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唐紀·唐紀八 - 中華古詩文古書籍網
文章推薦指數: 80 %
唐紀·唐紀八作者:司馬光起柔兆閹茂九月,盡著雍困敦七月,凡二年。
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下之下◎ 武德九年丙戌,公元六二六年九月,突厥頡利獻馬三千匹,羊萬口; ...
唐紀·唐紀八作者:司馬光起柔兆閹茂九月,盡著雍困敦七月,凡二年。
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下之下◎ 武德九年丙戌,公元六二六年九月,突厥頡利獻馬三千匹,羊萬口;上不受,但詔歸所掠中國戶口,征溫彥博還朝。
丁未,上引諸衛將卒習射於顯德殿庭,諭之曰:“戎狄侵盜,自古有之,患在邊境少安,則人主逸游忘戰,是以寇來莫之能御。
今朕不使汝曹穿池築苑,專習弓矢,居閒無事,則為汝師,突厥入寇,則為汝將,庶幾中國之民可以少安乎!”於是日引數百人教射於殿庭,上親臨試,中多者賞以弓、刀、帛,其將帥亦加上考。
群臣多諫曰:“於律,以兵刃至御在所者絞。
今使卑碎之人張弓挾矢於軒陛之側,陛下親在其間,萬一有狂夫竊發,出於不意,非所以重社稷也。
”韓州刺史封同人詐乘驛馬入朝切諫。
上皆不聽,曰:“王者視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內,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衛之士亦加猜忌乎!”由是人思自勵,數年之間,悉為精銳。
上嘗言:“吾自少經略四方,頗知用兵之要,每觀敵陳,則知其強弱,常以吾弱當其強,強當其弱。
彼乘吾弱,逐奔不過數十百步,吾乘其弱,必出其陳後反擊之,無不潰敗,所以取勝,多在此也。
”己酉,上面定勛臣長孫無忌等爵邑,命陳叔達於殿下唱名示之,且曰:“朕敘卿等勛賞或未當,宜各自言。
”於是諸將爭功,紛紜不已。
淮安王神通曰:“臣舉兵關西,首應義旗,今房玄齡,杜如晦等專弄刀筆,功居臣上,臣竊不服。
”上曰:“義旗初起,叔父雖首唱舉兵,蓋亦自營脫禍。
及竇建德吞噬山東,叔父全軍覆沒;劉黑闥再合餘燼,叔父望風奔北。
玄齡等運籌帷幄,坐安社稷,論功行賞,固宜居叔父之先。
叔父,國之至親,朕誠無所愛,但不可以私恩濫與勛臣同賞耳!”諸將乃相謂曰:“陛下至公,雖淮安王尚無所私,吾儕何敢不安其分。
”遂皆悅服。
房玄齡嘗言:“秦府舊人未遷官者,皆嗟怨曰:‘吾屬奉事左右,幾何年矣!今除官,返出前宮、齊府人之後。
’”上曰:“王者至公無私,故能服天下之心。
朕與卿輩日所衣食,皆取諸民者也。
故設官分職,以為民也,當擇賢才而用之,豈以新舊為先後哉!必也新而賢,舊而不肖,安可舍新而取舊乎!今不論其賢不肖而直言嗟怨,豈為政之體乎!”詔:“民間不得妄立妖祠。
自非卜筮正術,其餘雜占,悉從禁絕。
”上於弘文殿聚四部書二十餘萬卷,置弘文館於殿側,精選天下文學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歐陽詢、蔡允恭、蕭德言等,以本官兼學士,令更日宿直,聽朝之隙,引入內殿,講論前言往行,商榷政事,或至夜分乃罷。
又取三品已上子孫充弘文館學生。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詔追封故太子建成為息王,謚曰隱;齊王元吉為剌王,以禮改葬。
葬日,上哭之於宜秋門,甚哀。
魏徵、王珪表請陪送至墓所,上許之,命宮府舊僚皆送葬。
癸亥,立皇子中山王承乾為太子,生八年矣。
庚辰,初定功臣實封有差。
初,蕭瑀薦封德彝於上皇,上皇以為中書令。
及上即位,瑀為左僕射,德彝為右僕射。
議事已定,德彝數反之於上前,由是有隙。
時房玄齡、杜如晦新用事,皆疏瑀而親德彝,瑀不能平,遂上封事論之,辭指寥落,由是忤旨。
?猁瑀與陳叔達忿爭於上前,庚辰,瑀、叔達皆坐不敬,免官。
甲申,民部尚書裴矩奏“民遭突厥暴踐者,請戶給絹一匹。
”上曰:“朕以誠信御下,不欲虛有存恤之名而無其實,戶有大小,豈得雷同給賜乎!”於是計口為率。
初,上皇欲強宗室以鎮天下,故皇再從、三從弟及兄弟之下,雖童孺皆為王,王者數十人。
上從容問群臣:“遍封宗子,於天下利乎?”封德彝對曰:“前世唯皇子及兄弟乃為王,自餘非有大功,無為王者。
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自兩漢以來未有如今之多者。
爵命既崇,多給力役,恐非示天下以至公也。
”上曰:“然。
