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荒野的日子 - 今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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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是經營企業的,從經營企業走入大自然,再走進人文關懷,這都是認識徐仁修老師之後才發生。

」馬來西亞荒野保護協會第一任會長蘇添益說。

他回憶第一 ... 在今天看見明天 × 我在荒野的日子 不愛上媒體宣傳知名度,徐仁修寧可把時間花在大自然裡,拍攝美的照片。

圖為金門。

《報導者》方德琳、何欣潔、王文彥 品味收藏 1008期 2016-04-1414:21 +A -A 加入收藏 背扛腳架、手拿相機,他是人稱「自然生態教父」的徐仁修,他曾為了觀察獼猴,在墾丁熱帶季風林裡生活兩年,也曾隻身闖蕩金三角、婆羅洲雨林,以大自然遊俠自居;五十歲創立荒野保護協會,七十歲為生態播種重出江湖,他在荒野休養生息,而後到人間說動人的故事,既愛荒野也愛人。

編按:本文經網路媒體《報導者》授權刊登。

《報導者》將於四月二十日推出《亞洲森林保育》專題,跟著徐仁修腳步走訪中國、馬來西亞與台灣,看被他影響的人如何在當地第一線加入保育森林行列,在經濟巨斧下,留下一片森林淨土。

自從二○○一年卸任荒野保護協會理事長後,徐仁修幾乎就從台灣公眾舞台上消失。

他四十多本著作裡,只有三、四本是在這時間後出版,而過去曾有年達兩百場演講紀錄,現在也只有在荒野協會內訓或學校中零星見到。

看似消失,但其實過去十年,徐仁修腳步未曾停歇,在中國、馬來西亞、尼加拉瓜等國家,不斷散播荒野理念,促使當地也有跟台灣荒野保護協會一樣的自然教育組織。

「他是走在第一線去佈道的人。

」馬來西亞籍的鄭揚耀在二○○○年擔任徐仁修的導遊,在一趟森林之旅後被徐說服,最後成了砂勞越荒野協會第一屆會長;如同醫師作家李偉文當初也是聽了徐仁修演講,於一九九五年共同創辦了台灣荒野保護協會。

他的地位不在搶救多少森林、保護多少瀕臨絕種的野生動物,反而是他在關鍵時刻影響關鍵人物、去做關鍵事的能力。

他談起荒野時孺慕摯愛的熱情,在大自然裡得到心靈的滿足,「台灣沒有第二個像他這麼有魅力、煽動性。

」李偉文說。

「我原本是經營企業的,從經營企業走入大自然,再走進人文關懷,這都是認識徐仁修老師之後才發生。

」馬來西亞荒野保護協會第一任會長蘇添益說。

他回憶第一次受到徐仁修的感動,是透過他的照片跟解說,才知道馬來西亞的熱帶雨林這麼美,「沒有一個馬來西亞人比這位台灣人更認識我們自己的雨林,身為馬來西亞人,我覺得很丟臉。

