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春秋》《禮運》與康有為之三世說之形成|曾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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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禮運》與康有為之三世說之形成

曾亦

作者授權 儒家網 發布

選自《共和與君主——康有為晚期政治思想研究》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

西曆2017年9月20日

劭公以《春秋》之義有三科九旨,而南海獨重三世說,謂「其科指所明,在張三世」[1]。

其《禮運注》序自述其學術之變云:

予小子六歲而受經,十二歲而盡讀周世孔氏之遺文,乃受經說及宋儒先之言,二十七歲而盡讀漢、魏、六朝、唐、宋、明及國朝人傳注考據義理之說。

……始循宋人之途轍……既悟孔子不如是拘且隘也;繼遵漢人之門徑……既悟其不如是之碎且亂也。

……乃離經之繁而求之史。

……既乃去古學之偽,而求之今文學……而得《易》之陰陽之變,《春秋》三世之義。

曰:孔子之道大,雖不可盡見,而庶幾窺其藩矣。

……乃盡舍傳說,而求之經文。

讀至《禮運》,乃浩然而嘆曰:孔子三世之變,大道之真,在是矣。

大同、小康之道,發之明而別之精,古今進化之故,神聖憫世之深,在是矣。

[2]

可見,南海蓋由《易》之陰陽之變、《春秋》三世之義而窺孔子之道,其後又結合《禮運》大同、小康之道,而發三世進化之說。

其有契於西方之進化論,蓋以此焉。

因此,至光緒二十八年(1902)間,《禮運注》與《大同書》的成書,意味著南海三世學說的最終完成。

據南海《自編年譜》,光緒六年(1880),南海時23歲,治公羊學,著《何氏糾繆》。

十四年(1888),南海31歲,「發古文經之偽,明今學之正」,此後,南海才開始其自述的「得《易》之陰陽之變,《春秋》三世之義」。

若就《春秋》三世說而論,則其大同思想始於光緒十四年,甚至更早。

其後,南海講學長興時,已不甚尊《論語》,蓋以「《論語》為後世語錄之類,不盡可據」,而「《易》為孔子自著之書,尤以為宗」,「惟《易》明窮、變、通、久之理,求孔子經世之學,亦以《易》為歸焉」。

至其撰《桂學答問》(1894),乃一以《春秋》為主,「孔子雖有六經,而大道萃於《春秋》。

若學孔子而不學《春秋》,是欲其入而閉之門也」,「孔子所以為聖人,以其改制。

……《春秋》所以宜獨尊者,為孔子改制之跡在也。

《公羊》《繁露》所以宜專信者,為孔子改制之說在也。

能通《春秋》之制,則六經之說莫不同條而共貫,而孔子之大道可明矣」。

[3]

戊戌後,南海成《春秋筆削大義微言考》《孟子微》諸書,始尊子游《禮運》,其後,《論語注》《大學注》及《禮運注》更是以《禮運》為旨歸,蓋以其能明大同理想故也。

[4]

不過,南海之大同思想似別有淵源。

又據《自編年譜》,光緒十年(1884),始「演大同之義」。

十一年,「手定大同之制,名曰《人類公理》」。

十二年,「作《公理書》,依幾何為之者」。

顯然,此處提到的《人類公理》或《公理書》即《實理公法全書》,不獨其形式來自西書,至其內容,亦不能不受西書之影響。

關於《實理公法》與《大同書》的關係,蕭公權認為,《實理公法》預告了《大同書》,只不過前者採取個人主義觀點,即譴責一切違反個人慾望的制度,後者則可稱為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的思想。

[5]其後,梁啓超在《大同書》題辭腳註中說道:「辛丑、壬寅(1901—1902)避地印度,乃著為成書」。

此為《大同書》的最後成書時間。

[6]

然據《大同書》題辭、《大同書》甲部《入世界觀眾苦·緒言》,南海皆明言1884年撰《大同書》。

其弟子陸乃翔、陸敦騤亦謂「蓋自二十七歲悟道,即創《大同書》,依幾何法撰《人類公理》」[7]。

此外,早於南海的改良派人物胡禮垣,亦頗有大同思想。

不過,其來源甚是複雜,包括回教、佛教與基督教,且深受時代之影響,譬如對西方列強的不滿。

正因如此,胡氏與南海一樣,皆對達爾文「優勝劣汰」的理論進行了批評。

[8]

