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的身上為什麼有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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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邢哲夫
東晉史學家習鑿齒的《襄陽記》一書記錄了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個叫劉弘的人喜歡香,即便上廁所也要備上香爐。
一個叫張垣的人嘲笑道:「人們都說您是俗人,真不是講假。
」劉弘說:「您沒有聽說過荀彧荀令君嗎?他身上有異香。
在一個蓆子上坐過,蓆子上的香氣仍然三天不絕呢。
你為什麼反感我的愛好?」張垣繼續毒舌道:「您沒有聽說過東施效顰的故事嗎?東施學西施捂胸皺眉,路人嚇得都跑了。
您想要嚇跑我嗎?」劉弘無言以對。
這就是著名的「荀令留香」的故事出處。
荀彧身上的異香,再加上他的美男子身份,讓後人傳頌不已。
比如唐代李頎詩「顧眄一過丞相府,風流三接令公香」、納蘭性德《沁園春》「欲結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
」其實,要讀懂一個故事,既要理解故事中的人,也要理解講故事的人。
故事反映的既是主人公的靈魂,也是講故事的人的靈魂。
那麼荀令留香的故事究竟意味著什麼?講故事的習鑿齒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荀彧是東漢末名臣,出自東漢末士族大家潁川荀氏。
早年曾投靠袁紹,後見袁紹難成大業,於是轉投曹操。
但荀彧投奔曹操並非只是因為曹操是一支「潛力股」,而是因為曹操的實力足以終結群雄割據的局面,實現漢家的統一。
荀彧念茲在茲的依然是漢室。
當然,荀彧深知,曹操也絕不是省油的燈,而是一隻養不熟的鷹犬。
但要完成匡扶漢室、肅清天下的理想又必須依靠曹操這樣的鐵血軍閥。
這就是荀彧內心的基本矛盾,而這種矛盾最終以死的結局爆發。
這是後話。
在曹操準備遷漢都於許昌,以便挾天子以令諸侯之際,荀彧向曹操做了一次進言。
荀彧的進言非常有意思,先是舉了劉邦為義弟報仇、晉文公為周襄王靖難而諸侯歸心的故事,希望曹操也能效仿。
然後又肯定了曹操「雖御難於外,乃心無不在王室。
」並希望曹操「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
四方雖有逆節,其何能為?」荀彧的修辭充滿了智慧。
他知道曹操的目的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但荀彧依然希望天子的主權者身份依然能約束曹操。
遷都許昌這件事,荀彧試圖將它從曹操本位的「挾天子以令諸侯」轉換成漢室本位的「奉主上以從人望」。
這就好比荀彧利用曹操擴充地盤來實現漢室統一的理想。
雖然荀彧這樣想,但對曹操建言之際卻顯得處處是為曹操著想。
而荀彧對曹操的讚美,實質上都只是隱微的規諫。
這類似心理學的「良性暗示」。
所以荀彧不吝「心無不在王室」「
秉至公以服天下」這些溢美之詞,都只是希望曹操真能像他讚美的那樣,廓然大公,心系漢室。
官渡一戰,曹操在不利的情況下意欲退兵並致書荀彧,荀彧為曹操分析了情況,並鼓勵曹操繼續相持拖垮袁紹,伺機決戰。
這裡的問題是曹操帳下智者如雲,為什麼不遠千里諮詢荀彧。
筆者認為,一方面,這時荀彧已是漢室的尚書令,在名分上可以代表漢室的態度。
而曹操與袁紹的戰爭也並非一般性的爭奪地盤。
因為在之前討伐董卓時,袁紹曾與韓馥密謀立劉虞為帝,這無疑是袁紹不臣於獻帝的黑歷史。
曹操打袁紹,當然要利用這一層矛盾為自己增強合法性。
而另一方面,曹操對荀彧也是一種拉攏。
曹操既然惜荀彧之才,當然希望荀彧真正效忠的是自己而不是獻帝。
但荀彧畢竟是獻帝親授的尚書令,名分上屬於王室而非軍府。
所以曹操不惜千里問計,是想要顯得對荀彧欣賞和重視。
曹操對荀彧的拉攏,在其親自向獻帝上表為荀彧請增封邑這件事上更是表現無遺。
荀彧再三辭謝,恐怕並非虛禮,而是確實不願接受曹操拉攏。
建安十一年,曹操又試圖授予荀彧正司一職,荀彧托侄子荀攸推辭,「至於十數,乃止。
」如果說再三推辭是做做樣子,那麼推辭了十多次,且委託與曹操關係密切的侄子荀攸推辭,就只能用拒絕合作來解釋了。