朕為天子,所以養百姓也,豈可勞百姓以養己之宗族乎!”十一月,庚寅,降宗室郡王皆為縣公,惟有功者數人不降。
丙午,上與群臣論止盜。
或請重法以禁之,上哂之曰:“民之所以為盜者,由賦繁役重,官吏貪求,饑寒切身,故不暇顧廉恥耳。
朕當去奢省費,輕徭薄賦,選用廉吏,使民主食有餘,則自不為盜,安用重法邪!”自是數年之後,海內昇平,路不拾遺,外戶不閉,商旅野宿焉。
上又嘗謂侍臣曰:“君依於國,國依於民。
刻民以奉君,猶割肉以充腹,腹飽而身斃,君富而國亡。
故人君之患,不自外來,常由身出。
夫欲盛則費廣,費廣則賦重,賦重則民愁,民愁則國危,國危則君喪矣。
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縱慾也。
”十二月,己巳,益州大都督竇軌奏稱獠反,請發兵討之。
上曰:“獠依阻山林,時出鼠竊,乃其常俗;牧守苟能撫以恩信,自然帥服,安可輕動干戈,漁獵其民,比之禽獸,豈為民父母之意邪!”竟不許。
上謂裴寂曰:“比多上書言事者,朕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覽,每思治道,或深夜方寢。
公輩亦當恪勤職業,副朕此意。
”上厲精求治,數引魏徵入臥內,訪以得失;征知無不言,上皆欣然嘉納。
上遣使點兵,封德彝奏:“中男雖未十八,其軀幹壯大者,亦可並點。
”上從之。
敕出,魏徵固執以為不可,不肯署敕,至於數四。
上怒,召而讓之曰:“中男壯大者,乃奸民詐妄以避征役,取之何害,而卿固執至此!”對曰:“夫兵在御之得其道,不在眾多。
陛下取其壯健,以道御之,足以無敵於天下,何必多取細弱以增虛數乎!且陛下每云:‘吾以誠信御天下,欲使臣民皆無欺詐。
’今即位未幾,失信者數矣!”上愕然曰:“朕何為失信?”對曰:“陛下初即位,下詔云:‘逋負官物,悉令蠲免。
’有司以為負秦府國司者,非官物,征督如故。
陛下以秦王升為天子,國司之物,非官物而何!又曰:‘關中免二年租調,關外給復一年。
’既而繼有敕云:‘已役已輸者,以來年為始。
’散還之後,方復更征,百姓固已不能無怪。
今既徵得物,復點為兵,何謂來年為始乎!又,陛下所與共治天下者在於守宰,居常簡閱,鹹以委之;至於點兵,獨疑其詐,豈所謂以誠信為治乎!”上悅曰:“向者朕以卿固執,疑卿不達政事,今卿論國家大體,誠盡其精要。
夫號令不信,則民不知所從,天下何由而治乎?朕過深矣!”乃不點中男,賜征金甕一。
上聞景州錄事參軍張玄素名,召見,問以政道,對曰:“隋主好自專庶務,不任群臣;群臣恐懼,唯知稟受奉行而已,莫之敢違。
以一人之智決天下之務,借使得失相半,乖謬已多,下諛上蔽,不亡何待!陛下誠能謹擇群臣而分任以事,高拱穆清而考其成敗以施刑賞,何憂不治!又,臣觀隋末亂離,其欲爭天下者不過十餘人而已,其餘皆保鄉黨、全妻子,以待有道而歸之耳。
乃知百姓好亂者亦鮮,但人主不能安之耳。
”上善其言,擢為侍御史。
前幽州記室直中書省張蘊古上《大寶箴》,其略曰:“聖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又曰:“壯九重於內,所居不過容膝;彼昏不知,瑤其台而瓊其室。
羅八珍於前,所食不過適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
”又曰:“勿沒沒而暗,勿察察而明,雖冕旒蔽目而視於未形,雖黈纊塞耳而聽於無聲。
”上嘉之,賜以束帛,除大理丞。
上召傅奕,賜之食,謂曰:“汝前所奏,幾為吾禍。
然凡有天變,卿宜盡言皆如此,勿以前事為懲也。
”上嘗謂奕曰:“佛之為教,玄妙可師,卿何獨不悟其理?”對曰:“佛乃胡中桀黠,誑耀彼土。
中國邪僻之人,取莊、老玄談,飾以妖幻之語,用欺愚俗。
無益於民,有害於國,臣非不悟,鄙不學也。
”上頗然之。
上患吏多受賕,密使左右試賂之。
有司門令史受絹一匹,上欲殺之,民部尚書裴矩諫曰:“為吏受賂,罪誠當死;但陛下使人遺之而受,乃陷人於法也,恐非所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
’”上悅,召文武五品已上告之曰:“裴矩能當官力爭,不為面從,倘每事皆然,何憂不治!”臣光曰:古人有言:君明臣直。
裴矩佞於隋而忠於唐,非其性之有變也;君惡聞其過,則忠化為佞,君樂聞直言,則佞化為忠。
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動則景隨矣。
是歲,進皇子長沙郡王恪為漢王,宜陽郡王祐為楚王。
新羅、百濟、高麗三國有宿仇,迭相攻擊;上遣國子助教硃子奢往諭指,三國皆上表謝罪。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上◎ 貞觀元年丁亥,公元六二七年春,正月,乙酉,改元。