南海早年頗受公羊學之影響。

1885年,南海撰成《教學通義》一書,後來南海定《萬木草堂叢書目錄》,雖以此書為「少作」,然其中謂「諸經皆出於周公,惟《春秋》獨為孔子所作,欲窺孔子之學者,必於《春秋》」,又謂孔子丁春秋之末造,其作《春秋》,實欲藉以改制也,且區別宋儒徒尊孔子之道德,而謂尊孔尚有尊孔子制度之義。

[9]凡此觀點,蓋深得公羊家言,實貫串南海學術之始終焉。

南海在此書《春秋》篇中借公羊「三世說」,斷中國自晉以來之歷史為如下三世:

自晉至六朝為一世,其大臣專權,世臣在位,猶有晉六卿、魯三家之遺風,其甚者則為田常、趙無恤、魏䓨矣。


自唐至宋為一世,盡行《春秋》譏世卿之學,朝寡世臣,陰陽分,嫡庶辨,君臣定,篡弒寡,然大臣猶有專權者。


自明至本朝,天子當陽,絕出於上,百官靖共聽命於下,普天率土,一命之微,一錢之小,皆決於天子。

自人士束髮入學,至位公卿,未嘗有幾微暗於之念動於中,故五百年中,無人臣叛逆之事。

自親王、大臣不能以怒妄殺一人,以喜妄予一官。

士人雖不能通九職、六藝之學,而咸以激厲氣節忠君愛國為上,而恥於翼奸亂,附權門。

自非夷狄盜賊之患,民老死不見兵革,不知力役,耕田鑿井,長子抱孫,鹹得保首領於牖下。

士大夫取科第就位列,非有作奸犯科之事,皆能酣嬉於衣冠,以沒其世。

綜計國朝三百年中,惟有三亂。

康熙時曰三藩,嘉慶時曰教匪,咸豐時曰發逆。

自爾之外,天下塞晏。

仰視《春秋》,二百年中,弒君亡國,士大夫失家被戮,列國交伐,庶民死於征役之事,歲歲踵接,不可勝數,其治亂憂樂相去萬里。

此皆《春秋》所致,孔子之功所遺貽也。

[10]

觀乎此時南海三世之說,蓋以「道名分,辨上下」為大義,是其猶主君主專制也。

故南海謂終清世三百年,君臣分定,絕少叛逆之事,得稱太平,「天下塞晏」,宜乎章氏譏南海之媚滿也。

南海又謂「自漢以後,《春秋》日明,君日尊,臣日卑」,此《春秋》所以「顯孔子之功」也,遂至明清兩朝,君尤尊,臣尤卑。

[11]今日學者莫不持此種觀點,其不同者,蓋南海以君主專製得致太平,而今人以為適足肇衰亂也。

其後,南海據《春秋》以論三世之義。

南海曰:

世有三重:有亂世中之昇平、太平,有太平中之昇平、據亂。

……《春秋》之義,有據亂世,昇平世,太平世。

[12]

又曰:

《春秋》之作,何為也?鄭玄謂「大經《春秋》」,大經,猶大憲章也。

緯稱「孔子製法」,所謂憲法也。

孔子,聖之時者也,知世運之變而與時推遷,以周世用,故為當時據亂世而作憲法。

既備矣,更預製將來,為修正憲法之用,則通三統焉。

孔子又為進化之道,而與時升進,以應時宜,故又備昇平、太平之憲,以待將來大同之世修正憲法之時有所推行。

各國之為憲法,限於一國及一時,《春秋》之為憲法,則及於天下與後世。

[13]

又曰:

