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華秘密使命(米高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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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化名安德烈耶夫去中國的,也是用這個名字簽發的電報,發給虛構的名字菲利波夫(註:菲利波夫是史達林在這個時期的秘碼通訊中使用的化名)。

這樣做是根據史達林的提議,以防從中國走漏我在那裡逗留的消息。

我飛往中國是1949年1月26日,抵達那裡是1月30日,逗留到2月8日。

在中國,陪同我的有當時擬任我們駐中共中央的代表、原交通部長科瓦廖夫。

И·В·科瓦廖夫(1901-1993),1948年至1949年間,任蘇聯經濟專家組組長、聯共(布)中央駐中共中央代表;還有翻譯、中央機關工作人員,其名字也叫科瓦廖夫〔註:Е.科瓦廖夫,當時是聯共(布)中央機關負責人員〕。

黎明時分,我們從旅順口起飛,清晨,我們抵達石家莊附近的一個原日本軍用機場。

迎接我們的有總司令朱德、政治局委員任弼時和翻譯師哲。

由這裡我們乘坐繳獲的汽車走了160公里至170公里,到達黨中央和革命委員會所在地——位於山谷中的西柏坡。

前兩天,毛澤東講述了中國革命的歷史和中共黨內發生的派別鬥爭。

在後來的會面中,他還回到中共歷史中的這些問題上。

他講了很多。

講他同「左」、右傾作鬥爭如何之艱難。

講由於得到共產國際支持的王明的活動,黨如何遭破壞,軍隊如何被殲滅,然後如何得以糾正錯誤。

講宗派分子如何消滅中共的幹部。

他本人好不容易才活下來,他們把他抓起來,開除出黨,想幹掉他。

王明和李立三的問題被揭露後,按他自己的話說,他同同志們工作得很好,他制止了消滅黨的幹部的做法。

他過去和現在都主張黨內要表現出耐心。

他認為,不需要因發生意見分歧而把人開除出中央,不需要進行迫害。

毛澤東說,這個王明起了很壞的作用,但我們把他留在中央內,在中央的掌握之中,雖然實際上他不主持任何工作。

毛澤東很詳細地講了王明的錯誤。

看來,毛想檢驗我們如何對待王明,我們是否想依靠王明或聽取他的意見。

我知道毛澤東與王明之間有分歧,我沒有關於支持王明的談話。

在莫斯科時就已商定,我不見王明。

在毛澤東那裡的會談,他一次也未參加,也未想見我。

毛澤東會見蘇共代表米高揚

同毛澤東和中共政治局其他委員討論的以下一些問題值得我們注意:

1.我問毛澤東,他想何時完成對中國(南京、上海等)主要工業中心城市的占領。

他回答說,這不著急。

他說:「還需要一兩年時間,我們才能從政治上和經濟上完全掌握中國。

」他暗示,在這以前,戰爭不可能結束。

同時,他還談出這樣的想法:他們避免奪取大城市,而竭力占領農村地區。

例如,他們不想奪取上海,說什麼上海是大城市,而中共沒有幹部。

共產黨基本上是由農民組成,上海的共產黨組織很薄弱。

此外,上海靠外來原料和燃料生活,如果他們占領上海,外來燃料就會中斷,工業停產,失業增加,所有這一切會惡化居民的生活狀況。

中共需要培訓幹部,他們已著手做這項工作,一旦準備好幹部,他們就占領上海和南京。

遵照我們中央還在我從莫斯科動身之前確定的立場,我對這種想法提出了異議,論證說,他們占領城市越早越好,幹部會在鬥爭中成長起來。

上海的糧食、燃料問題遲早都會出現。

而占領上海可以大大削弱蔣介石的力量,為共產黨奠定無產階級基礎。

2.毛澤東對共產黨組成中的無產階級成分沒有給以必要的重視。

中共重視農民而對城市和工人階級重視不夠。

這種態度植根於過去共產黨和軍隊遠離工人中心在山裡活動的年代。

時代變了,但他們對工人的態度依然如故。

例如,從談話記錄中可以看出,毛澤東滿意地強調指出:「共產黨在農村具有獨占的影響,在那裡它沒有競爭對手。

在這方面,蔣介石對農民的政策幫助了共產黨。

在城市裡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這裡,如果說共產黨在學生當中有很大影響,那麼在工人階級當中,國民黨的影響則比共產黨更強大。

