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五四談科學劉源俊 - 東吳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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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時代提倡科學,不止因為其實用價值,也注意到其精神及方法(名為「賽 ... 然而必須說,八十年來,知識界在科學態度的提倡與培養這方面,一直是失敗的。

第二屆華人地區通識教育研討會   要言科學精神            東吳大學校長劉源俊   五四運動迄今已逾八十年。

「五四」時代提倡科學,不止因為其實用價值,也注意到其精神及方法(名為「賽先生」)。

科學月刊創刊迄今也即將屆卅年。

科學月刊在「寫在零期出版之前」(民國五十八年八月)的發起辭中提到「.......不但要普及科學,介紹新知,並且要啟發民智,培養科學的態度,為健全的理想社會奠定基礎。

」然而必須說,八十年來,知識界在科學態度的提倡與培養這方面,一直是失敗的。

「五四」時代的「賽先生」不過是曇花一現,很快就為工業建國的洪流所淹沒;到現在,則政府「提倡科學」不外兩種用意,一是發展技學與技術以利用厚生,增進國防,二是增加論文篇數以提高SCI排名--總之是為急功近利(甚至有些人是想多培養幾個諾貝爾獎得主)。

大致而言,科學一詞並沒有被真正理解;提倡者總是藉其名各說各話,以致大家莫衷一是,最後則是掌握最大資源者擁有最高的發言地位。

我深深感覺到,要提倡一樣觀念,必須用能落實在自己文化中的語言,而且要簡單易懂,才能冀其有功,否則會事倍功半,或以訛傳訛。

「賽先生」是音譯,「科學」一詞來自日譯,都不能顧名思其義,因此不論是提倡「賽先生」或是提倡「科學精神」,在一般人心中一定是不知所云,不過是玩弄名詞而已。

日譯科學,原有「分科之學」之義,拿來譯sciences(諸學)或可,譯science則完全不能掌握其精義。

science原本之意,其實即中國的「學問」,學問之道在《中庸》裏講得很清楚,要「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精神與方法是知識之所由來。

要提倡技學(technologies)須先提倡科學(sciences);而要提倡科學,應先提倡學問(science)的精神與方法。

至於學問的精神與方法則不止可以用在知的領域,更可以用在行(做人做事)的領域。

十六世紀以降,西洋「現代學問」(modernscience)興起,發展出一套「科學方法」來,其中包括實驗、觀察、形成概念、建構理論、驗證等,建構理論的方法則有所謂歸納法與演繹法。

有理論之後,則可促進技術之進步;此泰西現代文明之由來。

然而,多年來,學問方法固多有探討,「方法論」且是大學中許多學系的必修科目,學問精神(或「科學精神」)則少見談論。

一般比較熟悉的不過是胡適之先生所說「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之類。

若隨便問一個人,「什麼是科學精神?」或「何謂不科學?」,恐怕不是答不出來,就是不得要領。

其實,《中庸》的「博學之、審問之…」一句,若作一現代詮釋,似可以涵蓋「現代學問」的精義;即:經廣泛並仔細觀察蒐集事情(博學之),揀選其中有用之資訊(審問之),用心形成概念並建構理論(慎思之、明辨之),然後付諸應用(篤行之)。

這一詮釋可以用到物,也可以用到人世。

  務實、明理、善用   由於一般人習用「科學」一詞,不察其義,所以有各式各樣的誤解。

其實要說明科學,應分三個層次來說才能講得清楚,即:科學精神、科學方法與科學知識。

所謂科學精神,可以概括為務實、明理與善用三方面。

說提倡科學精神,不如說提倡務實、提倡明理、提倡善用來得清楚明白。

若要批評一個人,說他「不科學」,也不如批評他「不務實」,或「不明理」,或是「不善用」。

先談「務實」。

觀察、實驗或調查都應「無徵不信」,即要求證據,而證據應該愈確實愈好。

然而任何觀察都容有出入(誤差),所以完全的「真確」是不可能達到的,如何是好呢?必須「精益求精」,例如現在的儀器已可測量到一位小數,就希望未來的儀器可以更測量到兩位小數。

