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公：你之砒霜，我的honey

晉文公重耳是春秋時期繼齊桓公之後的第二個霸主。

這個霸主，非但有周天子認證，還因為遏制住了楚國向中原擴張的勢頭。

楚國當時被中原諸國視為蠻夷。

顧頡剛曾說：「有了他們父子（指晉文公父子），春秋時的中原諸國才獲得休養生息的機會，才漸漸孕育了後來諸子百家的燦爛文化」。

這個評價，個人認為是有些過的。

但看看他的對手，又不能否認他的雄才大略。

晉文公六十一歲繼位，四年後就在城濮大勝楚國，對手是楚成王。

要知道，這是一個齊桓公合中原諸侯之力，周旋十數年都討不到半點便宜的強大國家和君王。

重耳的經國大業，今天不細談，主要聊聊他的妹子們。

讓我們好奇的是，同樣是美人，為什麼人家的就是紅顏禍水破家敗國，你重耳的就是紅顏知己深明大義？

1.

晉獻公十八年，重耳四十二歲，作為春秋時期大國晉國國君的兒子，他享受著超越同時代99%人的生活。

常人畢生追求的輕裘肥馬，對他來說，只是玩剩下的。

若有雄心壯志，可輔助國君出將入相，千載留名。

即或政治上不得意，亦能夜夜醇酒婦人。

但是這一年，一個推動他最終走上國君之位的女人出現了。

這個女人叫驪姬，是重耳父親晉獻公的夫人，很受獻公寵愛。

一般寵妃加少子，就會開啟一個慣用模式：奪嫡！

驪姬通過收買獻公身邊幾個寵臣，逐漸令獻公疏遠了太子申生，連帶著處理了潛在競爭對手重耳和夷吾。

最終，通過陷害太子下毒，逼得申生自殺，重耳和夷吾逃亡到其它國家。

重耳逃到了他母親的故國，狄國。

在這裡，重耳遇到了他的第一位紅顏知己。

狄國國君對他不錯，好吃好喝款待著，討伐咎如國，俘獲兩個絕色美女，名叔隗，季隗，把季隗嫁給重耳，叔隗嫁給了重耳的隨從趙衰（這個趙衰也不簡單，是趙國君王的祖先，以後慢慢聊）。

這兩位美人是咎如國貴族子女，時諺云：前叔隗，後季隗，如珠比玉生光輝。

可謂國色天香。

不過那時，季隗才十多歲，重耳已是她父親的年齡了。

重耳在狄國一住就是十二年，還生下兩個兒子。

一個逃亡王子，一個喪邦公主，老夫少妻，相濡以沫，這麼過下去，也是歲月靜好。

然而，歷史不給他們這樣的機會。

2.

重耳在狄國居住的這些年，晉國朝堂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晉國權臣里克、邳鄭父兩度弒殺幼主，清除驪姬一黨，掌握了晉國軍政大權。

並派使者到梁國迎立重耳的弟弟夷吾為君。

其實一開始，里克最先想到的是重耳，但重耳和謀臣考慮後，婉拒了他的請求。

原因是里克此時在國內隻手遮天，貿然回去，只怕進退兩難。

夷吾也不是沒有這方面擔心，不過他做了兩個預防措施：

其一，答應賜予里克百里封地，以討其歡心。

其二，引秦國為外援，請求秦穆公派兵護送，答應事成之後，以河西五城贈送秦國。

果然，夷吾順利上位，是為晉惠公。

但也就是這兩條承諾，間接為重耳鋪平了道路。

夷吾一回國，就反悔了，拒絕割讓河西五城，對於里克封地的事，也絕口不提。

秦穆公大為光火，卻也無可奈何，而里克、邳鄭父等人，眼見國君承諾不兌現，還不斷提拔自己的親信故舊，滲透到自己勢力範圍內，也十分後悔。

於是，原先的內助外援忽然聯合起來，成了反對派。

夷吾陣營里也不乏有識之士，力勸夷吾先下手為強，誅殺了里克、邳鄭父等人，大肆清洗其黨羽。

夷吾派兵包圍里克宅院時，讓人向里喊話：「微子則不及此。

雖然，子弒二君與一大夫，為子君者不亦難乎？」

當你里克的國君，太難了，同理，當你夷吾的臣下，也太難了。

里克等人畢竟是晉國老臣，當年隨著晉獻公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樹大根深，何況還是擁立他的人。

