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靠譜的「書記」趙普 (2)

這盧多遜先生乃是後周的進士，正兒八經科班出身，又博覽經史，聰明強記，文辭敏捷，還通易經會術數，頗有謀略。

而且小心眼也不少，他知道趙匡胤後來喜歡讀書，一般都會去史館取書，老盧就找史館官吏打聽老趙所拿的書，然後跑回家通宵夜讀，第二天老趙對書中不解地方詢問大臣時，老盧便站出來用響亮的聲音流暢答對。

後來盧多遜看不起趙普是必然的，首先趙普可能初中畢業，出身小吏，不是正兒八經大學畢業生考上的公務員。

其次趙普專權太過，也沒顧及到大學畢業生老盧的感受和給予應有尊敬。

老盧在主持制誥（寫皇帝的詔令）時與趙普矛盾就已經加深。

老盧本職翰林學士，兼知制誥，很多機會能見到老趙，於是便利用時機見縫插針的在老大面前打趙普的小報告。

開寶六年夏天的一日，老趙召見老盧談工作，剛談完工作，老盧正想繼續見縫插針再談談趙普同志，突然有個叫雷有鄰的敲響了登聞鼓。

宋代設有登聞鼓院(鼓院)和登聞鼓檢院(檢院)，兩院均受理吏民申訴。

而且凡擊登聞鼓，皇帝不管在幹什麼，都必須上朝。

可見相當於現在的實名舉報。

雷有鄰乃是御史中丞雷德驤的兒子，雷德驤被削籍徙靈武，雷有鄰便認為是受宰相趙普的排擠，一直銜恨於心，於是到登聞院擊鼓告狀。

趙匡胤自然不能怠慢，立刻召見老雷，老雷對老趙告發堂後官胡贊、李可度受賄枉法以及劉偉偽造代理官職文書而得官，王洞曾經收受李可度的賄賂，趙孚除授西川官卻稱病不到任等等一系列貪腐事件，並指出這些都受到了宰相趙普的庇護，趙普是這些腐敗分子的總後台。

一邊的老盧趁此良機又大大添油加醋一番。

老趙終於發作，下令御史審查訊問，一番偵查後，攝上蔡主簿劉偉因偽造代理官職的公文被斬首，秘書丞王洞被關進死牢，胡贊與李可度被杖打籍沒，任命雷有鄰為秘書省正字。

並下詔參知政事與趙普交替掌印、領班、奏事。

此時趙普要是立馬引咎自退或許還能獲得老大的好感，但他繼續耍油條。

到了秋天，老趙便不給面子了，命令趙普罷相併趕出中央，加上檢校太傅、同平章事的大帽子安排為河陽（孟州，今河南孟縣南）三城節度使。

搞倒趙普後，薛居正自吏部侍郎升參知政事，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沈義倫自戶部侍郎，樞密副使加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盧多遜自翰林學士，兵部員外郎遷中書舍人，參知政事。

