《諸葛亮傳》。

蕭常在這篇自作的《諸葛亮傳》的末尾,用《贊》的方式,完全接受張栻的說法,把張栻對於諸葛亮的崇高評價的話語,全部輯錄在自己所寫的《諸葛亮傳》的後面:

廣漢張栻曰:「三代衰,五霸起,而功利之說盈天下,謀國者不復知正義、明道之為貴……若亮者,可謂有正大之體矣。

……其君臣相與,一以道義而忘勢。

諸葛亮一改在《三國志》中的霸者輔相的面貌,徹底地變成了王者的宰臣!

蕭常引用張栻的話語說:「嗚呼,秦、漢以來,士狃於戰國余習,張子房號為豪傑者,而猶未免雜於霸術。

若亮,真豪傑之士,無文王猶興者。

使得游於洙汜,講學以終之,則其所致又當若何!《傳》稱:『始亮在隆中,以管、樂自許』,余謂亮王者之佐,豈與管、樂同在功利之域哉!臆者,《傳》之誤耳。

其他諸儒,雖認識各有高低,但都同樣主動站進高抬孔明的時代行列中,儘管陳亮主要還在強調諸葛亮的事功成就和實際才能,葉適對諸葛亮並不完全讚賞,朱熹始終堅持說諸葛亮「其學駁雜」,「病於粗疏」,「出於申商」,但卻依然肯認「諸葛亮有儒者之風,後世誠無他比。

諸葛亮已然被南宋儒者徹底「重造」,成了中國歷史上的賢相之首,從此永遠高居在中國後世歷史中「宰相賢能評比」的人心榜首,地位如日中天般崇高,從此再也沒有走下聖壇。

傳世的文學經典名著《三國演義》,就是在這樣的思想前提之下,順勢把諸葛亮的偉大而崇高的形象,鑲嵌在了後世的人心之中,再歷千年萬世,也不會變動,真正是名標竹帛,永垂不朽了。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三國演義》作者在諸葛亮仙逝於五丈原的時候,引用唐代的大詩人杜甫上面的詩句,讀到此處,讓人忍不住啜泣成聲。

「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

樓船夜雪瓜州渡,鐵馬秋風大散關。

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

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

」像陸遊一樣的南宋志士仁人,借諸葛亮的《出師表》,以宣洩被主和派宰相秦檜壓抑的強烈而沸騰的抗戰復國激情,抒發「弗與女真共天下」的豪情壯志,他們絕不會被敵人所嚇倒,誓死不會向強敵女真屈辱臣服!

諸葛亮成了他們的替身,也成了他們在歷史上的化身;他們也使得諸葛亮不屈不撓,堅決抗敵,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精神,永遠昭然於人間,傳流於後世了。

說到這裡,可能有人會問在下,你既然這樣讚揚諸葛亮,對他那樣動情,為什麼還要否定劉備的正統地位?為什麼還要同時表彰曹操?

這是兩回事。

咱是學者,不是信徒。

所以必須抑制自己的個人情緒,而爭取堅持住客觀的理性精神。

諸葛亮之作為賢相,雖然不能不說跟劉備的是否正統關係重大,但畢竟不是一個問題。

中國歷史要是永遠都以姓劉的為正統,那我們兩千多年內的所有中國人,就都是他們劉氏的家奴了。

你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和結果嗎?就算永遠打工,咱們也得換兩個老闆,好有個對比、權衡,以備自己做選擇時作參考是不是?

曹操在古今帝王中,確實是少有的典範,他跟諸葛亮對待皇帝的態度不同,是因為漢獻帝是在曹操扶持下存活下來的,如果沒有曹操,漢獻帝早就被各種董卓、李傕、郭汜、韓暹、楊奉、袁術、袁紹們折磨死了。

是曹操,把他的性命和「權力」——至少是名義上的權力,還有個人生活待遇,一直保持到自然死亡。

劉禪雖然庸懦,但諸葛亮是因為跟隨劉備,才得以展現才能,施展抱負的。

假使曹操起初就追隨有權有勢的漢獻帝,一路依附漢獻帝成長起來,然後再架空、取代漢獻帝,那老王自然也就不會這樣評價他,不會表彰他有性情,有仁心,反倒會像罵司馬氏父子一樣罵他,太殘忍,太不厚道了。

司馬氏父子,完全是依託人家曹魏成長起來的,在人家還沒有沒落的時候,強行竊奪了人家的政權;而曹操完全不一樣,要是沒有曹操,漢獻帝早就不知道去哪裡找尋自己的魂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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