(荀彧荀攸叔侄為何各自忠誠於敵對的兩家,筆者認為大概是因為出於維護家族利益而形成的一種默契和平衡,以免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誰贏誰輸,都不會一鍋端。
就好比諸葛三兄弟各自效忠魏蜀吳。
)
而曹操對荀彧的嫌隙或許就是在這次被拒之後已然種下。
建安十七年,大臣董昭試圖表奏曹操進爵為國公並加九錫。
所謂九錫,就是皇帝「賞賜」象徵權力的九種器物。
而「賞賜」無非是被勒索的破財免災。
加九錫意味著問鼎天子,下一步就是取而代之了。
或許是明知荀彧對漢室忠誠,所以董昭(其實代表曹操)有意諮詢荀彧的意見,引蛇出洞。
果不其然,荀彧立馬勸阻:「曹公本是興義兵匡扶漢室。
雖然功勳卓著,又怎麼能背離初心,捨棄忠義?您若是敬愛曹公,就應該愛人以德,不要陷曹公於不義之地。
」果然,荀彧的勸阻徹底地喚起了曹操的敵意和殺心。
(其實在這之前,曹操試圖恢復大禹時代「大九州」的建制,這顯然是以大禹這樣的帝王自居。
面對這一僭越意圖,荀彧再次從戰略戰術的角度分析此舉之蔽,使得曹操欣然放棄。
可以猜測,荀彧對於曹操的僭越肯定是腹誹而面從。
只不過荀彧再一次迂迴勸阻,表面上為了曹操的利益,實際上是為了漢室的權威。
只不過這一次敷衍了曹操,但矛盾遲早要爆發。
與狼共舞,終究是與虎謀皮。
)
曹操又想了一條詭計,求天子在自己南征孫權之際讓荀彧隨軍出征。
這一方面固然是拿天子重臣作為手中的一張黑桃K,但更重要的是曹操已經知道了荀彧對漢室的死忠。
如果荀彧像西漢的晁錯那樣在皇帝耳邊建言削藩,或者有其他任何不利於自己的行動,那無疑是一枚定時炸彈。
所以首先要分離漢獻帝與荀彧,砍斷漢獻帝一條臂膀,其次便是對荀彧下手。
而漢獻帝也並非白痴。
他似乎察覺了曹操的意圖,於是馬上封荀彧為侍中、光祿大夫,並且持節隨軍。
這些都表明漢獻帝試圖以荀彧作為監軍,特別是讓荀彧「持節」,貌似是給荀彧某種特權。
而這也是傀儡的漢獻帝弱弱地向曹操宣示主權。
這當然違忤了曹操的意圖。
可以說,荀彧已經成為了曹操與漢獻帝博弈的一個棋劫。
曹操想離間荀彧和獻帝,不為我用,即為我仇。
而獻帝也希望荀彧來監視和限制曹操。
在這種僵局下,曹操不得不做出下一步也是最後一步。
曹操在荀彧隨軍的途中,命人送給荀彧一盒食物。
荀彧打開盒子,居然發現裡面空空如也。
荀彧知道了曹操的意圖是讓他死——筆者從小到大都沒有搞明白一個空盒子是為什麼就暗示了死亡,難道是趙本山小品《心病》里「這個小盒才是你永遠的家」,然後范偉「嘎」的一聲抽了——直到後來看到一種說法,說空盒子暗示漢祿已經食盡了,漢家已經發不出祿米了,也就是暗示了漢家的氣數已盡,我曹操取而代之已成定局,你荀彧看著辦吧。
筆者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解釋(然而筆者查閱了各種資料,都沒有找到這一解釋是誰提出的。
在此致歉)。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曹操送空盒的意義就不是像司馬光在《資治通鑑》里說的「隱其誅」(不直言地命令荀彧自裁)。
因為曹操與荀彧之間在無論在名分上還是道義上都不構成命令—服從的權力關係,不存在主子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回事。
曹操送空盒子的意圖只是詩意地暗示,漢室已經回天無力了,你若是做定了孤臣孽子,你可以學伯夷叔齊這樣的遺民,寧願餓死也「不食魏粟」。
反正「漢粟」是吃不著了。
總之道義上你應該去死,當然你也可以忘記初心,苟且合作。
曹操這一招真是勝過千刀萬剮:你若是忠臣,你就用死來證明吧。
曹操知道荀彧心中道義最重,於是就反手掄起道義的大棒,將荀彧綁架在斷頭台上。
但我們也不能責怪曹操的道德綁架。
畢竟是先有了荀彧心中的道德法則,才有了曹操道德綁架的機會——而在這種「邦無定交,士無定主」(顧炎武語)的流氓時代,道德綁架也並非常常有效。
你無法綁架一個毫無道德感的人,比如呂布之流。
而朝代更替之際的貳臣叛將更是不計其數。
總之,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貴是高貴者的墓志銘。
荀彧的結局達成了曹操的心愿——但他不是死於曹操的他者意志,而是死於自己的頭頂星空,死於漢室將頃、獨木難支的血的事實。
「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王國維語)《後漢書》里記載荀彧「飲藥而卒」,《三國志》記載荀彧「以憂薨」。
但只要我們明白荀彧的心跡,便知道兩者並不矛盾。