漢世廷臣引《春秋》之義,奉為憲法實行之,此皆成文憲法也,公、穀寫傳之,在孔門名為大義,皆治據亂世之憲法也。

但孔子以匹夫制憲法,貶天子,刺諸侯,不能著之書,而口授弟子,師師相傳,以待後世,故藉口說以傳。

今董仲舒、何休之傳口說,所謂不成文憲法也,在孔門謂之微言,則多為昇平世、太平世之憲法焉。

今舉國言共和,人士皆口孔子昇平、太平之義。

然是義也,不著於群經,惟著於《春秋》;其於《春秋》也,又不見於經傳,惟見於董、何之口說。

若不信《公羊》,不信董、何為傳七十子後學師師相傳之口說,則何依焉而妄傳述乎?且夫昇平、太平之義不著,則二千年皆據亂之說,宜近人之疑攻孔子也。

然則孔子之道,何以通於新世,行於大地乎?若不信此篇,則孔子之道將墜於地。

[14]

南海以《春秋》為憲法,且通於據亂、昇平、太平三世也。

又以《公》《穀》為據亂世之憲法,而董、何傳口說,得聖人微言,猶不成文憲法,實施諸昇平、太平世也。

此外,南海對三世的描述亦借鑑了佛教的一些說法,「一世之中可分三世,三世可推為九世,九世可推為八十一世,八十一世可推為千萬世,為無量世。

太平大同之後,其進化尚多,其分等亦繁,豈止百世哉?」[15]「每世之中,又有三世焉。

則據亂亦有亂世之昇平、太平焉,太平世之始,亦有其據亂、昇平之別。

每小三世中,又有三世焉。

於大三世中,又有三世焉。

故三世而三重之,為九世。

九世而三重之,為八十一世。

展轉三重,可至無量數,以待世運之變,而為進化之法。

此孔子製作所以大也。

」[16]

南海又將《春秋》三世之說與《禮運》大同、小康之說結合起來:

《春秋》三世之法,與《禮運》小康、大同之義同,真孔子學之骨髓也。

孔子當亂世之時,故為據亂、小康之制多,於大同太平則曰: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

可見孔子之志,實在大同太平,其據亂、小康之制不得已耳。

[17]

又曰:

《禮運》記孔子發大同小康之義,大同即平世也,小康即亂世也。

……孔子托堯、舜為民主大同之世,故以禹、稷為平世,以禹、湯、文、武、周公為小康君主之世,故以顏子為亂世者,通其意,不必泥也。

[18]

又曰:

三世為孔子非常大義,托之《春秋》以明之。

所傳聞世為據亂,所聞世托昇平,所見世托太平。

亂世者,文教未明也。

昇平者,漸有文教,小康也。

太平者,大同之世,遠近大小如一,文教全備也。

大義多屬小康,微言多屬太平。

為孔子學,當分二類,乃可得之。

此為《春秋》第一大義。

[19]

孔子生當亂世,其作《春秋》,乃據亂而撥之,故多為據亂、小康之制,至於太平大同之道,則微言之,且常托於堯、舜而已。

南海又將三世與三統糅合為說:

孔子創義,皆有三數以待變通。

醫者制方,猶能預製數方以待病之變,聖人是大醫王而不能乎?三統、三世皆孔子絕大之義,每一世中皆有三統。

此三統者,小康之時,昇平之世也。

太平之世別有三統,此篇略說,其詳不可得聞也。

……惟董子乃盡聞三統,所謂孔子之文傳之仲舒也。

[20]

神明聖王孔子早慮之憂之,故立三統、三世之法,據亂之後,易以昇平、太平,小康之後,進以大同。

[21]

《春秋》本據魯而言三世,通夏、殷、周而言三統,統大而世小,今南海以一世之中而有三統,則世大而統小。

南海此論實不同於《公羊》舊說也。

《春秋》據哀錄隱,分二百四十二年為三世,又以當高、曾、祖、禰之不同,乃有三世之異辭,因斯以生義法也。

至南海,乃雜以《禮運》之說,則以整個人類歷史當三世,甚至以西方當小康、大同之世。

此實南海絕大之創穫,非《公羊》舊義所能籓籬也。

葉德輝極詆此種做法,謂《春秋》與《禮運》相比附為不倫,「《禮運》一篇,言世運之轉環大同之世,盜賊不作,是以外戶不閉,無一語及《春秋》,更無一語及夷夏,聖人望治之意,六經皆可會通,斷不能武斷小康為昇平、大同為太平」[22]。