丁亥,上宴群臣,奏《秦王破陳樂》。
上曰:“朕昔受委專征,民間遂有此曲,雖非文德之雍容,然功業由茲而成,不敢忘本。
”封德彝曰:“陛下以神武平海內,豈文德之足比!”上曰:“戡亂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隨其時。
卿謂文不及武,斯言過矣。
”德彝頓首謝。
己亥,制:“自今中書、門下及三品以上入閣議事,皆命諫官隨之,有失輒諫。
”上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與學士、法官更議定律令,寬絞刑五十條為斷右趾,上猶嫌其慘,曰:“肉刑廢已久,宜有以易之。
”蜀王法曹參軍裴弘獻請改為加役流,流三千里,居作三年;詔從之。
上以兵部郎中戴胄忠清公直,擢為大理少卿。
上以選人多詐冒資廕,敕令自首,不首者死。
未幾,有詐冒事覺者,上欲殺之。
胄奏:“據法應流。
”上怒曰:“卿欲守法而使朕失信乎?”對曰:“敕者出於一時之喜怒,法者國家所以布大信於天下也。
陛下忿選人之多詐,故欲殺之,而既知其不可,復斷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
”上曰:“卿能執法,朕復何憂!”胄前後犯顏執法,言如湧泉,上皆從之,天下無冤獄。
上令封德彝舉賢,久無所舉。
上詰之,對曰:“非不盡心,但於今未有奇才耳。
”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長,古之致治者,豈借才於異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誣一世之人!”德彝慚而退。
御史大夫杜淹奏“諸司文案恐有稽失,請令御史就司檢校。
”上以問封德彝,對曰:“設官分職,各有所司。
果有愆違,御史自應糾舉;若遍歷諸司,搜括疵纇,太為煩碎。
”淹默然。
上問淹:“何故不復論執?”對曰:“天下之務,當盡至公,善則從之。
德彝所言,真得大體,臣誠心服,不敢遂非。
”上悅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復何憂!”右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受人饋絹,事覺,上曰:“順德果能有益國家,朕與之共有府庫耳,何至貪冒如是乎!”猶惜其有功,不之罪,但於殿庭賜絹數十匹。
大理少卿胡演曰:“順德枉法受財,罪不可赦,奈何復賜之絹?”上曰:“彼有人性,得絹之辱,甚於受刑;如不知愧,一禽獸耳,殺之何益!”辛丑,天節將軍燕郡王李藝據涇州反。
藝之初入朝也,恃功驕倨,秦王左右至其營,藝無故毆之。
上皇怒,收藝系獄,既而釋之。
上即位,藝內不自安。
曹州妖巫李五戒謂藝曰:“王貴色已發!”勸之反。
藝乃詐稱奉密敕,勒兵入朝。
遂引兵至幽州,幽州治中趙慈皓馳出謁之,藝入據幽州。
詔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為行軍總管以討之。
趙慈皓聞官軍將至,密與統軍楊岌圖之,事泄,藝囚慈皓。
岌在城外覺變,勒兵攻之,藝眾潰,棄妻子,將奔突厥。
至烏氏,左右斬之,傳首長安。
弟壽,為利州都督,亦坐誅。
初,隋末喪亂,豪傑並起,擁眾據地,自相雄長;唐興,相帥來歸,上皇為之割置州縣以寵祿之,由是州縣之數,倍於開皇、大業之間。
上以民少吏多,思革其弊;二月,命大加並省,因山川形便,分為十道:一曰關內,二曰河南,三曰河東,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隴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劍南,十曰嶺南。
三月,癸巳,皇后帥內外命婦親蠶。
閏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壬申,上謂太子少師蕭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數,自謂無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
朕問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則脈理皆邪,弓雖勁而發矢不直。
’朕始寤向者辨之未精也。
