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知行合一的聖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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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確實還沒有走遠,他跟兩個隨從剛剛沿水路走到了豐城,就獲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寧王叛亂了。

隨從們十分慌亂,王守仁卻並不吃驚,他早就知道這一天必定會來臨。

孫燧,想必你已經以身殉國了吧。

「馬上停船靠岸。

」王守仁下達了命令。

隨從以為他要去辦事,便緊跟著他上了岸。

可是他們跟著這位仁兄轉了好幾個彎子,也沒見他去衙門,卻又繞回了江邊,另外找到了一艘小船,繼續由水路前進。

「寧王是不會放過我的,他必已派人沿江而下追過來了,陸路太危險,是不能走的,剛才我們上岸,不久後我們走陸路的消息就會傳開,足以引開追兵,而我們的船是官船,目標太大,換乘小船自然安全得多。

」隨從們看著平靜的王守仁。

不禁感嘆:真是個老狐狸啊!

寧王叛亂了,孫燧等人應該已經遇害,南昌也已落入叛軍之手,而且這位王爺想造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整個江西都安置了他的勢力,許多地方隨同反叛,情況已完全失去控制。

「等到船隻靠岸時,你們就各自離去吧,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就是了。

」隨從們對視了一眼:「那王大人你呢?」「我要去臨江府。

」臨江府,位於洪都下游,依江而建,距離洪都僅有二百餘里,時刻可能被寧王攻陷,是極為兇險的地方。

「王大人,臨江很危險,你還是和我們一起走吧。

」「不用了,你們走吧,我還有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

」「王大人,你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王守仁收起了笑容,嚴肅地看著他們:「我一個人就夠了。

船很快到了臨江,王守仁立刻下船,趕往臨江知府衙門。

雖然他早有思想準備,可是路上的景象還是讓他大吃一驚,無數的百姓聽說戰亂即將開始,紛紛攜家帶口,準備逃離,痛哭聲哀嚎聲交織一片,搞得混亂不堪。

王守仁眼疾手快,順手從逃難的人中拉出了一個身穿公服的衙役:「戴德孺在哪裡?」臨江知府戴德孺正準備收拾包裹,他已經得知了寧王叛亂的消息,雖然他並不想就此一走了之,卻也還捨不得死,最後還是覺得逃跑吧。

他這一走,衙門裡的人紛紛都準備跑路,公堂之上也是亂成一片。

關鍵時刻,有人進來通報:贛南巡撫王守仁到了。

從級別上說,王守仁是他的上司。

「都不要走了,留在這裡隨我平叛!」要說戴德孺也真不是孬種,聽到這句話,他十分興奮,當即作出了表示:「既然有王大人做主,我等願意一同為朝廷效力,平定叛亂。

」「不知道王大人帶了多少人馬?」然後他才得知,這位巡撫大人也是剛逃出來,無一兵一卒,是個徹底的光杆司令。

「王大人,現在就我們這幾個人,你憑什麼認定能夠平叛呢?」「因為我在這裡。

」王守仁環顧四周,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大聲重複道:「因為我在這裡!」

一些人走了,但包括戴德孺在內的大多數人都留了下來,因為他們從這個人自信的回答中感覺到了某種力量。

接著,王守仁下達了第一個命令:撤退。

戴德孺確信自己沒聽錯後,腦子也懵了,不是你說要抵抗到低嗎?面對戴德孺那驚訝的臉孔,王守仁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戴知府,我們的兵力不夠,這裡也不是平叛的地方,必須馬上撤離。

」那麼哪裡才是平叛的地方呢?「吉安,在那裡,我們將擁有戰勝叛軍的實力。

」吉安,位於江西中部,易守難攻,交通便利,王守仁將在這裡舉起平叛的大旗,準備最後的決戰。

算王大人運氣好,當時鎮守吉安的知府是一個非常強悍的人,他的名字叫做伍文定。

王守仁帶著臨江府的那幫人火急火燎地正往吉安趕,可走到半路突然被幾百名來歷不明的士兵圍住了,一群人嚇得魂不附體,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一個表情兇狠的人就站了出來:「王巡撫請出來說話!」「我是王守仁,你是誰?」「王大人好,屬下吉安知府伍文定!」要說這位伍知府也真是個狠角,叛亂一起,鄰居衙門的官員跑得都差不多了,他卻紋絲不動,不但他不跑,也不准別人跑,有幾個膽子小的準備溜,竟然被他親手拿刀幹掉了。

經過這麼一鬧,吉安的官員們達成了一個共識:寧王再兇殘,和伍文定比起來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安全起見,還是留下來的好。

不久之後伍文定聽說贛南巡撫王守仁跑了出來,準備平叛,他這人性子急,也顧不了那麼多,帶了三百士兵就上了路,正好遇見了王守仁。

「王大人是否準備平叛?」「不錯。

」「那我就恭喜大人了。

」這次輪到王守仁納悶了,你啥意思啊?「此賊(指寧王)一向名聲不好,支持他的人不多,大人你眾望所歸,且有兵權在手,建功立業,必定在此一舉!」這句誇獎的話卻讓王守仁吃了一驚:「你怎知道我兵權在手?」伍文定笑了笑,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一個可以派上用場的聰明人。