然錢穆論南海之並尊《春秋》與《禮運》曰:「明白言之,苟非《禮運》,則孔教嫌於為專制;苟非《春秋》,則孔教嫌於無共和。

」[23]此說可謂知言。

因此,南海的三世說帶有強烈的進化論色彩。

南海曰:

《春秋》要旨分三科:據亂世,昇平世,太平世,以為進化,《公羊》最明。

[24]

又曰:

孔子道主進化,不主泥古,道主維新,不主守舊,時時進化,故時時維新。

[25]

又曰:

治法進化,由君主而及民主。

文王為君主之聖,堯、舜為民主之聖。

《春秋》始於據亂立君主,中於昇平為立憲君民共主,終於太平為民主。

故《春秋》始言文王,終道堯、舜也。

[26]

又曰:

亂世、昇平世、太平世,皆有時命運遇,不能強致,大義則專為國民。

若其因時選革,或民主,或君主,或君民共主,迭為變遷,皆必有之義,而不能少者也。

即如今大地中,三法並存,大約據亂世尚君主,昇平世尚君民共主,太平世尚民主矣。

[27]

公羊家以所傳聞、所聞與所見為三世,又以衰亂、昇平與太平配之,以為「世愈亂而文愈治」,則三世說本身即有進化論色彩,章太炎謂「世儒或喜言三世,以明進化」[28],蓋以此焉。

是以梁啓超稱南海之學術為「進化派哲學」:

先生之哲學,進化派哲學也。

中國數千年學術之大體,大抵皆取保守主義,以為文明世界在於古時,日趨而日下;先生獨發明《春秋》三世之義,以為文明世界在於他日,日進而日盛。

蓋中國自創意言進化學者,以此為嚆矢焉。

……孟子言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其說主於循環;《春秋》言據亂、昇平、太平,其說主於進化。

……又言中國數千年政治雖不進化,而社會甚進化。

政治不進化者,專制政體為之梗也;社會進化者,政府之干涉少而人民自由發達也。

先生於是推進化之運,以為必有極樂世界在於他日,而思想所極,遂衍為大同學說。

[29]

蓋梁氏謂由《春秋》而言進化之說,實南海之創穫也。

至於後人言進化,雖以南海為嚆矢,然於古書皆無所考,而盡據西人之學為論矣。

其實,南海由《春秋》三世說而明進化之旨,亦與西學的影響有關,尤其受到嚴復所譯《天演論》的影響。

[30]光緒二十二年,嚴復譯成托馬斯·赫胥黎的《演化與倫理》,二十四年,此書以《天演論》出版,而《大同書》至二十八年始完成。

梁啓超曾有緣讀到付梓前的譯稿,並讓南海先睹為快。

[31]

不過,南海雖贊同進化論,但對達爾文主義進行了批評。

南海曰:

近自天演之說鳴,競爭之義視為至理,故國與國陳兵相視,以吞滅為固然;人與人機詐相陷,以欺凌為得計。

百事萬業,皆祖競爭,以才智由競爭而後進,器藝由競爭而後精,以為優勝劣敗乃天則之自然,而生計商業之中尤以競爭為大義。

此一端之說耳,豈徒壞人心術,又復傾人身家,豈知裁成天道,輔相天宜者哉![32]


其妄謬而一知半解如達爾文者,則創天演之說,以為天之使然,導人以競爭為大義,於是競爭為古今世界公共之至惡物者,遂揭日月而行,賢者皆奉之而不恥,於是全地莽莽,皆為鐵血,此其大罪過於洪水甚矣。

[33]


太平之世,農、工、商一切出於公政府,絕無競爭,性根皆平。

夫物以競爭而進上,不爭則將苟且而退化,如中國一統之世。

[34]

蓋南海以均平為通三世之法,物競天擇作為自然之狀態,乃亂世之法則,至於聖人,則當立法而平均之,而使人類臻於太平世。

[35]

公羊家素以古今論三世之義,然南海尚有一說:

