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中興」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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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揚

唐憲宗的治國路徑是,削藩以鞏固中央集權,其後與民休息,努力恢復經濟,待國家強盛有了實力,徐圖打通「絲綢之路」,以恢復大唐帝國的榮光。

「安史之亂」終結了盛唐的繁華,拉鋸般的戰爭將中國的北方拖入到悲慘的境地,致使這裡的人口銳減,土地荒蕪,而江淮流域為了支撐國家財政和戰爭花費,也是苦不堪言。

好歹「安史之亂」結束,但留下了一個藩鎮割據的副產品,使得廣大的北方地區被軍閥競相割據,他們與唐王朝分庭抗禮,極大地削弱了唐王朝的統治力,使「安史之亂」後的唐王朝再無盛唐的榮光。

唐順宗永貞二年(公元806年)八月,皇太子李純即皇位(即後世所稱的唐憲宗),改元為元和。

唐憲宗此時面對的是一個破碎的山河,高原上的吐蕃占據河西走廊及安西四鎮,陰山之北由回紇占領,唐王朝的西去之路完全阻絕,其統治地盤限於大漠之南及賀蘭山——大渡河以西一線。

就是在如此小的地盤內,藩鎮還競相割據,計有幽州(盧龍軍)節度使(轄幽州、平州、薊縣、涿州等十餘州)、易定(義武軍)節度使(轄易州、定州)、恆冀(成德軍)節度使(轄恆州、深州、趙州、冀州、德州、棣州)、魏博(天雄軍)節度使(轄魏州、博州、貝州、相州、澶州)、淄青(平盧軍)節度使(轄青州、鄆州、淄州、兗州、沂州、萊州、登州等)、淮西(彰義軍)節度使(轄蔡州、申州、光州),以上這些節度使明確不歸中央節制,其所轄地的賦稅人力歸節度使支配,使唐王朝失去了僅存國土半壁江山的控制權。

同時,在這些實權節度使的感召下,其他一些節度使稍感羽翼豐滿,往往萌發異心。

由此來看,唐憲宗繼位之初,接手的是一個風雨飄搖的爛攤子,其面對的形勢是異常嚴峻的。

分裂的疆土以及流溢的叛逆之心,註定國將不國,強盛與繁華更是無從談起。

唐憲宗即位之初就強烈地意識到這個問題,他決定要行削藩大計。

恰在此時,劍南西川節度使(轄成都、綿州、漢州等)韋皋病死,行軍司馬劉辟不經唐朝批准自稱留後,並謀求三川(四川、東川、山南西道)之地;夏綏(治所夏州,今陝西靖邊)節度使韓全義將兵權交給外甥楊慧琳,並由楊慧琳代理夏綏留後。

劉辟和楊慧琳顯然以河北藩鎮為榜樣,藐視中央的權威,意圖割據一方。

他們所以敢與中央叫板,就是認為唐王朝已然衰弱,且新君剛剛上位,定然會隱忍認可。

熟料唐憲宗並不妥協,先下詔天德、河東兩軍進討楊慧琳,在唐軍的壓迫下,夏綏叛軍窩裡反殺了楊慧琳向朝廷投誠,唐憲宗打擊藩鎮勢力首次告捷。

在此鼓舞下,唐憲宗派神策軍使高崇文為主帥,統兵五千前去討伐劉辟。

戰事非常順利,高崇文領兵從閬州(今四川閬中)直撲梓州(今四川三台),此後攻取鹿頭城(今四川德陽),由此打開通往成都的門戶。

劉辟眼見勢窮,僅帶數十騎往吐蕃方向奔逃,終被高崇義部下生擒。

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底,劉辟被解往長安,在興安樓前與其子劉超郎等九人一同被斬。

「安史之亂」之後,藩鎮說亂就亂,說反就反,朝廷一會兒削官,一會兒「平反」,顯示出對藩鎮的無奈妥協。

劉辟在京城被斬,顯示出唐憲宗削藩的決心,對割據的藩鎮起到震懾作用。

諸藩見狀心生惶恐,一些藩鎮紛紛上書朝廷,申以服從之意。

河北的幽州鎮(盧龍軍)、恆冀鎮(成德軍)和魏博鎮(天雄軍)是諸藩中的強鎮,這三鎮又和黃河以南的淮西鎮(彰義軍)、淄青鎮(平盧軍)聯起手來互為支援,形成聯盟對抗中央,轄區里賦稅自享,職位世襲。

