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謖點齊漢軍,從大堂上押出張任,前呼後擁出雒城

文章推薦指數: 80 %
投票人數:10人

今日便是建安十八年正月十五的清晨,五百漢軍高唱凱旋歌跟著劉備得勝而歸。

雒城前一隊人馬排列齊整,為首一將乃是嚴老將軍,他奉軍師之命引領五百弟兄在此等候張任。

此刻見張任五花大綁高坐馬鞍之上,心裡十分不忍,知道此徒性格一向倔強,如今遭人擒獲,要他違背初衷降漢必是心如刀絞。

老人家心腸好,暗暗為張任難過。

便點馬上前,向張任拱手道:「賢契,愚師有禮了!」

  到了這般地步,張任見了嚴顏並不辱罵,只是很深情地看了他一眼。

心想,事到如今不是罵幾聲就可以了事的,人各有志,投降劉備也並非沒有前途,也不能算是大逆不道。

但我受蜀主恩義已深,即使跟著劉璋走的是死胡同,也只得走到底了,不容自己再回頭,何況劉璋並非殘暴兇狠之君,西蜀一直豐衣足食。

如今劉備要取蜀,看來也是人力難回。

想到這兒,戰馬已近嚴顏之前,張任意味深長地叫了一聲:「恩師大人!」

  今日這種處境,要是張任破口大罵,嚴顏反要覺得痛快舒暢一點。

不料卻叫他一聲恩師,竟是這樣一往情深,好像昔日一般親熱,勾起了歷歷往事,老將軍不勝悲愴,禁不住老淚縱橫,點點滴滴沾濕胸襟。

老將軍連忙圈轉戰馬在前引路,過吊橋,進城關。

  自從漢軍進駐雒城以來,一掃閉關而守、提心弔膽的淒涼景象,頓然間商賈滿街走,百業齊舉,一片歡暢。

尤其是聽說張任被擒進關的消息,從城門口到衙門大道上人山人海,爭相觀看。

  張任以為過慣太平日子的雒城百姓必定被這數月來的戰爭攪得人心惶惶,肯定個個憎恨劉備,聽到我被漢軍擒獲都要傷心流淚,因為我對他們的確做到了愛民如子,故而昂首挺胸進得城來。

不料進城一看,大道兩旁個個喜氣洋洋,一大清早就像辦喜事一樣熱火朝天地爭相觀看自己,並且被人群指指戳戳,口中不住在議論自己。

張任一口氣嘆在肚子裡,知道西川百姓喜得新主,劉璋人心已失,已無法再維持現狀了。

  到衙門口,劉備等下馬,上堂來見孔明。

劉備雙手遞上寶劍,「軍師,張任之寶劍在此。

  孔明接過寶劍放在虎案上,請劉備坐下。

  張飛、黃忠、嚴顏三人繳上令箭,一齊退下。

  孔明呼喚道:「郤將軍。

  「郤真在!」

  「本軍師已將張任擒獲,如今爾降也不降?」

  郤真想不到張任有這麼好的武藝仍然逃不出孔明之手,從心底里為張任感到惋惜。

但如今的西川已到了支離破碎的地步,不能不為自己的前途做出第二次選擇,對張任這種忠心耿耿也只是愛莫能助,便誠心誠意地走到了虎案之前雙膝跪下:「軍師,郤真願降!」

  「郤將軍請起!」孔明向堂口羽扇一招,「來,相請大都督上堂!」

  收人主要是收心,孔明在這方面處處照顧到別人的面子。

明明要手下押他上堂,偏偏說出相請二字。

見手下出大堂,又傳令眾文武不必挺胸凸肚,都要低著頭,因為堂上降將占了多數,原來都是張任的屬下,還有不少是他的心腹,要是張任見他們個個昂首而立,愈要引起他的牴觸情緒。