比如在上海,戰勝日本之後,共產黨合法活動時,它大體上只對50萬工人當中的20萬有影響,其餘工人則擁護國民黨。

值得注意的還有毛澤東的這樣一個說法:「中國農民要比所有美國工人和許多英國工人更有覺悟。

毛澤東與米高揚在西柏坡合影

3.遵照中央的指示,我勸毛澤東不要放棄成立中國革命政府,而要儘快在聯合的基礎上把它建立起來。

這樣做將是有利的。

比如說,占領南京或上海後就立即宣布成立新的革命政府。

這在國際方面也會是有利的。

這以後共產黨已經不是作為游擊隊,而是作為政府進行活動了。

這會有助於同蔣介石作進一步的鬥爭。

毛澤東認為,不必急於成立政府,甚至說,沒有政府對他們更有利。

說什麼如果有政府,那就有聯盟,就意味著需要在其他政黨面前為自己的工作負責,這就複雜了。

現在他們是作為獨立於政黨的革命委員會進行活動,雖然同其他政黨也保持著聯繫。

毛澤東認為,這有助於清除國內反革命分子。

他堅持要這樣做,說政府要成立,但不是在占領南京(估計在4月)後立即成立,而僅是在6月或7月。

我反覆說,過於拖延成立政府的時間會削弱革命力量。

眾所周知,政府於9月20日成立。

4.關於旅順口問題。

毛澤東說,有一位女士,是資產階級社會活動家,來過他這裡,提出這樣一個問題:當革命政府在中國執政的時候,蘇聯在旅順口保留海軍基地就沒有意義了,對於中國來說,收回這個基地將是件大事。

毛澤東說,他認為這樣提問題是不對的。

這位女士不懂政治,在中國是共產黨,在蘇聯也是共產黨,但這並不排除,而完全允許保留蘇聯在旅順口的基地。

因此他們,即中國共產黨人,贊成保留這個基地。

美帝國主義呆在中國是為了奴役中國人民,而蘇聯呆在旅順口是為了防禦日本帝國主義。

當中國鞏固到能夠防禦日本侵略的時候,蘇聯自己也就不需要旅順口基地了。

我們中央和史達林對這個問題持另一種態度:如果中國政府是共產黨政府,則不需要在那裡保留基地。

我向中國同志闡明了這個立場。

史達林在收到我關於中國在這個問題上的立場的報告後,於1949年2月5日發給毛澤東一份電報,他在電報中寫道:隨著中共執政,形勢會發生根本變化。

蘇聯政府作過決定,一旦同日本簽訂和約,繼而美軍撤離日本,它就廢除這個不平等條約(註:指1945年8月14日蘇聯和中華民國政府代表在莫斯科簽訂的友好同盟條約)並把軍隊撤出旅順口。