幹上了副總理。

話說趙普同志在河陽干到第三年頭上，趙匡胤死了。

趙光義上台後盧多遜升為宰相，更是打壓趙普。

太平興國二年（977年）三月，趙普自河陽入朝，遷太子少保留京城奉朝請，基本相當於退居二線。

退居二線日子也不好過，盧多遜上輩子和趙普有仇恨般繼續攻擊他，趙光義記恨當年趙普鼓動趙匡胤傳子不傳弟之事，也一直對趙普不冷不熱，搞得趙普好幾年鬱郁不得志。

到了太平興國六年，機會來了。

當時有周世宗柴榮二叔家兄弟柴禹錫等人告發秦王趙廷美驕奢恣肆，圖謀不軌。

趙光義最怕的就是兄弟學他，於是把和他們家關係比較不錯的趙普找來聊天,坐了好幾年冷板凳的趙普敏銳的發現了這個機會。

面對趙光義的詢問，趙普委婉的表示希望入相來監察廷美。

趙光義對這老油條的要求未置可否。

趙普豈容機會錯過，退朝後靈機一動，忙乎了一晚上給趙光義寫了封信。

這封信殺傷力極大，一下點到了趙光義的要害。

趙普雖然學歷較低，但洞悉人情世故。

中國無論廟堂草野都是個江湖。

江湖就是人情世故。

趙光義不明不白的上台後，缺乏正統依據，雖然有後來趙匡胤遺詔，有點腦袋的都知道那是誰寫的。

加上趙匡胤長子德昭死的不明不白，因此趙光義也備受爭議。

趙普的殺手鐧是「金匱之盟」。

「金匱之盟」說起來就是杜太后快臨終的時候對趙匡胤關於皇帝繼承的政治交代，按照趙普說法，杜太后交代這事時就趙匡胤和他在場，他擔任的記錄。

《宋史•杜太后傳》裡面這樣記敘：「建隆二年，太后不豫，太祖侍樂餌不離左右。

疾亟，召趙普入受遺命。

太后因問太祖曰：「汝知所以得天下乎？」太祖嗚噎不能對。

太后固問之，太祖曰：「臣所以得天下者，皆祖考及太后之積慶也。

」太后曰：「不然，正由周世宗使幼兒主天下耳。

使周氏有長君，天下豈為汝有乎？汝百歲後當傳位於汝弟。

四海至廣，萬幾至眾，能立長君，社稷之福也。

」太祖頓首泣曰：「敢不如教。

」太后顧謂趙普曰：「爾同記吾言，不可違也。

」命普於榻前為約誓書，普於紙尾書「臣普書」。

藏之金匱，命謹密宮人掌之。

」

《宋史•魏王廷美傳》是這樣寫的：「昭憲太后不豫，命太祖傳位太宗。

因顧謂趙普曰：『爾同記吾言，不可違也。

』命普於榻前為約誓書……藏之金匱，命謹密宮人掌之。

或謂昭憲及太祖本意，蓋欲太宗傳之廷美，而廷美復傳之德昭。

故太宗既立，即令廷美尹開封，德昭實稱皇子。

」太宗是太祖的三弟，廷美是四弟，德昭是皇太子。

宋史是元朝宰相脫脫著的，是後人寫前史。

《宋史》的這兩段記錄顯示「金匱之盟」有兩個不同版本。

前一個「太祖傳位於太宗」是「獨傳」，後一個「太祖傳太宗，太宗傳之廷美，而廷美復傳之德昭」，是「三傳」。

而且《宋史》對兩說未作進一步的說明。

據《續資治通鑑長編》的作者李燾考訂，「獨傳」說多見於官方實錄史料，即《太祖新錄》、《太宗實錄》和主要據實錄而成書的官修《三朝國史》。

「三傳」說則主要源於北宋的私家史料筆記，如《建隆遺事》、《涑水紀聞》、《嘉祐雜誌》等。

以前一直沒聽說的這麼重要的政治文書橫空出世，這對趙光義來說無疑是一份極其重要接班證明，繼承的合法性一下解決。

所以趙光義激動的立馬親切回信表示慰問，不多久又提拔趙普任司徒兼侍中，封梁國公，擔任宰相。

秦王趙廷美位次原在宰相之上，因為趙普是勛舊大臣，趙廷美主動上表請求位次在趙普之下也得到了趙光義的同意。

趙普用著只有他知道真假的「金匱之盟」第二次上位。

「金匱之盟」在趙光義上台六年後橫空出世，很多史家大都對此存疑。

我個人認為，這事並非是無源之水。

很可能的情況是：當年趙匡胤帶趙普去看望因病奄奄一息的太后，太后很可能確實說了這樣一番話語。

因為杜太后病逝後不久，趙光義便出任開封府尹，按照五代以來不成文慣例，首都的首長一般是接班人。

而年僅14歲的趙廷美則授興元尹、山西南道節度使。

開寶六年（973年），趙光義再封晉王兼開封尹，趙廷美為京兆尹、永興軍節度使，而德昭一項不差地接替廷美的原職。

終趙匡胤之世，其他宗室成員（包括18歲的皇子德芳）均未被封過節度使。

光義、廷美、德昭不但在身份上明顯高於其他宗室成員，且彼此在職位上也有接替之意。

趙光義上台後，又以廷美為開封尹，廷美原位由德昭繼之，並詔廷美、德昭位在宰相之上。

上述人事安排，與「三傳」說完全相合。

但這個「三傳」本的去蹤史書上沒了下文。

不過估計趙普信中只寫了傳位趙光義，以取得趙光義好感。

但後來這事難免添油加醋傳播，趙廷美估計後來知道了三傳的事。

趙廷美此人根據零星記載也算是文武兼備。

當年趙匡胤滅南唐，曾派廷美出師勞軍，廷美於是結識李煜，李煜雖是俘虜，但兩人談詩論道，很是一見如故。

趙光義派人給李煜投毒，派出的就是和李煜關係不錯的廷美，李煜才心無防範的喝下了牽機而死。

實際上，趙普用「金匱之盟」與趙光義達成了一樁政治交易。

據史載：普密奏後（這事為何要密奏？有貓膩），上（趙光義）於宮中訪得普前所上章，並發金匱得誓書，遂大感悟。