以古今之世言之,有據亂、昇平、太平之殊,不可少易。

而以大地之世言之,則亦有撥亂、昇平、太平之殊,而不可去一也。

即以今世推之,中國之苗、瑤、侗、僮,南洋之巫來由吉寧人,非洲之黑人,美洲之煙剪人,今據亂世之據亂矣。

印度、土耳其、波斯頗有禮教政治,可謂據亂之昇平矣。

若美國之人人自主,可謂據亂之太平矣。

[36]

每變一世,則愈進於仁;仁必去其抑壓之力,令人人自立而平等,故曰昇平。

至太平,則人人平等,人人自立,遠近大小若一,仁之至也。

此如土耳其、波斯、印度,則日教以西歐之法度,漸支其生民之壓力,而升之於平。

而美國之文明已至昇平者,亦當日求進化,乃能至太平也。

此三世者同時並見,則如苗、瑤、番、黎、非洲黑人為據亂之亂世,土耳其、波斯、印度為據亂之昇平,而美國已至據亂之太平。

故一世中有三世焉。

將來人種既合,地球既一,終有未盡進化之人種,故至太平世,亦有太平世之據亂、太平世之太平焉。

故三世可重為九世。

……由九世可變通之至八十一世,由八十一世可推至無量數不可思議之世。

[37]

如中國之中,有苗、瑤、番、黎,為據亂之據亂;蒙古、西藏、青海,為據亂之昇平;內地行省,為據亂之太平。

[38]

世界諸文明因進化程度不同,則一時大地之中,可並見三世。

故當晚清之世,中國尚處於據亂世,而西方已進乎昇平、太平世矣。

此種三世說實南海之創穫,其關於變法之種種主張,即以此種三世說為依據也。

注釋

[1] 康有為:《春秋筆削大義微言考》自序,《全集》第六,第3頁。

[2] 康有為:《禮運注》序,《全集》第五,第553頁。

[3] 康有為:《桂學答問》,《全集》第二,第18頁。

[4] 蕭公權認為,南海之儒學歷程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自他幼年開始到大約光緒九年當他從古典轉治漢學止,他大致順從傳統。

第二階段大約始於光緒十四年,他叛離傳統,重返古典,歧視古文經以為偽,以公羊《春秋》作重心的今文經為真。

第三階段大約始於光緒十八年,到光緒廿八年結合《春秋》三世說與《禮運》大同昇平說為其社會哲學指標止,他從事全面性的研治儒家經典」。

(蕭公權:《近代中國與新世界:康有為變法與大同思想研究》,第49頁)

[5] 參見蕭公權:《近代中國與新世界:康有為變法與大同思想研究》,第386頁。

[6] 汪榮祖認為,《大同書》可能早在1896年即已脫稿。

錢穆以為,1895年南海尚未言《禮運》大同之說,而1897年譚氏之《仁學》不過偶及大同、小康而已,故推知稍早之乙未時康門不過稍稍言及大同而已。

(參見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第775、776頁)

[7] 陸乃翔、陸敦騤:《南海先生傳》,《全集》第十二,附錄二,第444頁。

湯志鈞力辯此說不確,以為《大同書》系1901—1902年間所撰,然至後來游歐時猶有增補。

(參見湯志鈞:《改良與革命的中國情懷——康有為與章太炎》,第93—110頁。

又參見湯志鈞:《論〈大同書〉的成書年代》《〈大同書〉手稿及其成書年代》,載《康有為與戊戌變法》,中華書局,1984年,第108—133頁)

[8] 參見汪榮祖:《晚清變法思想論叢》,第171—188頁。

又據日本學者浦邊正信的研究,南海大同思想雖來自儒家,但其理論基礎則是大乘佛教,並引其「孔教乃佛法之華嚴宗也,眾生皆成佛」一語以證之。

(同上,第179頁)