反之,就以為大家都為他一個擔憂,臉上也少有光彩。

孔明又關照兩旁免於呼威,鬆緩一點緊張的氣氛。

  張任在兩個漢軍一左一右的攙扶下向大堂走去,明說相請,實際上仍是押了進去。

堂上肅靜無聲。

張任站定身子,向兩旁環顧了一遍,見川中降將大都低著頭,便覺得心中有一點安慰,說明大家還很敬重他。

  漢軍放下張任,伺立兩旁。

  靜穆有頃,孔明向張任拱手道:「啊,大都督到此,有失迎迓,亮有禮了!」

  張任不卑不亢道:「被虜之人,何禮之有!」

  這種直截了當的脾氣很合孔明的口味。

「都督,亮以為勝負乃兵家之常事。

自彭先生十一日入關,迄今已是月半,長達五天之久,以數萬精兵,數十員上將之眾圍困都督,以多勝少,非亮之才,亦非都督之誤也!事到如今,都督乃稀世之英才,大漢復興之棟樑,以亮之鄙微比都督之雄略,實是望塵莫及。

萬望都督與亮攜手同進,共助皇叔復興漢業,亮則不甚之幸也!」

  「任乃庸才,無能保蜀,焉能助漢耶!實難從命!」

  諸葛亮的確愛他才華橫溢,是個好幫手,極力要勸他回心轉意,為此又說道:「都督文武全才,德才兼備,足以管轄全權,督帥三軍,亮願從旁輔之。

都督意下若何?」說到底,只要你肯歸降漢室,就是讓你獨掌兵權也在所不惜,目的在於昌隆大漢基業。

  張任與他的想法不同,一心忠於劉璋,別的主人與他無涉,至於說什麼興漢不興漢是你孔明的事,或許這也是你孔明用來招搖撞騙的旗號。

話不投機半句多,張任爽快地說:「若能以任為帥,不必多言,速請引兵退出西蜀,任自有調停之策!」口氣輕飄,出言便要孔明退兵。

  孔明想,從荊州打到這兒歷盡蜀道艱險,引軍退回有這麼容易嗎?知道張任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平常也是發號施令慣的,今日被擒必定不服,還得苦口婆心下點工夫。

便說道:「都督,若然亮將爾鬆綁,放爾出城,都督二次遭擒降也不降?」和他講一點條件,或許還有挽救良材的可能。

  「若蒙放歸,乃是張任的造化。

任必回歸成都,調遣各路強兵猛將與爾決一死戰。

縱然二番罹難,唯聽天命,只是不降!」

  「西蜀盡失,都督怎樣?」

  「即便如此,張任寧往鄰邦借兵貸將,不惜疲於奔命,與汝決戰到底!」

  「再擒又當何論?」

  「爾且聽了,張任生乃川將,死乃蜀鬼,百次遭擒,百次不降,唯以一死相報!」

  為了一代名流,孔明本想憑三寸不爛之舌勸說歸順,哪怕捉一次,放一次,只要有一線希望。

  現在張任把話說得這樣決絕,誰還肯冒這個險放他呢!捉一次張任畢竟要花費不小的人力、物力,尤其他也是個主帥,要放定要真放,假放的話他必定不甘心。

再說,為了一個張任就不得不放棄許多必須要乾的大事。

從荊州打到現在已近三年,還沒拿下整個西川,不可能再花幾年時間來與他周旋。

倘然說定到什麼程度肯降,孔明定會放他。

好比今後平蠻時,孟獲每遭擒獲,總是答應下次定降,儘管他每次都失信,畢竟是當著眾人之面講的,人總是要麵皮的,結果還是心悅誠服地降了孔明。

但今日張任的性質完全不同,他半點沒有歸降的誠意,要是捉一次放一次,不僅僅是枉費心機,而且勢必要影響別的降將的志氣,這是徒勞無益的。

孔明回頭對劉備看了一眼:主公啊,對張任我已做到了仁至義盡,仍是不能勸他歸順,看來還要你來說幾句。

  劉備看在眼裡,聽在耳中,想在心上:你軍師都無能為力,我還有什麼辦法呢?但這樣一個能人就這樣結束他的一生,未免太可惜了。

有說沒說,再說上幾句。

劉備從座上起身,言懇詞切地說:「都督,備與吾弟劉璋乃是同宗皇親,共興漢室乃是宗屬義不容辭之職責,還望都督以大局為重,共建大業!」

  張任聽了劉備的話,不覺冷笑道:「奪同宗之地,尚敢巧言令色。

不必多言,速與龐統復仇罷了!」不必再裝出道貌岸然、正人君子的樣子來,誰還不知道你們進川的用心?前年七月初七龐統死於亂箭之下,正是我張任的巧妙安排,既然今日被擒,不如早早下手!