這就是伍文定留給王守仁的第一印象。

在吉安,王守仁成立了平叛指揮部,召開了第一次軍事會議,由於當時到會的都是知府、知縣之類的小官,王巡撫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平叛軍總司令。

「他必定會進攻南京。

」王司令就此進行了詳盡的分析:洪都(南昌)不是久留之地,北上攻擊京城這種蠢事他不會幹的。

所以他唯一的選擇就是順流南下攻擊南京。

更為重要的是,此時各地還沒有接到統一平叛的指令,防備不足,如果寧王趁亂髮動進攻,一舉攻克南京,半壁江山必然落入叛軍之手。

這番話說得下面的諸位聳然動容,既然形勢如此嚴重,那趕緊進攻寧王吧。

王司令又一次發話了:「我的兵力不足,難以與叛軍抗衡。

必須等待各地援軍趕來。

」那麼王司令,你需要多長時間呢?「至少十天。

」「所以必須讓寧王在南昌再等我十天。

」下面的人不免嘀嘀咕咕,你讓他等他就等啊,他哪有這麼聽話?然而王守仁笑了:「我自有辦法。

不久之後,寧王駐地的街道牆壁上出現了很多亂貼亂畫的告示。

具體內容大致如下:都督許泰等率邊軍、劉暉等率京軍各四萬,另命贛南王守仁、湖廣秦金、兩廣楊旦各率所部,共計十六萬人,分進合擊,平定叛軍,沿途務必妥善接應,延誤者軍法從事!這封文書的大概意思很明白,就是對寧王說我有十六萬人,很快就要來打你,希望你好好準備。

洪都城內的寧王知道了所謂大軍來攻的消息,正在將信將疑之際,手下突然密報,說從進城的人身上發現了幾個特殊的蠟丸,內有機密信件。

寧王打開書信,卻著實嚇了一大跳。

書信內容是這樣的:李士實、劉養正兩位先生,你們幹得很好,朝廷一定會好好嘉獎你們,現在希望你們配合行動,勸說寧王離開洪都,進攻南京,事不宜遲!兩位難得的人才竟然投敵,寧王還算是個明白人,也不怎麼相信。

偏巧就在這個時候,手下通報,李士實、劉養正來訪。

李士實先生開門見山,第一句話就捅破了天:「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應立即帶兵攻擊南京!」王守仁的台詞實在寫得太好,李士實也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這下子不由得寧王兄不信了。

自信滿滿,前來邀功的兩位軍師本以為會得到一個激情澎湃的答覆,最終卻只看到了一雙狐疑不定的眼睛。

他們失望地走了,寧王朱宸濠卻就此確定了他的戰略:留在洪都,哪裡也不去!王守仁的計謀獲得了成功,他立即向各地發出緊急文書,集結兵力。

短短十餘天,王守仁就召集了七八萬人,雖然質量不怎麼樣,但總算還是湊夠了數。

原本爭分奪秒,急急忙忙招兵的王守仁這時卻改變了主意,他坐擁數萬手下,士氣也極盛,無論怎麼看,此刻都應是出兵的最好時機,然而王大人卻一直按兵不動,而且開始修自己的新房子,看樣子打算在這裡長住了。

伍知府脾氣比較急,看見王守仁不動窩,索性直接找上門去質問:「軍隊已經集結,為何不動?!」

王守仁看著這個氣急敗壞的知府,卻並不生氣,只是淡淡地回覆:「以你之見,眼下該如何行動?」「我軍士氣正盛,應趁敵軍尚未行動,立刻發起進攻,必可一舉大破敵軍!」王守仁笑了:「伍知府,你讀過兵法嗎?」這句話把伍文定氣得差點沒暈過去,他大聲答道:「屬下雖是文官,自幼飽讀兵書,也甚知韜略,所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此時正是攻擊的最好時機,斷然無誤!」王守仁收斂了笑容,鄭重地回答道:「你所說的固然不錯,卻並非兵家上乘之策。

所謂兵法之奧秘,在我看來,只有八個字而已。

」「此心不動,隨機而行。

」王守仁隨即對此做出了解釋:

平叛之戰確實應該速戰速決,但此時情況已然不同,起初敵強我弱,需要拖延敵軍,爭取時間。

如今我軍實力大增,可以與敵人抗衡,叛軍也已知道我軍強盛,必不敢輕動,況且寧王經營洪都多年,根深蒂固,若我軍貿然出擊攻城,必然久攻不下,時間越久,禍患越大。

此舉決不可行。

現我軍龜縮不出,示弱於叛軍,使其主力出擊,然後看準時機,一舉圍殲,必取全勝!一貫好勇鬥狠的伍文定服氣了,他帶著敬畏的神情看著面前的這個人,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正德十四年(1419)七月,在洪都等了十幾天的寧王終於覺悟了,日子過了這麼久,哪有傳說中的十六萬人的蹤影,等到王守仁招兵買馬的消息傳來後,他才確實一個事實——上當了。

