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公重耳如何成為春秋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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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651年,晉獻公去世,驪姬的兒子,十四歲的太子奚齊即位。

得晉國第一家族荀氏家族的輔佐,年齡也不算太小的奚齊,表面上穩穩坐上晉國國君大位。

少年奚齊雖然有權臣輔佐,但比起那兩個年過四十歲的兄長重耳和夷吾,他實在是太嫩了。

五年前,當前太子申生自殺的時候,兩位公子都在邊疆戍守。

重耳在蒲城,夷吾在屈城。

當時重耳娶了一位美麗的妻子,名叫逼姞,她不但人長得漂亮,還是重耳的賢內助,特別明事理,懂禮樂。

逼姞給重耳生了一個兒子叫晉歡,此子聰明伶俐,自小就氣度不凡。

(晉歡就是後來的晉襄公。

夷吾在屈城的情況,與重耳差不多,家庭生活美滿,加之兩人都熱衷結交豪族名士,實乃晉國兩大實力強勁的勢力。

當初太子申生出事,兩位公子得知消息後如坐針氈,幾乎不約而同地做出反應——走為上策。

重耳走了,到自己的母國翟國去;夷吾也走了,去的是河西梁國。

兩公子逃亡之後,受到翟國和梁國國君的厚待,日子過得相當不錯。

晉國內部各大家族,隨著兩公子逃亡,也相應地做出應對之策。

太子奚齊、公子重耳、公子夷吾,三道選擇,聰明的家族就會三選二,甚至三選三。

大部分家族留下支持太子奚齊(因晉獻公還未死),部分家族派人追隨重耳和夷吾。

追隨重耳的人有:狐毛狐偃兄弟、趙衰、先軫、胥臣、魏犨、顛頡、介子推、壺叔,等等。

(也許連重耳自己都沒有料到,竟然陸續有那麼多的家族來投奔他。

)首先是來自翟人當中的狐氏,當時宗主是狐突,兩公子與他有親屬關係。

唇亡齒寒,他亦只能死心塌地支持兩公子,因此令兩個兒子狐毛和狐偃,去追隨長公子重耳。

趙氏家族,其時宗主趙夙,思量再三,最終做出了一個「周密」的決定:長子趙共孟繼承家族首領的地位,繼續留在晉國輔佐太子奚齊。

而次子趙衰,去追隨長公子重耳,因為重耳比夷吾年長一些,還是追長棄幼吧。

這樣趙氏家族就形成了一個雙保險,有三分之二的把握成功。

當然趙氏也不可能再派人去追隨公子夷吾,因為那樣做太明顯,不論誰掌權都不會重用你。

其他各大豪門也如趙氏家族,紛紛買了「雙保險」或「三保險」。

追隨夷吾的家族也不少,其中最有名的兩人叫郤芮和呂省,均為才思敏捷之人。

兩方的追隨者,可能性格不同,能力各異,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年輕。

青年才俊,以至於追隨重耳十九年後,他們一個個都還健在。

這也是各大家族悉心挑選出來的人才,這些人也都做好了長期流亡的打算。

臨逃之前,重耳的追隨者,在戍守之地蒲城,開了個小會,商議對策。

公子重耳環顧追隨者,最後落在比自己年長的趙衰身上,想聽他的意見。

趙衰會意道:「主上失德,寵妖姬,殺世子,晉國旦晚必有大亂。

公子寬仁下士,何不往翟國暫避風頭,靜觀其變,我等皆願生死相隨。

其他人紛紛點頭,對離開晉國表示贊同,唯有一人,少年魏犨,道:「公子戍守蒲城,蒲人樂為公子死。

若藉助母國翟人,加之蒲城的兵力,殺入絳城,清君側,安社稷,撫百姓,豈不勝於流離顛沛?」

趙衰凌厲的目光掃向站在人群最末端的魏犨,道:「子言雖壯,然以下犯上者,不可。

」魏犨年少輕狂,性格耿直,道:「諸位畏驪姬輩如猛虎蛇蠍,何日能成大事乎?」這個時候狐偃出來打了個圓場,不緊不慢道:「公子非畏驪姬,畏名義耳。

魏犨此刻雖不服,亦不敢多言,弒君之罪,這個當然不能隨便放在口頭上說。

日後魏犨雖一直追隨重耳,直到重耳登基,功勳卓著,卻不為重耳所喜愛,乃性格決定命運也。

一個烏雲蓋天的黑夜,重耳平靜地向他的美妻逼姞告別:「我這次離開,不知道明月何時照我還,夫人可以等我二十五年,若我二十五年後仍沒有回來,請夫人改嫁。


若說美女情緣,或者說桃花運,這重耳絕對得他父親晉獻公真傳,任何美女亦會被他們的豪氣雲天所征服。

明明將要逃亡,經重耳輕描淡寫地一說,生離死別的痛苦頓時化解了許多,還不失幽默。

逼姞秀拳一把敲在重耳胸口,迷人的臉龐在昏暗的油燈下亦光彩奪目,滿含著淚水道:「死鬼,我都二十五歲了,二十五年後我都快死了。

計議已定,重耳一行人,很快就西渡黃河,到達翟國境內。

重耳在翟國,日子過得相當不錯,香車美女總是少不了。

當時翟國攻打赤狄,獲得叔隗、季隗兩位絕世美女,翟國國君把這兩美女送給了公子重耳。

重耳得到美女,決定與趙衰一起分享,不過趙衰比他還要年長一點,於是趙衰就娶了姐姐叔隗,重耳娶了妹妹季隗。

重耳與趙衰,他們倆的關係有點像三國時期孫策與周瑜的關係。

孫策、周瑜是主公和大將的關係,同時又分別娶大喬、小喬為妻,成為美談。

古代對於長幼是很有講究的,以長為尊,重耳娶妹妹,趙衰娶姐姐,這件事情足見公子重耳與趙衰的兄弟感情之深。

季隗人比花嬌,獨有一番異域風情,美艷不可方物。

重耳雖年過四十,異國遇季隗,便拋卻人間煩惱,常與季隗游于山水之間。

他們以草為榻,以天為被,快活無比。

季隗給重耳生了兩個兒子:伯倏和叔劉。

季隗的姐姐叔隗,則給趙衰生了一個兒子,叫趙盾。

重耳一行在翟國衣食無憂,生活愜意。

重耳常思量,不若便在翟國發展,與季隗長相廝守,也為人間美事。

另一位公子夷吾,最初本來也要投向母國翟國,結果被追隨者郤芮阻攔。

郤芮認為,一山不容二虎,不如投奔河西的梁國,因為梁國與西面剛統一關中的秦國是親屬關係,若以後能依仗秦國的力量,則可高枕無憂。

郤芮是極為聰明的人,夷吾對他的看法深以為然,於是投奔梁國。

梁國人對晉國公子夷吾也非常看重,梁國國君還把美麗的公主嫁給了夷吾,夷吾也在梁國逐漸發展,實力膨脹起來,各方面都不亞於重耳。

兩位公子的情況,看起來都不錯。

歲月如梭,一晃五年過去,兩位公子平靜美好的生活也將告一段落。

公元前651年,晉獻公去世,驪姬之子奚齊即位,晉國的內亂拉開序幕。

傾城驪姬是後宮之主,又有晉獻公首席大臣荀息鼎力支持,表面上奚齊的國君之位穩穩噹噹,事實上卻是另外一番局面,少年奚齊根本掌控不了晉國這艘大船,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看似穩固的局面,有一個漏洞,就是驪姬的身世。

