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滾滾紅塵》思張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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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滾紅塵》裏滿是“張愛玲影子”,可是絕無“張愛玲味”。

林青霞飾演的女作家沈韻華,我直覺是飾演張愛玲,沈的身世、生活及愛情,可以從張愛玲小說《茉莉香片》、 ... 看《滾滾紅塵》思張愛玲  看了電影《滾滾紅塵》,回到家裏即沖一杯咖啡,翻出張愛玲的散文集《流言》,還有唐文標編的《張愛玲卷》,和著咖啡細品已經讀過的篇章。

望出去,窗外的夕陽正漸西沈,這是個溫暖的黃昏。

  《滾滾紅塵》裏滿是“張愛玲影子”,可是絕無“張愛玲味”。

林青霞飾演的女作家沈韻華,我直覺是飾演張愛玲,沈的身世、生活及愛情,可以從張愛玲小說《茉莉香片》、《傾城之戀》,雜文《我看蘇青》以及一些散文等,還有她的沒有註冊的第一任丈夫胡蘭成所寫有關張的《今生今世》中找出“根據”來;編劇三毛把張愛玲本人和她的小說人物、情節取巧地融彙一體,重新捏出一個“張愛玲”——一個圖有張愛玲影子,沒有張愛玲的內在深沈的亂世佳人。

  那時眼睛望著銀幕,腦際卻掠過張愛玲筆端下的內容。

對於電影創作,我是門外漢,自然不敢做影評;對於張愛玲的創作,稍稍只扯得上是個“小迷”,所以留心關於她的一切。

《滾滾紅塵》刻劃的“張愛玲”,有兩處令我驚訝。

一是張的情愛。

在現實生活中,張愛玲與胡蘭成的相戀結合,有胡的文章記載,其中胡文對張思想情感的歪曲,張從不站出來指正,而任由世人作各種猜測;但可以肯定的是,當張清楚胡對愛情的不忠後,她毅然斬斷兩人的情絲,沒有口頭的表示,也沒有臉色給胡蘭成警覺,只有一封書信表明情不再。

她的灑脫果斷,當真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呢。

然而,《滾》片突出沈(即張)的愛,是沒了章(即胡)她便活不下去的強烈,雖明知“心被狗吃了”;另外,尤其強調張筆下女性的生存特點:依賴男人給她一個家。

編劇這樣的融合,是種美麗的想像,情味濃鬱,卻再創作不出張愛玲的特色:她所喜歡的蒼涼,一種深沈的美。

其二是影片中表現的深摯友情。

張曼玉飾演的月鳳,應該就是張愛玲在香港大學讀書時的同學炎櫻,她是個印度女子,兩人情感很好,但似乎不至於編劇描繪的生死之交。

對於這一點,與其說令我感到驚訝,不如說是十分的驚喜,從來沒想過,爲人敏感且帶著孤僻,給人“冷”感的張愛玲能投入如此熱摯的友情中。

這使我感動、愉悅非常。

  其實,張愛玲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讀她的作品時我常常想著這個問題。

在張愛玲創作的作品中,只有《金鎖記》的曹七巧是個徹底的人物,其他人物都缺乏徹底的性格,這是她“蔥綠配桃紅”的創作方式,由此體現的人生也確是最真切的。

生活中能大徹大悟的人,能表現得絕對的好或壞的一種單純化的“大紅”或“大綠”的強烈,畢竟都極爲少數,更多的是些平實人物,他們的好中也帶些壞,類似於小壞小奸的一種,壞的人也會有好的一刻,是道德良心喚起的瞬間仁慈。

  以《紅玫瑰與白玫瑰》的佟振保來說,他下決心要創造一個“對”的世界,因此,他誠懇的事奉老母、提拔兄弟、待友熱心、工作認真,義氣克己,他的好是挑剔不出來的;然而,對待愛情他卻不肯有絲毫的付出,不敢認真去愛,不願負男人的責任,寧可娶不愛的女人作妻子,自己則到處宿娼。