朕以弓矢定四方,識之猶未能盡,況天下之務,其能遍知乎!”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書內省,數延見,問以民間疾苦,政事得失。
涼州都督長樂王幼良,性粗暴,左右百餘人,皆無賴子弟,侵暴百姓;又與羌、胡互市。
或告幼良有異志,上遣中書令宇文士及馳驛代之,並按其事。
左右懼,謀劫幼良入北虜,又欲殺士及據有河西。
復有告其謀者,夏,四月,癸巳,賜幼良死。
五月,苑君璋帥眾來降。
初,君璋引突厥陷馬邑,殺高滿政,退保恆安。
其眾皆中國人,多棄君璋來降。
君璋懼,亦降,請捍北邊以贖罪,上皇許之。
君璋請約契,上皇雁門人元普賜之金券。
頡利可汗復遣人招之,君璋猶豫未決,恆安人郭子威說君璋以“恆安地險城堅,突厥方強,且當倚之以觀變,未可束手於人。
”君璋乃執元普送突厥,復與之合,數與突厥入寇。
至是,見頡利政亂,知其不足恃,遂帥眾來降。
上以君璋為隰州都督、芮國公。
有上書請去佞臣者,上問:“佞臣為誰?”對曰:“臣居草澤,不能的知其人,願陛下與群臣言,或陽怒以試之,彼執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順旨者,佞臣也。
”上曰:“君,源也;臣,流也;濁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
君自為詐,何以責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誠治天下,見前世帝王好以權譎小數接其臣下者,常竊恥之。
卿策雖善,朕不取也。
”六月,辛巳,右僕射密明公封德彝薨。
壬辰,復以太子少師蕭瑀為左僕射。
戊申,上與侍臣論周、秦修短,蕭瑀對曰:“紂為不道,武王征之。
周及六國無罪,始皇滅之。
得天下雖同,人心則異。
”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周得天下,增修仁義;秦得天下,益尚詐力;此修短之所以殊也。
蓋取之或可以逆得,守之不可以不順故也。
”瑀謝不及。
山東大旱,詔所在賑恤,無出今年租賦。
秋,七月,壬子,以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為右僕射。
無忌與上為布衣交,加以外戚,有佐命功,上委以腹心,其禮遇群臣莫及,欲用為宰相者數矣。
文德皇后固請曰:“妾備位椒房,家之貴寵極矣,誠不願兄弟復執國政。
呂、霍、上官,可為切骨之戒,幸陛下矜察!”上不聽,卒用之。
初,突厥性淳厚,政令質略。
頡利可汗得華人趙德言,委用之。
德言專其威福,多變更舊俗,政令煩苛,國人始不悅。
頡利又好信任諸胡而疏突厥,胡人貪冒,多反覆,兵革歲動;會大雪,深數尺,雜畜多死,連年饑饉,民皆凍餒。
頡利用度不給,重斂諸部,由是內外離怨,諸部多叛,兵浸弱。
言事者多請擊之,上以問蕭瑀、長孫無忌曰:“頡利君臣昏虐,危亡可必。
今擊之,則新與之盟;不擊,恐失機會;如何而可?”瑀請擊之。
無忌對曰:“虜不犯塞而棄信勞民,非王者之師也。
”上乃止。
上問公卿以享國久長之策,蕭瑀言:“三代封建而久長,秦孤立而速亡。
”上以為然,於是始有封建之議。
黃門侍郎王珪有密奏,附侍中高士廉,寢而不言。
上聞之,八月,戊戌,出士廉為安州大都督。
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
辛酉,中書令宇文士及罷為殿中監,御史大夫杜淹參豫朝政。
他官參豫政事自此始。
淹薦刑部員外郎邸懷道,上問其行能,對曰:“煬帝將幸江都,召百官問行留之計,懷道為吏部主事,獨言不可。
臣親見之。
”上曰:“卿稱懷道為是,何為自不正諫?”對曰:“臣爾日不居重任,又知諫不從,徒死無益。
”上曰:“卿知煬帝不可諫,何為立其朝?既立其朝,何得不諫?卿仕隋,容可雲位卑;後仕王世充,尊顯矣,何得亦不諫?”對曰:“臣於世充非不諫,但不從耳。
”上曰:“世充若賢而納諫,不應亡國;若暴而拒諫,卿何得免禍?”淹不能對。
上曰:“今日可謂尊任矣,可以諫未?”對曰:“願盡死。
”上笑。
辛未,幽州都督王君廓謀叛,道死。
君廓在州,驕縱多不法,征入朝。
長史李玄道,房玄齡從甥也,憑君廓附書,君廓私發之,不識草書,疑其告己罪,行至渭南,殺驛吏而逃;將奔突厥,為野人所殺。
嶺南酋長馮盎、談殿等迭相攻擊,久未入朝,諸州奏稱盎反,前後以十數;上命將軍藺謩等發江、嶺數十州兵討之。
魏徵諫曰:“中國初定,嶺南瘴癘險遠,不可以宿大兵。
且盎反狀未成,未宜動眾。
”上曰:“告者道路不絕,何雲反狀未成?”對曰:“盎若反,必分兵據險,攻掠州縣。
今告者已數年,而兵不出境,此不反明矣。
