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被開除的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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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慶曆四年十一月(公元1044年),發生了一件震動朝野的政治事件,一起因公款吃喝而導致的問責,最終使十多名官員集體被彈劾處理,這其中處理最重的是始作俑者蘇舜欽,這位倒霉的大才子被定性為「監守自盜」,免職罷官,永不敘用。

事情還牽扯到了他的好友,素有宋詩第一人之稱的梅堯臣,此二人合稱「蘇梅」,是北宋古文運動的倡導者。

蘇舜欽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此人出生於官宦世家,祖父蘇易簡做過宰相,其父也官至司局級,而小蘇自己更是當時文學界一顆璀璨的明星,其詩詞格調清新,激越豪邁,是早期豪放派代表人物,儼然也是京師文學沙龍的中心人物。

蘇舜欽的仕途更加不可估量,二十六歲高中進士,其岳父是此前剛被提拔為宰相的杜衍,當時的名流范仲淹、韓琦、歐陽修都很看重和推崇小蘇。

蘇舜欽,字子美,豪爽大氣,有古風。

他的血脈里滲入了祖父蘇易簡躁動,好酒的特質,在做上門女婿時住宿在岳父杜衍家裡,每天傍晚都要討酒喝,一飲一斗,弄得老杜很好奇,酒色酒色,年青人怎麼這麼不知節制?就密派家人前往打探。

卻見蘇子美秉燭夜讀《漢書張良傳》,讀到張良博浪沙怒拋鐵錐卻沒有砸中始皇時,子美大呼「可惜啊可惜」,隨口浮一大白。

再讀到劉邦、張良陳留相遇時,子美又擊節讚嘆「好啊,君臣相會」,一仰脖,又浮一大白。

以酒佐史,杜衍聽說後,大笑道「有此風雅,怪不得一斗酒不夠?」

導致蘇舜欽被免職罷官,開除出公務員序列的政治事件發生時,他正擔任進奏院提舉,進奏院並非是世人公認的駐京辦,而是專門摘抄邸報國家政務院發生的大事,下傳府道的專門辦事機構,有點類似國辦新聞機構。

雖然不是副部級,但畢竟是廳局級一把手。

蘇舜欽這個人講義氣,不拘小節,很關心下屬,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賽神大會,每年這個時候,京師各衙門都會舉辦盛大的酒會,領導與下屬一起同樂,歡宴終日,當然這是個潛規則,也是箇舊例,你要是上綱上限的說違反了中央規定,自然也算。

眼看日期臨近,手下人提醒蘇局,「老大,今年怎麼過?」蘇局說「照舊唄,總不能讓弟兄們眼巴巴看著別人樂哈吧?」在蘇局的授意下,院裡的同事們上上下下一陣忙活,將過期的邸報公文、以及拆封不用的廢紙打包賣給了廢舊回收小販,可是錢還是不夠,蘇局慷慨的說「這樣吧,參會的同志們湊湊份子,我出十貫」。

酒會總算是在賽神大會到來時如期舉行了,大傢伙興高采烈,呼朋引類,觥籌交錯,吃喝的很開心。

酒這東西,有時候真不是好東西,喝著喝著,蘇局就有些飄了,放鬆了一個國家幹部應有的警惕性。

眼看天色已晚,蘇局下令下屬們迴避,而把處級以上官員留下,留下幹什麼?接著吃花酒,他讓人召來幾名軍中歌妓,大家一起嗨到深夜,至於是否涉黃?這個兄弟說了不算,反正把柄是給人留下了。

為人莫做得意事,得意須防失意時。

蘇舜欽太大意了,他以為在坐的都是同道中人,都是不須提防的儒雅之士,說白了不就是一群文人的放浪形骸嗎?然而此時,卻有一個人一直暗中打量著這一切,眼見蘇局志得意滿、醒眼朦朧,此人在黑暗中發出了一聲冷笑,這個人叫做李定,此人在宋史上很不光彩,先是陰了一把蘇舜欽,後來又赴御史台告了蘇軾黑狀,導致蘇軾因文字獄而差點喪命,此人八字與蘇姓不合,註定是蘇氏家族的一生的對頭。

蘇舜欽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得罪李定,不就是這個姓李的也想附庸風雅,擠進我們這個圈子自抬身價嗎?當李定表明態度,也想湊個份子參加宴會時,蘇局輕蔑的看了看這個其貌不揚的傢伙,一口回絕。

結果仇恨的種子在這一刻就這麼頑強的種下了且瘋長,李定將親眼所見的風流穢聞添油加醋一番,徑直上書御史台,舉報蘇舜欽「公款吃喝、公然狎妓,腐化墮落,帶壞了政風民風,如不懲處,則使大宋世風日下,官場失范。

」御史劉元瑜、王拱辰得報大喜過望,大做文章。

御史們為何如獲至寶?這裡面有深層次的政治原因,這個時候,范仲淹正在不遺餘力的推行改革,蘇舜欽的岳父杜衍也是擁護者,蘇本人也倡導改革,而王拱辰是保守派的代表,也是前首相呂夷簡的繼承者。