但是,如果中共認為把蘇軍立即撤出旅順口地區為好,那麼蘇聯就準備實現中共的這個願望。

毛澤東堅持自己的看法,不過可以看出,他有自己的某種策略考慮,但沒有說明。

5.關於新疆問題。

這個問題也是令人感興趣的。

毛澤東對我們在新疆的打算有疑慮。

他說,新疆伊犁地區存在不聽從烏魯木齊政府的獨立運動,那裡有共產黨。

他說,1945年他在重慶見到白崇禧時,白告知,在伊犁地區,當地起義者擁有蘇制火炮、坦克和飛機。

我向他明確聲明,我們不支持新疆民族獨立運動,何況我們對新疆領土沒有任何要求,而認為新疆屬於,也應屬於中國版圖。

毛澤東建議中蘇之間建設一條經過新疆的鐵路。

作為一種方案,任弼時建議建設一條經過蒙古的鐵路。

後來在莫斯科討論這個問題時,史達林主張建設一條經過蒙古的鐵路,因為這條路短,建設費用低,第二步再建設經過新疆的鐵路。

6.關於蒙古問題。

毛澤東主動詢問我們對內蒙和外蒙合併持什麼態度。

我回答說,我們不支持這種合併,因為它會導致中國喪失大片領土。

毛澤東說,他認為外蒙和內蒙可以合併,納入中國版圖。

就此我對他說,這是不可能的,因為蒙古人民共和國早就獨立了。

戰勝日本後,中國承認了外蒙的獨立。

蒙古人民共和國有自己的軍隊、自己的文化,正在沿著文化和經濟發展的道路快速前進。

朱德(左一)與米高揚(左三)等合影,右一為師哲

它早就嘗到了獨立的味道,未必能自願放棄獨立。

如果它在什麼時候同內蒙合併,那麼其結果一定是組成一個獨立統一的蒙古。

參加談話的任弼時這時插話說,內蒙有四百萬人,而外蒙有一百萬人。

由於我這個通報,史達林給我發來一份讓毛澤東了解的電報,其中指出:「外蒙領導人主張在獨立的旗幟下,中國的所有蒙古地區同外蒙合併,組成統一的蒙古國家。

蘇聯政府反對這個計劃,因為它意味著從中國分離出去許多地區,雖然這個計劃並不威脅蘇聯的利益。

我們不認為外蒙會放棄獨立在中國版圖內實行自治,即使所有蒙古地區合併為一個自治單位。

當然,在這個問題上的決定權屬於外蒙自己。

」了解這個電報後,毛澤東說,他注意到這個電報,當然,他們不維護大漢族沙文主義,也不再提蒙古合併問題。

7.關於其他國家承認將來的革命政府問題。

在這方面,毛澤東有兩個方案:第一方案是讓外國,首先是蘇聯立即承認中國新政府。

第二方案(毛澤東明顯喜歡這個方案)是不力求外國立即承認新政府。

如果外國政府表示出承認它的願望,則不拒絕,但暫時也不表示同意,大體上在一年期間要堅持這個策略。

中國人講,第二方案的好處是,新政府的手腳不受束縛,容易對中國境內的所有外國勢力施加壓力,不必考慮外國政府的抗議。

毛澤東總說,他們中共中央在期待我們中央的指示和指導。

我回答說,我們黨中央不能干預中共中央的活動,不能作任何指示,不能指導中共。

我們每一個黨都是獨立自主的。

當徵求我們的意見時,我們只能提建議,而不能作指示。

毛澤東一再要求這樣做,他說,他在期待我們中央的指示和指導,因為他們的經驗還很少。

他故意貶低自己作為領導人和黨的理論家的作用。

他說,他僅僅是史達林的學生,他不認為自己的理論著作有什麼意義,因為他未給馬克思主義增添什麼新東西,等等。

我認為,這是東方表示謙虛的一種方式,但這不符合毛澤東的實際情況和他對自己的看法。

為證實上面所談的情況,我援引當時同毛澤東所進行的談話的一些摘錄。

第一次會談時他就說:「請注意到,中國大大落後於俄國,我們是很弱的馬克思主義者,犯了很多錯誤,如果用俄國的尺子來衡量我們的工作,那麼就會發現我們什麼也沒幹。

我回答說:這些話可能表明中共中央領導很謙虛,但很難同意這些說法。

要是很弱的馬克思主義者,是不能領導中國國內戰爭20年,並取得這樣的勝利的。

至於錯誤,這是所有積極活動的黨都常有的。

我們黨也犯錯誤,但它堅持無情地揭露自己的錯誤的準則,以便不重犯和從中吸取教訓。

毛澤東補充說,他們是真誠地犯錯誤,真誠地改正錯誤,並舉出一個例子:1946年中共中央搞土改犯了錯誤(註:指1946年至1947年間中共執行土地政策過程中出現的「左」傾過火行為),當他們著手解決這個問題時,發現早在1933年他們寫的關於土改問題的文章完全正確(注:指毛澤東的著作《怎樣分析農村階級》[1933年10月]),但在1946年忘記了這篇文章。