夷吾此舉，雖然短時間內穩固了權力，但搞得人心盡失，晉國上下惶惑不安。

不過，這還不是最嚴重的，真正的危機，正在步步逼近。

夷吾繼位後，晉國年年災荒，五穀不收，倉廩空虛，無奈之下，只能向秦國買糧。

這其實也是一個兩面光的計謀。

夷吾的謀臣卻芮向其獻計：可以對秦說我們只是暫緩割讓五城，現在向其借糧，他們不給，理虧的是他們，五城也就不用割讓了。

總之是無論如何都占盡便宜。

使者到了秦國，朝野譁然，晉國的得寸進尺令秦國人激憤不已。

然而，秦穆公君相的胸襟氣度，畢竟異於常人，秦穆公說：「負我者，夷吾，百姓何辜！」

於是大發舟車，運糧萬斛，糧車上的白帆從秦都到晉都，八百里路途首尾相連，絡繹不絕，史稱「泛舟之役」。

無數晉國的饑民，因為秦穆公這一壯舉，活了下來。

巧的是，第二年，秦國大災，派使者向大豐收的晉國購糧。

夷吾的舅舅虢射獻計：我們不割讓五城，秦國已經成為我們的仇敵，何必拿糧食資助敵國呢？

晉惠公有個特點，就是能一以貫之地採用錯誤策略，這是很難的，但夷吾就是做到了，斷然拒絕了秦穆公購糧的請求。

這一次，秦穆公再也無法忍耐了，盡起精銳，大舉伐晉。

秦國上下，胸中怒火萬丈，而晉人則是面有慚色。

雙方大戰於韓原，秦國生擒晉惠公。

秦穆公原本要殺掉夷吾，祭祀祖先，經過秦穆公夫人調停（她是夷吾的姐姐）以及一番討價還價，晉國割讓五城，並讓太子圉入質於秦，穆公這才放夷吾歸國。

經過這兩件事，夷吾威望降到冰點，如果能統計，支持率只怕只能到個位數，他自己也感到顏面盡失，權位受到威脅，不過，人家可沒有知恥後勇，而是選擇派出侍衛，準備去除自己的心病，重耳。

3.

