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戰績，武聖神威 !

——嘉靖本斬顏良欣賞

《三國志通俗演義》（嘉靖本）第五十回《雲長策馬刺顏良》極寫關羽武聖神威，非常精彩，先引原文：

公上赤兔馬，手提青龍刀，引從者數個，直至白馬來見操。

操請公坐定，敘說：「顏良勇誅二將，連日諸將敗者及多，勇不可當，特請雲長商議。

」公曰：「容某觀其動靜。

」操置酒相待。

忽報顏良搦戰，操引關公上土山觀之。

操與公坐，諸將環立。

曹操指山下顏良排的陣勢，四方八面，旗幟刀槍，森布有威，乃與關公曰：「河北人馬，如此雄哉！」公答曰：「吾觀之，若土雞瓦犬耳！」（不能鳴吠，皆無用之物也）操又指曰：「將帥布列，旌旗節鉞，人如猛虎，馬似毒龍，其勢壯哉！」公答曰：「猶金弓玉矢耳！」（不能弛張射發，亦無用之物也）操又指曰：「麾蓋之下，持刀立馬者，乃顏良也。

」關公舉目看之，見其人繡袍金甲，相貌威嚴。

公謂操曰：「吾觀顏良，如插標賣首耳！」（如插草標賣其頭也）操曰：「非可輕視。

」關公起身曰：「某雖不才，願去萬軍中取首級來獻丞相。

」張遼曰：「軍中無戲言，雲長不可忽也。

快牽馬來！」

公奮然上馬，倒提青龍刀，跑下土山，將盔取下放於鞍前，鳳目圓睜，蠶眉直豎，來到陣前。

河北軍見了，如波開浪裂，分作兩邊，放開一條大路，公飛奔前來。

顏良正在麾蓋下，見關公到來，恰欲問之，馬已至近。

雲長手起，一刀斬顏良於馬下。

中軍眾將，心膽皆碎，拋旗棄鼓而走。

雲長忽地下馬，割了顏良頭，拴於馬項之下，飛身上馬，提刀出陣，似入無人之境。

河北兵將未嘗見此神威，誰敢近前。

良兵自亂。

曹軍一擊，死者不可勝數，馬匹器械搶到極多。

關公縱馬上山，眾將盡皆稱讚。

公獻首級於曹操面前。

這是關羽斬顏良一節。

為了突顯關羽神威，羅貫中在這裡用心良苦。

他先將顏良之勇拔高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演義里白馬顏良的威懾力與當年呂布比起來似乎有過之而無不及。

歷史上，關羽斬顏良顯示出的天人之威，在整個二十四史都很罕見，羅貫中很顯然也要通過這一史實奠定關羽武聖的地位。

但可惜，過猶不及，顏良最終被寫成不待交鋒被斬。

很多讀者覺得不過癮，甚至有些根本讀不懂三國演義的傢伙信口雌黃說什麼偷襲。

演義里顏良死得有點冤，但這是他自己的過錯，不是任何人的過錯。

通過老曹與程昱的對話以及袁紹、劉備等人的心理，羅貫中暗示了這一點，顏良冤不冤是次要的，關鍵是即使顏良來玩命單挑，也難逃一刀的結果。

關於「連日諸將敗者極多」是否為老曹激將的虛言？我的看法是，這根本不是問題，老曹有必要虛構顏良打敗眾將一事嗎？這是演義高明的寫法之一，沒有出現的情節通過人物對話再現出來，透露顏良打敗徐晃之後，又多次搦戰，打敗眾多曹將。

有論者說顏良斬宋憲、魏續兩驍將後，兩軍一直按兵未動，這個理解好像是說兩軍串通好了，專等關羽來。

顏良領兵來目的是什麼？至少攻下白馬。

許昌到白馬應該有一兩天路程，曹操派人去許昌請關羽來，來去該有三四天，即使曹操不想交鋒，難道顏良會這麼迎合老曹？很明顯，這幾天顏良多次搦戰，老曹多次應戰。

關羽一到白馬不久，顏良就來搦戰，這一情節其實就印證了老曹「連日諸將敗者極多」這句話，難不成關羽來了以後，老曹一邊招待關羽，一邊暗中給顏良發條信息「老顏，老關來了，快幫我修理他」？