[9] 參見康有為:《教學通義》,《全集》第一,第39頁。

康梁變法失敗,遂使經學湮為墓墟,不復有現實意義,止為故紙學問而已。

是以經學不講,乃有經學史一科,今之號為治經學者,不過務此等學問而已。

其後,梁漱溟、熊十力等復興儒學,不過「接著宋明儒講」而已,以為儒學能有裨於當世,止在其心性修養而已。

然儒學飄零于海外,不絕而若線,現代新儒家為功甚巨焉。

雖然,其學甚偏,不過得儒學一端而已,致儒學遠不足以抗衡西學,其功過實當兩分視之。

今人蔣慶以漢儒主政治儒學,宋儒主心性儒學,則儒學由偏安之勢而漸復昔日河山之舊矣,如是方得儒學之全體。

其說雖本乎南海,然發於此時,頗收振聾發聵之效焉。

[10] 康有為:《教學通義》,《全集》第一,第40頁。

[11] 參見康有為:《教學通義》,《全集》第一,第40頁。

[12] 康有為:《論語注》卷2,《全集》第六,第393頁。

[13] 康有為:《刊布春秋筆削大義微言考題詞》。

[14] 康有為:《刊布春秋筆削大義微言考題詞》。

[15] 康有為:《論語注》卷2,《全集》第六,第393頁。

[16] 康有為:《中庸注》,《全集》第五,第387頁。

[17] 康有為:《春秋筆削大義微言考》卷1,《全集》第六,第18頁。

[18] 康有為:《孟子微》卷1,《全集》第五,第422頁。

[19] 康有為:《春秋董氏學》卷2,《全集》第二,第324頁。

[20] 康有為:《春秋董氏學》卷5,《全集》第二,第370頁。

[21] 康有為:《大同書》第1,《全集》第七,第6頁。

[22] 葉德輝:《葉吏部與段伯猷茂才書》,《翼教叢編》,卷六。

[23] 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下冊,第779頁。

[24] 康有為:《孟子微》卷1,《全集》第五,第421頁。

[25] 康有為:《孟子微》卷4,《全集》第五,第455頁。

[26] 康有為:《春秋筆削大義微言考》卷11,《全集》第六,第310頁。

[27] 康有為:《孟子微》卷4,《全集》第五,第464頁。

[28] 章太炎:《檢論·尊史》。

[29] 梁啓超:《南海康先生傳》,《全集》第十二,附錄一,第430頁。

[30] 南海三世進化的歷史觀,到底來自公羊家,還是來自西方的進化論,頗有異說。

臧世俊認為,南海之前已翻譯出版了一些西學書籍,如《談天》《地學淺釋》《格致彙編》及《地學指略》等,其中敘述了地質和古生物的演進,包含了進化論的思想。

其後南海在上海大購西學書籍,並將《談天》與《地學淺釋》介紹給他的學生,可見,西方進化論在早期南海學說的形成中的影響是顯見的。

(參見臧世俊:《康有為大同思想研究》,第21—24頁)董士偉亦認為,早在1886年前後,康有為在西學的啟發下,開始形成較系統的進化論歷史觀,四年後,南海才從廖平那裡接受了公羊家的基本學說。

因此,其進化史觀應該來自西學,而非公羊學。

(董士偉:《康有為評傳》,第26-34頁)他認為,廖、康之間的會晤,使康氏找到了公羊學來「合法」地表達其思想,換言之,公羊學的三世說僅僅給康氏早已萌發出來的變革思想「合乎國情能見諒於士大夫的表達思想主張的形式」(同上,第49頁),「利用今文經學論證經典為偽經,以達到否定現存秩序合法性的目的,似乎是一種『正統『而又最簡明的革新之路」(同上,第51頁)。

不過,這種看法未必妥當。

因為康氏接觸公羊理論要更早,這從1880年撰成《何氏糾繆》並焚燒之的舉動來看,他對公羊學已有了解,與廖平的影響無關。

廖平學術次變中的《知聖》與《辟劉》兩篇,突出地強調了公羊學的某些方面,其中蘊涵的巨大政治意義迅速為南海所掌握,由此可能影響到康氏對公羊理論的重新思考及進一步闡發。