  一番話說得劉備啞口無言,頹然坐了下去。

  一陣難堪,嚴顏既為劉備過意不去,又為張任痛心,他相信劉備和孔明的話完全是出自肺腑的,好話說盡說絕,張任還是無動於衷,怎不使老將軍傷感?出於為師的責任,嚴顏明知勸不轉他的鐵石心腸,又走上前去婉言道:「賢契,良禽擇嘉木而棲,志土從明君而事,還望熟思之!」

  「恩師大人,張任不才,不辨良莠,有孚所望。

如今恩師既從賢明之主,果是前途無量,學生定然含笑九泉!」

  四十餘歲的人卻無用,八十多歲的年紀倒是前程無量,短短几句話既不得罪人,不把嚴顏說得兩眼墨黑,頓然語塞。

老將軍搖了搖頭退了下去。

  一旁郤真自恃是張任的心腹,也從武班中閃出,恭恭敬敬向張任施了一禮:「都督,小將郤真有禮!」

  不見他倒也想不著,此刻見他自由自在地走了出來,便疑心他也歸降了劉備,張任哪兒把他放在眼裡,看都沒看他一眼就冷冷地問道:「郤真,如今可好?」

  「大都督,小將被俘之後誓死不降,……」

  張任聽他說了這句話,好像遇到了知音,雙眼盯著他看了又看:「而今怎樣」嘴上在問,心裡希望他真的沒降。

  「豈料大都督亦然難免一擒,小將只得歸降漢室!」

  又一個泡影被吹散了,張任被氣得微微一笑,不等他再開口,便說道:「郤將軍識時務也,真俊傑耶!」

  郤真被他這一句雙關語說得糊裡糊塗,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訕訕地退回原位。

  孔明知道沒一個人能勸張任歸降,故意說道:「堂上不論哪位,能勸得都督歸順漢室,封千戶,賞萬金!」讓這裡的川將都能和張任說上幾句話。

  此言一出,堂上譁然,他們並不要什麼封賞,而是真心要張任為漢室出力,所以爭相踏出。

  張任真以為這些川將為的是圖個封賞,氣得他怒目圓睜,大喝道:「諸位免開尊口,本督頭可斷,膝不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來,刀斧手帶我出堂!」說罷,轉身就往外走。

  兩旁漢軍立即上前拖住,對孔明看看:殺不殺?

  孔明對劉備看,劉備低頭不語;對嚴顏看,嚴顏雙目淚淋;對郤真看,郤真目光躲閃;對眾將看,眾將搖頭嘆息……總之,堂上無人不想留住張任,即使是彭羕也為之可惜。

孔明這才正色道:「來,跪送大都督!」

  堂上除了劉備和孔明以外,都下跪哀求道:「大都督,小將等跪求大都督歸漢!」嚴顏單腿跪地,更是泣不成聲,嘶啞著叫道:「賢契啊,賢契……」說不出一句話來。

  景象實在悲慘,令人心寒,孔明將羽扇一招,三班衙役從旁而出,拖了張任就走。

剛到大堂口,坐在一旁的公子劉循實在忍不住,連哭帶叫地奔了過去:「唉--大都督且慢!」

  張任聽得是小主劉循的聲音,連忙站定,回頭見他涕淚交流,蹌蹌踉踉地急步奔來,忙向兩旁喝道:「慢!」轉身深情地喚了一聲:「小主!」

  孔明見他們還有話講,也就喝住了衙役。

劉循走到張任面前撲倒在地,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大腿,號淘大哭起來:「都督啊,西蜀完了……」