朱宸濠同志說一不二,率六萬主力軍親征,這幫雜牌軍也真不白給,僅一天時間便攻陷了九江,七月初發兵,幾天之內便已經軍臨兵家要地——安慶。

說來朱宸濠的運氣真是不好,他的造反之路上總是碰到一些很麻煩的人,在江西有孫燧和王守仁,到了安慶,又遇見了楊銳和張文錦。

十幾天過去了,寧王仍然站在城外眺望安慶,急得他團團轉,只能把劉養正找來破口大罵:「你們這幫廢物!安慶都攻不下,還說什麼金陵(即南京)!」

這一邊王司令正在給大家開會,這次開會竟然沒有發生任何爭論,因為大家一致認為,前往安慶是唯一的選擇。

理由很充分:寧王造反準備多年,南昌的守備十分嚴密,如果貿然攻城,一時很難攻得下,而他進擊安慶失利,士氣很低,我軍抄他後路,與安慶守軍前後夾擊,必然一舉擊潰,到時候南昌不攻自破。

「不對。

」「只能攻擊南昌。

」大家已經習慣了王司令語出驚人,只是默默地等著看這次他又要玩什麼花招:「你們的看法不對,南昌在安慶的上游,如果我軍越過南昌直接攻擊安慶,則南昌守敵必然會攻擊我軍後部,斷我軍糧道,腹背受敵,失敗必在所難免,而安慶守軍只能自保,怎麼可能與我軍前後夾擊敵軍呢?」「南昌城池堅固,一時之間如何攻下?」

「諸位沒有分析過軍情嗎,此次寧王率全軍精銳進攻安慶,南昌必然十分空虛,此時進攻,自然十拿九穩!」「南昌一破,寧王必定回救,首尾不相顧,無需時日,叛軍必敗!」

但得到眾人認同的王守仁心中仍然是不安的,因為他知道,這個計劃還存在著一個極大的變數——攻取南昌之後,寧王卻不回兵救援,而是全力攻下安慶,直取南京,該怎麼辦?管不了那麼多了,先攻擊南昌!王守仁首先派人四處傳揚,大張旗鼓,說自己手下有三十萬人(虛張聲勢),還特別說明這都是從福建和廣東調來的精銳部隊,絕非傳言中的烏合之眾。

搞得守軍人心惶惶之後,他又派遣大量間諜,趁人不備,躲過城管監察,摸黑在南昌城內大肆非法張貼廣告告示,勸誡南昌市民不要多管閒事,關好自家房門,安心睡覺,聽見街上有響動,不要多管閒事。

他的這一連串動作不但讓敵人驚慌失措,連自己人也是霧裡看花,要打你就打,又不是沒有士兵裝備,有必要耍陰招嗎?這就是王守仁作為軍事家的一個最大的特點:我不玩花招,我睡不著,無論我是處於優勢還是劣勢。

王守仁雖然機智過人,平日卻也待人和氣,所以大家經常背地稱呼他為老王。

可是在這次會上,一貫慈眉善目的老王突然變成了閻王,滿臉殺氣地下達了最後的命令:「此次攻城,由我親自督戰,志在必取!一鼓令下,附城!二鼓令下,登城!三鼓令下未登城,殺軍!四鼓令下未登城,殺將!」一登城,連王守仁自己都沒想到,他這個宣傳實在做得太好,城內的人早就打定主意逃跑。

還沒等到進攻,就紛紛溜之大吉。

由於時間緊,招兵任務重,他的部下中也有很多流氓強盜,這些人一貫擅長打家劫舍,到了南昌城內一點不客氣,動手就干,四處放火打劫,還順手燒了寧王宮殿。

這還了得!王司令大發雷霆,抓了幾個帶頭的(搶劫的人太多),斬首示眾,這才穩住了陣腳。

南昌到手了。

但王守仁卻表現出了一絲與目前勝利不符的緊張,他還有一件最為擔心的事情。

兩天之後,王守仁的探子回報,寧王已經率領所有主力撤回,準備前來決戰,不日即將到達南昌。

消息傳來,屬下們都十分擔憂,雖然占領了南昌,但根基不穩,如與叛軍主力交戰,勝負難以預料。

王守仁卻笑了,因為困擾他的最後一個心頭之患終於解決了。

寧王聽到南昌失守的消息時,正在戰場督戰,當時就差點暈倒,急火攻心之下,他立刻下令全軍準備撤退,回擊南昌。

關鍵時刻,劉養正和李士異口同聲地表示反對,並提出了那個讓王守仁最為擔心的方案——不理會南昌,死攻安慶,直取南京!這條路雖然未必行得通,卻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