唐憲宗欲削藩,務必解決這五鎮問題。

元和四年(公元809年),恆冀(武德軍)節度使王士真病死,其子王承宗自立為留後。

唐憲宗決心打破「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的藩鎮世襲制,10月,唐憲宗下詔剝奪了王承宗的官爵,任命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為行營兵馬使,率領神策軍並會同其他藩鎮討伐王承宗。

但戰事並不順利,其他藩鎮貌似恭順中央,卻同王承宗沆瀣一氣,這場戰爭發兵20餘萬,朝廷花費700萬緡,耗時半年多,卻鬧了個鎩羽而歸。

唐憲宗遭此挫折方明白,對付藩鎮不可一味地採取剛強的法子。

當時唐朝能收到錢物的稅戶才144萬戶,比唐玄宗天寶年間減少了3/4;而唐朝吃軍俸的士卒有83萬多人,反比天寶年間多1/3,差不多需要兩戶養一士卒,若一味地開仗,打的還是錢糧,百姓的負擔無疑更重。

李絳等大臣向唐憲宗建言,鑒於河北三鎮的內部勢力根深蒂固,轄下的將士和百姓只知有鎮帥而不知有朝廷,若採用強壓措施會加強他們的內部團結,最好採取安撫政策,這些藩鎮若無外力壓迫就會內部爭鬥,這樣,朝廷的機會就來了。

唐憲宗接受了這個建議。

果然,元和七年(公元812年)7月,魏博節度使田季安被廢,立其十一歲的兒子田懷諫為主。

經過一番譁變,將士們欲擁立都知兵馬使田興為主。

田興與諸藩的驕兵悍將不同,他「有勇力,頗讀書,性恭遜」,對將士們的擁戴不肯答應,最後勉強同意時約法三章:一是不能殺田懷諫;二是遵奉朝廷法令;三是向朝廷奉上魏博的典冊圖籍,請朝廷任命各級官吏。

唐憲宗接報後於10月19日下詔,授任田興為魏博節度使,賜錢150萬緡,並免除魏博的一年稅役。

從此,魏博嚴格執行朝廷法令,按時繳納各項賦稅,正式歸順朝廷,如同在諸藩的心臟地帶安放了一顆釘子。

到了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正月,淄青節度使李師道請求派長子入朝為質,獻沂、密、海三州之地,表示願意歸順中央;4月,恆冀節度使王承宗把兩個兒子送往長安為質,並獻出德、棣兩州,將徵稅和官吏任免權歸還朝廷;同月,幽州節度使劉總向朝廷上表,宣誓效忠。

這樣,跋扈多年的藩鎮對中央權威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服從。

當然,對於那些桀驁不馴的藩鎮來說,朝廷靠懷柔和謀略並不能徹底解決問題。

元和九年(公元814年)7月,淮西(彰義軍)節度使吳少陽病死,其長子吳元濟因朝廷不任命自己遂縱兵搶劫千餘里,唐憲宗於是削奪吳元濟原有官職,詔令官軍前去討伐。

但戰事蹉跎,這一仗竟然一直打到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這一年,唐朝授宰相裴度為彰義節度使,充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到前線督戰,他接受了部將李愬的建議,於是,中國軍事史上的經典奇襲戰例出現了:10月辛未日,李愬命李祐等率3000敢死隊為前鋒,自將3000人為中軍,命田進引領三千人斷後,是時天降大雪且大風肆虐,隊伍乘夜色急行軍60餘里到達張柴村,李愬此時才向將士們宣布此行的目的:「入蔡州(今河南省汝南縣)取吳元濟!」將士們聞言面面相覷,須知張柴村以東就是淮西腹地,眼前暴風雪猛烈,天色如墨,如此前行確實兇險啊!他們從張柴村出發後又經過70餘里的急行軍,終於抵達蔡州城下,李祐率領敢死隊登上尚在夜色下的城牆上,並突入第二重城門,很快,從睡夢中驚醒的吳元濟只好舉手投降,割據30餘年的淮西鎮宣布克復。

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唐憲宗還要面對平藩的最後一仗。

前面說過,淄青節度使李師道於正月遣使奉表要求歸順朝廷,但淄青鎮是諸藩中擁兵最多,據地最廣的一個鎮,李師道雖迫於淮西鎮被滅,魏博鎮主動歸順朝廷等因素向唐朝表示忠心,但內心中對投降並不情願。

