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周太祖郭威:我只想做個君子,為何偏要逼我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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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沙塵暴 (讀史專欄作者)

01

公元947年,沙陀人劉知遠稱帝,建立大漢政權,史稱「後漢」。

一年後,劉知遠病危,未來的繼承人——兒子劉承祐還小,劉知遠便把史弘肇、王章、蘇逢吉、郭威等人召來說:「我兒就交給各位了,拜託各位盡心輔佐。

」說完就咽氣了。

劉承祐登基,是為後漢隱帝。

劉知遠給兒子留的最「重要」的遺產,也就是這幾個顧命大臣,除了副樞密郭威,沒一個好東西,其他幾個都是些「蠻橫無知、貪暴殘酷」之徒。

比如宰相蘇逢吉,劉知遠任後晉河東節度使時,他是劉知遠的幕僚,劉知遠想祈福,讓他把囚犯放掉,謂之曰「靜獄」。

放了囚犯,做了好事,上天才會高興,祈福才有效果,蘇逢吉卻把囚犯全部殺光,然後匯報說,領導,您叫我「凈獄」,我照辦了,請驗收。

後來當了宰相,蘇逢吉變得更加殘暴,本家和鄰居不過偷了點東西,他就草詔要滅他們全族,因反對者太多,才不情願地把「全族」二字刪掉。

史弘肇的殘暴,一點不輸蘇逢吉,他當禁軍首領時,手下人違法,不管罪行輕重,統統殺頭,甚至白天出了太白星,有人抬頭看了一眼,也被他腰斬。

至於斷舌、決口、抽筋、折足這些花樣,他幾乎天天玩。

負責理財的三司使王章,則只知橫徵暴斂,征糧時加收稅叫「鼠雀耗」,從之前的每斛收二升,變成每斛收二斗,漲了十倍,搞得百姓賣兒賣女都活不下去。

劉知遠為什麼要重用這些人,把所有的高位都給了他們?因為他們是他的舊僚,為他奪取後晉江山立過汗馬功勞。

02

老子重用他們,兒子卻想把他們統統除掉,因為他們讓他當皇帝當的不舒服。

首先讓劉承祐不舒服的,是樞密使楊邠。

有一次,楊邠與王章在劉承祐面前討論事情,作為領導,劉承祐作了一點指示:「希望你們把這件事辦好,不要讓百姓有怨言。

」楊邠似乎這才意識到還有皇上在場,不耐煩地說:「陛下不要多管,有臣在呢。

除了劉承祐不寒而慄,所有聽到的人,都嚇得發抖。

正常情況下,就憑這一句話,楊邠不被夷三族,人頭也會落地。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和造反有什麼區別?

楊邠眼中目無皇上可不止這一點,凡是皇上喜歡的、想做的,他不分青紅皂白,統統反對——當反對黨領袖多舒服啊,而且還是專門針對皇上的,為什麼不反對呢?

劉承祐想立自己的寵妃耿夫人為後,楊邠說不行!

耿夫人去世後,擬用皇后的禮節安葬,楊邠又說不行!

李太后弟弟李業想當宣徽使,李太后和劉承祐不敢做主,私下問楊邠行不行,楊邠還是硬邦邦的兩個字:不行!

看到皇上失望的表情,楊邠比大熱天吃了冰激凌還舒服——能讓皇上如此,天底下除了我姓楊的,還有人能做到嗎?舒服啊舒服,簡直舒服死啦!