  對西川的君主來講,失了這麼多城池和大將,本來損失也夠慘重,如今又要失到一根主梁骨,好比雪上加霜。

劉循年紀雖輕,心裡卻很明自,他一死,西川再也振作不起來,所以他這麼憂患,完全是預感到了什麼。

張任見劉循哭得似淚人兒一般,即向孔明道:「先生,本督有幾句心腹之話要與小主講,請下令手下迴避片刻!」

  臨終一點小小的要求應當滿足,孔明便將羽扇向兩旁一招,「眾位歸班,三班迴避!」

  片刻間,文武都回到原處,手下都退到了兩旁,大堂口就孤零零地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張任低頭道:「小主不必過於傷心,請站起身來,再附過耳來,本督有話細講。

  劉循慢慢地止住了哭聲,從地上站了起來,把耳朵湊到了張任的嘴邊,靜心屏息,全神貫注地聽候張任的臨終之囑。

張任就象傳授什麼秘訣似地竊竊而談。

  大堂上的人都不知道張任在說些什麼,只見劉循一語不發,頻頻點首。

話雖然聽不清楚,但有一人他早已心領神會,比劉循還要理解得深刻,而且不等張任說完,他已想定了應付之策,那就是孔明。

照這麼說,孔明也太神乎其神了。

其實不然,張任的話早已向大家說過了,大家並沒引起注意,這是因為不當家對細枝末節並不重視而已。

孔明根據張任此時的處境,了解到他為西川安危的憂戚心情,估計他所要交代的話必定是怎樣抵禦漢軍,收復西川的謀略,而孔明已把這些問題早就考慮過多次了。

  那張任究竟在說些什麼?他首先向劉循闡明了西川將被顛覆的可能性,如今內無良將運籌,外有強兵壓境,唯一的辦法就是向鄰邦借兵,阻止漢軍再向縱深進展,等到漢軍兵疲糧絕,這樣就可以挽回西川淪亡的可悲命運。