重耳人緣好，立刻得知了夷吾的這一動向。

但狄國是個小國，又緊挨著晉國，即便這次躲過追殺，也頂不住晉國的壓力。

無奈之下，只能再次逃亡。

臨行前，重耳對季隗說：「你等我二十五年，如果我沒有消息，你就改嫁吧。

」

季隗不由得笑了起來：「二十五年，我墳上的柏樹都長大了，但即便如此，我還是等你。

」

有時候，說對一句話，比點燃十座烽火台都管用。

五十歲的重耳熱淚盈眶，狠心前行，但二人都知道，前路生死未卜，今生只怕無緣相見了。

天地雖大，又有何處可以容身呢？

選來選去，重耳選擇了齊國。

為什麼選齊國？

齊國是春秋時期第一代霸主，齊桓公可是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人物。

如果有人能夠支持重耳上位，非齊桓公莫屬。

於是重耳主僕滿懷著憧憬去往齊國，矢志奪位，然後，重耳又安樂了起來……

齊桓公對重耳很好，選了個宗室之女齊姜嫁給重耳，還陪嫁了二十輛駟馬大車，但就是絕口不提讓重耳回國之事。

不是重耳所託非人，只不過，他來晚了。

其時管仲已逝，齊桓公老來倦怠，再也沒有精力去插手別國事務。

重耳倒是隨意而安，一班隨從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我們又不是來消閒度假的！

眾人在齊國一住，就是五年。

還好，嫁給重耳的齊姜，是一位剛毅明理的奇女子。

齊桓公去世後，朝政被幾個佞臣分別把持，諸位公子停屍不顧，束甲相攻。

經過一番權力角逐，齊孝公繼位，經過這番內亂，齊國實力大損，內憂外患，霸權不再，自顧且不暇，何況助重耳登位。

重耳隨從趙衰，狐偃看在眼裡，更加擔心，幾位謀臣聚在一棵大桑樹下，密謀劫持重耳離齊。

桑樹枝繁葉茂，眾人根本沒有注意，齊姜的侍女就在樹上採桑。

這可是危及眾人性命的大事！

齊國之所以願意好吃好喝供養重耳眾人，無非是奇貨可居，期望有一天重耳登位，能夠給齊國帶來利益。

此時這麼大一筆風險投資就要打水漂，齊國君臣怎麼會善罷甘休？

侍女回報齊姜，齊姜立刻就意識到了上面的問題。

換做尋常女子，早就跑進宮，哭哭啼啼要娘家人做主了，很多年後，唐朝郭子儀那兒媳，不就是這麼做的嘛。

然而齊姜一刻都沒有猶豫，立刻處死侍女，秘密與趙衰，狐偃聯絡。

趙衰等人驚得渾身大汗，堅決不承認有過這樣的計劃。

齊姜卻道：不承認也沒有關係，好男兒志在四方，我願意幫你們。

趙衰等人一時轉不過彎來，但細想，也沒有什麼更好的選擇，就硬著頭皮答應了。

當夜，齊姜備了美酒佳肴，請夫君喝酒。

酒至半酣，將狐偃等計謀和盤托出。

重耳大驚失色，說這幫混蛋鬧什麼？！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折騰什麼，此間安樂，我也不願意離開你。

齊姜抹去臉上的淚水說，既然你不願意離開，我們夫妻好好喝一杯。

重耳開懷暢飲，二人備極溫存，重耳不覺大醉，齊姜命人將重耳用毯子裹住，送給在外久候的狐偃等人，星夜離開了齊國。

私縱如此重要的人物，乃是重罪，但齊姜沒有猶豫。

重耳醒來後，雷霆大怒，奪過兵刃就要殺自己的舅舅（狐偃）。

後世之人看到這裡，都譏笑他胸無大志，但這是有失公允的，一個五十六七歲老人，想要一個安適的晚年，這並不過分。

情緒發泄完，重耳嘆了一口氣，繼續前行，這一次，是真的不知道去哪裡了。

4.

