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新說史：趙匡胤為周世宗的統一大業做了些什麼

後周世宗柴榮

一封意義深遠的上疏

世宗決計統一天下，讓大臣們上書獻計。

那些文武官員們因為久在戰亂中掙扎，又不斷地在政權的快速輪替中旋轉，就像還在遊樂場裡的過山車上一樣，早被轉得頭暈目眩，一時間哪裡有好的策略奉獻呢？只有一個人的上書，讓周世宗興奮不已，這個人，就是比部郎中王朴。

世宗躺在床上，反覆翻看王朴的奏章，一時激動，不自覺地誦念起來：「中國之所以失掉大好河山，是因為統治者失道造成的。

現在要想收復失地，重整河山，首先必須認清政治上的失道。

這樣才能正本清源，把政治統治的根本方向拉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來，這是最關緊要的事情。

長期以來，君主暗昧無知，大臣包藏禍心，驕兵悍將自行其事，人民生活水深火熱。

小人們在朝廷里結黨營私，節度使卻在外面驕橫跋扈。

統治者只看到眼前利益，沒有長遠的眼光和大計。

社會積冤成山，匯惡成海，大家習以為常，不思改變。

整個國家、民族已經到了積重難返的程度，生死已到最後關頭！」王朴在奏章中繼續寫道：「如果真想收復失地，重整河山，一定要走出一條與從前不同的嶄新道路。

」

世宗激動不已地看著：「首先一條就是提拔道德品質優秀的人，把那些只知阿諛奉迎，只知苟且偷安的人換掉；這樣才能真正收攏天下的人才。

要不然，人家眼見國家政權掌握在這樣的人手裡，社會風氣如此敗壞，真正的人才就不會出來跟你蹚這池渾水。

第二一條是要廣布恩德，以誠信待人。

這樣才能真正得人心。

得人心，才能得天下。

第三一條叫做賞功罰罪。

有功要賞，有罪得罰，這樣人家才能真正給國家效力。

有功不賞，大家就會灰心喪氣；有罪不罰，上下就會苟且偷安，跟著混日子。

第四一條，要帶頭遠離奢侈，提倡簡樸的生活。

這樣才能避免沒有意義的浪費，節省財力，用有限的人、財、物力，支持國家統一的偉大戰爭。

第五一條，要減省賦稅，減輕人民負擔，讓老百姓過上幸福的生活。

太祖郭威不是說了嗎？百姓富足了，國家也就富足了。

為什麼非要把財富都弄到國庫里，才以為是國家富強了呢？國庫越滿，盜賊越多。

中國人有個習慣，好像盜竊個人的財產，容易被人憎恨，貪污國家的資產，似乎不是道德問題，只是法律意義上的技術手段問題。

」

寫到這裡，王朴也有些激動了，他告誡周世宗皇帝說：「陛下不信，您就等到七百年以後看，那時肯定會出現一個叫做王船山的偉大思想家，他會在一本叫做《讀通鑑論》的著作中告訴您：不強調國家富強，而先求人民富足的辦法，叫做『藏天下於天下』。

這是宇宙間最偉大的智慧。

」因為無論誰把天下藏在哪裡，都有人試圖偷盜、搶劫；把財產鎖在何處，也一樣不會安全。

尤其是放在國庫里，因為目標明確，失掉的危險性就更大。

《莊子》里有一篇叫做《袪篋》，說是普通人都喜歡把值錢的東西放到箱子裡，然後再把箱子嚴密的封鎖住，以防丟失。

江洋大盜來了一看，哈哈大笑，「謝謝了，哈！都幫我捆好了吔。

」一聳肩，把箱子扛走了，裡面的東西還不會散落。

王船山先生的意思是：把政權和財富放在國庫里，並不穩妥，放在腰包里，或者始終用手掌把握著，就更危險。

為什麼？目標太大了嘛！坐火車的時候您應該有這種感覺呀！越是不斷地看顧自己放在行李架上的箱子，就越是表明你的箱子裡有值錢的東西，也就越容易引來小偷的窺竊，越容易勾起扒手們的貪心。

「只有把財富分散地保存在天下所有人的手裡，只有把天下安放在天下所有人的手中，就是把天下還給天下人。

這樣，財富才不會流失，天下也才不會丟掉哇！」

王朴

王朴的這番話，世宗看得如墮五里霧中，長期沉浸在家天下觀念中的周世宗，哪能通曉這樣深刻的道理，一時間，不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王朴在奏章的最後，顯然使用了激動人心的話語：「如果能夠這樣，朝廷就會群賢畢集，政事就會通達暢順，國家就會財用豐足，人民就會真心依附。

然後舉兵征伐無道，一定會戰無不勝，攻無不取。

破碎的山河，才有希望得以收拾；散亂的社會，才能得以重新治理。

民心既歸於我，天命也就跟著會來眷顧！」

世宗讀罷，有如醍醐灌頂，腦子被洗得清明澄澈了許多。

世宗興奮得幾乎一夜未眠，下決心採納王朴的建議，逐條貫徹落實，寄望國家與民族真正的復興大業，成就在自己的手上。

這樣，自己就會名標青史，傳誦後代。

就算不能，至少也不會辜負手中握有的至高無上的權力。

難啃的壽州城

世宗採納了王朴在奏章中提出的「先南後北」的統一策略，由於軍資和經費的供應比較及時，到了這一年的九月份，後周的軍隊就順利地占領了後蜀在陝西的秦、成、階、鳳四個州，把僭越的後蜀政權牢牢地圈在「蜀籠」之中。

