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舐犢情深在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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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姜野軍
曾國藩是晚清「中興名臣」,更是文章大家。
其傳世文字,精華部分首在家書。
讀《曾國藩家書》,相較於《清史稿》里曾國藩的威重端肅,我們更多地看到他的平易親和。
作為一個四世同堂大家庭的長子,曾國藩歷經科考而獲大任。
從道光十八年(1838年)起,他入值中樞,或任職地方,雖則政務紛繁、戎馬倥傯,還不忘教導諸弟與子侄向善向學。
那些年,或從人事繁華的京師翰院,或從戰情緊迫的湘軍大營,或從案積如山的總督衙門,一封封浸漬著曾國藩綿綿情意的家書,輾轉寄達於湘鄉荷葉塘老家或諸弟與子侄之所在。
書信往來,他同他們談做人治事,談讀書作文,以經歷經驗現身說法,以思考感悟釋疑解惑,傾心相授,企望殷殷。
曾國藩出身於山野農家,因勤奮苦讀而改變命運。
自中進士供職翰林院伊始,他對家中諸弟與子侄讀書一事即督責甚緊。
道光二十年(1840年)二月初九日,準備參加翰林院散館考試的曾氏剛剛抵達北京,就在給湖南鄉下父母的平安家信中特地交代:「家中諸事都不挂念,惟諸弟讀書不知有進境否?須將所作文字詩賦寄一二首來京。
」此後直至同治十年(1871年)末,讀書作文是他在家信里向諸弟與子侄屢屢提及的事。
與一般人不同,曾國藩所理解的讀書對人的意義更為深刻,也更有遠見。
咸豐六年(1856年)九月二十九日夜,已是湘軍統帥的曾國藩坐困江西,就在鈍兵挫銳、身陷重圍的艱難時刻,他還認認真真地給年僅九歲的次子曾紀鴻寫了一封信。
信中說:「凡人多望子孫為大官,余不願為大官,但願為讀書明理之君子。
勤儉自持,習勞習苦,可以處樂,可以處約。
此君子也。
」他以簡單平實之事來闡釋「君子」的內涵,諄諄告誡這個疼愛有加的小兒子:「切不可貪愛奢華,不可慣習懶惰。
爾讀書寫字不可間斷,早晨要早起。
」
同樣的期待,他絮絮叨叨、反反覆復地對弟弟們說,也對子侄們說。
在《曾國藩家書》的字裡行間,隨處可見意思相類的句子:「人之氣質,由於天生,本難改變,惟讀書則可變化氣質。
」(《諭紀澤紀鴻·同治元年四月二十四日》)「吾輩讀書,只有兩事:一者進德之事,講求乎誠正修齊之道,以圖無忝所生;一者修業之事,操習乎記誦詞章之術,以圖自衛其身。
」(《致諸弟·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內事也。
若讀書不能體貼到身上去,謂此三項與我身毫不相涉,則讀書何用?雖使能文能詩,博雅自詡,亦只算得識字之牧豬奴耳!豈得謂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致諸弟·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
人之才德,孰輕孰重?讀《曾國藩家書》,我們知道他無疑是置「德」於「才」之上的。
但曾氏服膺理學,自省嚴苛,素具「研幾」功夫,尤擅剝開表象深究本質。
因此,他絕少空言「道德」,而是把進德修業、讀書作文與生活瑣事、日常功課聯繫起來,點撥啟發,細緻入微。
無志人不立,無志境不大。
人在困頓挫折時很容易去找藉口為自己開脫,曾氏那些還奔競於科舉之途的弟弟們亦是如此。
此時此刻,開闊胸襟、志向恆久乃人之自立之道。
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十月二十六日,曾國藩致信諸弟諄諄開導:「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聖外王之業,而後不忝於父母之生,不愧為天地之完人。
