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與梅堯臣：好朋友反目成仇

梅堯臣，字聖俞，安徽宣城人。

北宋著名現實主義詩人，為詩力求平淡、含蓄，被譽為宋詩的「開山祖師」。

曾參與編撰《新唐書》，並為《孫子兵法》作注。

提到范仲淹與梅堯臣，就不得不提歐陽修。

這三人由鐵哥們變成陌路，經歷了政治變故、個人進退等複雜的過程。

梅堯臣

洛陽相識

宋仁宗天聖九年(1032)三月，范仲淹由河中府調到陳州，途經洛陽。

在這裡，他的同科進士、好朋友謝絳向他介紹了歐陽修，還介紹了謝絳的內弟梅堯臣。

三個新朋友相見恨晚。

梅堯臣當時是文學青年，但沒有考上功名，根據朝廷政策，靠他叔叔給事中梅詢的官職蔭補，在基層當低級官員。

次年四月，垂簾聽政的劉太后去世。

親政的宋仁宗任務很重，他要全面清理太后的黨羽，培養自己的嫡系部隊。

他把曾經主張皇帝親政的范仲淹召回京師，讓他當專門評議朝事的言官——右司諫。

患難見朋友

下半年，朝廷的政治鬥爭圍繞仁宗的老婆郭皇后展開。

這郭皇后是當年劉太后強加給仁宗的，她是劉太后留給仁宗的一首陰影。

仁宗在宰相呂夷簡的支持下決定廢后。

以范仲淹為首的少壯派堅決反對，但胳膊拗不過大腿，被貶為睦州（浙江建德）知州。

不久又調到蘇州。

梅堯臣力挺朋友，寫了《聚蚊》、《清池》詩勸慰他。

江蘇經常發生洪澇災害。

范仲淹在這裡不動搖、不懈怠、不折騰，發揮他的強項，在治水方面取得不錯的成績。

在治水期間，呂夷簡在朝中給他很大幫助。

范仲淹寫了《移蘇州謝兩府啟》和《上呂相公並承中丞諮目》兩封信，與呂夷簡緩和關係。

呂夷簡不愧是一代名相，有相當的度量，在1035年調他回京師當開封知府。

回京後范促淹又惹事了。

他給仁宗上呈一幅《百官圖》，批評當時的幹部制度，說宰相權力過於集中，矛頭直指宰相呂夷簡。

過了一段時間後，他又連上四論給仁宗，分別是《帝王好尚》、《選賢任能》、《近名》、《推委》，指責呂夷簡「任人不當，以私枉法」。

呂夷簡大怒，說他「越職言事，薦引朋黨，離間君臣」。

仁宗也很生氣，貶范仲淹知饒州（江西鄱陽縣）。

好朋友歐陽修替范仲淹鳴不平，也被貶到長江守三峽去了。

范仲淹

范仲淹性格執拗，在官場人緣不佳。

他從開封走水路到饒州，至少要經過十幾個州。

除揚州外，一路之上竟無人出門接待。

此時梅堯臣在浙江建德當縣令，他知道範仲淹的遭遇後，寫《啄木》詩，把范仲淹比喻為代表正義的啄木鳥：

中園啄盡蠹，未肯出林飛。

不識黃金彈，雙翎墮落暉。

范仲淹在饒州讀了梅堯臣的詩，便從陸路日夜兼程趕到建德，梅堯臣熱情接待，兩人相談甚歡，徹夜難眠。

梅堯臣向范仲淹介紹了建德縣的風土人情和悠久歷史。

此後二人經常書信往來。

梅堯臣的《寄饒州范待制》曰：「山水番君國，文章漢侍臣，古來中酒池，今見獨醒人。

坐嘯安浮俗，談詩接上賓，何由趨盛府，徒爾望清塵。

」把范仲淹提高到不同於一般人的高度。

又寄給他一首《靈烏賦》，勸他閉緊嘴巴，不要多管閒事。

范仲淹也寫《靈烏賦》回答他，說「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俺要為言論自由奮鬥終生。