驪姬出身戎族,在晉國沒有任何根基,如果她是某位晉國權臣的女兒,情況也許會大為不同。

晉獻公生前有意打壓荀息,提拔里克,是擔心驪姬和奚齊控制不了荀息。

最近這幾年,晉國對外用兵,里克往往是作為主帥出征,包括「假虞伐虢」和「並衛入晉」,因此他在軍中的威信極高。

里克的野心之火,本在太子申生死後一度熄滅,如今他的野心比之前更為膨脹。

晉獻公屍骨未寒,里克果然發動兵變,一舉殺入宮殿,在晉獻公的靈柩旁,將驪姬母子弒殺。

隨后里克派人聯絡翟國的重耳,希望其回國即位。

重耳和夷吾都與太子申生聯繫密切,與里克的關係自然不錯,而重耳是兄長,因此里克將重耳選定為繼承人。

里克沒有直接篡位,他有自知之明,晉國公卿大家族這麼多,若與所有大家族為敵,他的實力還不夠。

而荀息也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容易對付,被裡克將了一軍,他並沒有退縮,而是迅速調整了戰略。

驪姬和奚齊雖然死了,但驪姬的妹妹與其子卓子還在,她在後宮的地位僅次於驪姬。

待里克的軍馬撤出宮城,荀息立即領兵入宮,擁立卓子為晉國國君。

絳都形成一個對峙局面,荀息在宮城擁立卓子,里克在宮城外駐紮一軍,勢成水火。

但是晉國大多數公卿都作壁上觀,只有荀息與里克的死黨參與對峙,規模並不算太大,雙方都拿對方沒有辦法。


此時一個改變歷史的人物出現了,屠岸夷,晉國第一勇士,一般勇士力拔千鈞,他是力拔三千鈞,級別不一樣。

屠岸夷在戰場上兇猛殺敵,這次的機會對他來說,更加難能可貴,只要站對方向,比在戰場上殺一百個敵人更有前途。

但屠岸夷是個粗人,做這個選擇題對他來說很傷腦筋,幸好他有一個朋友大夫騅遄,此人腦筋就好使多了,給屠岸夷出了一個妙計。

屠岸夷雖然只是一個士,但他憑藉晉國第一勇士的威名,身邊聚集著一百多個不懼生死的猛士。

屠岸夷就領著這一幫人,投靠了宮城內的荀息。

雙方軍力並不太多,都在兩三千上下,荀息不敢與里克硬拼,他的軍力不足以擊垮對手,而且沒有領軍的人物,況且里克確實比荀息更有作戰能力,在軍中的威信也更高。

現在有了屠岸夷,荀息就準備與里克硬拼,因為一旦重耳真的趕回來奪位,荀息一方就非常不利,他必須與時間賽跑。

於是,在屠岸夷的統領下,荀息的簇擁者一起出動,去挑戰宮城外的里克軍。

荀息與卓子,則在朝堂中分君臣之禮坐著,等待好消息。

宮城外兩軍一接觸,屠岸夷忽然陣前倒戈,率領一百多勇士,返身殺起荀息的人馬來。

里克的軍隊迅速擁上,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由於屠岸夷反戈一擊,變成一場屠殺。

當里克和屠岸夷統兵進入空虛的宮城之時,荀息心如芒刺,但仍面不改色,持劍在卓子身前,而其他侍衛,逃得一乾二淨。

屠岸夷不會錯過這個立功的好機會,不等里克吩咐,幾個箭步上去,第一劍將荀息的劍劈飛,第二劍便砍下荀息的腦袋。

隨後屠岸夷棄劍不用,將九歲的卓子高高舉起,狠狠砸死在台階上,此人之殘暴,連里克都皺了一下眉。

國不可一日無君,里克殺死卓子後,再次派人去翟國邀請重耳歸國即位。

重耳這邊,卻並未輕舉妄動,眾人在觀望,在猶豫,在等待機會,在積蓄力量。

里克這人太殘忍,不好相處,歸國後該如何與里克相處,是否會成為里克的傀儡,又該如何感謝里克?

里克見重耳猶豫不決,便向夷吾也送出了同樣的橄欖枝。

夷吾當機立斷,向秦國妥協,統領秦國的隆隆大軍,開進了晉國腹地。

若說夷吾帳下的郤芮和呂省等人,能力絕不比趙衰等人差。

在與時間賽跑的奪位大戰中,趙衰等人確實輸了,這是不爭的事實。

當時的秦國,也抓住機會插手晉國的繼承權之爭。

秦穆公明白,這是秦國將勢力範圍拓展到中原的絕好機會。

公子夷吾在秦穆公派出的大軍護送下,回晉國登基,是為晉惠公。

公子夷吾即位的消息,傳到了翟國,這對重耳來說是個壞消息,對它的追隨者來說更是晴天霹靂。

公子重耳倒也罷了,他很有可能一輩子不能歸國,但能與季隗白頭偕老,幸福地度過下半輩子,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可其他追隨的兄弟呢,搭上性命的政治投資失敗,失落加失望,很快就會絕望。

趙氏家族、魏氏家族等押上奚齊、重耳雙保險的家族,這下紛紛後悔自己愚蠢的選擇,他們的政治雙保險全部泡湯,歷史選擇了公子夷吾那三分之一,趙、魏等家族卻把寶押在另外三分之二上!