召普謂曰：「人誰無過，朕不待五十，已盡知四十九年非矣。

」（口頭原諒了趙普）。

辛亥，以普為司徒兼侍中。

他日，太宗嘗以傳國之意訪之趙普，普曰：「太祖已誤，陛下豈容再誤邪？」於是廷美遂得罪。

凡廷美所以遂得罪，普之為也。

又有：會趙普再相，廉得盧多遜與廷美交通事上聞。

上怒，責授多遜兵部尚書，下御史獄。

搏系中書守當官趙白、秦府孔目官閻密、小吏王繼勛、樊德明、趙懷祿、閻懷忠等，命翰林學士承旨李昉、學士扈蒙、衛尉卿崔仁冀、膳部郎中兼御史知雜滕中正雜治之。

多遜自言：累遣趙白以中書機事密告廷美。

去年九月中，又令趙白言於廷美云：「願宮車晏駕，盡力事大王。

」廷美遣樊德明報多遜云：「承旨言正會我意，我亦願宮車早晏駕。

」私遺多遜馬箭等，多遜受之。

趙普以廷美謫居西洛非便，復教知開封府李符上言：「廷美不悔過，怨望，乞徙遠郡，以防他變。

」詔降廷美為涪陵縣公，房州安置。

妻楚國夫人張氏，削國封。

命崇儀使閻彥進知房州，監察御史袁廓通判州事，各賜白金三百兩。

八年正月，涪陵縣公廷美母陳國夫人耿氏卒。

雍熙元年，廷美至房州，因憂悸成疾而卒，年三十八。

上聞之，嗚咽流涕，謂宰相曰：「廷美自少剛愎,長益兇惡。

朕以同氣至親,不忍置之於法，俾居房陵，冀其思過。

方欲推恩復舊，遽茲殞逝，痛傷奈何！」因悲泣，感動左右，遂下詔追封廷美為涪王，諡曰悼，為發哀成服。

以上兩則史料很明了的說明了兩人的政治陰謀。

那就是趙光義讓趙普再次掌握宰相權力，趙普的回報是以見證人的名義證明趙光義上位的合法性，然後將趙光義的眼中釘趙廷美除掉，順便附帶處理政敵盧多遜。

兩人就像太極高手一般，一番冠冕堂皇就達成了政治交易。

尤其那句「太祖已誤，陛下豈容再誤邪？」一針見血的體現了這個老油條的狡猾。

當初，盧多遜搬倒趙普洋洋得意之時，其父盧憶深知趙普手段，便知小盧必敗於趙普，果然。

但老油條遇到了藥劑師，也非就順風順水。

太平興國八年（983年），利用價值不大的趙普被外調任武勝軍節度、檢校太尉兼侍中。

趙光義假惺惺作詩給他餞別，老油條趙普捧詩而哭說：「陛下賜臣詩，應當刻石，與臣朽骨一併葬在地下。

」這句話是有內涵的。

皇帝寫讚美詩給大臣，這相當於是皇帝對他的肯定，如同一件護身符。

兩人內心都明白對方是個什麼鳥，但為了利益需要，表面還做出一副君臣知遇的樣子。

所以有時候表演也是需要，大家看熱鬧就行了，適當的時候還可以鼓鼓掌。

第二天趙光義對宰相宋琪說：「趙普對國家有功，朕先前與他同游，現在牙齒頭髮都衰落了，不能用樞務政事煩擾他，選擇善地來安置他，因此作詩篇來表達我的本意。

趙普感激得哭泣流涕，朕也為之淚下。

」

會把握鼓掌時機的宋琪拍馬說：「昨天趙普到中書省手拿御詩哭著對我說：『此生餘年，無法報答皇上，希望來世能為陛下效犬馬之力。

』臣昨天聽到趙普的話，今天又聽到皇上的宣諭，君臣之間善始善終的情份，可以說是兩全啊！」

趙普靠著靈活的政治手腕，在保證自己利益前提下對對手基本不會放過。

晚年趙光義倒也真的離不開這位心眼極多的「軍師」，重大政治問題都像他諮詢，趙普比較長壽，活到七十一歲，太知道朝廷那點事了，幾乎成精。

趙光義對這個老油條可以說既愛又恨，對他在朝中不放心，快七十歲時又被任命為西京留守、河南尹，仍舊兼任太保兼中書令。

從此趙普再也未能再進中央。

淳化三年（992年），趙普三次上表以年老多病，請求告老。

趙光義熱情慰問，並加太師銜、封魏國公，享受宰相待遇，讓他在家中養病。

不幾天又賜羊酒（不知下毒否）。

當年七月十四日趙普病卒於洛陽，終年七十一歲。

趙光義得知後說出了心裡話：「趙普侍奉輔佐先帝，和我也有舊交情，他果斷能決斷大事，之前和我有些不愉快，這是很多人知道的事情。

我即位以來，常常待他優厚禮遇，趙普也傾盡全力效忠於我，對國盡忠，是真正的社稷之臣。

我失去他非常痛惜。

」還流淚把眾大臣感動了一把。

又贈趙普尚書令，追封真定郡王，諡忠獻。

次年二月，葬於洛陽邙山。

宋真宗咸平初，追封韓王。

二年八月，詔趙普配饗宋太祖廟庭。

後記：有一次宋太宗和趙普閒聊，宋太宗隨便問道：「有人說你只讀一部《論語》，這是真的嗎？」趙普老老實實地回答說：「臣所知道的，確實不超出《論語》這部書。

過去臣以半部《論語》輔助太祖平定天下，現在臣用半部《論語》輔助陛下，便天下太平。

」後來趙普病逝，家人打開他的書箱，裡面果真只有一部《論語》。

書有兩種，書本的書和社會的書。

很多人讀書本至博士，然則社會人情一無是處，讀書何益？有人讀書本不多，社會大學讀的好，並能融會貫通，趨利避害，趙普當屬後者。

如果從做人角度來看頗為不靠譜，基本是牆頭草，但必須承認他是個聰明人，精明人，不愚忠，只忠於自己，而後得以善終。

做人如此，亦復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