他真的「舒服」死了——乾祐三年(公元950年)十一月,忍無可忍的劉承祐殺了楊邠,同時幹掉了史弘肇等幾個專權跋扈的顧命大臣。

劉承祐的目的,是把老爸留給他的負資產,一刀切地統統殺光,而不管青紅皂白。

其中也包括郭威,雖然他不是負資產。

03

郭威,今河北邢台隆堯人,有個很有意思的別名——郭雀兒

父親郭簡,擔任過唐末晉王李克用的順州(今北京順義縣)刺史,後來被割據幽州的劉仁恭所殺。

老爸被殺那年,郭威只有幾歲,母親王氏帶他去潞州,不料王氏死在路上,郭威就成了孤兒,靠姨母韓氏養大。

長大後,對他這樣的窮屌絲來說,除了當兵,基本上沒有更好的出路。

那年他十八歲,在澤潞節度使李繼韜手下當兵。

身材魁梧、勇力過人的郭威,很受李繼韜喜歡,留他在身邊當親兵。

個性鮮明的郭威好鬥好賭,也愛喝酒,最愛的,是喜歡打抱不平,見不得恃強凌弱。

比如一個殺豬賣肉的屠夫,經常欺行霸市,郭威想收拾他,替大家出出氣,便喝了酒去他那裡買肉,然後故意找茬,罵了他一頓。

屠夫起初還很克制,因為他也知道郭威很厲害,惹不起,但最後還是沒忍住,扯開衣服,手指大肚腩:「光罵沒意思,有種朝這裡來一刀!」

郭威想的就是這個,抄起刀子就捅了進去。

屠夫一命嗚呼,郭威進了監獄,李繼韜卻把他放了——就憑這小子的勇氣和膽量,也得放。

這個好領導,後來卻被後唐李存勖所滅,郭威被李存勖收編,成了李存勖的親軍。

劉知遠建立後漢後,郭威給他出了個好主意,使劉知遠順利地拿下被契丹人占領的汴京,並作為都城,郭威因功升為樞密副使、檢校司徒,成為統帥大軍的將領,位至宰相。

劉承祐想殺郭威之前,郭威就已是掌管全國兵權的樞密使,而且還是劉承祐任命的。

他為劉承祐政權的穩固,立下了汗馬功勞——

由於劉承祐登基時比較年幼,認為能夠輕易奪其江山的節度使,不止一個,比如河中節度使李守貞,永興節度使趙思綰,鳳翔節度使王景崇,他們像約好了似的,一個接一個起兵造反,都想弄個皇上噹噹。

不錯,在他們眼裡,劉承祐的確還是個娃娃,但他們忘了,他不可能一個人戰鬥,他們忘了還有一個郭威,而這個郭威,對朝廷一直忠心耿耿,從無二心。

所以,當朝廷屢次出兵討伐都沒討到便宜的時候,奉命率軍出征的郭威一出馬就大功告成,李守貞自焚而死,趙思綰、王景崇相繼投降,風雨飄搖的後漢政權轉危為安。

04

弔詭的是,郭威立下如此大功,劉承祐不但不感激,對他的戒心反而更重——這人功勞更大了,威望更高了,他要是有歪心眼,像李守貞等人那樣,那就天下無敵了,因為能搞定他的人,還沒生出來。

何況,老爸留給他的舊臣,就剩他們這幾個了,不完全徹底地除掉,「清除舊臣」的「任務」,就不算完成。

夜長夢多,不能再拖。

公元950年,劉承祐把親信李業叫來,說說看,如何才能幹掉郭威等人,李業說很簡單,直接派人去殺他們就是了。

李業所說的「他們」,除了郭威,還包括宣徽使王峻、侍衛步軍指揮使王殷,他們都是平叛功臣,也是劉知遠的舊臣。

派去殺王峻和郭威的,是馬軍指揮使郭崇;派去殺王殷的,是鎮寧軍節度李弘義。

沒想到,李弘義不但不聽命令,反而把詔書拿給王殷看,還開了個玩笑,恭喜你王大人,你中了五百萬大獎,這是你買的彩票。

王殷一看「彩票」,他奶奶的,這不是恩將仇報麼?立即派人向郭威告急。

郭崇也不想幹這種缺德事。

向郭威泄露這個機密的事情,是李弘義和王殷、郭崇三人商量的結果。

郭威長嘆一聲,皇上啊皇上,郭某可是忠心不二啊,我只想做你的好員工啊,一直以來,郭某都只想做個忠心事主的君子,可是你非要逼我做「小人」,郭某除了滿足你的心愿,還有別的選擇嗎?

行動之前,謀士魏仁浦出了個主意:偽造皇上令郭威誅殺諸將的詔令,向將士們出示。

這份偽詔很管用,成功地激發了將士們的怒火——老郭,小皇上如此混蛋,你帶領我們清君側吧!