晉惠公可不是奚齊,他一上任,就展現出非凡的駕馭能力和強硬的外交政策。

對內,晉惠公誅殺大夫里克及其同黨,肅清不穩定因素。

對外,晉惠公拒絕割讓晉國土地給幫助他即位的秦國,顯露其強硬的外交風格。

總之,晉惠公穩穩地駕馭了晉國這艘大船,而他越是穩健,身在翟國的公子重耳及其簇擁者就越絕望。

不過有一點還好,晉惠公念在同父同母的兄弟情誼,除了派人嚴密監視重耳一黨,也並沒有加害於他們。

晉國的繼承權之爭,故事並沒有結束,實際上只開了個頭。


隨後幾年,由於晉惠公以怨報德,對秦國的外交政策過於強硬,晉、秦之間終於開戰。

晉、秦第一場大戰叫作韓原之戰,是在晉國韓氏的封地上進行的。

那一場大戰晉國大敗,晉惠公居然被秦穆公俘虜。

當秦穆公將晉惠公虜回秦國都城雍都,準備用晉惠公祭天祭祖的時候,一連串的化學反應發生了。

晉國絳都,晉惠公的兩大能臣郤芮和呂省留守,他們隨時準備接到晉惠公的死訊,擁立太子即位。

郤芮和呂省雖然不支持晉惠公打韓原之戰,但是戰後重建,這兩人都體現了一流大臣的水準。

晉惠公被俘後,郤芮和呂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擁著太子晉圉,向天下宣布,他們隨時準備立晉圉為新的國君。

這一招立即讓晉惠公的身價大打折扣,就算晉惠公死了,似乎對晉國也沒有實質影響。

由於晉國太子晉圉是梁國公主所生,這一招又讓梁國與晉國的關係更上一層樓。

梁國地處河西,夾在秦國與晉國之間,梁國的動向對秦晉關係有著重大影響。

如果梁國成了晉國的附庸國,梁國將成為晉國進攻秦國的橋頭堡。

安置好了接班人,郤芮和呂省又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改革——作轅田。

「作轅田」的意思,就是承認百姓和奴隸開墾的荒地。

此前的土地,分為官田和私田。

官田是國君和貴族的田,私田是普通百姓的田。

官田種出來的大部分糧食歸田的主人,私田則只需要上交部分糧食給官府。

很明顯,對大多數底層百姓和奴隸來說,擁有一份私田是件美好的事情。

但事實上包括晉國在內的大多數諸侯,官田的數量都遠大於私田,百姓擁有一份自己的田地,似乎只是一種奢望。

「作轅田」,就是鼓勵百姓去開荒,開出多少耕地,都算自己的私田。

這個政策一出,晉國上下都興奮起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發財良機啊。

晉國這個政策,類似於殖民時代,西班牙人、英格蘭人出海尋找新大陸和寶藏,積極性同樣強烈。

在郤芮和呂省等人的打理下,晉國居然迅速走出國君被俘的陰影,這「哼哈二將」,後面又有精彩表現。

郤芮和呂省向晉國人發布通告稱,秦穆公準備放晉惠公回來,只是晉惠公覺得對不住晉國百姓,沒有臉面回來,派人請大夫們廢掉太子,另立賢明的國君。

這麼一來,晉國上下感動不已,恨不得晉惠公立即回來主持大局。

而秦穆公則相當被動了,如果他殺了晉惠公,那麼全天下人可能都會說他失信,晉國人以後與秦國作戰,那還不往死里玩命。

最後,郤芮和呂省又祭出一大殺著——作州兵。

「作州兵」,就是擴大徵兵範圍,將以前軍隊不收的野人也納入軍隊,擴充了軍隊數量,提高了戰鬥力。

(「國人」是城裡人,「野人」是山村農夫。

郤芮和呂省不但大張旗鼓修戰備,暗地裡還派出多批使臣,與秦穆公談判,試圖贖回晉惠公。

另外,重耳這一黨,面臨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若能統領翟人入晉,與身在晉國的一些大家族裡應外合,重耳將侯爵加身,其他追隨者也將飛黃騰達。

經過一番充足的準備,重耳一方厲兵秣馬,枕戈待旦,準備要東渡黃河搏一把。

就在這個千鈞一髮的時刻,老狐狸秦穆公忽然釋放了晉惠公,擊碎了重耳和支持者們的希望。

這一回,重耳又慢了半拍。

在秦穆公看來,晉惠公執政比重耳還是要好多了。

重耳一旦即位,肯定將親近翟國,打擊扶持晉惠公即位的秦國。

在晉惠公承諾一系列與秦國友好的國策之後,秦穆公藉機將其釋放。

當時秦穆公的夫人便是晉惠公的姐姐,秦穆公也給了夫人足夠的面子。

晉惠公忽然歸國,又把重耳等人的美夢給攪醒了,箭在弦上都發不出去。

歸國後,晉惠公很低調地穩定了各方態勢,與秦國和好。

由於重耳此前準備回國奪位,晉惠公再次感覺到重耳的巨大威脅,於是派出刺客,往翟國刺殺重耳。


晉惠公終於認識到,哥哥重耳這個心腹大患一日不除,自己的國君之位就坐得不踏實。

清除後患,在成王敗寇的年代,晉惠公這麼做也無可厚非。

也許上天不想滅重耳,晉惠公的秘密刺殺行動不知為何失敗,但是重耳也只能從此被迫流亡。

公元前644年深秋,重耳一行終於踏上了真正的流亡之旅。

此前在翟國,最多算寄居母國,此後大夥的命運必將遭遇各方面嚴酷的挑戰。

這是一個難忘的日子,這也是一個告別的日子。

重耳待愛妻季隗睡下,悄悄離開,他本要向季隗告別,可是忽然想起十多年前那心酸的一幕。

那一刻重耳想到了留在晉國的逼姞,十二年過去,不知道她和兒子如何了。

重耳定定神,隨即狠下心離開。

另一間居所,趙衰則鄭重其事地告誡叔隗:「我兒小盾年齡尚幼,請夫人嚴加教導,他日揚我趙氏之威名!」

叔隗立在一旁,強忍淚水道:「夫君放心,無論夫君到天涯海角,回或不回,妾將謹記夫君之言。

」說罷哪裡還忍得住,晶瑩淚珠傾瀉而下。

趙衰卻把心一沉,匆匆離去。

黃河邊,小小的碼頭,借著彎月的清光,重耳堅定的目光掃視著追隨自己的眾兄弟。

趙衰,與自己親如兄弟,性格謙讓,彬彬有禮,與其他人也都很友善,人緣極好。

狐偃,沉穩有智慧,鬼點子多,是這群人的智囊。

先軫,沉著機警,提起兵法韜略就兩眼放光,雖然未經大仗,卻是天生的大將。

魏犨,力能斗水牛,有萬夫不敵之勇,有他在,逃亡之旅會安全許多。

另有狐毛、胥臣、顛頡、介子推、壺叔等人。


人人都剛告別嬌妻愛子,但是個個神色堅定,重耳不愧是領袖級的人物,在這個大家都心裡沒底的時刻,鼓舞道:「諸位能協心相輔,如肉傅骨,重耳生死不敢忘德。

」說罷重耳向眾人拜倒,眾人慌忙拜下。

互相三拜之後,重耳起身下令:「上船!」這是一艘小船,翟國駿馬不少,唯獨不擅長造船。

連下人在內,一艘漁船中擠滿二十多人,也預示著此行不會一帆風順。

趁著夜色,孤舟順著黃河水,悄無聲息地向南前進,掌櫓的下人儘量讓小船靠近右側岸邊,遠離左岸晉國一側。

這一水道上,黃河河道將圍繞晉國西部行進,算時間得一夜才可通過。

初期這一段路程,右岸是翟國、梁國境內,左側便是晉國,櫓手故意靠右側行船,避開晉人的偵察。


小船雖在夜色的掩護下,但要躲過獵鷹和軍犬的耳目,實屬不易,眾人大氣都不敢出。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小舟到了黃河的拐角處。