張任告訴他,借兵要越快越好。

劉循問,往何處借兵最為妥當呢?張任說,依近就近,東川借兵最便利。

聽說東川自去年來了一員虎將,威聲大振,他就是西涼馬騰之子馬超,他從建安十五年敗於曹操之手後,避難於冀州城,可他命運不蹇,手下叛亂,將馬超妻兒至親十餘口盡皆殺戮。

馬超無路可走,帶了馬岱、龐德二員猛將投住東川,暫依張魯,目前正在京都南鄭。

你回到成都與主公講,小主出城之時,就是我張任斷頭之日,請他不必悲傷,死去一個槍祖宗,還有一個槍祖宗會來助他,那就是西涼飛將軍錦馬超。

耳聞此人一十六歲便一馬一槍橫行天下,可稱是當世之英雄。

昔年在潼關殺得曹操割須棄袍,聞風喪膽。

請主公命人齎禮前往東川結好張魯及部下,求得馬超出兵攻伐葭萌關。

要是這樣,漢軍之圍就迎刃而解了。

劉循問:要是張魯不肯發兵怎麼辦?張任說,割地為酬,將半個西川讓與張魯,東川必然發兵救我。

若能如此,漢軍無法兵進成都。

總之,西川要亡情願亡於張魯而不能亡於劉備。

東、西二川國土相連,縱然亡於張魯,只要爾輩發奮努力,還有收復之日。

要是落到了劉備的手中,便可仗著興漢滅曹的旗號吞併東川,爾輩便永無翻身出頭之日。

切記東西二川唇齒之邦,唇寒齒亡,唯有求救於東川,西川才能脫此重圍!張任的一番話概括了今後西川安身立命的方針,說得劉循唯有點頭應諾而已。

  孔明對整個局勢的發展把握得很準,也很穩,他明白張任一死西川必定要求援於張魯。

東川並不害怕,關鍵在於新來了一個馬超,此人不收服無法兵取成都,倘然強要進兵,代價不小,所以殺了張任以後,並不急於進兵,原因就在於此。

  張任說完話,回頭對孔明說:「先生若有仁義之心,在張任臨刑時放走我家小主,九泉下感激不盡!」

  孔明進川有這樣一個原則:不到萬不得己,決不妄殺一人。

殺張任是出於無奈,怎麼再殺劉循,用不著關照也會放他,何況留下他毫無用處。

孔明當即命手下為劉循備下馬匹和路上所需食物,當堂放走了他。

  劉循依依不捨,又相抱著痛苦了一場,然後再仔細看了他一眼,毅然走了出去,上馬執鞭,出了雒城。

此話暫且不提。

  張任目送劉循走後,好像落下了一個大包袱,喝示道:「刀斧手隨我而來!」

  三班手下見孔明將羽扇一招,一擁而上,將張任押出了大堂。

文武方才紛紛站起。

張任走到衙門口照牆前,瞥見自己騎坐的黃驃馬拴在石獅子上,感慨萬千,輕聲說道:「寶馬,珍重了!」

  說來也不能相信,這匹馬就像能聽懂主人的話一樣,知道主人要受戮,雙淚盈眶,又踢又蹬,連連嘶鳴,就像發了瘋一樣,不一會撞在石獅頭上,碰得血漿四迸,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西川共有兩匹馬稱得上是義馬,一匹是巫山守將李義的坐騎,還有一匹就是張任的黃驃馬,見主人罹難,都盡忠盡義而死。

  張任見此慘狀,悲痛欲絕,他與這匹馬是很有感情的,此刻先自己而死,不由英雄彈淚。

張任自己跪倒在照牆前,心裡呼道:「寶馬慢走,本督少頃便來!」

  接令官到虎案前,「軍師,請下行刑令!」

  孔明剛從令架上抽出一支令箭,一旁張飛閃出,大吼道:「老師且慢,老張有話要說!」孔明問:「將軍但講不妨。

  「老師啊,小張乃當世之豪傑、斬之豈不可惜?」

  這就是英雄惜英雄。

孔明想,這裡有誰不為他惋惜,好話說盡,大願許完。

他不肯投降,難道再放他回去與我們作對?便說道:「將軍若能勸得張任歸降,亮師事與汝!」歇斯底里的話都說出來了。

  「老師啊,待老張一試。

  「容汝前去。

  張飛走到衙門口,見張任面壁而跪,兩旁劊子手捧著鬼頭刀,身後是一尊落魂炮,石獅旁血跡模糊,黃驃馬死於血泊之中。

兩邊都是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

張飛走到照牆邊,對著面無表情的張任肩胛上輕輕地一拍,叫了一聲:「小張。

  張任抬起頭來,望著身旁站立著的張飛,眼裡充滿了愛慕和期待的神色,知道他是來為自己求最後一切情的,心裡明白張飛是個有膽識、講義氣、通情理的大將,倒暗暗地感激於他,臨終倒也結識了一個暫短的敵國之友。

  張飛十分懇切地說:「小張啊,爾年紀尚輕,草率輕生實是可惜。

若然歸順我家大哥,老張願與汝義結弟兄,爾亦正可施展雄才大略,有用武之地也!」熱心腸的人,說話也是痛痛快快,說出了他願義結弟兄的肺腑之言。

  張任略頓了一頓,似有所思,問道:「此話當真?」

  「大丈夫言出如山,只要小張肯降,老張定與汝結為生死之交。

老張若有半句謊言,天地不容!」

  「若如此,張任願降!」

  張飛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堂上無一人不勸他,可誰也沒能勸得他回頭,豈料被他三言兩語就遂了心愿,他自己也弄不懂這是什麼原因。

便道:「小張不可誑我!」

  張任一本正經說:「片言無虛。

  這使張飛喜出望外,連聲叫好,關照刀斧手好生照看,便轉身進衙上了大堂,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就像做夢一樣完滿,不覺放聲大笑起來:「哈……」