另外,在蒐集資料或描述的過程中,常常大家還忽略一點,就是應該「知所先後」,還要「適可而止」;換言之,要會抓重點,先抓最主要的重點,然後抓其次的重點,然後抓再次的重點,等而下之。

舉個簡單的例子。

如果要一個人描述地球的形狀,說是球形對嗎?一定不真確,因為經過測量之後大家知道有些扁。

但是說是扁球形對嗎?還是不真確,因為北極處有一些兒凸。

那麼說是有點兒凸的扁球行嗎?還是不真確,因為到最後大家知道這裏有喜馬拉雅山,那裡有大峽谷,…甚至這裏還有棵大樹…。

那麼地球形狀到底是什麼呢?一味要求真確,根本就無法描述,反而是「不務實」!為小學生講地球形狀,球形即可;為中學生講,可以提到有點扁(但要注意,扁的程度非常小,小於百分之一;換言之,地球的圓,比任何用圓規在紙上畫的圓還圓);為理科二年級以上的大學生講,或許可以提到用「球諧函數」展開的觀念。

歸結來說,「務實」包括了「無徵不信」、「精益求精」、「知所先後」與「適可而止」這些觀念。

其次談「明理」。

依據觀察的現象與事情來建構抽象的理論,其基本著眼點乃是要「執簡馭繁」、「綱舉目張」。

然而必須認識到,任何理乃是孟子所說的「心之所同然」;既是心的產物,就不可能是「真理」。

而任何理都有其適用的範圍,所以必須「知有所止」,不可能放之四海皆準(當然愈能普適的理論愈會受到推崇)。

什麼樣的說法言之成理呢?則必須一能「自圓其說」(即「統貫」);二能「旁通」,即不孤立而能與其他的理相通;三能經得起重覆驗證。

理必須不怕挑戰,因為「愈辯愈明」;當遇到不同的理都能適用同一類現象時,則應容許「並行而不悖」,然後再經由時間的考驗,「擇優去劣」。

任何理論都有其「本」(paradigm),「本立而道生」。

又,理論的發展必有其淵源,所以必須溫故才能創新。

其實,《論語》中所說「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一句,若重新以現代語彙來詮釋,頗能說明「明理」精神:「毋意」指理論必須「統貫」(consistent),不可率意逕行;「毋必」指知「有涯」(limited);「毋固」即相當於Popper所說的「可否證」(falsifiable)或「可辯駁」(refutable);「毋我」則有兩層意義,一指要「可說」(communicable),一指要能「旁通」(compatible),總之必須是「心之所同然」(inter-subjective),不然就不是「理」,只是戴震所說的「意見」。

再談「善用」。

一般人是活在現象界的層次;以前的農業社會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到現代則資訊充斥,多數人不經大腦。

直接從現象界的體會也能應用,但終是小用;從現象界建構出理論來,則容有大用。

此泰西自科學昌明後突飛猛晉的基本原因。

務實與明理的精神本身就有大用,可應用到做學問、做事各方面;而科學理論所衍生的技學可利用厚生;至於科技發展所帶給人們的諸多禍害與隱憂,更是需要善用科學方法與知識去解決。

善用之道首需善心,其次要「循序漸進」,要「因境制宜」,要「兼籌並顧」,最後才可能「止於至善」(恰到好處)。

所謂「科學方法」,指的是據「科學精神」所發展的方法,視研究對象而異,並不能一概而論。

近人甚至有「學問無定法」(AgainstMethods)之論,在此不贅。

至於「科學知識」,則指本科學精神,用科學方法所獲得的知識。

大英百科全書將學問分野為五大類—邏輯、數學、科學、哲學、人文學與史學;其中科學又有自然科學、社會科學與人文科學之分。

  澄清一般誤解   科學要義既如上述,在這裡要澄清常見的一些誤解: 一、科學並非只是所謂科學家的事,更不要以為科學家才懂科學。

普通人只要「務實」、「明理」、「善用」,就有科學精神,反而我們常看到許多知名的「科學家」,說起話來或做起事來,卻很「不科學」。

二、我們不能認為現代人比較科學,古代人比較不科學;因為可以舉出許多例子來說,現代與古代同樣有務實明理之人,有不務實不明理之人。

同樣的,中國與西方都有務實明理之人,也都有不務實不明理之人。

三、科學並非萬能,但很有用(powerful)。

四、科學講究冷靜,而非客觀;因為任何理論都是心的產物。

五、科學講究超然,而非價值中立;前述務實、明理與善用就是一種價值。

六、一般人習慣用「求真」來描述科學精神,但科學不可能求得「真確」,亦不可能求得「真理」,而是「認真」,「真求」是「實事求是」;另方面則「求美」與「求善」也許更能代表科學精神。