憂誠然有,但憂的肯定不是曹操對自己的殺心,而是漢室的傾覆,而飲藥自殺也不是屈從於曹操的淫威,而是「殉綱常」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陳寅恪評王國維語)。
值得欣慰的是,魏國並沒有將荀彧列為魏臣,雖然他為曹操做了許多曖昧的獻計。
曹魏曾經於青龍元年、正始四年將典韋、夏侯惇等故去的魏臣配饗於太祖廟,就是陪死去曹操在太祖廟裡吃冷豬肉,以示尊崇。
其間卻沒有荀彧。
這說明曹魏政府在不承認荀彧魏臣身份的同時,也客觀地尊重了荀彧作為漢臣的選擇。
歷史上對荀彧的評價普遍較高,《後漢書》評價荀彧「誠仁為己任,期紓民於倉卒也……蓋取其歸正而已,亦殺身以成仁之義也。
」突出的是荀彧拯溺天下的仁。
而最後一句「功申運改,跡疑心一」道出了荀彧身上的曖昧性和確定性的辯證統一。
荀彧曾與曹操有過一些合作,這是他在行動上曖昧的一方面(「跡疑」),畢竟他沒有像董承那樣與曹操死磕。
然而在那個時代,現實主義就是機會主義,機會主義就是現實主義,而理想主義只能用來殉難。
所以現實主義導致了荀彧「跡」的曖昧,而理想主義則證成了荀彧「心」的堅貞。
近千年後的蘇軾,更是高度評價荀彧「聖人之徒也」「
以其才似張子房而道似伯夷也」。
王夫之在《讀通鑑論》里,雖然有所保留,但也充滿了理解之同情:「夫九錫之議興,而劉氏之宗社已淪。
當斯時也,苟非良心之牿亡已盡者,未有不惻然者也。
彧亦天良之未泯,發之不禁耳,故雖知死亡之在眉睫,而不能自已。
於此亦可以徵人性之善,雖牿亡而不喪。
」突出了荀彧的深情,可謂異代知音。
而文章開頭的習鑿齒(317-383,一說328-413),是東晉著名的史學家。
他的史學著作《漢晉春秋》已散佚,目前可見的為集佚本。
這部著作最大的特點就是在記錄三國的歷史時以蜀漢為正統,而不是像《三國志》一樣以曹魏為正統。
所謂正統,就是在缺乏統一中央政府,多個政權並存的情況下,代表正當性和合法性的政權。
《三國志》以曹魏為正統,是因為作者陳壽仕於晉朝,而晉朝又是脫胎於魏。
以魏為正統的觀點也為司馬光《資治通鑑》所取。
但習鑿齒在那個時代掉臂獨行,是因為當時大將桓溫試圖篡奪晉室,故習鑿齒作《漢晉春秋》,譏貶篡逆之魏晉,表彰匡復之蜀漢,以使亂臣賊子有所畏懼。
當然,作為史學家,習鑿齒不尊曹魏的原因有二,第一是歷史的原因:「今若以魏有代王之德,則其道不足;有靖亂之功,則孫劉鼎立。
」認為曹魏並沒有實現一統,只不過「暫制數州之眾」。
司馬光以魏為正統,是認為魏實現了統一(「竊以為苟不能使九州合為一統,皆有天子之名而無其實者也。
雖華夏仁暴,大小強弱,或時不同,要皆與古之列國無異,豈得獨尊獎一國為正統,而其餘皆為僭偽哉?」)而習鑿齒不帝魏,恰恰是因為魏晉沒有實現統一,也就無所謂王道,可以說老早就否定了司馬光的看法。
第二則是道義的理由:「禪代之義,不同堯舜,校實定名,必彰於後,人各有心,事胡可掩!定空虛之魏以屈於己,孰若杖義而以貶魏哉……魏武超越,志在傾主,德不素積,義險冰薄。
」認為獻帝禪讓乃出於逼迫,而曹魏陰險無德,得國不正,不足以擔當大統。
「吳魏犯順而強,蜀人杖正而弱」,「於三國之時,蜀以宗室為正」。
從道義的角度,蜀國最為正義。
即便是弱國,也可以一變而至於道。
習鑿齒的「蜀漢正統論」影響了宋代大思想家朱熹。
朱熹不滿司馬光以曹魏為正統,所以在《資治通鑑綱目》里繼承習鑿齒的觀點,以蜀漢為正統。
但「蜀漢正統論」最大的影響還是羅貫中的《三國演義》。
《三國演義》尊劉備抑曹操,給曹操畫白臉、貼大字報,同時極力美化劉備諸葛亮等蜀漢集團,不能不說是習鑿齒「蜀漢正統論」種下的果。
基於此,我們便不難理解同是擁劉反曹的習鑿齒為什麼為不帝曹魏的荀彧編了這麼一個荒誕不經但又搖曳婀娜的故事,就是因為「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都贊成」。
而荀彧在習鑿齒眼中正是這樣一位不帝曹魏的孤臣孽子,不要說留香三日,便是流芳百世猶不盡然。
在中國的史書里,故事絕不只是反映事實,而且還表現評價。
當然,拋開政治立場和倫理教條,荀彧的故事也確實令人盪氣迴腸。
而習鑿齒的「蜀漢正統論」雖然不採納於官修史書,卻始終以民間立場的形式生根開花,最終孕育了偉大的《三國演義》。
雖然歷史是勝利者的書寫,但我們也不能忘了劉少奇同志的名言「好在歷史是人民寫的」。
(作者公眾號:典故里的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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