  張飛非凡的、由衷的得意,走到虎案前朗聲道:「老師,幸得老張求情,否則小張性命休矣!老張寥寥數言,已然說得小張歸降我家大哥!」

  孔明對張飛仔細審視了一遍,覺得張飛近來老是走運,巴郡義釋嚴顏,今日又說得張任來降,別人難以做到的、做不到的事情,他都一一做到了。

但孔明還是不敢輕信這是事實,疑問道:「將軍何言勸得張任歸降?」

  「老張道,若然歸降我家大哥,老張便與他義結弟兄。

便是這兩句話,小張欣然應允。

」張飛神采飛揚,在大家的心目中成了個了不起的人物。

  劉備聽了張飛這樣說,似乎明白了什麼,暗想道:怪不得橫勸豎勸勸不醒,原來他是劉璋多年的密友,一旦投到我的門下,孤零零一人難以指揮三軍,必定要結好權要人物才能有立足之地,他與三將軍一結義,也就成了我的摯友。

要是單單為了這一點,何不早些說出來呢?!

  孔明一擺手示意張飛退下,這麼大的事單憑這一句話能挽救一個能人的性命,孔明不大相信,但機會也不可錯過,還須當面詢問。

「來,押回張任!」

  張任仍是出去時的那副神態,回上了大堂。

  孔明開門見山道:「都督歸降,必有所願。

  「若要本督屈膝,只須一樁。

  別人總是約法三章,他只須一樁,聽來很輕鬆,孔明知道他提出的一樁事情自己肯定感到棘手,難以辦到,或者根本不能辦。

「試向哪一樁?」

  「本督所願,恐先生未必能允。

  孔明心裡在點頭,張任的確是個人物!但到底是什麼條件,孔明也想聽一聽,只要有希望就可以答應下來。

便說道:「都督所願,亮唯命是從。

  「爾且聽了,西蜀數年來四境清靜,萬民思安,若無法正、孟達、彭羕從中作亂,西蜀何至於斯!本督與彼等不共戴天,若要本督歸順,願先生以此三人之首祭奠蜀中亡將,以平張任之憤!」

  這樣一個條件對張任來說合理合情,一點也不過分,要不是他們三個人,西蜀還不會完得這麼快,他也不會落到這身敗名裂的地步。

而對劉備來說,自張松獻圖以後,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全仗著他們三人出謀劃策,稱得上是三個大功臣,這個條件對劉備來說實在太苛刻,無法滿足。

劉備顯得有點失措,雙眼緊盯著孔明的面孔,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他的心思。

非但劉備擔憂,堂上所有文武都為之震懾,此事非同尋常。

孔明雖然有所準備,但也受驚不小,沒想到張任會提到這樣的條件,便對兩旁站立被張任提到的三位文武看了看,問道:「永言、孝直、子慶,爾等以為如何?」

  處事公平合理,這一點大家對孔明是完全信賴和放心的。

可不知為什麼今天卻把難題給人家做,大家又有點疑惑不解。

可問話是不能不回答的,這是堂規,尤其有外人在場的時候要維護主帥的威望。

畢竟彭羕有肚量,他不慌不忙地從旁走出,鎮定自若,就像代人說話那樣輕鬆,「軍師,為漢室得一良材絕非容易。

山人承皇叔厚待,恩寵已過。

偷安至今,適逢都督來歸,彭羕願為之一死!」說著,訕訕一笑,看著法正和孟達說:「二位尊意如何?」

  法正和孟達二人想,為了奪下西川,張松已拋頭滴血,龐統也魂歸西天,我們跟著劉備受盡千辛萬苦,特別是受困涪關這半年裡終日提心弔膽,如此效忠劉備,就差貢獻一條性命了,終於等到了今天,堂上哪一個的功勞還比我們卓著?老實說沒有我們哪有劉備的今天!竟然為了一個張任,要送我們三個人的終,這簡直是忘恩負義!二人想到這兒,氣得臉色雪白,狠狠地瞪了彭羕一眼,意思是不要你多嘴多舌!