就在重耳周遊列國，輾轉江湖的時候，晉國朝堂，又發生了大變。

晉惠公自被俘歸國後，鬱鬱寡歡，沒幾年，就得了重病，眼看就快不行了。

這可急壞了在秦國做人質的太子圉。

名為太子，但人家惠公還有其他兒子呢。

再說他在秦國做人質多年，國內支持者不多，一個不小心，那個原本屬於他的國君之位，就是別人的了。

他要回去爭家產。

他老子是詐，利用完秦國就過河拆橋，而他本人，則是笨。

一聽說老子快不行了，太子圉連招呼都不打，直接從秦國溜走了。

獻公死後，太子圉繼位，是為晉懷公。

秦穆公已經出離憤怒了，你老子的國君之位是我扶上去的，你在秦國，我好吃好喝供養了這麼多年，女兒都嫁給你了，將來還不是要擁立你做晉君，你竟然說走就走！

簡直奇恥大辱！

憤怒的秦穆公這次下定決心，一定要讓夷吾一支下台。

於是他派使者，找到寄居楚國的重耳，表示願意出兵送他回國繼位。

這一次，重耳沒有拒絕。

到了秦國，秦穆公以諸侯之禮相待，並且選了五名宗室之女來結親。

誰知道這下，重耳斷然拒絕。

原因是穆公欲嫁的女兒，叫懷贏，而懷贏是太子圉在秦國為質時的妻子，也就是重耳的親侄媳婦。

重耳的隨從們都不敢言語，人倫大道，如何勸諫呢？

唯有重耳的老師胥臣力主接納懷贏：我們都要去攻打圉的國家了，何況他的一個前妻！如果沒有秦國的支持，回國只是鏡花水月，難道就因為一點小禮節，就忘記了大恥大辱嗎？

這其實是秦穆公要的一個承諾，既為泄憤，也為了看看重耳的決心。

重耳猶豫再三，終於答應迎娶懷贏，秦穆公大喜，親自與重耳飲宴，席間答應出兵助重耳奪位。

估計太子圉著急忙慌，想權力想得發瘋了，連一句「你等我」都沒給，要不然，懷贏一柄匕首，就可以除了他父子的宿敵。

公元前636年，秦穆公派兵護送重耳回國，晉懷公下令抵抗，誰知道重耳民心所向，竟然無人聽命。

朝中的大臣們，審時度勢，紛紛與狐偃結盟，重耳二壬寅日進入晉軍中。

丙午日，到達曲沃。

丁未日，到武宮朝拜即位，一路勢如破竹。

大臣們紛紛到曲沃朝拜，晉懷公只好逃到高粱，不久就被殺死。

流亡十九年，歷盡艱辛，重耳終於登上國君之位，是為晉文公。

所以關於懷贏這個人（現在應該叫文贏了），對晉懷公來說，帶來了厄運，而對於重耳而言，卻是莫大的助力，這就讓人紅顏禍水論的直男們無所適從，原本就不清晰的頭腦更加混亂了。

最後，說說三位夫人的結局。

晉文公繼位後，懷贏自然是跟著去了晉國，狄君派人朝賀，順便把季隗母子送到晉國，晉文公大喜，開玩笑說：「還好沒有到二十五年啊。

」

他當然也沒忘記齊姜，忙遣使去往齊國，迎接齊姜。

眼看就是一場宮斗大戲啊！

不過，抱歉，讓各位失望啦，王子和公主們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晉文公非但抱得美人們歸，還得到了齊、秦的支持，為之後稱霸天下，打好了基礎。

真的很想問問從前那些寫史的，還好意思怪妹喜，怪妲己，怪褒姒，怪楊玉環，怪陳圓圓嗎？

囉嗦幾句：

重耳這個人，很有意思，用兩個字總結，是「真實」。

他沒有什麼君主光環，雖然是王子，但一直被命運推著走，談不上什麼意志堅定，跟我們普通人一樣。

喜歡安逸，時常惦記這那一畝三分地，哦，還有妹子們。

但就是這樣的真實，才是歷史最有意義的地方。

平常人，沒有書傳記載，我們根本無法了解，但如果你願意聽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絮叨平生，就會發現，每個人，都是英雄！

重耳也有英雄的一面。

流亡到楚國的時候，楚成王請他喝酒，喝到半醉，楚成王半真半假的問：「我如此厚待你，今後你回國為君，如何報答我？」

他回答：「將來如果我軍與楚軍相遇，願意退避三舍，以報答君王厚恩。

」

他的隨從們，估計冷汗都下來了，楚國將士見他無禮，手都握到了刀柄上，只待君主一聲令下，就把他剁成肉泥。

這個時候，殺掉他，跟踩死一隻螞蟻，也差不多了多少。

但他就是不空許承諾，不辱國格。

好在楚成王英雄惜英雄，越發敬重。

重耳此舉，跟他那個先是巧言令色，要送這送那，完了又過河拆橋的膿包弟弟夷吾，相去何止霄壤。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