范仲淹夫人李氏去世，梅堯臣寄來《范饒州夫人輓詞二首》，給予范仲淹極大安慰：

聽飲大夫日，止言京兆辰。

常憂伯宗直，曾識仲卿貧。

蒿里歸魂遠，芝山旅殯新。

江邊有孤鶴，嘹唳獨傷神。

君子喪良偶，拊棺哀有餘。

莊生慚擊缶，潘岳感游魚。

夕苑凋朱槿，秋江落晚蕖。

猶應思所歷，入室淚漣如。

景佑四年（1037），梅堯臣任期將滿三年，即將進京述職。

范仲淹約他到江西去，同游廬山。

二人在酒席上談到河豚的美味，梅堯臣當即賦詩曰：「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揚花。

河豚當此時，美不數魚暇。

」

漸生罅隙

1040年正月，西夏軍隊進攻陝北延安，把大宋軍隊打得一敗塗地。

這一仗震驚全國，西北平叛成為全社會的焦點話題。

正在河南襄城當縣令的梅堯臣渴望報國，他研究兵書《孫子兵法》，並結合當時軍事形勢作了註解，上呈皇帝。

歐陽修看後大加讚賞。

五月份，呂夷簡表現出名相風範，安排夏竦擔任前線總司令（陝西經略安撫使），韓琦、范仲淹作副司令。

范仲淹到陝西後，推薦歐陽修當參謀長（經略府掌書記）。

歐陽修為了避免朋黨嫌疑，辭職不干，他向范仲淹舉薦梅堯臣，被范仲淹拒絕。

梅堯臣沒有正式文憑，靠他叔叔蔭補做的官。

范仲淹很看重文憑，內心看不起蔭補的人。

梅堯臣很失望。

前線戰鬥開始後，夏竦、韓琦、范仲淹三人小組配合不利，接連失敗，三人都受到降職處分。

范仲淹在前線私自給西夏元昊寫信勸降，又擅自燒掉西夏來信,兵部侍郎宋庠（北宋連中三元的狀元）奏請處決范仲淹。

經國防部長杜衍和宰相呂夷簡力保，范仲淹逃過此劫。

此時梅堯臣調任浙江湖州監稅官。

他認為自己失去了一次施展才華報效國家的機會，在飯局上向歐陽修訴說滿腹的委屈。

歐陽修作《聖俞會飲》詩勸解他：「關西幕府不能辟，隴山敗將死可慚」。

意思是說：不讓你去前線工作，現在他們該慚愧了。

1043年7月，大宋的經濟、政治、軍事各方面工作亟需整頓。

歐陽修上書力薦范仲淹。

仁宗把范仲淹調回京城當副宰相。

韓琦、富弼為武裝部副部長，歐陽修當了諫官。

這年九月，范仲淹整理出新政綱領《答手詔條陳十事》，轟動一時的慶曆新政開始了。

在新政期間范仲淹提拔了大批幹部，卻偏偏不用梅堯臣。

因為新政中的「抑僥倖」就是打擊「蔭補」政策的。

傷心的梅堯臣寫了一首《異同》詩發牢騷：吾聞聖賢心，不限親與疏。

義殊目前乖，道同異代俱。

當時文壇才子蘇舜欽，同梅堯臣一樣沒有文憑，但他岳父是國防部長杜衍，曾在「私信西夏」一案中救過范仲淹。

范仲淹破格提拔蘇舜欽當駐京辦主任（進奏院）。

這小蘇缺乏政治經驗，一時魯莽引出一起大案，把范仲淹搞得丟死人。

1044年秋天，進奏院舉行賽神會，蘇舜欽按照慣例讓部下賣廢紙作為資金。

賽後他與同事王益柔、江休復等十個人聚餐，還叫來妓女陪酒。

他們都是范仲淹提拔的新貴，春風得意。

在酒酣耳熱之時，王益柔作詩《傲歌》：「醉臥北極遣帝扶，周公孔子趨為奴。

」

梅堯臣的外甥李定也要參加飯局，蘇舜欽不同意。

這李定是蔭補的官，剛剛因范仲淹的慶曆新政降了工資，正憋著火，這次受到冷眼，一氣之下就把那句大不敬的詩句傳揚出去。

剛到中紀委（審官院）負責的王拱臣聽說後，立即讓御史彈劾蘇舜欽他們對皇帝大不敬、誹謗周、孔。

仁宗令開封府嚴加審訊。

最後，蘇舜欽因為賣廢紙以監守自盜的罪名撤銷一切職務，其他九人也受到降職處理。

梅堯臣後來寫詩記錄這件事：「客有十人至，共食一鼎珍。

一客不得食，覆鼎傷眾賓。

」

蘇舜欽當了平頭百姓後，經常寫詩詞抨擊社會現實，與梅堯臣殊途同歸，變成了憤青。

二人合稱「蘇梅」。

這個案子也把范仲淹搞得很被動，因為暴露出兩個問題：其一，你不是明黜陟麼？提拔的官員素質怎麼這差？其二，你不是抑僥倖麼？怎麼提拔了沒有文憑的蘇舜欽？

1044十一月，仁宗頒布詔書，強調「至治之世，不為朋黨」，批評某些人假公濟私，拉幫結派。

這是個明顯的政治信號，針對的正是范仲淹。

1045年初，宋仁宗下詔廢除一切改革措施。

范仲淹主動上書辭去副宰相職務。

慶曆新政因為急功近利、朋黨相爭，造成了很多社會問題。

歐陽修曾寫《朋黨論》力挺好朋友范仲淹，但二十多年後，他與司馬光、蘇軾等人堅決反對王安石變法，也是由於他親身經歷這些變故，知道其中的利害。

分道揚鑣

一次次失望的梅堯臣寫了《靈烏後賦》，對范仲淹呼引朋黨的做法猛烈抨擊：

「憎鴻鵠之不親，愛燕雀之來附。

既不我德，又反我怒。

是猶秦漢之豪俠，遠己不稱，昵己則譽」。

所幸梅堯臣得到另一個朋友歐陽修的舉薦，皇祐三年（1051年）得仁宗召試，賜同進士出身，為太常博士，補國子監直講。

雖然梅堯臣一生沒有取得顯赫的官職，但他在國子監發揮特長，受傷的心得到了寬慰。

後來編撰《新唐書》，終於功成名就。

梅堯臣拿到正式文憑的第二年，范仲淹調往安徽潁州。

五月份在上任途中病死在徐州。

後人對范仲淹評價很複雜，他同時代的人對他評價並不高。

曾賞識過他的晏殊說他「好奇邀名」，老宰相呂夷簡說他「務名無實」，王安石對他的指責最為直接：「好廣名譽，結游士，以為黨助，甚壞風俗」。

曾經的好朋友梅堯臣寫詩評價說：「文章與功業，有志不能成。

嘗以躋高位，終然屈大名。

」意思是：不論寫文章還是干工作，都是志大才疏；當過高官，但名不副實。

嘉佑二年（1057）科舉，歐陽修擔任主考官，梅堯臣負責閱卷。

他在試卷中發現了一篇奇文，馬上高興地向歐陽修推薦。

這份試卷的考生名叫蘇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