  彭羕見他們不作聲,知道他們不願死,又說道:「二位,皇叔駐軍雒城,奪取成都在望,又有張任相助,我等才疏學淺,不堪大用,使命已畢,二位又何惜一軀哉!」

  二人想,你今天是否碰到鬼了,為什麼老是纏著我們不放?你願死儘管去死好了,我們決不妨礙你,可不要把我們二人拉扯進去。

軍師問我們願不願,幹什麼要由你來左右我們的意志?法正側過了頭睬都不睬他,孟達重重地「嗯」了一下,表示極大的怨恨。

  彭羕面對虎案,「軍師,彭羕死不足惜,唯有一事拜託,請軍師恩諾!」

  「先生之言,亮必盡心,但說不妨!」

  「彭羕身死蜀中,葉落歸根,還望軍師春秋二祭,彭羕於九泉之下亦然瞑目!」

  法正和孟達想,彭羕啊,你的命怎麼這樣賤,豁著性命為劉備打天下,難道就值死後一年二祭?人活著才有意思,一死之後便是天天祭祀又有什麼用呢?我們可不稀罕,還想多活幾年呢!

  孔明聽了彭羕的話,略微嘆息地點了點頭,看來為了保一「車」只有丟三「卒」了,說道:「先生只管放心,亮逢節便祭,超度先生早歸天府!」

  「多謝軍師。

山人還有小事一樁。

  「容稟。

  「彭羕臨終再發一支將令,請軍師示下!」

  堂上的人都凝神屏息,不知道孔明允許不允許,也不明白彭羕要發什麼令。

一片寂靜。

孔明默然。

  彭羕搶步上前,從令架上抽出一支令箭,大喝道:「三班聽令!」

  「嘎!」三班齊聲應道。

  「速將法正、孟達二人推出斬首,首級來見!」

  「是!」三班衙役聞聲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從兩旁拖出法正和孟達,捆翻在地,然後推著他們就往外走。

  二人不明不白地就要受斬,如何甘心,大聲叫喊:「法正何罪,要遭此極刑?!」「孟達死有何惜,所憾投錯門庭!」「冤枉……」一邊叫,一邊走了出去。

  劉備見彭羕要下令斬他們二人,然後再殺自己,心裡很不安,雖然得了一員大將足以抵過他們三人,但留一殺三要離散人心,這不是明智的決策,他覺得孔明不阻止彭羕的胡作非為是欠妥的。

便對孔明看了幾眼,便要起身喝住,卻又見孔明對自己把手暗暗亂搖,顯然是叫他不要參與,其中有詐情,因此又安心坐於旁側。

  接令官從地上撿起令箭,飛也似地奔出大堂。

但聽得「咚!當!」兩聲炮響,刀斧手握著兩顆血淋淋的腦袋奔上了大堂,「請軍師鑑證!」

  堂上這許多降將見了這一幕驚心動魄的場面,無不為自己捏一把汗,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也會落到這樣的下場,故而對屍首看都不敢看。

  孔明看了一眼,說道:「念法、孟二人助張松獻圖有功,速即成殮入土!」

  手下提頭退出。

  此刻張任走上幾步說道:「先生,若要任歸順大漢,須手刃彭羕!」因為剛才兩個人頭是不是法正和孟達的,張任沒有看清,有些懷疑彭羕的所作所為,故而要親手殺了彭羕才放心。

  彭羕忙挺胸說道:「彭羕血腥肉膻,怕污了都督之手;彭羕忠於漢室,被人不容,今日有任必無我,不如早成正果便了!」說罷走到了一旁,摘下頭上的紗帽,松去腰間玉帶,脫下從事官服,從玉帶上抽出青鋒一口,咬住了自己的髮髻,雙目瞪出,頓時滿面殺氣。

但見他仰面朝天道:「蒼天在上,彭羕助皇叔復興漢室半載有餘,解涪關之困,擒西蜀之帥,如今功圓德滿,不復眷念紅塵,願了此殘生,化作清風而去。

」說到這兒,彭羕一步步走到虎案前又說道:「主公、軍師,彭羕死後莫忘春秋二祭,則死亦瞑目矣!」

  只見彭羕一手提劍,一手往面上一拂,背對張任,雙手緊握劍柄往自己的頸項上一抹,只見他口中滴出鮮血,一口又一口,劍上、身上一片鮮紅,身體搖晃幾下站立不住,寶劍脫手撲地一下頭朝虎案,腳對堂口跌倒在地,四肢亂抓亂蹬一陣,就一動不動了。