諸州既疑其反,陛下又不遣使鎮撫,彼畏死,故不敢入朝。
若遣信臣示以至誠,彼喜於免禍,可不煩兵而服。
”上乃罷兵。
冬,十月,乙酉,遣員外散騎侍郎李公掩持節慰諭之,盎遣其子智戴隨使者入朝。
上曰:“魏徵令我發一介之使,而嶺表遂安,勝十萬之師,不可不賞。
”賜征絹五百匹。
十二月,壬午,左僕射蕭瑀坐事免。
戊申,利州都督義安王李孝常等謀反,伏誅。
孝常因入朝,留京師,與右武衛將軍劉德裕及其甥統軍元弘善、監門將軍長孫安業互說符命,謀以宿衛兵作亂。
安業,皇后之異母兄也,嗜酒無賴;父晟卒,弟無忌及後並幼,安業斥還舅氏。
及上即位,後不以舊怨為意,恩禮甚厚。
及反事覺,後涕泣為之固請曰:“安業罪誠當萬死。
然不慈於妾,天下知之;今置以極刑,人必謂妾所為,恐亦為聖朝之累。
”由是得減死,流巂州。
或告右丞魏徵私其親戚,上使御史大夫溫彥博按之,無狀。
彥博言於上曰:“征不存形跡,遠避嫌疑,心雖無私,亦有可責。
”上令彥博讓征,且曰:“自今宜存形跡。
”它日,征入見,言於上曰:“臣聞君臣同體,宜相與盡誠;若上下但存形跡,則國之興喪尚未可知,臣不敢奉詔。
”上瞿然曰:“吾已悔之。
”征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願使臣為良臣,勿為忠臣。
”上曰:“忠、良有以異乎?”對曰:“稷、契、皋陶,君臣協心,俱享尊榮,所謂良臣。
龍逄、比干,面折廷爭,身誅國亡,所謂忠臣。
”上悅,賜絹五百匹。
上神采英毅,群臣進見者,皆失舉措;上知之,每見人奏事,必假以辭色,冀聞規諫。
嘗謂公卿曰:“人慾自見其形,必資明鏡;君欲自知其過,必待忠臣。
苟其君愎諫自賢,其臣阿諛順旨,君既失國,臣豈能獨全!如虞世基等諂事煬帝以保富貴,煬帝既弒,世基等亦誅。
公輩宜用此為戒,事有得失,無毋盡言!”或上言秦府舊兵,宜盡除武職,追入宿衛。
上謂之曰:“朕以天下為家,惟賢是與,豈舊兵之外皆無可信者乎!汝之此意,非所以廣朕德於天下也。
”上謂公卿曰:“昔禹鑿山治水而民無謗讟者,與人同利故也。
秦始皇營宮室而民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
夫靡麗珍奇,固人之所欲,若縱之不已,則危亡立至。
朕欲營一殿,材用已具,鑒秦而止。
王公已下,宜體朕此意。
”由是二十年間,風俗素樸,衣無錦繡,公私富給。
上謂黃門侍郎王珪曰:“國家本置中書、門下以相檢察,中書詔敕或有差失,則門下當行駁正。
人心所見,互有不同,苟論難往來,務求至當,捨己從人,亦復何傷!比來或護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順一人顏情,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國之政也。
煬帝之世,內外庶官,務相順從,當是之時,皆自謂有智,禍不及身。
及天下大亂,家國兩亡,雖其間萬一有得免者,亦為時論所貶,終古不磨。
卿曹各當徇公忘私,勿雷同也!”上謂侍臣曰:“吾聞西域賈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諸?”侍臣曰:“有之。
”上曰:“人皆知彼之愛珠而不愛其身也;吏受賕抵法,與帝王徇奢欲而亡國者,何以異於彼胡之可笑邪!”魏徵曰:“昔魯哀公謂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
’孔子曰:‘又有甚者,桀、紂乃忘其身。
’亦猶是也。
”上曰:“然。
朕與公輩宜戮力相輔,庶免為人所笑也!”青州有謀反者,州縣逮捕支黨,收系滿獄,詔殿中侍御史安喜崔仁師覆按之。
仁師至,悉脫去杻械,與飲食湯沐,寬慰之,止坐其魁首十餘人,餘皆釋之。
還報,敕使將往決之。
大理少卿孫伏伽謂仁師曰:“足下平反者多,人情誰不貪生,恐見徒侶得免,未肯甘心,深為足下憂之。
”仁師曰:“凡治獄當以平恕為本,豈可自規免罪,知其冤而不為伸邪!萬一暗短,誤有所縱,以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願也。
”伏伽慚而退。
及敕使至,更訊諸囚,皆曰:“崔公平恕,事無枉濫,請速就死。
”無一人異辭者。
上好騎射,孫伏伽諫,以為:“天子居則九門,行則警蹕,非欲苟自尊嚴,乃為社稷生民之計也。
陛下好自走馬射的以娛悅近臣,此乃少年為諸王時所為,非今日天子事業也。
既非所以安養聖躬,又非所以儀刑後世,臣竊為陛下不取。
”上悅。
未幾,以伏伽為諫議大夫。
隋世選人,十一月集,至春而罷,人患其期促。
至是,吏部侍郎觀城劉林甫奏四時聽選,隨闕注擬,人以為便。