05

造反大軍,在郭威的率領下,浩浩蕩蕩地開往開封。

儘管大軍已經出發,但郭威似乎仍未下定最後的決心——也許,小皇帝只是一時糊塗,或者真的受了蠱惑甚至脅迫,或者是朝中奸賊矯詔,如果真是這樣,是不是應該給他一個,後悔的機會呢?現在只是箭在弦上,收回去還來得及。

他真的,只!想!做!個!君!子!

他不想做弒君篡位的小人,遭後世唾罵!

想到這裡,郭威令大軍暫停前進,盡了最後一次努力,向劉承祐表達忠心,暗示小皇上,你若收回成命,郭某就收兵,哪裡來哪裡去,今後你還是我的君,我還是你的忠臣。

劉承祐當然不信——我去,你的大軍就要開到開封了,都兵臨城下了,還表什麼忠心,這分明是,玩兒我嘛!

此時此刻的劉承祐,不怕郭威反,反而怕他不反,他反了,才好名正言順地派兵鎮壓,從而完成殺光老爸舊臣的「任務」。

於是,他派人把郭家幾十口人全部殺光,襁褓中的嬰兒也沒放過(《新五代史》:嬰孺無免者)。

被劉承祐殘殺的人中,還包括柴榮(後來的周世宗,當時是郭威的部下、妻家侄子兼養子,所以又稱郭榮)的三個兒子。

聞訊家人慘遭殺害,郭威吐了一口鮮血,一言不發,率領大軍迅速撲向開封,估計半個小時不到,劉承祐派來阻擋的軍隊,就在七里坡土崩瓦解,主將奔命,劉承祐自己,也被殺於逃亡途中。

大軍進城後,開始了瘋狂的打砸搶,郭威視而不見,更不制止。

也許,他還沒有從失去親人的悲痛中緩過來。

將士們的狂歡,仿佛與他無關,他只不過是一個旁觀者。

他以一個局外人的姿態,麻木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從那些廢墟旁走過,一根燃燒的木頭掉在他面前,他冷眼看了一眼,一步跨過,繼續朝前走去。

他找到李太后,真誠地向她請罪,我不該這樣,可是我不這樣,又能怎樣呢?

李太后緊緊抓住他的手,久久不放,老淚縱橫:「這不怨你,不怨你,都怨我兒,是他自作自受!」

06

這恐怕是史上最奇特的造反了,因為打垮朝廷的軍隊,要了皇上性命之後,郭威卻沒有取而代之的意思,這與史上其他造反者都想弄個皇帝噹噹的畫風,差別實在是太大了。

和李太后商議後,郭威決定仍然在北邊駐軍,以防契丹人進犯,至於一國之主,還是繼續讓劉家人(劉氏宗室武寧節度劉贇)當吧,江山,本來就姓劉。

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郭威率領大軍,又浩浩蕩蕩地退出了開封,朝北邊開拔。

特麼這是咋回事啊?咱們老大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他這是打算,把咱們往坑裡帶嗎?你倒是想做君子,可是劉家,今後會放過咱們嗎?

大軍走到澶州,將士們再也不走了,把郭威圍困在一間民房——沒錯,咱們就是要請你當皇帝,你若不答應,咱們也不答應!

郭威說放肆,各位是要兵變嗎!將士們說沒錯,咱們就兵變了,咱們沒有別的目的,只想請你當皇帝!

「各位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我不能當這個皇帝,為什麼呢?一……二……三……」

將士們再也不想聽他囉嗦,一名部下衝進屋子,抖開從外面拆下來的一面黃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裹在郭威身上,眾人簇擁在他身邊,歡呼不止,高呼萬歲……

公元951年(廣順元年)正月,郭威正式稱帝,國號大周,定都汴京,史稱後周。

十年後的正月初二,他的老部下趙匡胤複製了這個橋段,在距開封東北二十公里的陳橋驛(今河南封丘東南陳橋鎮)發動兵變,奪了後周的江山,建立北宋。

不同的是,郭威的黃袍加身,並非他自願,而趙匡胤的黃袍加身,卻是他和部下演的一場戲,是早有預謀的一個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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