」就這樣,另一位被徐仁修「感召」的人,義無反顧地投入自然生態教育,成為馬來西亞一顆很具生命力的荒野種子。

英特爾台灣分公司前業務主管王財貴是徐仁修多年老友,也多年贊助荒野協會,他說:「徐仁修是很有能量的人。

」在商場多年,看到會做事的人不少,但具有改變別人生命的人卻很少見。

為什麼徐仁修可以感染別人去行動,成為台灣自然生態教育圈的「精神領袖」,或許可從他在中國所做的事情找到蛛絲馬跡。

早在二○○○年,在中國還是環保沙漠時,徐仁修就已在此播種。

當年,中國環保作家唐錫陽請徐仁修到新疆參與「大學生綠色營」,與各地大學生一起探險。

○五年揭露廣東貴嶼電子廢棄物汙染的賴芸,就是當時培養出來的好手之一。

賴芸回憶,一路上從荒原、戈壁,走到森林、雪山,自然生態的豐富多變令人震撼,難以形容。

「參與綠色營、跟徐老師等前輩一起學習的經驗,改變了我的一生。

」 新疆行之後,「綠色營」開始遇到瓶頸,生態遭破壞的調查報告,激不起各界搶救、響應的火花。

○六年,綠色營確定轉型走向徐仁修的「自然生態觀察體驗」,訓練自然解說員為重心。

從○七年的長白山到去年福建的君子峰,徐仁修連續九年成為綠色營固定講師,每年都從台灣帶隊進行解說員培訓。

自掏腰包張羅講師機票「這不是犧牲,我也得到很多」   目前,中國各地自然教育的第一線支柱,幾乎都從綠色營開枝散葉,是徐仁修的徒子徒孫。

以保護生物多樣性為宗旨的北大崇左生物多樣性研究基地副主任秦大公說:「七、八百位自然教育的工作者,有三分之二都是徐仁修的學生。

」 曾參與培訓工作的台灣生態攝影師彭永松說:「我們去綠色營當講師都是志工,沒有拿費用,機票錢都是老師想辦法。

」沒有演講費,還要張羅講師群的機票;過去十年,徐仁修就靠企業家朋友們的贊助撐過來。

彭永松說:「看他那種精神和毅力,當然只能相挺嘍。

」 問他為什麼願意自掏腰包?徐仁修揮揮手說,「這不是什麼犧牲,我也得到很多。

」能講課又能拍照,就是最大的享受。

「三十個人當中,只要有一個像賴芸一樣,就值得了!」對他來說,再播下一顆荒野種子,比拿報酬更重要、更有成就感。

近兩年他在中國炙手可熱,前年,北京大學出版社選了他十本著作(台灣已絕版)套書出版,其中《動物記事》在中國獲選一四年度「大眾喜愛的五十種圖書」之一。

「我們也很驚訝,這是網路票選,徐老師根本沒作宣傳。

」荒野保護協會創始會員林國香說。

一五年十一月上旬,徐仁修來到氣溫攝氏五度的北京,他從這裡一路往南到香港、深圳,十六天行程安排了九場演講。

拗不過各方人情攻勢,又額外加了清華大學跟北大附中兩場。

北大附中校長張繼達說:「仰慕徐老師已久,聽到他來北京,無論如何也要把他請過來一趟。

」演講空檔,一路上都有粉絲跟追,甚至追到旅館,只為聽他到各地冒險的故事。

接近午夜人群猶未散,讓他只好一邊收拾行李、一邊開講。

二十年前的台灣與現在的中國及馬來西亞,正處在同一個軌跡上,徐仁修同樣扮演在曠野開路的先鋒角色,阿里巴巴公益委員琉璃說,徐仁修的理念,恰是今日中國所需要的。

他的鏡頭只拍美「用美和良善推動環保」   在第一線擔任自然教育佈道者,徐仁修的「扮相」,不是聲嘶力竭控訴破壞的抗爭者,而是以傳遞自然之美的「感性」攝影家、作家亮相。

雖然,台灣第一篇生態浩劫的評論文章出自於他,發表於一九七四年中央日報副刊的《失去的地平線》,用他親眼所見控訴森林被濫墾濫伐的崩毀,但他卻沒有繼續走上控訴之路。

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教授吳明益,在《台灣現代自然書寫的作家論》中寫到,「與環境議題報導者從報導生態環境的破敗著手不同,徐仁修後來走上的卻是一條以『美』的表述(特別是攝影),喚醒讀者對大地注意的道路。

」他的鏡頭不對著心驚砍伐的現場,反而是大自然裡美麗和諧的照片,荒野協會創辦人之一的李偉文提到,徐仁修影響協會最深遠的資產,就是與大自然做朋友,快快樂樂享受大自然。

在二十年前環保抗爭年代,用美跟良善推動自然教育是很不容易的。

李偉文表示,當時他們也面臨外界的冷嘲熱諷,「環境問題這麼多,你們還在那裡看花花草草!」 事後證明,溫和路線確實容易吸引上班族、中產階級加入,志工人數迅速增加,目前荒野已有一萬八千名會員,是台灣僅次於主婦聯盟的綠色環保組織,也是台灣各種溼地、棲地保護的重要推手。