唐初,士大夫以亂離之後,不樂仕進,官員不充。
省符下諸州差人赴選,州府及詔使多以赤牒補官。
至是盡省之,勒赴省選,集者七千餘人,林甫隨才銓敘,各得其所,時人稱之。
詔以關中米貴,始分人於洛州選。
上謂房玄齡曰:“官在得人,不在員多。
”命玄齡並省,留文武總六百四十三員。
隋秘書監晉陵劉子翼,有學行,性剛直,朋友有過,常面責之。
李百藥常稱:“劉四雖復罵人,人終不恨。
”是歲,有詔征之,辭以母老,不至。
鄃令裴仁軌私役門夫,上怒,欲斬之。
殿中侍御史長安李乾祐諫曰:“法者,陛下所與天下共也,非陛下所獨有也。
今仁軌坐輕罪而抵極刑,臣恐人無所措手足。
”上悅,免仁軌死,以乾祐為侍御史。
上嘗語及關中、山東人,意有同異。
殿中侍御史義豐張行成跪奏曰:“天子以四海為家,不當有東西之異;恐示人以隘。
”上善其言,厚賜之。
自是每有大政,常使預議。
初,突厥既強,敕勒諸部分散,有薛延陀、回紇、都播、骨利乾、多濫葛、同羅、仆固、拔野古、思結、渾、斛薛、結、阿跌、契苾、白等十五部,皆居磧北,風俗大抵與突厥同;薛延陀於諸部為最強。
西突厥曷薩那可汗方強,敕勒諸部皆臣之。
曷薩那徵稅無度,諸部皆怨。
曷薩那誅其渠帥百餘人,敕勒相帥叛之,共推契苾哥楞為易勿真莫賀可汗,居貪于山北。
又以薛延陀乙失缽為也咥小可汗,居燕末山北。
及射匱可汗兵復振,薛延陀、契苾二部並去可汗之號以臣之。
回紇等六部在郁督軍山者,東屬始畢可汗。
統葉護可汗勢衰,乙失缽之孫夷男帥其部落七萬餘家,附於頡利可汗。
頡利政亂,薛延陀與回紇、拔野古等相帥叛之。
頡利遣其兄子欲谷設將十萬騎討之,回紇酋長菩薩將五千騎,與戰於馬鬣山,大破之。
欲谷設走,菩薩追至天山,部眾多為所虜,回紇由是大振。
薛延陀又破其四設,頡利不能制。
頡利益衰,國人離散。
會大雪,平地數尺,羊馬多死,民大飢,頡利恐唐乘其弊,引兵入朔州境上,揚言會獵,實設備焉。
鴻臚卿鄭元璹使突厥還。
言於上曰:“戎狄興衰,專以羊馬為侯。
今突厥民飢畜瘦,此將亡之兆也,不過三年。
”上然之。
群臣多勸上乘間擊突厥,上曰:“新與人盟而背之,不信;利人之災,不仁;乘人之危以取勝,不武。
縱使其種落盡叛,六畜無餘,朕終不擊,必待有罪,然後討之。
”西突厥統葉護可汗遣真珠統俟斤與高平王道立來,獻萬釘寶鈿金帶,馬五千匹,以迎公主。
頡利不欲中國與之和親,數遣兵入寇,又遣人謂統葉護曰:“汝迎唐公主,要須經我國中過。
”統葉護患之,未成昏。
◎ 貞觀二年戊子,公元六二八年春,正月,辛亥,右僕射長孫無忌罷。
時有密表稱無忌權寵過盛者,上以表示之,曰:“朕於卿洞然無疑,若各懷所聞而不言,則君臣之意有不通。
”又召百官謂之曰:“朕諸子皆幼,視無忌如子,非他人所能間也。
”無忌自懼滿盈,固求遜位,皇后又力為之請,上乃許之,以為開府儀同三司。
置六司侍郎,副六尚書;並置左右司郎中各一人。
癸丑,吐谷渾寇岷州,都督李道彥擊走之。
丁巳,徙漢王恪為蜀王,衛王泰為越王,楚王祐為燕王。
上問魏徵曰:“人主何為而明,何為而暗?”對曰:“兼聽則明,偏信則暗。
昔堯清問下民,故有苗之惡得以上聞;舜明四目,達四聰,故共、鯀、歡兜不能蔽也。
秦二世偏信趙高,以成望夷之禍;梁武帝偏信硃異,以取台城之辱;隋煬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閣之變。
是故人君兼聽廣納,則貴臣不得擁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
”上曰:“善!”上謂黃門侍郎王珪曰:“開皇十四年大旱,隋文帝不許賑給,而令百姓就食山東,比至末年,天下儲積可供五十年。
煬帝恃其富饒,侈心無厭,卒亡天下。
但使倉廩之積足以備凶年,其餘何用哉!”二月,上謂侍臣曰:“人言天子至尊,無所畏憚。
朕則不然,上畏皇天之監臨,下憚群臣之瞻仰,兢兢業業,猶恐不合天意,未副人望。
”魏徵曰:“此誠致治之要,願陛下慎終如始,則善矣。
”上謂房玄齡等曰:“為政莫若至公。
昔諸葛亮竄廖立、李嚴於南夷,亮卒而立、嚴皆悲泣,有死者,非至公能如是乎!又高熲為隋相,公平識治體,隋之興亡,系熲之存沒。
朕既慕前世之明君,卿等不可不法前世之賢相也。
”三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壬子,大理少卿胡演進每月囚帳;上命自今大辟皆令中書、門下四品已上及尚書議之,庶無冤濫。
既而引囚,至岐州刺史鄭善果,上謂胡演曰:“善果雖復有罪,官品不卑,豈可使與諸囚為伍。
自今三品以上犯罪,不須引過,聽於朝堂俟進止。
”關內旱飢,民多賣子以接衣食;己巳,詔出御府金帛為贖之,歸其父母。