丁亞傑則據《教學通義》,以為「康有為此時以今學為主,但又徘徊於今古之間,廖平尊今抑古,導引康有為完全以今學為主,康有為深諱其事,可能就在此。

《教學通義》已略具日後思想規模,以廖有為鈔襲廖平,未免過其言」。

(丁亞傑:《清末民初公羊學研究——皮錫瑞、廖平、康有為》,第202頁)誠若此說,廖平謂南海「倚馬成書,真絕倫也」之譏,則未必也。

[31] 梁啓超:《與嚴又陵先生書》,《飲冰室文集》之一。

[32] 康有為:《大同書》第5,《全集》第七,第155頁。

其後,他在《孟子微》中重複了他反達爾文主義的觀點。

[33] 康有為:《大同書》第7,《全集》第七,第183頁。

[34] 康有為:《大同書》第7,《全集》第七,第174頁。

[35] 參見康有為:《孟子微》卷1,《全集》第五,第420頁。

其時,頗有人攻進化論之有害道德,如方南崗《予之國民道德救濟策》云:「今日歐美釀成慘酷之現象,其禍駸駸及於中國者,斯賓塞爾與赫胥黎之徒作之俑也。

夫人道所以異於獸道者,以人有仁愛之性,而又知所以葆貴之。

今赫胥黎之徒,盡反仁愛之觀念,創為物競天擇、優勝劣敗之說,率人相食,視慘酷為訓彝。

自功利之說興,而人道幾乎息矣。

吾國少年喜新之士,一聞斯賓塞爾、赫胥黎之說,既詫為創聞,謀祿者更為之揚波激流,變本加厲,國民道德益不堪問矣。

」(《民國經世文編》冊八,第5213、5214頁)

不過,梁啓超此時並不同意乃師的看法,其撰《天演學初祖達爾文之學說及其略傳》中,認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之理」是普遍適用的,指出「競爭進化」將完全支配20世紀。

(《飲冰室文集》之五)後來,大約二十年後,梁氏又回到了乃師的立場,「此次歐洲大戰幾乎毀滅了人類文明,雖然原因很多,但須指出達爾文進化論有相當大的影響」(梁啓超:《老子哲學》,《飲冰室文集》之六三),看來,第一次世界大戰動搖了他對西方文明的信念,甚至以為西方猶處於據亂世而已。

(康有為:《第一次歐戰後與某執政書》,1919年1月,《全集》第十一,第102頁)稍早的胡禮垣在闡述其大同思想時,亦出乎對歐洲政治現實的不滿,「異日者,共進大同,咸登至治,干弋悉化,畛域胥融」,(胡禮垣:《胡翼南先生全集》,冊十一,卷50)歐戰後,胡氏相信各國「知戰爭之不可為,乃謀於中立;知中立之不可恃,乃謀歸於大同。

故今之戰,乃促進大同之道也」。

(同上,卷40)其後,孫中山雖反對改良主義,然亦以大同為歸宿,其「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之政策絕非出於權宜之計,實引共產主義為同道耳。

因此,晚清大同思想的泛濫,遂為後來共產主義傳入中國並迅速占據中國現代思想的主流,開闢了道路。

對此,梁啓超論晚清今文經學曰:「有為、啟超皆抱啟蒙期『致用』的觀念,借經術以文飾其政論,頗失『為經學而治經學』之本意,故其業不昌,而轉成為歐西思想輸入之導引。

」(梁啓超:《清代學術概論》,《梁啓超論清學史二種》,第5頁)馬克思主義正是歐西思想影響中國最主要的部分。

[36] 康有為:《中庸注》,1901年,《全集》第五,第389頁。

[37] 康有為:《春秋筆削大義微言考》卷1,《全集》第六,第17頁。

[38] 康有為:《春秋筆削大義微言考》卷11,《全集》第六,第310頁。

作者簡介:曾亦,男,西曆1969年生,湖南新化人。

曾任職於復旦大學社會學系,現任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哲學系教授,經學研究所所長。

兼任復旦大學儒學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思想史研究中心研究員、上海儒學研究會副會長。

著有:《本體與工夫—湖湘學派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共和與君主—康有為晚期政治思想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春秋公羊學史》(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7年),主編《何謂普世?誰之價值?》(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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