黃河在這裡受到秦嶺阻隔,忽然由北南走向改為西東走向,小舟也順著河水往東。

只見河道逐漸收窄,只剩原來的三分之一,兩岸儘是懸崖峭壁,地勢險惡。

眾人都露出懼色,若是晉軍在這裡有幾艘大船把守,豈非只能坐以待斃,束手就擒。

唯有先軫,穩坐如山,頗有大將之風。

隨後河道進一步收窄,清晰可見兩岸怪石崢嶸,河水衝上兩岸的岩石,驚濤裂岸,洶湧澎湃。

黃河之水奔流而下,掌櫓的幾個下人聚集到櫓的四周,小心翼翼地互相協助,控制著搖搖欲墜的小舟。

此刻哪還需要什麼伏兵,稍不留神眾人都要葬身魚腹。

此處是哪裡,正是「1崤函通道」。

可謂天下最為險峻的一個地方,後來秦國在這裡修築函谷關。

戰國時代的函谷關,絕對當得起「天下第一關」的讚譽。

也許重耳這一伙人命不該絕,在如此險惡的水道里,膽戰心驚地硬是撐了過去,到傍晚時分,小舟已經駛入東周境內。

周平王東遷之後,東周的國土,被黃河一分為二,南岸是洛陽盆地,北岸是河內郡。


洛陽盆地其實就是一個小關中,那裡有洛水和伊水流淌,土地肥沃,是農耕的好地方。

而河內郡,北依太行山,南靠黃河,依山傍水,也是絕佳的農耕之地。

兩岸綠樹成蔭,隱約間可見成片的房舍,可見百姓安居樂業之狀。

左岸的馬嘶聲,劃破了河岸樹林的寧靜,隱約可見晉國飄揚的軍旗。

隨後叱喝小船靠岸的聲音傳來,可見晉軍發現重耳的行蹤,立即派軍來追。

眾人哪敢靠岸,幾個櫓手輪流搖櫓,但是經過一日夜的勞作,櫓手體力大不如前,小船偏行不快。

只見那如猛虎的魏犨,大喝一聲:「我來!」眾櫓手忙讓開,魏犨擺開架勢,揮舞著壯如牛腿的粗大手臂,竭盡全力划槳。

船速明顯加快,晉兵沿岸追趕一陣,看小船並無停靠的意思,卻也無能為力,只得怏怏而回。

第三天,小船駛入一塊新地方,但見左岸農田荒棄,村鎮只餘下瓦礫殘片,焦林處處,一片荒涼景象。

右岸卻田舍處處,炊煙裊裊,一片安詳景象。

再往前行,右岸邊小城飄揚著「衛」字大旗,眾人才知已經到了衛國。

魏犨第一個跳下船,四周打望,見沒有危險,才像累極的水牛,一頭栽在小石灘上昏睡過去。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裡去,保護重耳下船之後,紛紛倒地休息。

這個時候的衛國,已經不是春秋初年那個東方方伯。

在與鄭、齊等國一系列戰爭之後,衛國內亂,好幾任國君被殺。

再接著太行山上的赤狄下山,衛國失國,被迫渡過黃河重建家園。

重耳等人看到黃河左右兩岸不同的景象,是因為赤狄為黃河所阻,這才拯救了衛國。

雖然後來衛國宗室東渡黃河,重新建立衛國,但是衛國的領土和國力,已經大不如前。

如今的衛國,只能算三流諸侯。

衛國東遷之後,赤狄人卻只留下部分人馬占據衛國的城邑,這給了晉國機會。

晉獻公就是利用這個機會,趕走赤狄,將衛國舊地據為己有。

如今黃河左岸是被晉國控制的衛國舊土,由於被赤狄人破壞,顯得殘破不堪,右岸則是新的衛國。

有了這些故事在前頭,衛國人對晉國人恐怕不會友善,這是很容易猜到的。

事實也正如此,衛文侯對重耳等人不予理會,不但拒絕接見,甚至下令:任何衛人不得與重耳方便,不得賣食物給晉國人。

逐客令下得如此無情,魏犨怒道:「衛君無禮,公子可臨城責之。

趙衰阻止道:「蛟龍失勢,猶如蚯蚓。

公子不可責禮於他人,含忍乃上策。

魏犨也知道即使責備衛君也沒用,又道:「既然衛君不仁,我等也可不義,不如剽掠村落,讓衛君知道厲害!」重耳掃視這個小兄弟,道:「剽掠者謂之盜。

我寧可挨餓,豈可行盜賊之事乎!」魏犨這才收拾心情,聽候差遣。

眾人回頭找到那葉擱淺在亂石間的殘破小舟,只見船身早已千瘡百孔,眾人只得棄舟步行,沿黃河向東去齊國。

眾人的乾糧很快就耗盡,改為步行之後體力消耗又大,再加上天氣轉冷,熱量消耗很快。

時間過了幾天,眾人卻還沒走出衛國境內,人人飢腸轆轆,手腳像灌了鉛一樣難受。

這時候眾人到了衛國一座小城五鹿,守城官兵聞訊早就閉門,眾人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走。