「大自然這麼豐富、這麼美,為什麼要去看醜陋的東西?」小時候住新竹芎林鄉下的徐仁修,不愛上學卻喜歡在田間跟水牛、昆蟲玩。

小六那年,他看到迪士尼出品的《沙漠奇觀》紀錄片,發現自己生活周遭也有類似蛇吃青蛙,蛇吃蛇的故事,就萌生將來也要拍紀錄片的念頭。

「我在尼加拉瓜雨林的河流裡,晚上船慢慢地滑過水面,看到鱷魚的眼睛跟你面對面,嚇得都不敢動,過一會,它一躍轉方向,水花跟著飛起來,很野性的震撼力,我就想一輩子都要來拍雨林。

」他在自然裡長大,也被自然接納療癒,強調自然之美也就變得理所當然。

他在一九九九年著作《猿吼季風林》一書中,形容那些製造汙染的大企業,「像希臘神話中的九頭妖龍,你砍去一個龍頭,牠會再長出兩個頭,不但沒完沒了,還會被套上『環保流氓』的大帽子……。

」他認為教育才能真正改變,尤其重視小孩的自然教育,「長大之後,若是政府決策官員,他們不會為虎作倀;若是企業家,會明白違反自然生態的投資,是極為虧本的。

」   ▲在拍照、演講之餘,徐仁修就在新店花園新城工作室整理照片,他要讓大家繼續感受大自然美麗的一面。

  這些,都是他拍到的「寶物」⋯⋯   ▲「白痣珈蟌」屬於大型豆娘,是台灣特有品種。

  ▲馬來飛蛙主要分布於泰國、馬來半島等高地森林,相當稀少。

  ▲中國高黎貢山白眉長臂猿只剩200多隻,從生態學的觀點等同是絕種了。

  ▲在雨林生活的婆羅洲侏儒象,最大特色是身材約只有非洲象的一半。

重視生態教育「要在一次活動裡,創造一輩子感動」   不走激烈抗爭的路線,選擇從教育帶來潛移默化的改變,但徐仁修對自然解說員的標準很嚴苛。

他最討厭「知識型」的解說員,「若到森林裡,你問我認不認識這些動植物?我會回答我都認識,只有兩樣不認識:這個不認識、那個也不認識。

」徐仁修當然認識這些動植物,所以調侃起那些只談知識的解說員更具殺傷力。

他認為解說員要能說出自己被大自然感動的故事,「要在一次活動裡,創造一輩子的感動。

」他強調。

有一回,他帶一群小朋友夜間溯溪,教小朋友像水獺一樣築堤,做出小潭在裡面游泳,最後再摸黑回家。

「他們兩兩一起,感情再不好都因為害怕,手牽得很緊。

」神祕又刺激的探索之旅後,小孩都覺得自己是英雄,吹牛一個月都不為過。

徐仁修曾花兩年時間在墾丁熱帶季風林裡追蹤一個獼猴家族;為了觀察鷺鷥,兩個月生活在五公尺高的竹台,一夜大雨後赫然發現台下洪流奔騰,整整被圍困了三天。

王財貴多年贊助徐仁修,他描繪眼中的徐仁修是「進到大自然裡,像苦行僧一樣,拿著生命的代價……。

」 從環保第一線退下來投入生態教育的賴芸說:「我們在自然解說這條路上,離徐老師的境界還很遠!」講知識容易,看書背一背就有,但如果不是長年浸淫在自然裡,如何說出大自然動人的故事? 林國香說,徐仁修常從自然界的故事,講到人生的價值與態度,非常豐富,會啟發思考。