緊接著，世宗就把目光轉向了東南，十一月，派遣李谷統領十二員將領，大舉征伐南唐。

李谷等進軍速度很快，不久就包圍了南唐在淮北的重鎮壽州。

壽州本來就易守難攻，要不然，三國時期的袁術怎麼會選擇這樣一個地方僭越稱帝呢？加上南唐的壽州守將、清淮軍節度使劉仁瞻有膽有識，忠心報主。

所以，儘管周兵把壽州圍得里三層外三層，還動用十餘萬民夫，日夜打造雲梯，發起了一次比一次更加猛烈的進攻。

可是上去一撥兒，被打下來一撥兒，再上去一撥，又被打下來一撥兒。

李谷等無計可施，急忙將戰報發回汴京。

周世宗一見，非常生氣，決定再次御駕親征。

顯德三年(956)正月，周世宗御駕親征南唐，趙匡胤作為殿前都虞侯，緊緊跟在周世宗的身邊。

趙匡胤的父親趙弘殷，也以馬軍副都指揮使的身份，帶兵隨駕征討。

看到這裡，您可能會問：周主動用了全國最主要的力量前來攻打南唐，他就不怕北漢和後蜀在他的背後放煙點火，偷襲他的後方，甚至攻打他的老巢汴京，就是河南開封嗎？

我得告訴您，謝謝您的擔心，但這份擔心是多餘的。

為什麼？周世宗早已謀劃好了。

高平一戰，北漢大虧，差點血本無歸。

短期內不會再有勇氣，也沒有力量再來招惹是非。

後蜀呢？更不用擔心，不是首先就把它在陝西的四個州都拿下了嗎？它要想出陝西攻打河南，得首先過劍門關。

對後蜀來說，這簡直比登天還難！李白不是說了嗎：「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別說這位跟廢物差不多的後蜀後主孟昶，就是大名鼎鼎的諸葛丞相，當年六出祁山，也都沒有收到任何成效。

後蜀自從丟失陝西四州，就已經成了瓮中之鱉，而且連肝膽都被嚇破了，再無張牙舞爪之勢，只有等待到時候被擒的份了。

所以，周世宗根本沒有後顧之憂！

誰為世宗做了如此縝密的謀劃？王朴。

王朴在後周出兵攻伐南唐的戰鬥打響不久，就以諫議大夫和權知開封府事的身份，被世宗再度提升為左散騎常侍，充端明殿學士，並繼續擔任開封府尹。

世宗帶領後周最精銳的部隊，一路向壽州進發。

南唐見壽州危急，急忙派遣侍衛諸軍都指揮使劉彥貞，率領十萬大軍前來救援。

南唐援軍水陸並進，很快到達壽州附近。

李谷為躲避鋒芒，暫時解除對壽州的圍困，率兵向北退守正陽。

周世宗在路上聞報，即命大將軍李重進、韓令坤和趙弘殷火速趕到正陽，迎擊陸上援軍。

劉彥貞看到周兵後退，以為周兵恐懼，急著要去追趕。

劉仁瞻怕中了周軍的埋伏，極力勸阻，劉彥貞不聽，率兵快速追擊。

剛到正陽，就碰上了李重進等的大軍，雙方展開激戰。

李谷乘勢出伏兵反擊，斬殺南唐援軍一萬餘人，南唐很多將領都被當場殺死，劉彥貞也在一箭之下命喪九泉。

這個劉彥貞，在南唐射箭的本領還算可以，人送外號「劉一箭」。

這下正好被一箭射死，敢情這最後一支箭，真是留給自己的，這個綽號，總算沒白叫。

擊垮了援軍，周軍乘勢再度包圍了壽州城。

劉仁瞻像(資料圖)

周世宗坐在可以隨意抬放的胡床上，親冒矢石，近距離指揮戰鬥。

周兵振奮，猛攻壽州。

劉仁瞻找來幾個箭法精準的將校，專門朝世宗發射。

可是儘管這些高手們用盡了力氣，箭鏃到了周世宗的床前數尺遠的距離，就都自然地落在了地上。

周世宗不斷地命令向靠近城牆的地方抬床，劉仁瞻不斷地命令神箭手們瞄準發射，自己也一箭接一箭的，不斷向周世宗射來射去。

真是奇了怪了，那些箭鏃還是一到距離周世宗數尺遠的地方，就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好像就連這些箭鏃都害怕周世宗一樣。