可寧王沒聽。

寧王就要來了,自己部隊那兩把刷子,別人不知道,屬下們卻心知肚明,於是紛紛建議挑土壘石加固城防。

然而王守仁卻似乎並不擔心城牆厚度的問題,因為他並不打算防守。

「敵軍雖眾,但攻城不利,士氣不振,我軍已斷其後路,且以大義之軍討不義之敵,天亦助我!望諸位同心,以銳兵破敵,必可一舉蕩平!」

正德十四年(1519)七月二十二日,雙方集結完畢。

二十二日夜,王守仁決定先攻,時間是第二天。

二十三日到來了,可令人詫異的是,整整一天,王守仁軍竟然沒有任何動靜,士兵們也沒有要去打仗的意思,湖岸一帶寂靜無聲,一片太平景象。

深夜,進攻開始。

王守仁親自指揮戰鬥,伍文定一馬當先擔任先鋒,率領數千精兵,在黑夜的掩護下摸黑向寧王軍營前進,可他剛走到半道,卻驚奇地遇到了打著火把,排著整齊隊列的寧王軍,很明顯,他們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沒辦法,王司令出陰招的次數實在太多,大家都知道他老兄奸詐狡猾,寧王估計到王司令又要夜襲,所以早就做好了準備。

看著對面黑壓壓的敵人,伍文定十分鎮定,他果斷地下達了命令——逃跑。

寧王軍自然不肯放過這塊送上門的肥肉,朱宸濠當即命令全軍總攻,數萬士兵沿鄱陽湖西岸向王守仁軍帳猛撲過去。

王守仁軍節節敗退,無法抵擋,眼看自己這邊就要大獲全勝,朱宸濠先生開始洋洋得意了,可就在一瞬之間,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軍隊開始陷入混亂!伍文定的退卻是一個圈套。

王守仁分析了當前的局勢,認定叛軍實力較強,不可力敵,所以他故意派出伍文定率軍夜襲,目的只有一個——吸引叛軍離開本軍營帳。

而在叛軍發動進攻的必經之路上,他已經準備了一份出人意料的禮物。

這份禮物就是瑞州通判胡堯元帶領的五百伏兵,他早已埋伏在道路兩旁,伍文定的軍隊逃來,他不接應,叛軍的追兵到了,他也不截擊,等到叛軍全部通過後,他才命令軍隊從後面發動突然襲擊。

叛軍正追在興頭上,屁股後頭卻狠狠挨了一腳,突然殺出一幫莫名其妙的人,連劈帶砍,黑燈瞎火的夜裡,誰也搞不清是怎麼回事,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此時前面的伍文定也不跑了,他重整陣營,又殺了回來,前後夾擊之下,叛軍人心惶惶,只能分兵抵抗。

可是他們的麻煩才剛剛開始,前後這兩個冤家還沒應付了,突然從軍隊兩翼又傳來一片殺聲!王司令他唯恐叛軍死不乾淨,又命令臨江知府戴德孺和袁州知府徐璉各帶上千士兵埋伏在敵軍兩翼,看準時機同時發動進攻。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被人團團圍住,前後左右一頓暴打,叛軍兄弟們實在撐不住了,跑得快的就逃,實在逃不了就往湖裡跳,叛軍一敗塗地,初戰失利。

事後戰果合計,叛軍陣亡兩千餘人,傷者不計其數,還沒有統計跳水失蹤人員。

寧王失敗了,他率領軍隊退守鄱陽湖東岸的八字腦。

自詡聰明過人的劉養正和李士實兩位先生終於領教了王司令的厲害,頓感大事不妙,主動跑去找朱宸濠,開動腦筋獻計獻策,這次他們提出的建議是撤退。

然而一貫對這二位蹩腳軍師言聽計從的朱宸濠拒絕了。

「我不會逃走的。

」他平靜地回答道。

「起兵之時,已無退路!而今到如此田地,戰死則已,絕不後撤!」

朱宸濠冷冷地看著眼前的這兩個低頭不語的廢物,終於開口說話:「我有辦法。

」「我有一樣王守仁沒有的東西。

」朱宸濠所說的那樣東西,就是錢。

王守仁招兵的秘訣是開空頭支票,所謂平叛之後高官厚祿,僅此而已。

朱宸濠卻大不相同,他給的是現金,是真金白銀。

他拿出了自己積聚多年的財寶,並召集了那些見錢眼開的強盜土匪。

他很明白,對這些人,仁義道德、捨生取義之類的訓詞都是屁話,只要給錢,他們就賣命!面對著那些貪戀的目光和滿地的金銀,朱宸濠大聲宣布:「明日決戰,諸位要全力殺敵!」

下面說實在的。

「帶頭衝鋒之人,賞千金!」「但凡負傷者,皆賞百金!」

於是屬下們立即群情激奮、鬥志昂揚起來,紛紛表示願意拚死作戰。

朱宸濠同時還下達了一道命令:

「九江、南康的守城部隊撤防,立刻趕來增援!」

失去南昌之後,九江和南康已經是他唯一的根據地,但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這些也顧不上了。

棺材本全拿出來,王守仁,我跟你拼了!