故其為憂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以德不修學不講為憂也。
」他還說:「六弟屈於小試,自稱數奇,余竊笑其所憂之不大也!」勸勉弟弟們為學守志眼界要高遠,目標要宏大,器宇要軒闊,不要汲汲於一時一事之成敗得失。
在信中,他對四弟「謂家塾離家太近,容易耽擱,不如出外較清凈耳」深不以為然,斷然拒絕其「必欲找館出外」,並以讀書「何必擇地?何必擇時?但自問立志之真不真耳!」相詰,嘔心之苦溢於言表。
曾國藩是行勝於言的人,他對諸弟與子侄所說決非套話、空話。
當弟弟們科考幾度挫敗後,曾氏果斷決定他們不再參考,讓他們不要只為考試讀書,而要專心鑽研切實有用的學問。
對於兩個兒子,他也不讓其從科舉之中求出路。
兒子們成年了,他請來英國傳教士教他們學英文。
這種勇氣與決斷,使他的子弟們沒有因遭遇挫折而萎靡消沉,也沒有太耽擱於科場八股,從而養成睦鄰齊家、領軍打仗、折衝樽俎的真本事。
曾國藩一生孜孜不倦,是名副其實的大讀書人、大文化人。
他自5歲發蒙,至62歲病逝,幾乎無日不讀書習文。
功名順遂之後,他時常與子弟們交流自己讀書治學的經驗,言教結合身教,生怕他們拘泥不化,又擔心他們隨便敷衍,因而自劾自勵,忐忐忑忑,苦口婆心……真可謂音書一紙,情愫滿襟。
教弟弟們學詩,他說自己的做法:「吾於五七古學杜、韓,五七律學杜,此二家無一字不細看。
外此則古詩學蘇、黃,律詩學義山,此三家亦無一字不看。
五家之外,則用功淺矣。
」並提醒他們:「我之門徑如此,諸弟或從我行,或別尋門徑,隨人性之所近而為之可耳。
」(《致諸弟·道光二十五年三月初五日》)
兒子要讀《漢書》了,他興沖沖地告訴入手的門徑:「看《漢書》有兩種難處:必先通於小學、訓詁之書,而後能識其假借奇字;必先習於古文辭章之學,而後能讀其奇篇奧句。
欲通小學,須略看段氏《說文》、《經籍纂詁》二書。
欲明古文,須略看《文選》及姚姬傳之《古文辭類纂》二書。
」(《諭紀澤·咸豐六年十一月初五日》)
閱歷尚淺的兒子對經義理解不了,他拿自己作對比:「《離婁》首章『上無道揆,下無法守』,吾往年讀之,亦無甚警惕。
近歲在外辦事,乃知上之人必揆諸道,下之人必守乎法。
若人人以道揆自許,從心而不從法,則下凌上矣。
『愛人不親』章,往年讀之,不甚親切。
近歲閱曆日久,乃知治人不治者,智不足也。
」(《諭紀澤·咸豐八年八月初三日》)
侄兒來信「字跡端秀」,他讚賞有加,溫言以勖:「吾家累世以來,孝弟勤儉。
」「今家中境地雖漸寬裕,侄與諸昆弟切不可忘卻先世之艱難。
」「凡將相無種,聖賢豪傑亦無種,只要人肯立志,都可以做得到的。
侄等處最順之境,當最富之年,明年又從最賢之師,但須立定志向,何事不可成?何人不可作?」(《諭紀瑞·同治二年十二月十四日》)
所謂「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 是切己之言才說理透徹,自己明白才可使他人明白。
在諸弟與子侄面前,曾國藩是賢者,是智者,更是長者。
他講大道理,卻不空疏無物;他規劃大目標,能把它切分成一件件小事而落到實處;他常常指點子弟們做什麼與怎麼做,也是身體力行做出榜樣。
孟子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俗話說:「富不過三代。
」然而100多年來,無論科舉應試還是新學有成,曾氏家族卻是才俊輩出。
其中的秘訣或許就是曾國藩那些留給後人文字里洋溢的「氣、識、情、趣」(《諭紀澤紀鴻·同治四年六月初一日》)。
於是,在坐落於湘鄉荷葉塘的毅勇侯府里,那塊曾國藩、曾紀澤父子所書「八本堂」及「八本」家訓的匾額,讓我久久駐足,看了又看。
曾國藩家書3000多封,其實重點就說了兩個字,實在精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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