庚午,詔以去歲霖雨,今茲旱、蝗,赦天下。
詔書略曰:“若使年穀豐稔,天下又安,移災朕身,以存萬國,是所願也,甘心無吝。
”會所在有雨,民大悅。
夏,四月,己卯,詔以“隋末亂離,因之饑饉,暴骸滿野,傷人心目,宜令所在官司收瘞。
”初,突厥突利可汗建牙直幽州之北,主東偏,奚、等數十部多叛突厥來降,頡利可汗以其失眾責之。
及薛延陀、回紇等敗欲谷設,頡利遣突利討之,突利兵又敗,輕騎奔還。
頡利怒,拘之十餘日而撻之,突利由是怨,陰欲叛頡利。
頡利數徵兵於突利,突利不與,表請入朝。
上謂侍臣曰:“向者突厥之強,控弦百萬,憑陵中夏,用是驕恣,以失其民。
今自請入朝,非困窮,肯如是乎!朕聞之,且喜且懼。
何則?突厥衰則邊境安矣,故喜。
然朕或失道,它日亦將如突厥,能無懼乎!卿曹宜不惜苦諫,以輔朕之不逮也。
”頡利發兵攻突利,丁亥,突利遣使來求救。
上謀於大臣曰:“朕與突利為兄弟,有急不可不救。
然頡利亦與之有盟,奈何?”兵部尚書杜如晦曰:“戎狄無信,終當負約,今不因其亂而取之,後悔無及。
夫取亂侮亡,古之道也。
”丙申,契丹酋長帥其部落來降。
頡利遣使請以梁師都易契丹,上謂使者曰:“契丹與突厥異類,今來歸附,何故索之!師都中國之人,盜我土地,暴我百姓,突厥受而庇之,我興兵致討,輒來救之,彼如魚游釜中,何患不為我有!借使不得,亦終不以降附之民易之也。
”先是,上知突厥政亂,不能庇梁師都,以書諭之,師都不從。
上遣夏州都督長史劉旻、司馬劉蘭成圖之,旻等數遣輕騎踐其禾稼,多縱反間,離其君臣,其國漸虛,降者相屬。
其名將李正寶等謀執師都,事泄,來奔,由是上下益相疑。
旻等知可取,上表請兵。
上遣右衛大將軍柴紹、殿中少監薛萬均擊之,又遣旻等據朔方東城以逼之。
師都引突厥兵至城下,劉蘭成偃旗臥鼓不出。
師都宵遁,蘭成追擊,破之。
突厥大發兵救師都,柴紹等未至朔方數十里,與突厥遇,奮擊,大破之,遂圍朔方。
突厥不敢救,城中食盡。
壬寅,師都從父弟洛仁殺師都,以城降,以其地為夏州。
太常少卿祖孝孫以為梁、陳之音多吳、楚,周、齊之音多胡、夷,於是斟酌南北,考以古聲,作《唐雅樂》,凡八十四調、三十一曲、十二和。
詔協律郎張文收與孝孫同修定。
六月,乙酉,孝孫等奏新樂。
上曰:“禮樂者,蓋聖人緣情以設教耳,治之隆替,豈由於此?”御史大夫杜淹曰:“齊之將亡,作《伴侶曲》,陳之將亡,作《玉樹後庭花》,其聲哀思,行路聞之皆悲泣,何得言治之隆替不在樂也!”上曰:“不然。
夫樂能感人,故樂者聞之則喜,憂者聞之則悲,悲喜在人心,非由樂也。
將亡之政,民必愁苦,故聞樂而悲耳。
今二曲具存,朕為公奏之,公豈悲乎?”右丞魏徵曰:“古人稱‘禮雲禮雲,玉帛云乎哉!樂雲樂雲,鐘鼓云乎哉!’樂誠在人和,不在聲音也。
”臣光曰:“臣聞垂能目制方圓,心度曲直,然不能以教人,其所以教人者,必規矩而已矣。
聖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然不能以授人,其所以授人者,必禮樂而已矣。
禮者,聖人之所履也;樂者,聖人之所樂也。
聖人履中正而樂和平,又思與四海共之,百世傳之,於是乎作禮樂焉。
故工人執垂之規矩而施之器,是亦垂之功已;王者執五帝、三王之禮樂而施之世,是亦五帝、三王之治已。
五帝、三王,其違世已久,後之人見其禮知其所履,聞其樂知其所樂,炳然若猶存於世焉。
此非禮樂之功邪?夫禮樂有本、有文:中和者,本也;容聲者,末也;二者不可偏廢。
先王守禮樂之本,未嘗須臾去於心,行禮樂之文,未嘗須臾遠於身。
興於閨門,著於朝廷,被於鄉遂比鄰,達於諸侯,流於四海,自祭祀軍旅至於飲食起居,未嘗不在禮樂之中;如此數十百年,然後治化周浹,鳳凰來儀也。
苟無其本而徒有其末,一日行之而百日舍之,求以移風易俗,誠亦難矣。
是以漢武帝置協律,歌天瑞,非不美也,不能免哀痛之詔。
王莽建羲和,考律呂,非不精也,不能救漸台之禍。
晉武制笛尺,調金石,非不詳也,不能弭平陽之災。
梁武帝立四器、調八音,非不察也,不能免台城之辱。
然則韶、夏、濩、武之音,具存於世,苟其餘不足以稱之,曾不能化一夫,況四海乎!是猶執垂之規矩而無工與材,坐而待器之成,終不可得也。
況齊、陳淫昏之主,亡國之音,暫奏於庭,烏能變一世之哀樂乎!而太宗遽雲治之隆替不由於樂,何發言之易而果於非聖人也如此?夫禮非威儀之謂也,然無威儀則禮不可得而行矣。
樂非聲音之謂也,然無聲音則樂不可得而見矣。
譬諸山,取其一土一石而謂之山則不可,然土石皆去,山於何在哉!故曰:“無本不立,無文不行。
”奈何以齊、陳之音不驗於今世,而謂樂無益於治亂,何異睹拳石而輕泰山乎!必若所言,則是五帝、三五之作樂皆妄也。
”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