正德十四年(1419)七月二十四日,第二次戰鬥開始。

朱宸濠先攻。

交戰的士兵卻驚奇地發現,這批敵人確實特別,他們個個渾似刀槍不入,許多人赤膊上身,提著刀毫不躲閃,就猛衝過來,眼裡似乎還放著光,面孔露出瘋狂的表情。

事實證明,空頭支票、精忠報國最終還是干不過真金白銀、榮華富貴,幾次衝鋒後,王守仁前軍全線崩潰,死傷數十人,中軍也開始混亂起來。

遠處的王守仁屁股還沒坐熱,就看到了這混亂的一幕,他當即大呼道:「伍文定何在!」伍文定就在前軍不遠的位置,前方抵擋不住,他卻並不慌張,只是拿起了佩劍,迎著敗退的士兵,疾步走到了交戰前線。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他拔出了寶劍,指劍於地,突然間大喝一聲:「此地為界,越過者立斬不赦!」

說是這麼說,可在戰場上,保命是最重要的,有些士兵不知道伍知府的厲害,依然越界逃跑。

可是一貫以兇狠聞名的伍知府著實不是浪得虛名,他不但嗓門粗膽子大,劍法也相當了得,連殺了七八名逃跑士卒。

前有叛軍,後有伍知府,左思右想之下,士兵們還是決定去打叛軍,畢竟戰死沙場朝廷多少還能追認個名分,給幾文撫恤金,死在伍知府劍下啥也撈不著。

於是士兵們就此抖擻精神,重新投入戰場,局勢終於穩定下來,王守仁軍逐漸占據上風,並開始發動反擊,然而就在此時,湖中突然傳來巨響!無數石塊鐵彈隨即從天而降,前軍防備不及,損失慘重。

朱宸濠也在遠處觀戰,眼見情況不妙,隨即命令停泊在鄱陽湖的水師艦隊向岸上開炮,實行火力壓制。

戰局又一次陷入膠著狀態,關鍵時刻,一位超級英雄出現了。

據史料記載,伍文定鬍子著火後毫不慌亂,仍然紋絲不動(火燎須,不為動),繼續指揮戰鬥。

榜樣的力量確實是無窮的,伍文定的英勇舉動大大鼓舞了士兵們的士氣,他們萬眾一心,擋住了敵軍進攻,局勢再次穩定下來。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仗打到這個份上,雙方都已經精疲力竭,勝負成敗只在一線之間,就看誰能堅持到最後一刻。

朱宸濠已經用盡全力了,但讓他感到安慰的是,對面的王守仁也快支持不住了,畢竟自己兵更多,還有水軍艦船,只要能夠挺住,必能大獲全勝。

可是就在他眺望對岸湖面的時候,才猛然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王守仁也是有水軍炮艦的!奇怪了,為何之前艦炮射擊的時候他不還擊呢?還沒有等他想出所以然來,對岸戰船突然同時發出轟鳴,王司令的親切問候便夾雜著炮石從天而降,一舉擊沉了朱宸濠的副艦,他的旗艦也被擊傷。

原來,王司令喜歡玩陰的,很少去搞直接對抗,他的艦船和彈藥不多,必須觀察敵艦主力的位置。

這下徹底沒指望了。

朱宸濠呆呆地看著他的士兵節節敗退,毫無鬥志地開始四散逃跑,毫無反應。

大炮也用了,錢也花了,辦法用完了,結局如此,他已無能為力。

戰鬥結束,此戰朱宸濠戰敗,陣斬二千餘人,跳河逃生淹死者過萬。

由於陸地已經被王守仁軍占據,為保證有一塊平穩的立足之地,朱宸濠當機立斷,無比英明地決定——把船隻用鐵索連在一起(連舟為方陣)。

當然了,他對自己的決定是很得意的,因為這樣做好處很多,可以方便步兵轉移、可以預防風浪等等等等。

這是正德年間的事情,距離明初已過去了一百多年,《三國演義》已經公開出版了,而且估計已風行多年。

從後來的事情發展看,王守仁是應該看過《三國演義》的,而且還比較熟。

昨天晚上,王守仁作了明確的分工,將艦隊分成幾部分,戴德孺率左翼,徐璉率右翼,胡堯元等人壓後,預備發起最後的攻擊。

得力幹將伍文定負責準備柴火和船隻。

然後,點燃船隻發動火攻——風助火勢——引燃敵艦——發動總攻——敵軍潰退。

朱宸濠沒有找到屬於他的華容道,看到漫天火光的他徹底喪失了抵抗的勇氣,乖乖地做了王守仁軍隊的俘虜,與他同期被俘的還有丞相李士實一干人等。

被押解下船的朱宸濠獲得了高級囚犯的待遇——騎馬,他渾然不似囚犯,仍然擺著王爺的架子,輕飄飄地進入了軍營,看見了王守仁,微笑著與對方打起了招呼:「這些都是我的家事,何必勞煩你如此費心?」(此我家事,何勞費心如此)王守仁卻沒有笑,他怒視著朱宸濠,命令士兵把他拉下馬,捆綁了起來。