過去四十年,他到各地綠色社群裡演講這些故事,點燃同好熱情。

透過他的文字、攝影跟演說,讀者不知不覺被大自然裡的生命吸引,有心的人終究能了解,天地有情,自然有歌,「荒野並不荒,反而處處有生機。

」他說。

  ▲2007年徐仁修就到中國帶大學生觀察自然生態。

  ▲2015年,杭州全國自然教育論壇上,台下多數是他的學生。

把觸角延伸到中國、馬來西亞「別的國家不好,候鳥還是不好」 七十歲,該是退休享福年紀,徐仁修卻想做新事業,另起爐灶成立「荒野基金會」,要把台灣荒野經驗帶到中國、馬來西亞等,在國際華人社區裡開花。

四月九日上午,在台灣松菸文創召開記者會,徐仁修隆重介紹「荒野基金會」成立。

他近期完成《荒野三部曲》套書,與攝影展一併推出,距離他上次發表已相隔十五年。

當年荒野協會剛成立時,徐仁修也是靠出書、辦攝影展幫協會找錢。

「徐老師明明沒錢、沒資源,卻還要做一件比二十年前更大的事!」林國香曾跟著徐仁修到中國擔任生態教育講師,是荒野協會裡少數支持徐仁修「華人夢」的一位。

李偉文也認為,與二十年前相較,現在社會議題更多元,分散大家關注度。

但如果這麼難的任務,有那麼一絲成功機會,「老師能拍能寫,又是超級演講家」,似乎也只有他才有可能達成。

曾有人質疑徐仁修不關注國內,反而將重心移往中國、馬來西亞的生態,「生態有分國界嗎?候鳥從北邊飛來,不用簽證,飛走了也不用說一聲。

」徐仁修語氣不免急促,「台灣好了,別的國家不好,候鳥還是不好。

」 「全世界破壞自然最嚴重就是華人。

華人很勤勞,旁邊有土地不開墾好像很懶惰,所以破壞也最多。

」而他認為,國際綠色組織進不了華人的思惟邏輯,所以走在自然保育前端的台灣就更責無旁貸了。

  ▲4月9日徐仁修召開記者會,宣布以推廣國際華人生態教育的荒野基金會成立。

(攝影/林煒凱) 一本寫生態,一本寫熱帶雨林 出版兩本書,是他未來要做的大事 他內心還有一件大事要完成,「算是我的一個總結,這個做完了,我就要去寫小說了。

」他計畫未來兩、三年還有兩本大書的出版計畫,一本是他觀察台灣過去四十年的生態紀錄史,另一本則是三十年熱帶雨林的生態紀錄。

為什麼七十歲還要從頭走一遭?為什麼當初放棄農林廳公務人員身分出來當「無業遊民」?為什麼賣書、開攝影展的收入多半捐給荒野而不是拿回去養家?他總是一語帶過:「那是你們被這個社會植入一個很奇怪的想法,以為人只有工作、存錢,退休。

」他有感而發地說:「我很多朋友現在都退休了,整天甩手說是要養生。

但人生不是拿來養生的,是要拿來過精采的,要問自己有沒有精采故事可以分享,可以感動人。

」他最常說的祝福話就是,「祝你有個精采的人生!」 記者會中,他談到三月剛去雲南高麗貢山,走了九個小時山路,翻過一個山頭,為的就是尋找神祕的「杜鵑花王」。

這段追索來自三十年前、他念《漢聲小百科》文章給四歲兒子聽時,讀到一篇「杜鵑花王」的故事。

當時中國一位植物學家—馮國楣為了找杜鵑花跑到雲南,卻多年遍尋不到,一天,他既失望又疲倦,靠在一棵樹旁就睡著了。

睡醒後,他居然發現身旁都是杜鵑花,「他往上一看,這杜鵑花就從二十公尺高的地方掉下來,這一棵就是杜鵑花王。

這是多麼奇妙的事,我們常看到的矮矮的杜鵑花叢,居然在世界的某個地方可以長到二十公尺高。

這世界比你想得大很多,精采很多,怎麼可能在家裡待得住?一定要出去看,去探險啊!」 七十歲的出征,外人看是不捨,但對徐仁修來說,老驥伏櫪、壯志未歇反倒是人生的圓滿。

畢竟,七十歲的他還想看世界,他情意還沒說完,有兩本大自然的情書等著他寫,寫荒野自然、美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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