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人別墅」里的讀書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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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7月大學畢業後,我被招錄到北戴河的一座療養院工作。
療養院有一排老別墅,總共八棟,都有上百年的歷史,是北戴河近代史上馳名中外的「八間房」。
「八間房」里都住過什麼人呢,據院史記載,有美國的愛溫斯、德國的克立本、英國的戴維斯、日本的居池五等。
我到療養院工作的時候,正趕上院裡在搞「文化興院」工程,想通過打造「名人別墅」這張名片,吸引遊客,搞活經營。
院領導得知我是學中文的,就安排我負責「八間房」的歷史挖掘工作。
一本簡易的院志,除了籠統地記載了某棟老別墅里住過什麼人,至於那些人是做什麼的,根本就一無所知,有的老別墅甚至連住過什麼人都沒有記載,完全是一片空白。
我靜下心來認真梳理思路,思考下一步的工作應該如何順利進行。
我先去了北戴河區檔案局,沒查到什麼有價值的史料,又去了區文保所,找到了一些有價值的老照片,但文字資料非常稀少。
無奈,我又去了區圖書館,借了一大堆與北戴河歷史文化有關的書籍,希望能從茫茫的書海里打撈到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書借來了,可是沒有閱讀的環境啊,白天辦公室的人進進出出,晚上集體宿舍里人聲嘈雜,更是不能安心閱讀。
就在我心情低落之時,突然想起了那些無人居住的老別墅。
在徵得院領導的同意後,我很快就搬進了美國的愛溫斯住過的老別墅。
之前觀察那些老別墅時,我已經發現了一種共性,那就是每棟老別墅里都有一間書房,可見一百多年前在老別墅里住過的人們,幾乎都有閱讀的好習慣。
因此,一棟老別墅即使再滄桑破舊,因為還彌散著一百多年前清雅的書香氣息,無形中就會讓人從心底滋生出一種由衷的敬畏。
在愛溫斯住過的老別墅里,我在一張老舊的書桌上支起一盞檯燈,檯燈被擰亮的一瞬間,當我靜靜地坐在書桌前,打開書本,宛若是在逆流的時光里,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北戴河,我看到愛溫斯正手執書卷,在燈下認真地讀書。
當時的那種激動勁與興奮勁,至今我還記憶猶新,那種奇妙的感覺,是在其他的地方根本就收穫不到的。
我開始每晚認真地在老別墅里讀書,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一段時間的閱讀,隨著一些遺落在歲月長河中的珍貴史料逐漸浮出水面,我的思路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如果說之前老別墅的史料於我來說幾乎是一片空白,我看到只是一些名人模糊的背影,但漸漸地那些名人開始轉過身來,且他們的面孔也越來越清晰。
經過考證,美國的愛溫斯1914年曾在北洋大學(天津大學前身)法科任教,是當時的天津知名的律師,曾經以其淵博的學識在法庭辯護,營救過二百多名被捕的進步人士。
後來,愛溫斯辭職來到北戴河做房地產生意,業餘依舊勤學苦讀,一邊兼做律師,一邊研究中國的歷史文化。
果然不出我的猜測,愛溫斯的確喜歡讀書,尤其是喜歡研究中國古代的法典,據說他在閱讀之餘,僅讀書筆記就寫了好幾本。
而我在閱讀的時候,也是一邊閱讀一邊寫讀書筆記,那時候寫讀書筆記,並非像現在抒發自己的閱讀感受,而是把有價值的史料及時記錄下來。
有了在老別墅里讀書的幸福感,我的「私慾」居然越來越膨脹了,每挖掘一棟老別墅的歷史時,我就會搬到那棟老別墅里去讀書。
在德國的克立本住過的老別墅里,我考證了他曾經是一位著名的電氣工程師,曾在中興礦局(棗礦集團前身)工作過,頓時就覺得書房裡結滿蜘蛛網的牆壁上,儼然就是一張泛黃的電路圖紙。
於是,憑著高中時還算不錯的物理學底子,我開始借來電氣工程方面的書籍閱讀,遇到不明白的問題,就向後勤的師傅們請教。
如果說當時閱讀電氣工程方面的書籍僅僅是出於挖掘老別墅的歷史時產生的一時衝動,但任何學識只要裝到了自己的腦子裡,就是一筆無形的財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
十幾年後,當我在中層幹部的位子上輪崗輪到後勤處時,許多人對我這個有著中文系專業背景的筆桿子都嗤之以鼻,當我在一次電路故障搶修時大顯身手,立刻引來一片驚嘆。
那一刻,我也深諳了讀書讓人受益的深刻道理,讀書,不僅豐富人的學識,還能給人帶來尊嚴。
在挖掘老別墅歷史的過程中,我無意中考證到著名作家梁斌曾在一棟老別墅里創作過《紅旗譜》的第二部《播火記》,且《播火記》最終就是在那棟老別墅里脫稿的。
那兩部小說之前我只是聽說過,卻從未閱讀過,於是,我從區圖書館借來第一版出版的兩部書籍,開始在那棟老別墅里認真地閱讀。
療養院「名人別墅」的歷史挖掘工作結束後,作為對我的獎勵,院裡允許我在「名人別墅」正式對外開放前,暫時在梁斌住過的那棟老別墅里居住。
其實連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比起夜晚一個人在辦公室里讀書,我仿佛更喜歡在那些老別墅里讀書。
在閱讀之餘,我居然也產生了像梁斌一樣創作小說的衝動,我迫切地希望在梁斌住過的那棟老別墅里,也能創作一部小說,雖然不一定像《紅旗譜》和《播火記》那樣有巨大的社會影響力,但讀書給了我夢想,有夢想的人生才有價值。
當我的小說《一重煉獄一重天》正式出版時,療養院的八棟「名人別墅」已經正式對外開放,作為老別墅歷史文化的講解員,當我向客人們介紹梁斌住過的那棟老別墅時,順便介紹了一下自己創作小說的緣由或者動力,客人們都紛紛向我投來敬佩的目光。
我從心裡能感受的到,他們的敬佩都是發自內心的,而我所收穫的敬佩,何嘗不是源自那段在「名人別墅」里珍貴的讀書經歷呢。
(孫慶豐/文 刊於燕趙都市報2017年12月2日第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