劉仁瞻氣惱地將自己的寶雕弓摔在了地上，無奈地說：「難道上天真的不再保佑南唐了嗎？要是這樣，我就只有一死而已了。

」周世宗無所畏懼，還在向前移床，而且命令士兵向城上的劉仁瞻喊話：「周天子深知你的忠義，但是百姓是無辜的。

你這樣堅持下去，全城的百姓都會跟著遭殃。

趕緊決斷，速速出城受降，這才是唯一正確的出路！」劉仁瞻不予理睬，繼續堅守防禦，周軍損失越來越重。

世宗看看天已經快黑了，下令停止進攻。

回到軍營，世宗一夜未眠，既感嘆劉仁瞻忠義難得，又明顯地意識到壽州城一時間是難以攻下的。

於是改變主意，決定繞過壽州，去攻打南唐在淮北的其它城鎮。

五代十國後期形勢圖

趙匡胤智取滁州城

與此同時，南唐中主李璟被形勢所逼，也提出要御駕親征。

中書舍人喬匡舜說是周兵太強，我們根本不是對手。

主上如果出戰，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李璟很生氣，倒不是因為喬匡舜反對親征，而是因為這個傢伙竟敢在眾臣面前說自己不如人，太不給自己面子了，一氣之下貶了喬匡舜的官職。

其實他確實不敢上前線和周軍對壘，說是御駕親征，也不過是裝裝樣子，給朝臣們看看而已。

喬匡舜的勸諫，還是給了他台階，他就就著喬匡舜把他心情攪亂這個由頭，借坡下驢，再不提親自出征這回事了。

世宗為了分散南唐的注意力，又派遣一員大將去攻打南唐的鄂州，就是武漢。

目的是使南唐軍隊無法集中到淮北來共同作戰。

與此同時，周軍在淮北戰場上迅速推進，殿前都虞侯趙匡胤首先在渦口鎮大敗南唐軍隊，斬其都監何廷錫，奪得戰船五十餘艘，首戰擊敗南唐水路援軍。

後周的將領司超也在盛唐(今安徽六安)擊敗南唐部隊，生擒了南唐的另外一個都監高弼。

占領渦口之後，趙匡胤奉命分兵攻打滁州。

影視劇中擔任後周將領的趙匡胤(資料圖)

趙匡胤率軍來到滁州北面的要塞清流關，剛出山口，就遭到南唐大將軍皇甫暉的伏擊，皇甫暉和副將姚鳳早已在這裡等候多時了。

皇甫暉是北方逃到南方的戰將，為人老道，作戰經驗豐富，他絕不會像劉彥貞那樣輕率浮躁。

打了勝仗之後，皇甫暉既不追擊，也不戀戰，一路退回到滁州去了。

到了滁州才知道，滁州的守令王紹顏早就被周兵嚇破了肝膽，兩天前就棄城逃跑了。

皇甫暉以為敵兵剛被擊敗，不敢再來，就下令軍士休息。

可就在這時，趙匡胤突然率兵斬關奪門，衝進了滁州城。

皇甫暉急忙穿上鎧甲，呼喚將領，因為一時慌亂，將領都不知了去向。

皇甫暉趕緊披掛上馬，帶領數十個親兵衝出了小巷，迎面剛好碰上趙匡胤。

趙匡胤大喝一聲：「我只要生擒皇甫暉，你等不要白白送命！」還沒等皇甫暉的親兵們反應過來，趙匡胤快馬先到，手起劍落，正砍在皇甫暉的腦門上，鮮血崩流，摔下馬來。

親兵一見，立即跪地求饒，束手就擒。

趙匡胤的兵將越戰越勇，很快占領了滁州城，皇甫暉的副將姚鳳也被生擒了。

這一戰，趙匡胤僅以三、四千兵力，打敗了南唐三萬多大軍。

當皇甫暉被押解到周世宗的面前時，傷勢已經很重。

他只說了佩服趙匡胤的勇敢，說自己曾經跟號稱天下無敵的契丹兵將大戰過無數次，「卻沒見過像您的趙匡胤將軍這樣英勇無敵的戰將」。

皇甫暉感嘆上天有意保佑後周。

世宗皇帝聽得心裡高興，就讓人把皇甫暉抬下去養傷。

還養什麼了，趙太祖當時那一劍雖然只是砸的，並沒有用劍刃砍，但是由於用力過猛，皇甫暉劍傷過重，兩天之後就死掉了。

看官肯定又要問我了：趙匡胤不是被打敗，而且撤退了嗎？怎麼又突然出現在滁州城裡了？

趙匡胤在清流關首戰失利，損失了好幾百個兄弟，只得暫時退卻，因為他這次手上只帶了三、四千人馬。

但是趙匡胤用兵，一向神出鬼沒。

這次雖然先敗了一陣，心裡卻已經想好了取勝的辦法：「我軍既敗，敵軍肯定不會想到我們馬上就會再來。

正好現在天色已黑，我就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後，他進入滁州，會稍事休息。

我就乘此時機出其不意，突然發起攻擊，在城裡跟他巷戰。

這樣的話，他的大軍就發揮不出優勢，滁州就是後周的了。

」趙匡胤就是按照這個計策行事，一戰得手，攻取了滁州。

滁州既被攻破，一時間江南震懾，淮北很多城鎮的南唐守令，未及交戰，就都聞風歸降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