  兩旁文武無不驚駭,紛紛呼道:「彭先生!彭先生!……」頓時一片騷亂。

  別人悲慟,只有張任遏制不住過分的喜悅,發狂地笑了起來:「哈……」

  孔明望著他這副失態的神情略露悅色,問道:「都督,如今歸降未遲!」

  張任收斂住笑容,大聲道:「三賊廢除,遂本督平生之願。

死而無憾。

若要本督屈膝,除非日從東邊落,水向西邊流!本督不降,速速送我回去!」

  殺了三個大功臣,結果被他愚弄了一場,劉備又急又氣,差點暈了過去,連聲大喝:「斬!斬!斬!」

  孔明仍然十分平靜地呼道「幼常聽令!」

  「馬謖在!」

  「將令一支,為監斬之職!」

  「是!」

  「張任,吾主念爾頗有才智,不忍加害,欲刀下超生。

豈料汝執迷不悟,戲謔吾主,倘若不殺,遺患無窮。

我且問汝,還有話否?」

  一場惡作劇以後,張任滿臉通紅,此時意識到就要告別人世時,臉上掠過一絲悲哀的陰影,他知道滿城的百姓並不把他看作是西蜀的英雄,這使他絕望。

便說道:「願先生將張任斬於金雁橋下!」

  「幼常,領兵五百,往金雁橋行刑!」

  「遵命。

  馬謖點齊漢軍,從大堂上押出張任,前呼後擁出雒城,直奔金雁橋去。

一路上,觀者如堵。

那張任為何要死在金雁橋呢,因為張任以為今日之死就是追孔明過了金雁橋的緣故,這頂橋是他鑄成大錯的發源地。

據說猛虎中了致命傷以後,除非當即倒地死去,否則不管逃到哪裡,最終仍會逃回原地而死。

張任是員虎將,他覺得死在那裡是最妥當的。

  此時天已傍晚,一聲沉悶的落魂炮響,一代名將命歸陰曹。

建安十八年的元宵之夜,月明星朗,張任之死給雒城罩上了一層灰濛濛的氣氛。

馬謖斬完張任,提著首級進雒城上大堂繳令。

  孔明驗過屍首,吩咐手下將厚禮葬於金雁橋堍,和戰馬一齊掘地埋葬。

金槍和盔甲等遺物珍藏軍中。

又傳令手下往落鳳坡尋找龐統屍骨,亦然葬於金雁橋堍,與張任之墓相對。

當然,龐統已死半年多了,落鳳坡那裡是白骨滿地,哪裡還分得出鳳雛、虎犢之骨,不過是應個景,胡亂掃了些白骨來,權當龐統之骨而己。

不再贅述。

  這裡剛剛斬畢張任,大堂口來了一文一武,文者提袍而班,「軍師,下官有禮!」武者按劍而入,「軍師末將拜見!」

  眾文武循聲望去,不由得驚得目瞪口呆,張著口閉不起來。

正是:

  新魂才附輕風去,故人又隨清影來。

  欲知來者卻是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請為這篇文章評分?


相關文章 

張飛聽到報聲,急於弄清關廂上的嚴顏有沒有來

這漢軍聞說嚴顏隨後便來,一口氣趕回大營,找到正在佯戰的張飛,「報稟大都督!」  張飛聽到報聲,急於弄清關廂上的嚴顏有沒有來,喝令道:「列位將軍且停頓片刻!」等到眾將靜了下來,張飛便問道:「本督問...

孫乾又問:「那三將軍緣何這般說法?」

建安十七年七月下旬,張飛任水軍大都督以後,與孔明兵分兩路進川。所謂「水軍」,當然要走水路,張飛帶領水軍進川的第一個口子就是巴丘,一定要先坐船而去。其實,孔明率陸軍進川,有時也要渡江涉水,所以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