七、理論一旦形成,就成了應用的依據,其中必有「信」的要素在;但科學講究的是「誠信」,而非「迷信」。

八、任何理論都是「發明」(invention),而非「發現」(discovery)。

九、理論講究「成一家之言」(即形成「典範」,有所「本」),但不可孤立。

十、科學本是人類文化的重要成分,一般人把「文化」的意涵窄化為「人文」,甚至又進一步窄化為文藝之類,是顯然不認識文化,或對科學有嚴重誤解。

  真求美善、易簡又新   前面將「科學精神」歸納為「務實、明理、善用」三樣。

至於「民主精神」的精義又是什麼呢?似可歸納為「尊重、講理、 制衡」三樣。

「科學」與「民主」在注重「理」字上是相通的。

何謂理?孟子說「心之能同然」;《易.繫辭》有「易簡而天下之理得,易則易知,簡則易從」;王安石〈答司馬諫議書〉有謂「蓋儒者所爭,猶在於名實,名實以明,而天下之理得矣」;戴震〈理〉有謂「理也者,情(按:實也)之不爽失也,未有情不得而理得者也」。

「理」字是科學與民主之要義,應當給予進一步闡發。

最近思考,更體會出用「真求美善、易簡又新」八個字來詮釋「理」。

首先,一般總以為「科學求真,藝術求美,宗教求善」,這是錯誤的說法:第一,科學不可能求到真理,科學精神是要認真地去求理(所謂「實事求是」),所以應該強調是「真求」而非「求真」;第二,美、善兩因素在科學都是不可或缺的,任何科學理論必須漂亮(本身既統貫,又要與其他理論旁通),也必須有用(求普適,能預測,能實用),所以說「真求美善」。

其次,《易.繫辭》提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科學精神要義之一是執簡馭繁,所以《易》是抓到了要點。

然而舉例而言,許多研究易學的人往往陷於泥古不化,硬是將兩千多年前的易經拿來在現世上套;固然可能有成功之處,然而卻嚴重忽略了另一項科學精神的要義,也就是《大學》上所說「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及《論語》上所說「溫故而知新」的創新精神。

科學理論必須不斷因為現象界的發展而革新,否則就不符合其基本精神。

所以說「易簡又新」。

「科學」本是人類文化中的重要成分,「真求美善、易簡又新」則是基本的人文主義精神。

因此若從源頭上看,各分科之學,其精神本相通;而各門科學對象不同,方法各異,學者遂有術業各有專攻的差別。

大家常引C.P.Snow的話,講文科與理科間的鴻溝,那是西方人的說法。

然而我們看,在美國的大學裡,通常文科與理科是同屬一個學院(或文理學院College ofArtsandSciencesorCollegeofLettersandSciences,或博雅學院CollegeofLiberal Arts),文理雖有鴻溝,卻還統合在一個屋簷下;在我們這裡則不知道是什麼因素使然,連抄襲西方都抄錯,把文科與理科一開始就分得清清楚楚,各屬不同學院。

甚且,人家是文、理一家,我們一般人則習慣於把理、工混為一談。

換言之,如果說在西方,文科與理科之間有鴻溝,則在我們這裡,文科與理科之間有一道崇高的分水嶺。

  結語   我們提倡科學,首先要正本清源,了解學問的本質,體認學問精神的精義,然後推及實用及實行的範疇。

社會是人之積聚,人是心之器。

學問是人的理性之產物。

如何發揚理性,締建美而善的社會,是過去人類文化史的主脈絡,更是廿一世紀我們面臨的重大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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