此時一個挑著扁擔,剛在城內市場做完買賣的農夫恰好經過。

農夫這天賣掉了兩隻水鴨和一筐蔬菜,換了點銅錢,用其中一部分為愛子買了幾個羊肉餡大包。

眾人像餓狼般聞到了羊肉餡的香味,尊嚴瞬間掉落一地,重耳挺身而出,道:「小哥,我們買你的食物。

」旁邊的狐偃立刻去掏銅錢。

農夫立定,眼神轉了一圈,想想現在城門都關了,不可能再回去買一次,於是鼓起膽量,從地上拾起一把黃土,對重耳說:「拿去,吃吧!」

餓得連打人的力氣都沒有的重耳,怒氣沖沖地看著農夫。

魏犨更是睜大豹眼,恨不能吃了這膽大包天的農夫。

農夫知道惹了禍,趕緊挑著籮筐一路小跑走人,眾人確實也沒有力氣追。

足智多謀的狐偃,這個時刻趕緊過來給重耳台階下:「公子,這是上天要賜給我們土地啊!再過十二年一個輪迴,我們一定可以復國,而且還能占據腳下這片土地。

」言罷,狐偃還裝模作樣地向農夫磕了個頭,這件事便算結束。

重耳等人此前雖在翟國待了十二年,日子其實過得相當不錯,哪受過這等考驗。

樹倒猢猻散,那些翟國派遣的下人,在半個月之內全部逃了,剩下十來個鐵桿追隨者。

重耳一行,目的地是齊國,這是早就議好的,因為此時齊桓公雄霸天下,威名遠揚,齊國有實力幫助重耳奪國,而齊國又距晉國較遠,也相對安全一些。

繼續往東,眾人的步伐越來沉重,飢餓難忍,在一棵大樹下休息。

連日只吃蕨根等野菜,重耳不能下咽。


家奴介子推雪中送炭,忽然捧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湯,獻給重耳。

重耳立刻狼吞虎咽,把一碗肉湯吃得乾乾淨淨,最後還舔了舔碗底,道:「昔日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上此肉湯,子推,此乃何湯?」

介子推正等著重耳問,挺直腰杆不慌不忙道:「是從小人大腿上割的肉。

臣聞『孝子殺身以事其母,忠臣殺身以事其君』,故小人割股以飽公子之腹。

重耳大吃一驚,再去看介子推的右邊大腿,果然血肉模糊。

「哇,哇……」重耳吐了,連湯帶肉吐了一地。

好一會兒,重耳才回過神,坐直身體道:「子推,他日我將何以為報?」

介子推將早已準備好的話說了出來:「但願公子早歸晉國,以成臣等股肱之義。

這就是成語「割股啖君」的來歷,感動了後世多少文人騷客。

又過了兩天,趙衰見過慣公子生活的重耳已經瘦削了許多,蒼老了不少,生怕他撐不住,於是離開河岸,到密林中尋找野果。

良久,當趙衰拖著滿身是棘刺的血肉之軀,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手裡多了一個裝滿野果的竹筒。