他是僞君子的一類,可是他到底建立了另半的“對”,你又不能否認。

  張愛玲即便在寫一段浪漫的愛情,你也可以在美豔底下看到人性的自私和醜惡。

她對社會、對生活的客觀透視,實在的冷酷,就像一具性感胴體在X光下成了骷髏那樣,讓人難以接受,又不得不傷心的承認。

她是這樣一個“冷冰冰”的女人,塑造的人物如此真切的不徹底,可她自己卻是那麽徹底的一個女人。

  由張愛玲對胡蘭成的態度,已經窺見她做人徹底性的一處,後來在美國深居,鮮與世人往來,即使作爲同事也不易能見到她,因爲張的作息時間與常人顛倒。

她甘於孤獨地與世隔絕,選擇的生活方式十分的徹底。

60年代末,高級“張迷”水晶先生,先是被拒門外,大半年後才終於能夜訪張愛玲,兩人足足交談了七小時;後來水晶描寫他見到的張愛玲,以及交談內容,是研究張愛玲的重要資料之一,恐怕也是到目前爲止,我們對她的生活有較細緻瞭解的“最新片段”,而距今已有20個年頭了。

  這樣徹底的一個人,令人很是敬畏。

我假設有幸能見到張愛玲,必定百般緊張,坐在她面前不知所措,甚至不敢過分直視,更害怕她直視過來的目光;我想像這目光的力量,會如同《茉莉香片》裏傳慶將丹朱的頭死命往下按,“似乎要她的頭縮回到腔子裏去”那樣。

自然,張的目光不會如斯殘暴,只是她觀察人的透視力量的確怕人。

  張愛玲給人的感性印象,有部分的文字記載,最不好聽的評語,是一位老師形容中學時期的張愛玲:“不說話,懶惰,不交朋友,不活動,精神長期萎靡不振。

”(宋家宏《張愛玲的“失落者”心態及創作》)而胡蘭成初見張愛玲時,則與他“所想的全不對”,“張愛玲的頂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種震動”(《今生今世》)至於水晶得到的感覺:“這不是我想像中的張愛玲!”他想像張“是個病懨懨、懶兮兮的女人……是‘藍谿之水厭生人’”,而“哪像她現在這樣活潑和笑語晏晏!”水晶還形容穿旗袍的張愛玲:“斜簽身子坐在沙發上,逸興遄飛,笑容可掬。

”她喝咖啡的姿態像“戴著半截手套的貴婦,一手端茶碟,一手傾側茶杯,杯底向著人,極其優雅。

”(《蟬——夜訪張愛玲》)。

另外,柯靈也有對張的觀感,並透露交際場上見多識廣的某劇團主持人見到張時,竟會“態度也顯得有些拘謹”(《遙寄張愛玲》)。

從外在到內裏氣質,張愛玲顯然是不凡的。

  1989年3月才出版的《張愛玲的世界》(鄭樹森編選)其中《張愛玲在臺灣》一文,是臺灣作家王禎和打破25年來的沈默,於87年初首次公開61年張愛玲惟一一次踏足臺灣的往事,那時王陪張遊覽了數日,她給他留下遙遠的、美麗的記憶。

40歲的張愛玲出現時,令白先勇、王文興、陳若曦都“眼睛一亮”,王說她“雖然不是頂漂亮,卻是‘可看性’很高”;還提到穿輕便衣服的她“習慣衣服上第一、二個扣子鬆開不扣”,相當前衛了。

  在創作上,張愛玲無疑是才華橫溢的,她用的“每個字都有感情,擲地有聲”(王禎如語)。

生活中的張愛玲充滿傳奇色彩,她與胡蘭成的情仍是個謎;而1955年秋赴美,與美作家賴雅結識半年後即共諧連理,當時張愛玲36歲,賴雅60多歲,二人性情、政治觀迥異,所以這段忘年緣份也算得上一個謎。

對於一切,張愛玲從不向外界作任何的解釋,如今70歲的她,孤身深居美國寓所中,依然是一個謎一樣的奇女人……  即沖的熱咖啡,這時早已攤冷,端起杯子涼冰冰地。

我突然想起柯靈談到解放初年的張愛玲,1952年夏季,上海召開“第一次文學藝術界代表大會”,那時時髦男女一律穿藍或灰布中山裝,張愛玲“坐在後排,旗袍外面罩了件網眼的白絨線衫,使人想起她引用過的蘇東坡詞句‘高處不勝寒……’”好一個高處不勝寒,仿如張愛玲的孤傲不羈。

  199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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