顏良作為單挑機器，打得曹將無人可敵時，老曹只有搬出關羽。

關羽在老曹和張遼的激將法中出馬，「將盔取下放於鞍前」，注意，頭盔象徵著首級，頭盔的重要作用是保護頭部，戰將取盔決戰，有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藐視敵手、決一生死的心理。

不成功，便成仁，這是古風，也是士的覺悟，視死如歸、慷慨壯烈的心態。

另外在劇烈的策馬衝殺中，頭盔固然能保護頭部，但也因抖動顛簸而影響視線。

因此關羽取盔決戰已抱定在十萬軍中殺開血路取顏良首級的必勝信念。

佐證如：「 卻說文聘引一枝軍到長阪橋，撞見張飛，飛取盔掛於馬鞍前，橫槍立馬於橋上，倒豎虎鬚，睜圓環眼。

」張飛「取盔掛於馬鞍前」，道理一樣，面對即將湧來的數十萬曹軍，張飛早立定決一生死的信念。

「鳳目圓睜，蠶眉直豎」，注意，這是老關作為終結者的表情，是非常恐怖的表情。

關羽只要有這種表情，一定要血濺三尺。

這是沖天的殺氣，是極度的藐視對手的表情，非「大怒」之類可比的表情，一向儒雅的關羽一旦成為殺神，就有摧毀一切的威力。

關羽為什麼會如此？老曹與好兄弟張遼的激將法的效果也。

河北軍為什麼「如波開浪裂，分作兩邊，放開一條大路」？一者印證了顏良除了作為單挑機器，實在非大將之才，治軍中看不中用，真的如金弓玉矢，10萬之眾被關羽神威震懾住。

二者顏良陳列10萬大軍都當擺設，每天不厭其煩單挑，10萬之眾臨戰之時根本沒有提升到一級戰備心理。

好了，這紅臉殺神不是來決戰嗎？我們讓開，讓他與顏良決生死。

這時候的顏良就是撒旦，毀滅一切，救世主就是關羽。

老羅的用意是，其他武將之勇，是在地上的，是有可能追及的，但是關羽是在雲層上的，是不可仰望的，在關羽身上，什麼不可思議的戰例都可能發生。

「雲長手起，一刀斬顏良於馬下。

中軍眾將，心膽皆碎，拋旗棄鼓而走。

雲長忽地下馬，割了顏良頭，拴於馬項之下，飛身上馬，提刀出陣，似入無人之境。

」這是羅貫中用心最苦的地方，關羽斬顏良之後，居然將10萬大軍視若無物，下馬，割頭，栓頭，上馬，出陣，如閒庭信步，這種神威，天下再無第二人！

「河北兵將未嘗見此神威，誰敢近前。

」河北兵將見識過顏良、文丑的威風，見識過常山趙子龍的威風，見識過虎牢關呂布的威風，但白馬坡關羽的天人之威卻是從未見識過。

全篇文字極具震撼力，關羽傲視天下的性格、神威的勇武、當者披靡的氣概、天神下凡般的威勢躍然紙上。

演義中，一流勇將不在少數，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人中呂布。

呂布之勇到了什麼地步？按老羅的意思，即使你的武力再高強，強大到外星人的地步，也休想戰勝他。

除了關張聯手可以戰勝呂布外，呂布可能能夠抵擋天下任何兩位超一流聯手攻擊數百合而能不敗，跡象在哪裡？發生在許褚與呂布單挑一場，20合表面上不分勝負，其實高下已判，老曹說：「呂布非一人可勝。

」令典韋夾攻，還不夠，另外四勇將也來夾擊。

我認為老羅這裡的意思是典韋許褚聯手根本勝不了呂布。

但是呂布的武力沒有侵略性，不能創造奇蹟。

因此他的勇仍然是在地上的。

以NBA來比喻，我覺得張伯倫是呂布，喬丹是關羽。

張伯倫球技蓋世，賽季場均50分，單場100分，數據怪獸，任何英雄與他單挑都沒門，可是他不能創造奇蹟。

能創造奇蹟的人，只有喬丹，他的存在，讓同時代所有戰將都發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嘆。

歷史上顏良、文丑雖然稱為河北名將，素有勇名，但是沒有任何史料支撐兩人作為名將的閃光事跡，袁紹最厲害的戰將是麴義和張郃。

但是老羅無限拔高了顏良、文丑的武力，就是為了烘雲托月。

演義中的斬顏良也堪稱千古第一「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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