重耳吃著野果,看到趙衰坐在地上拔刺,不忍道:「兄弟,你受這麼多苦,卻為啥不吃,都拿來給我?」趙衰一邊拔刺一邊道:「臣雖飢,豈敢背君而自食耶?」

重耳感動不已,一旁的狐毛為了大夥不為這悲情所感染,對魏犨開玩笑道:「若野果落在你小子手裡,現在已經在肚中消化了。

眾人皆含淚而笑,魏犨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心情總算不那麼沉重了。

眾人千辛萬苦終於到達齊國。

齊桓公不愧當世豪傑,聞重耳要來,早就派遣一位公子等候在國境上。

重耳等人一踏入齊國國土,好日子便來了。

重耳一行到達齊國都城臨淄,沐浴更衣,換上華麗的禮服,雖然還沒完全恢復過來,但也個個顯得神采奕奕。

齊桓公特意在宮內舉行大宴,為重耳接風。

重耳領著眾弟兄進入齊國宮城,只見宮城內殿宇相連,樓台林立。

眾人都暗暗回憶晉國絳都宮城,與齊國宮城相比,只怕要遜色幾分。

齊國靠近大海,擁漁鹽之利。

春秋年間,齊、楚、晉、秦四強之中,肯定是齊國最為富裕。

重耳等人進得大殿,但見四處刻龍鳳之像,繪五彩之紋,極其華麗。

寬達數丈的龍台上,坐滿了美艷的嬪妃宮女,至少也有三十人。

齊桓公則半倒在一名嬪妃的大腿之上吃著水果。

眾美女更是個個面向主人,眾星捧月般伺候著齊桓公。

一番禮儀之後,各自入席,齊桓公問道:「公子遠來,有無家眷跟隨?」

重耳知道齊桓公明知故問,還是如實回答:「流亡之人自身且難保,安能攜家眷乎?」齊桓公有感而發,笑道:「寡人若無美女相伴,獨處一夜,如度一年。

公子放心,我齊國必不會虧待公子。

大宴之後,齊桓公果然兌現諾言,不但從宗室中挑選了最美的一個姑娘齊姜嫁給重耳,還贈予重耳一個農莊,外加兵車二十乘。

那齊姜身形頗高,體態優美,典型的齊國美女,且其眉如春山,眼若秋水,讓人過目難忘。

重耳年已五十三歲,得到這樣的美女,誰說秀色不可餐,重耳似乎又回到了激情燃燒的歲月,與齊姜廝守,出入都是成雙成對。


至於重耳那幫兄弟,個個出門乘坐著齊國高大的戰車,有酒有肉有美女,日子過得不比在翟國差。

得齊桓公優待,重耳樂不思蜀,常感嘆:「齊侯好賢禮士,其稱霸諸侯,我不能不服!」

然好景不長,第二年,重耳的恩公齊桓公駕崩。

接著齊國諸公子爭位,太子呂昭逃往宋國,然後引宋兵攻打齊軍,殺公子無虧。

太子呂昭隨後即位,是為齊孝公。

不過等宋軍一撤,另外四位公子立即聯手起兵,將齊孝公趕出齊國。

再接著宋軍又幫助齊孝公復國。

齊國來回折騰,元氣大傷,沒個三五年難以恢復,而且齊國實力下降後,各諸侯已經不尊齊國為霸主了,齊國銳氣盡失。

雖然齊孝公一如既往地保持了重耳的待遇,但是重耳一行的計劃在晉國有變,藉助齊國出兵干預的願望肯定是落空了。

以齊國現在的國力,根本辦不到這事,齊孝公在諸侯中也沒有齊桓公的號召力,重耳等人投奔齊國,如意算盤最終一場空。

除了公子重耳,他的一干兄弟,逐漸產生離開齊國的打算。

重耳溺愛齊姜,朝夕歡宴,明知兄弟們想勸他離開齊國,卻故意避而不見。

烈日炎炎,重耳的兄弟們就在農莊東門外一棵百年老桑樹底下,商量離齊大計。

四周火熱一片,老桑樹底下,卻綠蔭重重,日色不至,時有清風吹過,是個商議大事的好地方。

率先發言的還是大哥趙衰:「我等追隨公子來齊國,本想藉助齊國之力,以圖復國。

然桓公去世,諸公子爭立,諸侯皆叛,齊國今不如昔。

我等不如另尋他國,別作良圖。

魏犨憤然道:「我等以公子有為,故捨命追隨公子,今公子眷戀美色,偷安惰志,日月如流,安能成其大事哉?」

狐偃道:「公子既不見我等,我可約公子狩獵,等出了臨淄城,大家便劫持他上路,如何?只是不知此行何往。

趙衰道:「宋公圖伯,其乃好名之人,我等可投之。

如不得志,可往楚國,再做他圖。

當時宋國連續擊敗齊軍,宋襄公確實產生了稱霸的幻想,糾集幾個小諸侯進行會盟,學齊桓公稱霸諸侯。

且宋國當時是唯一的公爵國,地位尊崇,確實也有稱霸的政治資本。

剩下的大國只有秦國和楚國,秦國與晉惠公保持著不錯的關係,號稱「秦晉之好」,連太子晉圉都在秦國為質,因此秦國是不能去的。

而南天霸楚國,一副誰都不怕的姿態,楚成王更是有野心的國君,他糾集南方諸侯,時不時就會盟,實力也很強勁。

因此趙衰提議的目的地,從地理位置上,是先近後遠,即先宋後楚。

眾人對趙衰的提議紛紛贊同,魏犨還對前來採桑餵蠶的妙齡婢女吹了幾聲口哨,顯然心情不錯。

不過眾人都沒有意識到,齊人一直在監視重耳一行人的行蹤。

這十幾位採桑的婢女,早不來晚不來,恰逢眾人商量大事前來,並非偶然,她們是來偷聽的。

婢女很快就將眾人的話,原封不動地報告了齊姜。

美女齊姜,聞言大開殺戒。

殺誰?不是重耳一行,齊姜把十幾個採桑的婢女,招呼到一間密室中,令家將聚而殺之。

殺人滅口,手段雷霆萬鈞,是否傾城美女都是蛇蠍心腸?事後齊姜如實告知夫君重耳,反而催他快走,一旦婢女被殺的事情泄露,就怕走不成了。

原來傾城美女對夫君一往情深,寧可犧牲自己的幸福,這讓重耳感動得老淚縱橫。

重耳是重感情的人,加上迷戀齊姜,不肯走,寧可老死齊國。

次日清晨,出狩獵主意的狐偃,果然來邀重耳,重耳當然知道是計,避而不見。

此刻齊姜卻請狐偃到會客大廳,屏去左右,問其來意。

狐偃道:「公子以前在翟國,無日不馳車驅馬,伐狐擊兔。

今在齊國,久不出獵,吾恐其四肢懶惰,故來相請狩獵,別無他意。

齊姜微笑曰:「此番出獵,非宋即楚耶?」

狐偃心中大驚,表面不動聲色道:「小小狩獵,怎會跑那麼遠?」

齊姜道:「汝等欲劫公子逃歸,吾已盡知,昨夜吾苦勸公子,奈何公子執意不從。

今晚吾當設宴,灌醉公子,汝等以車夜載公子出城,事必成矣。

狐偃當即拜倒,道:「夫人割閨房之愛,以成公子之名,賢德千古罕有!」

狐偃出來後,立即告知眾人。

於是大夥準備車馬糧草,收拾完備,到城外等待,只留狐偃、魏犨,備一小車,停在府門之外。

當夜,齊姜果然置酒,與公子重耳把盞。

重耳笑眯眯地看著齊姜道:「夫人,此酒為何而設?」

齊姜微笑道:「妾知公子有鴻鵠之志,特給公子餞行。

重耳嘆道:「人生如白駒過隙,重耳得夫人,別無他志,願長留齊國。

齊姜臉色頗為不屑,哀怨道:「縱慾懷安,非大丈夫之為也。

重耳勃然變色,擱杯不飲,心中暗罵,夫人怎麼不明白我的一片心意。

齊姜識趣道:「公子真的不走,這杯酒就當妾敬公子,感謝公子留在妾身邊。

重耳一飲而盡,當夜重耳、齊姜夫婦交酢,侍女歌舞進觴,重耳酩酊大醉,倒於席上。

隨後狐偃和魏犨進來,魏犨將重耳裹在席內,連人帶席一把扛著,頭也不回地離開,狐偃又向齊姜一拜,才緊隨魏犨而去。

府門外,看著遠去的車影,齊姜臉上梨花帶雨,心中卻無比堅信:要成鴻鵠志,必割鳳鸞情。

重耳一行,沿著濟水西上,十多天後抵達宋國的鄰國曹國。

曹國也是姬姓國,此時的國君曹共公是個不理朝政、專好游嬉的國君。

曹共公聽說這次重耳十多乘兵車,也還算體面,路過曹國,那就盡一下地主之誼。

曹共公好奇心比較重,他得知重耳生得「重瞳駢脅」,便想看個究竟。

「重瞳」就是眼睛裡有兩個瞳孔,「駢脅」就是肋骨之間沒有肉,連成了一片。

當重耳在下榻的公館就浴時,早有人報告曹共公。

曹共公領著一班諛佞諂笑之臣,偷偷地觀看重耳沐浴。

寬大的浴室之內,數名裸身侍女在池裡侍候重耳,為他按摩和擦澡,禮數確實是大國諸侯公子級別的。

池外侍女不斷把滾熱的開水倒入池裡,蒸汽騰升,室內模糊一片,能見度很低。

曹共公君臣本躲在屋外,通過貓眼觀看,但蒸汽上來後,君臣不得不擠到靠近重耳的一扇窗口。

不知是誰毛手毛腳,一擠之下竟然撞破輕薄的木簾,幾個人滾進了浴室之內。

室內一片春光,室外偷窺者無所遁形,場面極為尷尬,重耳顏面無存。

曹共公,就這樣與重耳結下了梁子。

曹共公絕對想不到,因為此事,日後他的報應將何其慘烈。

公元前641年的秋天,重耳一行,終於來到宋國。

宋襄公實乃好大喜功之人,他兩次扶持齊孝公即位,便開始學齊桓公會盟諸侯,稱霸天下。

殊不知齊桓公稱霸,是齊國歷經齊釐公、齊襄公、齊桓公三代,國土不斷擴張,人口逐漸增加,有個水到渠成的過程,底蘊深厚。

不過宋襄公對重耳還是相當不錯,以諸侯之禮相待,見面禮就是「七牢」。

所謂「七牢」,就是牛、羊、豬各七頭,共二十一頭牲口,重耳一行,一人一頭還有餘。

其他物質方面,依照齊桓公的標準,莊園一座,美女多個,高車二十乘,糧食、衣履之類不計其數。

宋襄公如此優待重耳一行,以至於重耳就在宋國待了下來,這一待就是三年。

這三年宋襄公南征北戰,屢有小勝,唯獨對戰楚國之時,卻屢屢大敗。

泓水之戰,宋軍不但吃了敗仗,宋襄公還身負重傷,霸業成空。

恰恰在此時,從晉國傳來消息,重耳的好兄弟夷吾,也就是晉惠公,病得不輕,據傳命不久矣。

重耳一行人人摩拳擦掌,蠢蠢欲動,可是宋襄公自顧不暇,哪有實力護送重耳回國爭奪國君之位?