得知李師道要把自己的兒子送往長安為質,妻子魏氏非常惱怒,於是慫恿李師道的另外幾個姬妾一起吹枕頭風:「自先司徒(李正己)據有淄青以來,好不容易掙得十二州,奈何忽然割棄!今境內勝兵數十萬人,盡可力戰抵抗,若出戰不勝,再議割地不晚。

」李師道就聽了婦人之勸,不同意割讓三州,惹得唐憲宗震怒,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秋,下詔令宣武、魏博、義成、武寧、橫海兵共同討伐。

此時中央權威已然樹立,諸藩效忠中央,打仗十分賣力,平盧軍連戰皆敗,關鍵時候,李師道又對前方大將劉悟起疑心,竟然將劉悟逼反,劉悟揮師殺入李師道老巢鄆城,斬殺李師道父子,淄青鎮從此歸順中央,則此戰成為唐憲宗削藩的最後一戰。

此戰後,北方諸藩皆歸順中央,官吏任用和租賦收入皆由朝廷主之,自「安史之亂」後,中國的黃河、長江流域首次歸唐朝政府節制。

唐憲宗成為唐朝「安史之亂」後最英明的君主,史稱他「慨然發慎,能用忠謀,不惑群議,卒收成功。

擁有實實在在的中央集權是古代君主渴望之事,但如何取得和鞏固中央集權就是一件技術活兒。

考唐憲宗與諸藩鬥法的過程,其間雖有重用宦官(如委用宦官吐突承璀為主帥)的失策,但大部分的決策及措施可謂恰當,如出兵平定西川、夏綏、淮西、淄青等大仗,籠絡田興攜魏博鎮歸順並使幽州、恆冀鎮歸順。

唐憲宗之所以能夠如此決策,固然是其本人勵精圖治且睿智英明結果,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他注意任賢納諫,從他短暫的一生看來,唐憲宗最有繼承李世民納諫的潛質。

憲宗一朝,文武大臣群星燦爛,如杜黃棠、高崇文、李絳、武元衡、裴度、李愬等,著名詩人白居易、元稹、韓愈也是唐憲宗取士之人。

每至重要關頭,這些賢臣皆能向皇帝奉上好主意,而唐憲宗也能虛懷納諫、從善如流。

當魏博節度使田季安病死的消息傳到長安,憲宗第一時間想出兵討伐,李絳卻認為:「兩河所懼者,部將以兵圖己也,故委諸將總兵,皆使力敵任均,以相維別,不得為變。

若主帥強,則足以制其命。

今懷諫乳方臭,不能事,必假權於人,權重則怨生,向之權力均者,將起事生患矣。

眾所歸必在寬厚簡易,軍中素所愛者,彼得立,不倚朝廷亦不能安。

惟陛下蓄威以俟之。

」李絳的這條「蓄威以俟之」的計策,漸次拉開了「元和中興」的大幕。

唐憲宗在整個統治時期,試圖通過政治、行政以及軍事手段來加強中央集權控制。

如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面對諸藩歸順的局面,唐憲宗加快了中央立法的速度,取消了旨在為地方節度使補充收入來源的屯田;取消了節度使在他所治州以外的兵權,而由各駐守州的刺史統帶。

這些措施是必要的,因為天下大亂不僅削弱中央集權,還使天下百姓流離失所。

應當看到,唐憲宗在其任內沒有出台任何與民休息的措施。

還是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庫部員外郎上疏道:「竊知渭南縣長源鄉本有四百戶,今才一百餘戶,懿縣本有三千戶,今才一千戶,其他州縣大約相似。

訪尋積弊,始自均攤稅。

似投石井中,非到底不止。

攤逃之弊,苛虐如斯,此皆聚斂之臣剝下媚上,唯思竭澤,不慮無魚。

」從中可見民眾逃戶嚴重,而賦稅軍費須攤剩餘戶中,民眾負擔不堪其負。

以唐憲宗的睿智,他在鞏固中央集權之後,定會騰出手來想法與民休息,努力恢復經濟,待國家強盛有了實力,徐圖打通「絲綢之路」,以恢復大唐帝國的榮光,唐朝的「中興」指日可待。

可惜,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正月二十七深夜,唐憲宗死於大明宮中和殿。

《資治通鑑》寫道:「庚子,暴崩於中和殿。

時人皆言內常侍陳弘志弒逆。

其黨類諱之……但云藥發,外人莫能明也。

」一代中興之主,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離去了。

人亡政息,唐憲宗離去,昭示著唐朝「中興」之光也隨之熄滅,唐王朝從此逐步退向深淵,給後人留下許多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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