政見不同,保守派一直在找藉口打擊改革者,能抓住宰相杜衍女婿的把柄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從杜衍在此一事件中的不作為來看,老杜顯然是氣壞了,恨鐵不成鋼,怕什麼就來什麼,你既然這麼不爭氣,滾犢子,老杜自始至終未對女婿使以援手,一個愛惜自身羽毛勝過生命的人,可以理解,又一個達康書記唄。

御史中丞王拱辰緊抓不放,建議仁宗皇帝嚴懲,結果赦命很快就下來了,蘇舜欽以「監守自盜」罪名被開除公職,免去官職,永不敘用,趕出京師,凡參加宴會的官員一律連坐處分,天下文宗梅堯臣亦被趕出京城。

蘇舜欽被處理的重不重?重。

處理的冤不冤,不冤。

賣點廢舊文書至於嗎?不至於,但你酒壯慫人膽後又幹了什麼?公然置大宋律法而不顧,更嚴重的是你的行為讓對方找到了攻擊新政的藉口,這恐怕才是仁宗皇帝震怒的真實原因。

蘇舜欽出事後,重臣韓琦和宗室趙康靖曾出手援救,可是無濟於事,由此可見中樞鬥爭的激烈。

那麼此後,當事人蘇舜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嗎?沒有。

蘇舜欽不服,不僅不服,還希望事情能有迴旋餘地,從他後來寫給曾經深為賞識他的歐陽修的書信中可以看出,蘇舜欽深感委屈,滿腹牢騷。

他認為,其一,我這個人不曉世病,蹈此禍機,是有人借我打擊岳父杜衍,可惜我岳父等人膽小怕事,不敢自辯。

蘇舜欽並非庸碌,既然知道別人一直在捉辮子,怎會如此草率,孟浪,終於給了別人攻擊的口實,實屬自作虐,不可救,你讓你岳父怎麼救你?救你豈非徇私枉法?

其二,不就是賣個廢舊文書嗎?怎麼就「監主自盜」了?此前亦有慣例。

前有葛宗古、滕宗諒、張亢,所用公款成千上萬,還不是得到了范仲淹大人的回護,處理的都比我輕,我的這點過錯與「育良書記、祁廳長」等人相比,罪不至此。

如果說賣點廢舊物資都以挪用公款論處,那麼滿朝像我這樣的事情數不勝數,怎麼就單單捉住我不放呢?要處理一起處理,要玩完一起完。

蘇舜欽這段話說得有點使性小氣了,怕就怕公家認真二字,定性你為公款吃喝沒有問題,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臉,誰讓你在關鍵節點屁股決定大腦,授人以柄呢?

其三,蘇舜欽認為處罰過重,好,公款吃喝我認。

按大宋律令,不過就是罰點銅停個職,吸取深刻教訓嗎?怎麼能把我一桿子打死,還永不錄用,判處我再次做官的死刑?大宋法律不帶這麼整人的,你不能把我同巨奸大盜相提並論,否則,國家法律還有什麼作用,我朝本以寬厚仁愛為出發點,怎麼到了我這兒就失了國體呢?法令不能朝令夕改,以人治為前提,沒錯。

但是你為什麼不找找自己的主觀錯誤?人家就是要置你於死地,藉以打擊你的名士派頭,再讓你的靠山灰頭土臉,這點都看不清,有什麼可埋怨的?

蘇舜欽文中還隱隱遷怒於范仲淹不一碗水端平,你岳父身居宰輔都對你灰心到了極點,不救你,還指望別人救你嗎?他痛恨王拱辰落井下石,把他往死里整,可他忘了,昔日王拱辰還舉薦過他,否則也不會年紀輕輕官至司局級,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王拱辰不會坐失時機,放棄這個麼機會痛毆改革派的。

其實就連他器重他的歐陽修在覽過他的這封信後,不也說「「子美可哀,吾恨不能為之言。

」此時,歐陽修不在朝廷,而是巡視各地,恨不能言,只是說蘇舜欽事有可惜,但是不能為之言,於情於理,根本無法為他打抱不平而已。

倒是好友梅堯臣看得開,梅曾做詩云「客有十人至,共食一鼎珍,一客不得食,覆鼎傷眾賓。

」得罪君子可以,千萬不要得罪小人,梅氏苦中作樂的自嘲值得蘇氏借鑑。

後來蘇舜欽也想開了,離開體制並非是尋死覓活的事,不用整天看人臉色,樂得逍遙自在,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蘇舜欽此後下海做生意,並修建了滄浪亭,寫下了千古名篇《滄浪亭記》,每天花間一壺酒,悠閒適意,但蘇舜欽放下了昔日劉郎今紫衣的做官夢嗎?恐怕未必,他還期待著鹹魚翻身,期待朝中嶽父和歐陽修,范仲淹看做黨國的面子上,拉兄弟一把。

慶曆八年,在朋友們的努力下,朝廷決定重新起用蘇大才子,專門為他發了一份紅頭文件,內言」挪用公款罪輕者可酌情再用」,蘇舜欽被任命為湖州副市長,蘇舜欽一嫌官小,二嫌朝廷沒有為他平反,輾轉遷延多時,心緒不寧,就在滿腹幽怨中,因病離世,這個一輩子頂著監守自盜、公款吃喝,行為不檢惡名的戴罪官員,死時,臉上寫滿了不服,可惜就這樣匆匆而去,這一年,蘇舜欽剛剛年滿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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