這下他知道害怕了,開始求饒。

「王先生,我願意削除所有護衛,做一個老百姓,可以嗎?」回答十分乾脆:「有國法在!」

七月二十七日,寧王之亂正式平定,朱宸濠準備十年,在南昌起兵叛亂,後為贛南巡撫王守仁一舉剿滅,前後歷時共三十五日。

王守仁的顯赫戰功讓江彬憤怒了,他沒有想到,這個一沒錢二沒兵的傢伙竟然平定了叛亂,搶了自己的風頭。

而王守仁的一份份奏摺上的每一個字,在江彬看來,都是在說自己。

「先於沿途伏有奸黨,期為博浪、荊軻之謀。

」「誠恐潛布之徒,乘隙竊發,或有意外之虞,臣死有遺憾矣!」其實王守仁寫的這份奏摺並非指向江彬,他說的主要是朱宸濠的餘黨,當然了,其間是否有隱含的意思,也是值得研究的。

於是,繼朱宸濠之後,江彬成為了王守仁的新敵人。

朱厚照在行軍路上收到奏摺,看後沒多想,就交給了旁邊的江彬,詢問他的意見。

江彬看懂了,他完全領會了王守仁的良苦用心,知道他為了百姓安寧,不願再起事端。

然後他對朱厚照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絕對不可!」「千里迢迢帶領大軍到此,怎麼能夠空手而歸!」但是朱宸濠都被抓了,還能打誰呢?「把他放回鄱陽湖,陛下再抓一次!」朱厚照十分高興,他同意了江彬的提議。

這是個十分陰毒的建議,其中包含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旦皇帝和十萬大軍進入了江西,以戰後的混亂局面,其給養必然無法供應。

養兵要管飯,沒飯吃了就會去搶,到時局勢必然混亂不堪。

而最為混亂的時候,也就是最好的時機。

這個處理意見很快傳到了王守仁的耳朵里,他很清楚,這個方案極其兇險,如果照此執行,一場新的浩劫必然興起,那些好不容易躲過戰亂,生存下來的無辜百姓終將逃不過死亡的命運。

看來只剩下那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了,這也是他唯一的選擇——抗命。

不能再等待了,帶上朱宸濠去南京,絕不能讓他們進入江西一步!當王守仁聽見先遣隊負責人的名字的時候,他改變了主意。

他決定去見一見這個人。

這個人就是以前和楊一清一起出掉劉瑾的大太監張永。

正德十四年(1519)九月丁末,王守仁帶著朱宸濠抵達杭州,立刻前往府邸拜會張永。

張永不是傻瓜,他知道王守仁來幹什麼,想幹什麼,這麼大的一個黑鍋,他是不會背的,所以他表示不見王守仁。

王守仁不再接著敲門,卻退後了幾步,大聲喊出了他的憤怒:「我是王守仁,為黎民百姓而來!開門見我!」

大門打開了。

張永漫不經心地問道:「王巡撫來幹什麼?」「江西的百姓久經朱宸濠的壓榨,又經歷了叛亂,還遇上了天災(兵亂繼以天旱),而今大軍執意要去江西,兵餉糧草絕難供應,到時民變再起,天下必將大亂!蒼生何辜!」「張公公你深得皇上信任,望能勸聖駕返京,則江西幸甚,百姓幸甚!」「進言自然可以,但是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必須把那個人交給我,你願意嗎?」張永口中所說的「那個人」,就是朱宸濠。

因為對他而言,這都是一件可以用來邀功的珍貴禮物。

王守仁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在這陣突如其來的笑聲中,張永憤怒了,他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

於是他用飽含殺氣的口吻問道:「敢問王巡撫,有何可笑?」王守仁停住了笑聲,正色地回答道:「那個人自然是要交給張公公的,我要此人何用?」何用?你不知道可以請功領賞嗎?

從張永那不解的眼神中,王守仁明白了他的疑惑。

「在下起兵平叛,本為蒼生百姓,天下太平,如此而已。

」張永閉上了眼睛,開始認真地思考,他想想了解眼前的這個奇怪的人,想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許久之後,他睜開了眼睛,因為他已經找到了問題的答案,在爾虞我詐的一生中,他第一次開始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品質叫正直,有一種人叫義士。