如果在1946年重讀這篇文章,那就不會犯這些錯誤。

他們在1946年重印了1933年所寫的文章,並公開向農民宣布了自己所犯的錯誤,對錯誤承擔了全部責任,因為領導要為基層工作人員的錯誤負責,雖然這些錯誤並不是領導自己犯的。

我說,不能同意毛澤東「如果用俄國尺子來衡量中國革命,那麼就會發現什麼也沒幹」的這種說法。

第一,中國革命本身是一個偉大的歷史事件。

第二,不考慮進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際情況,用俄國尺子來衡量是不對的。

好像為證實這一點,毛澤東說,1936年(註:原文如此,應為30年代上半期——譯者)在蘇區中共犯了教條主義,照抄蘇聯的方法,導致了慘重的失敗。

接著,毛澤東說:中共的重大任務之一,是對幹部進行馬克思主義教育。

以前他們認為,幹部應通讀全部馬克思主義著作,現在確信,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幹部一方面學習,一方面做大量實際工作。

因此他們決定,幹部必須通讀12本馬克思主義著作。

他列數了這些著作如《共產黨宣言》、《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國家與革命》、《列寧主義問題》等,未提一本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著作。

於是我問毛澤東,在對中共幹部進行黨課教育的12本書中沒有一本中共領導人從理論上闡述中國革命經驗的著作,他是否認為這樣做是正確的。

毛澤東回答說,他作為黨的領導人未給馬列主義增添什麼新東西,不能把自己同馬恩列斯列在一起。

為史達林的健康乾杯後,他強調說,列寧史達林的學說是中國革命取得今天的勝利的基礎。

史達林不僅是蘇聯人民的導師,也是中國人民和全世界人民的導師。

關於自己,毛澤東說,他是史達林的學生,他不認為自己的理論著作有什麼意義,這些著作只不過是貫徹馬列主義學說,並未為它增添什麼。

此外,他本人給地方發去一份嚴厲的電報,禁止把他的名字同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和史達林的名字相提並論,雖然關於這個問題他不得不同自己的親密同志進行爭論。

我回答說,這說明毛澤東謙虛,但不能同意他的意見。

馬列主義在中國的運用,不是機械地,而要考慮中國的特點和具體條件。

中國革命有自己的道路,這條道路使它具有反帝革命的面貌。

因此闡述中共的經驗,不能不介紹理論價值,不能不豐富馬克思主義科學。

難道能否認對中國經驗的總結,對於亞洲國家的革命運動具有理論價值嗎?當然不能。

我在1949年2月5日的電報中報告說,在一次會談中,毛澤東強調說:探討中國革命性質問題時,他是以史達林同志1927年的講話和他後來論述中國革命性質的著作為依據的。

毛澤東說,對他來說,特別寶貴的是史達林關於中國革命是世界革命一部分的指示,以及對南斯拉夫西米奇民族主義的批判。

毛澤東幾次強調說,他是史達林同志的學生,並堅持親蘇方針。

2月7日舉行最後一次會談時,毛澤東對討論了的一些重要問題表示滿意,並熱情感謝史達林對中國革命的關心。

當我抵達符拉迪沃斯托克時,波斯克烈比舍夫往那裡打電話,奉史達林之命告知,政治局對我在中國所做的工作很滿意。

每天政治局都閱讀和討論我的電報。

史達林要求我儘快回到莫斯科,更詳細地講講整個情況。

回到莫斯科後,我確實了解到,史達林和政治局其他委員都很滿意,認為我很好地完成了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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