走,必須走,必須去楚國,這是重耳十幾個兄弟共同的心聲。

這回不用兄弟們硬逼了,重耳率領他的弟兄,先往西途經鄭國,隨後南下楚國。

在鄭國,鄭文公關閉新鄭城門,避而不見,重耳倒不以為意,毫不耽擱,南下楚國。

公元前640年春天,春暖花開,萬物一派新氣象,重耳一行到達楚國都城郢都。

重耳一行進入郢都宮城,但見宮殿的巍峨雄偉,隱約可聞悠揚的樂聲和談笑的聲音,卻不知聲音來自何方,可見宮殿規模之龐大。

進得宮殿,各色精雕細刻的九頭鳥隨處可見,文棟雕檻,飛虹流彩。

雨霧瀰漫中,婀娜的宮女款款相迎,讓人有步入天上宮闕的感覺。

大殿之內,一干大臣披金戴玉,高談闊論,顯見楚國之奢華,猶在齊國之上。

楚成王對重耳相當敬重,以國君之禮,大擺宴席,並且「設九獻」。

「設九獻」,就是敬酒九次,禮數很到位。

楚人從宗室中挑選一位絕色美女荊羋,嫁給沒有家眷陪伴的重耳。

荊羋面色嬌滴,身材玲瓏浮凸,步伐輕盈,猶若掌上可舞的飛燕,人見人憐,人見人愛,將近六十歲的重耳也不例外。

楚國不愧為大國,重耳在楚國,擁楚楚動人之美女,田園莊舍一應俱全,待遇比齊、宋只高不低。

楚成王狩獵之時,也沒忘記帶著重耳,射殺黑熊等野獸,分與重耳,一副有福同享的樣子。

楚成王待重耳不錯,這並不代表他會幫助重耳奪權。

實際上對於楚國來說,還遠遠沒有統一南方,楚國有更多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做。

眼看重耳回國奪位的計劃就要告吹,事情忽然又橫生變故,原來在秦國為質的晉國太子晉圉,忽然拋下秦穆公的寶貝女兒,不告而別獨自返國。

老狐狸秦穆公豈是那麼好惹的,秦穆公當機立斷,尋找晉圉的替代人,派人聯絡重耳入秦,準備扶持重耳為晉國國君。

秦穆公和重耳一拍即合,一個是不堪奇恥大辱,一個是不想再過流亡的日子。

有了這個天大的轉機,重耳一行立即抖擻精神,楚成王樂得做個人情,厚贈金帛車馬,資助重耳翻越秦嶺入關中。

秦穆公聞重耳前來,親自迎接不說,禮數極豐。

他贈送重耳白璧十雙,馬四百匹,重耳的兄弟們也每人白璧一雙,馬四匹,饋贈可謂空前,重耳都可以組織一支彪悍的軍隊了。

其他青銅器皿、糧草輜重,堆積如山,秦穆公真是揮金如土。

最令人嘆為觀止的是,秦穆公又將懷嬴,即晉國太子晉圉的夫人,嫁給重耳。


這一「叔侄亂倫」的高明之招,可以增補入《三十六計》中。

因為晉圉雖然逃回晉國,卻並未公然聲稱要休妻,況且逃跑的人不帶妻兒很正常,重耳就從來不帶妻兒逃亡。

秦穆公使「叔侄亂倫」這麼一招,立刻令晉圉方寸大亂。

重耳此時已經五十九歲,只差一年就六十甲子,身體自是大不如前,下半身的需求更是一落千丈。

懷嬴不施脂粉的顏容,臉龐清麗秀逸,身材有若靈山秀嶺,初為人婦體態綽約,具有非凡的誘惑力。

懷嬴之貌,更美於齊姜,秦穆公又在宗室中挑選幾名美女,伺候重耳。

重耳五十九歲還有此艷福,趙衰怕他招架不住,出師未捷身先死,很委婉地提醒重耳,要留得青山在。

此時晉惠公去世,晉圉即位,是為晉懷公。

晉懷公對重耳這個伯父亂倫,奪取自己嬌妻的事情惱羞成怒,於是對公子重耳身邊的簇擁者下手了。

晉懷公宣布:「凡晉臣追隨重耳出亡者,限期三個月回來,既往不咎,若過期不歸,便拿國內的親屬祭旗!」

為了以儆效尤,晉懷公將狐氏家族的宗主狐突逮捕,令其寫信督促兩個兒子回來。

狐突,年事已近百歲,早已將死亡看得很平淡,讓他將兩個兒子招回來,那真不如殺了他。

狐突對晉懷公道:「臣二子隨重耳,非一日矣。

二子之忠於重耳,猶在朝諸臣之忠於君也。

」晉懷公自然不信這一套說辭,令人強按狐突的手寫信,狐突掙扎著喊道:「好,我寫。

狐突寫的八個字為:「子無二父,臣無二君。

晉懷公氣急,令人處斬狐突。

狐突之死,在晉國引起軒然大波,許多豪族都有人追隨重耳,各大家族人人自危。

在這個時刻,秦穆公與公子重耳也都認為時機已到,可以出兵了。

公元前637年開春,重耳一行統領秦國兵車四百乘,浩浩蕩蕩殺往晉國。

公元前637年開春,公子重耳領秦國大軍,東渡黃河,殺奔絳都。

從晉國地勢上來說,絳都距離黃河的距離有限。

如果沒有在黃河邊上擋住秦軍,秦軍可以長驅直入到達絳都城下。

也就是說,晉國西部缺少適當的戰略縱深,一旦秦國來攻,將被迫倉促應戰。

後來晉人認識到這一點,才與秦國在河西爭得頭破血流,為的就是增加西部縱深,延緩秦軍進軍時間,確保絳都安全。

重耳大軍渡過黃河,晉國國內自然是亂成一片,各大家族爭相自保,年輕的晉懷公根本使喚不動晉國國內各路英雄。

在這危機時分,晉懷公除了派兩位顧命大臣卻芮、呂省為大將,與重耳死拼,別無他法。

若說卻芮、呂省這兩人,絕對的能臣,縱使沒有其他公卿相助,他們統領的晉軍也並不是完全落於下風,如果保持守勢,還是很有希望阻擋秦國大軍的。

但是問題就在,重耳和秦軍顯然有備而來,不決出個勝負絕對不會退兵。

如果硬拼,卻芮、呂省二人即使獲勝,至多也是慘勝,可能會把自身的家族軍隊消耗殆盡,這些年在晉國辛苦建立起來的勢力將白白消耗掉,便宜了其他家族。

公子重耳豈能不知這二人的心態,立即派人修書,承諾只要投降,前嫌既往不咎。

在那個一諾千金的時代,卻芮、呂省權衡得失,猶豫了片刻,便相信了公子重耳。

二人打開城門,歡迎重耳入晉。

卻芮、呂省叩首謝罪,重耳好言撫慰,令人殺牛歃血,立誓同盟,各無二心。

晉懷公聞訊,自知大勢已去,於是出奔小城高梁,隨後被追兵所殺。

重耳先入曲沃城中,朝拜已故祖父晉武公之廟,隨即入絳都,宣布即位,是為晉文公。