「好吧,我來幫你。

江彬也得知,王守仁已經帶著朱宸濠到了杭州,這麼大塊肥肉放在嘴邊,他立刻活泛起來。

只要把朱宸濠搞到手,平叛之功就手到擒來!但顧及身份,總不能自己去找王守仁,考慮再三,他決定派一個錦衣衛去杭州要人。

錦衣衛先生哭喪著臉,給江彬帶回了那個讓他失望的消息——人已經被張永搶走了。

江彬氣急敗壞,但他很明白,張永先生惹不得,要是撕破了臉,自己也沒好果子吃,想來想去,只能拿王守仁出氣。

於是這個小人開始編造謠言,說什麼王守仁與朱宸濠本來是一夥的,因為王守仁怕事情不成功,才臨時起兵之類的鬼話,還派人四處傳播,混淆視聽。

這話雖然荒誕不經,但要是傳到朱厚照的耳朵里,王守仁先生還是很麻煩的,關鍵時刻,張永挺身而出。

他向朱厚照說明了來龍去脈,並氣憤地說道:「王守仁如此忠臣,國之棟樑,為何要受到如此中傷?天理何在!」朱厚照雖然喜歡玩,不服管,卻也是懂道理的。

所以當江彬來到朱厚照面前,繪聲繪色地描述了王守仁的「罪行」後,只得到了一句回答:「你給我記住,這種話今後少講!」還沒等江彬反應過來,朱厚照又給了他一悶棍:「王守仁立刻復命,即日起為江西巡撫,按時到任,不得有誤。

江彬又派張忠去找王守仁的麻煩,張忠挖空了心思四處尋找王守仁的工作漏洞,終於有一天,他覺得自己找到了。

於是他立刻找來了王守仁。

「朱宸濠在南昌經營多年,家產應該很多吧?」張忠得意地發問。

「是的。

」「既然如此,為何抄家所得如此之少,錢都到哪裡去了?!」面對表情兇惡的張忠,王守仁開始做認真思考狀,然後擺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張公公(張忠是太監),實在對不住,正好這件事要和你商量,我在朱宸濠那裡找出來一本帳,上面有這些財物的去向記載,還列有很多收錢的人名,張公公要不要看一看?」張忠渾身打了個哆嗦,立刻就不言語了。

因為他知道,這本帳本上必然有一個名字叫張忠。

說起這本帳,實在是朱宸濠人生中少有的得意之作,以前他曾多次到京城,四處送錢送物,十分之大方,李士實看著都覺得心疼,曾勸他,即使有錢也不能這麼花,應該省著點。

朱宸濠卻得意地笑了:

「你知道什麼,我不過是給錢臨時找個倉庫而已(寄之庫耳),到時候自然會拿回來的。

」朱宸濠實在是個黑吃黑的高手,他的意思很簡單,等到將來他奪了江山做皇帝,就可以把這些行賄的錢再收回來。

為了到時候要錢方便,他每送一筆錢,就會記下詳細的時間地點人物,久而久之,就有了這一本帳本。

後來這本要命的帳本就落入了王守仁先生的手裡,成為了他的日常讀物之一。

張忠看著王守仁臉上那急切企盼回答的表情,哭笑不得,手足無措,過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說道:「不必了,我信得過王先生。

」「真的不用嗎?」王守仁的表情十分誠懇。

「不用,不用,我就是隨便問問而已。

」張忠從此陷入了長期的抑鬱狀態,作為宮中的高級太監,江彬的死黨,他還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

一定要報仇!

張忠十分頭疼,他絞盡腦汁,苦苦思索,終於從王守人身上發現了一個他認為可以利用的弱點——瘦。

張忠要王守仁射箭,王守仁說射得不好,不射。

張忠說不射不行,王守仁說那好吧,我射。

用射箭來難為文人,這就是張忠搜腸刮肚想出的好主意。

在放肆的談笑聲和輕視的目光中,王守仁走上了箭場,三中紅心。

然後他回頭,將那張弓還給了張忠,不發一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仿佛眼前的這一切和箭靶上的那三支箭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在短暫的沉寂後,圍觀的京軍突然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他們佩服眼前的這個奇人。

沒有人會想到,文質彬彬、和顏悅色的王大人竟然還有這一手。

在這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中,張忠感到了恐懼,徹頭徹尾的恐懼,他意識到,這些原先的幫手不會幫他作惡了,他們隨時有可能掉轉頭來對付自己。

於是在這場射箭表演之後兩天,張忠率領著自己的軍隊撤出了江西,歷時數月的京軍之亂就此結束,江西百姓解脫了。

不久之後,張忠在朱厚照前轉悠的時候,突然不經意間感嘆了一句:「王守仁實在不是個忠臣啊。

」朱厚照問他為什麼。

「他現在一直在直隸(南)江西一帶,竟這麼久都不來朝見陛下,實在目中無人,陛下如果不信,可以召見他,此人一定不會來的!」聽起來是個有意思的事情,朱厚照決定試一試。

江彬之所以能肯定王守仁不會應召,其中大致包含了「狼來了」的原理。

以往江彬經常假冒朱厚照的名義矯旨辦事,大家心裡都有數,而王守仁和他矛盾很深,唯恐上當受騙,前來受死。

而以王先生的性格,萬萬不會想到,這次的旨意真的是皇帝陛下發布的。

王巡撫,安心呆著吧,藐視皇帝的罪名你是背定了!可沒過多久,他就又懵了,因為有人告訴他,王守仁已經趕到了蕪湖,正準備覲見皇帝。

這自然還是要托張永先生的福,他及時通知了王守仁,讓他日夜兼程,快馬趕過來,給了江彬一下馬威。

朱厚照也知道王守仁到了,他倒真的想見見這位傳奇人物,這下可把江彬、張忠急壞了,他們多方阻撓,準備把王守仁趕回去,絕不讓他與皇帝見面。

王守仁已經受夠了,他知道江彬還要繼續整他,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很難有終結的時候,為了給江彬一個教訓,他準備反擊。