公子重耳四十三歲奔翟,五十五歲奔齊,五十八歲奔宋,六十一歲奔楚和秦,六十二歲復國為君,大器而晚成。

晉文公即位後第一件事,大肆分封,犒賞眾追隨者,自是不在話下。

誰知晉文公心中,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將散居在各國的夫人全部接來團聚。

第一位是秦國的懷嬴,懷嬴本身是眾夫人中最年輕的,臉龐清麗秀逸,身材有若靈山秀嶺。

最厲害的是有秦穆公這個老岳的存在,晉文公絕對不能得罪。

第二位是晉國蒲城的逼姞,從二十五歲等到四十四歲,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都處於寡居中,同時還要撫養兒子晉歡,各種心酸只有她一人扛。

接回逼姞,重耳宣布立她的兒子晉歡為太子,母以子貴,逼姞總算熬到頭了。

第三位是翟國的季隗,與重耳一起生活了十二年,與重耳感情最深,她等待了七年,為晉文公撫養兩個孩子,手裡牽著,懷裡抱著,終於苦盡甘來。

第四位是齊國的齊姜,她是晉文公最迷戀的夫人,四年前若不是這位美女當機立斷,放棄自己的幸福,晉文公可能真的會老死齊國。

第五位是楚國的荊羋,她與晉文公相處的時間最短,卻令晉文公印象深刻,日思夜想。

算上這些夫人陪嫁的美女,濟濟一堂,大團圓的結局,非常美好。

至於追隨晉文公流亡的各位兄弟,不離不棄,矢志不渝,成為一段歷史佳話,傳頌千秋。

當年從晉國出去的時候多是少年郎,此時一個個兩鬢斑白,歲月催人老啊。

告別,十九年的流亡生涯!

告別,提著腦袋過日子的歲月!

告別,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晉文公即位,雖然留在晉國的卿大夫官職不變,但是參與朝政的核心成員,全都是追隨他流亡的兄弟。

這本屬於正常現象,卻造成了另一種惡果。

卻芮、呂省二人,本是晉惠公時期排名前兩位的上卿,現在卻淡出了執政層,這一點他二人倒是早已料到。

只是每逢上朝,晉文公的這些弟兄,對他們冷眼冷語,晉文公也從不出言阻止,令這二人大為光火。

卻芮、呂省本身很有能力,兢兢業業輔佐晉惠公十幾年,在晉國的勢力非常大。

前不久卻芮、呂省投誠,更多的是迫於秦軍的威脅,如今秦軍退去,只剩下三千秦國甲士把守宮城,絳都城許多守將又都是他二人提拔的,因此絳都在他們的掌控當中。

卻芮、呂省決定謀反,扶持其他晉國公子。

他們秘密聯絡心腹將領,準備從封地調兵,再打開絳都城門,一舉攻打宮城,弒殺晉文公。

卻芮、呂省的心腹,都是多年老交情的戰友,個個把名譽看得比性命還重,同時也害怕晉文公用這幫流亡人士替代自己,於是都願意效死命,除了一個人之外。

這個人叫勃鞮,二十年前,他壯年的時候,奉晉獻公之命,前往蒲城擒拿晉文公。

當初晉獻公限他三日之內動身前往,他次日便去了,非常敬業。

在蒲城,勃鞮追殺晉文公的時候,用劍砍下了晉文公的一塊衣袂,形勢非常危急。

後來勃鞮又自告奮勇,向晉獻公請命,出兵翟國,擒拿晉文公。

隨後勃鞮在翟國陳兵兩個多月,沒有抓獲晉文公,最後被晉獻公召回。

到了晉惠公時期,勃鞮獲得黃金百鎰作為經費,專門用來收買刺客,行刺晉文公,這直接導致了晉文公從翟國開始的七年流亡生涯。

二十年來,勃鞮的職責,相當於「刺殺重耳辦公室主任」,他與晉文公之間的冤讎,自是不用多講,勃鞮本是最不可能向晉文公妥協的人。

世事難料,膽力過人的勃鞮如今老了,膽和力都小了,他懼怕事情不成子孫受到牽連,於是厚著臉皮到晉文公處,告發卻芮和呂省。

晉文公聞卻芮和呂省要謀反,心驚肉跳之餘竟然毫無辦法,他雖然有三千秦國甲士,但是他在晉國根基遠不如這二人,真有事他未必能全身而退。

於是,晉文公假裝有病免朝數日,以他這個年齡倒是正常現象,隨後偷偷溜出晉國,到秦國請秦穆公出兵。

某日夜晚,星光黯淡,天氣乾燥,正是卻芮和呂省起兵的日子。

叛軍各帶兵器火種,攻入絳都宮城,放起火來。

火光中但見戈甲紛紛,東沖西撞,宦官宮女遇火者,焦頭爛額;逢兵者,傷肢損體。

哀哭之聲,耳不忍聞。

只可惜,叛軍並沒有發現晉文公,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次日一早,晉國公卿皆知卻芮和呂省謀反了,而這二人並沒有殺死晉文公,心中更加忐忑。

隨後卻芮和呂省屯兵絳都城外,晉國暫時處於無國君狀態,除了趙衰等少數幾人知道晉文公下落,整個晉國都瀰漫在不穩定的氣氛中。

恰在這時,秦穆公向卻芮和呂省拋來橄欖枝,要與這二人商議為晉國立新君。

此二人正騎虎難下,遂欣然前往中立地河西,由於統領的軍士不足,二人為秦軍所殺,晉文公回國復位。

晉文公雖然王者歸來,但是卻芮和呂省叛亂事件,給了他很大打擊。

他決心重新改組晉國朝堂,平衡各方勢力,以免悲劇重演。

按照周朝的體系,最強大的諸侯可以允許設立三軍,晉國當然滿足這個條件,晉文公初設三軍建制。

晉文公確立晉國三軍建制,三軍六卿,軍政一體,中軍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六卿全是豪族。

選自風長眼量著《地圖裡的興亡:秦,從部落到帝國》《地圖裡的興亡:三家分晉,烽火中原》(中國地圖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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