一天後,張忠突然急匆匆地跑來找江彬,告訴了他一個驚人的消息:「王守仁不見了!」「他去哪裡了?」「派人去找了,四處都找不到。

」「快去把他給我找出來!」江彬的精神要崩潰了。

其實王守仁脫掉了官服,換上了便裝,去了九華山,在去的路上,他逢人便說,自己已經看破紅塵,不想爭名奪利,準備到山裡面當道士,了此餘生。

王巡撫要當道士!這個轟動新聞頓時傳遍了大街小巷,張永不失時機地找到了朱厚照,告訴他,王守仁平定了叛亂,卻不願意當官,只想好好過日子,所以打算棄官不干,去修道了此一生。

朱厚照被感動了。

他找來江彬,狠狠地罵了他一頓,讓他今後老實點不要再亂來。

然後他傳令王守仁,不要再當道士了,繼續回來當他的官。

於是王道士在山裡吃了幾天齋,清了清腸胃,又一次光榮復出。

王守仁終於可以靜下心來,一心一意地搞他的哲學。

他雖然已經名滿天下,卻毫無架子,四處遊歷講學,無論是貧是富,只要前來聽講,他就以誠相待。

他不嫌棄弟子,不挑剔門人,無論貧富貴賤,他都一視同仁,將自己幾十年之所學傾囊傳授,他虛心解答疑問,時刻檢討著自己的不足,沒有門戶之見,也不搞學術紛爭。

官方權威的程朱理學家們終於無法容忍了,在他們看來,王守仁的「異端邪說」就如同洪水猛獸,會蕩滌一切規範與秩序,他們紛紛發起了攻擊。

寫文章的寫文章,寫奏摺的寫奏摺(很多人都是官),更絕的是,當時的中央科舉考試的主考官,竟然把影射攻擊王守仁的話,當作考題拿來考試,真可謂空前絕後,舉世奇觀。

漫天風雨,罵聲不絕,總之一句話,欲除之而後快。

對於這一「盛況」,他的門人都十分氣憤,但王守仁卻只笑著說了一句話:「四方英傑,各有異同,議論紛紛,多言何益?」

嘉靖六年(1527)五月,天泉橋。

王守仁站在橋上,看著站在他眼前的錢德洪與王畿。

這兩個人是他的嫡傳弟子,也是他的心學傳人。

他之所以此時召集他們前來,是因為最後的時刻就要到了。

不久之前,朝廷接到急報,兩廣地區發生了少數民族叛亂,十分棘手,兩廣總督姚鏌急得跳腳,卻又束手無策,萬般無奈之下,皇帝想到了王守仁。

於是王守仁先生又一次接到了救火隊員的工作,他被委任為左都御史,前往平叛。

此時他的身體已經很差了,經過長期征戰和常年奔波,他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而且此時他已然成為了知名的哲學家,有很高的學術聲望,完全可以拒絕這個差事。

可是如果他拒絕,他就不是王守仁了,他的這一生就是為國為民活著的。

王哲學家決定再次拿起武器,深入兩廣的深山老林去爬山溝。

但在此之前,他還有幾句必須要說的話。

錢德洪和王畿肅穆地看著老師,他們在等待著。

王守仁打破了沉默:

「我即將赴任,但此去必定再無返鄉之日,此刻即是永別之時,望你們用心於學,今後我不能再教你們了。

」錢德洪和王畿當即淚流滿面,馬上跪倒在地,連聲說道:「老師哪裡話!老師哪裡話!」「生死之事,上天自有定數,我已五十有六,人生已然如此,別無牽掛,只是有一件事情還要交代。

」「我死之後,心學必定大盛,我之平生所學,已經全部教給了你們,但心學之精髓,你們卻尚未領悟,我有四句話要傳給你們,畢生所學,皆在於此,你們要用心領會,將之發揚光大,普濟世人。

」天地竟是如此之寧靜,大風拂過了空曠的天泉橋,在四周傳來的陣陣風聲中,王守仁高聲吟道:

無善無噁心之體,

有善有惡意之動。

知善知惡是良知,

為善去惡是格物。

錢德洪與王畿一言不發,摒氣凝神,記下了這四句話。

「天地雖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雖凡夫俗子,皆可為聖賢!」

嘉靖七年(1528)十一月,王守仁到達了江西南安,再也走不動了,這裡就是他最後的安息之地。

在臨終之前,他的門人聚在他的身旁,問他還有什麼遺言。

王守仁笑了笑,用手指向胸前,留下了他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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