”惜哉!戊子,上謂侍臣曰:“朕觀《隋煬帝集》,文辭奧博,亦知是堯、舜而非桀、紂,然行事何其反也!”魏徵對曰:“人君雖聖哲,猶當虛己以受人,故智者獻其謀,勇者竭其力。
煬帝恃其俊才,驕矜自用,故口誦堯、舜之言而身為桀、紂之行,曾不自知,以至覆亡也。
”上曰:“前事不遠,吾屬之師也!”畿內有蝗。
辛卯,上入苑中,見蝗,掇數枚,祝之曰:“民以谷為命,而汝食之,寧食吾之肺腸。
”舉手欲吞之,左右諫曰:“惡物或成疾。
”上曰:“朕為民受災,何疾之避!”遂吞之。
是歲,蝗不為災。
上曰:“朕每臨朝,欲發一言,未嘗不三思。
恐為民害,是以不多言。
”給事中知起居事杜正倫曰:“臣職在記言,陛下之言失,臣必書之,豈徒有害於今,亦恐貽譏於後。
”上悅,賜帛二百段。
上曰:“梁武帝君臣惟談苦空,侯景之亂,百官不能乘馬。
元帝為周師所圍,猶講《老子》,百官戎服以聽。
此深足為戒。
朕所好者,唯堯、舜、周、孔之道,以為如鳥有翼,如魚有水,失之則死,不可暫無耳。
”以辰州刺史裴虔通,隋煬帝故人,特蒙寵任,而身為弒逆,雖時移事變,屢更赦令,倖免族夷,不可猶使牧民,乃下詔除名,流歡州。
虔通常言“身除隋室以啟大唐”,自以為功,頗有觖望之色。
及得罪,怨憤而死。
秋,七月,詔宇文化及之黨萊州刺史牛方裕、絳州刺史薛世良、廣州都督長史唐奉義、隋武牙郎將元禮並除名徙邊。
上謂侍臣曰:“古語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
’‘一歲再赦,善人暗啞。
’夫養稂莠者害嘉穀,赦有罪者賊良民,故朕即位以來,不欲數赦,恐小人恃之輕犯憲章故也!”段譯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下之下武德九年(丙戌、626)唐紀八唐高祖武德九年(丙戌,公元626年)[1]九月,突厥頡利獻馬三千匹,羊萬口;上不受,但詔歸所掠中國戶口,征溫顏博還朝。
[1]九月,突厥頡利可汗進獻三千匹馬、一萬頭羊,唐太宗推辭不受,只是下詔令其歸還所掠奪的中原人口,並徵召上一年被突厥俘虜的溫彥博回到朝中。
丁未,上引諸衛將卒習射於顯德殿庭,諭之曰:“戎狄侵盜,自古有之,患在邊境少安,則人主逸游忘戰,是以寇來莫之能御。
今朕不使汝曹穿池築苑,專習弓矢,居閒無事,則為汝師,突厥入寇,則為汝將,庶幾中國之民可以少安乎!”於是日引數百人教射於殿庭,上親臨試,中多者賞以弓、刀、帛,其將帥亦加上考。
群臣多諫曰:“於律,以兵刃至御在所者絞。
今使卑碎之人張弓挾矢於軒陛之側,陛下親在其間,萬一有狂夫竊發,出於不意,非所以重社稷也。
”韓州刺史封同人詐乘驛馬入朝切諫。
上皆不聽,曰:“王者視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內,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衛之士亦加猜忌乎!”由是人思自勵,數年之間,悉為精銳。
丁未(二十二日),太宗帶領各衛將士在顯德殿庭院練習箭術,並當面訓話道:“自古以來就有周邊的戎狄等族的侵擾,值得憂慮的是邊境稍微安寧,君主就放逸遊蕩,而忘記戰爭的威脅,因而一俟敵人來犯則難以抵禦。
現在朕不讓你們修池榭築宮苑,而是專門熟習射箭技術。
閒居無事時,朕就當你們的老師,一旦突厥入侵,則做你們的將領,這樣,中原的百姓也許能過上安寧的日子!”從此,太宗皇帝每日帶領數百人在宮殿庭院裡,教他們射箭,並親自測試,射中箭靶多的士兵賞賜給弓、刀、布帛,他們的將領考核成績時列為上等。
許多大臣勸諫道:“依照大唐律令,在皇帝住處手持兵刃的要處以絞刑。
現在陛下您讓這些卑微之人張弓挾箭在殿宇之旁,陛下身處其中,萬一有一個狂徒恣肆妄為,就會出現意外事故,這不是重視社稷江山的辦法。
”韓州刺史封同人假稱有事,騎驛馬來到朝廷直言苦諫。
大宗均聽不進去,他說:“真正的君主視四海如同一家,大唐轄境之內,都是朕的忠實臣民。
我對每個人都能推心置腹,以誠相待,卻為何要對保衛朕的將士橫加猜忌呢?”從此人人想著自強自勵,幾年之間,都成為精銳之士。
上嘗言:“吾自少經略四方,頗知用兵之要,每觀敵陳,則知其強弱,常以吾弱當其強,強當其弱。
彼乘吾弱,逐奔不過數十百步,吾乘其弱,必出其陳後反擊之,無不潰敗,所以取勝,多在此也!”太宗曾說過:“我從小南征北戰,東略西討,頗知用兵之道。
每次觀察敵軍陣勢,即知道它的強弱,並常以我軍弱旅抵擋其強兵,而以強師擊其弱旅。
敵軍追逐我方弱旅不過走數百步,我軍攻其弱旅,一定要突至其陣後乘勢反擊,敵軍無不潰敗奔逃,這就是我的取勝之道!”[2]己酉,上面定勛臣長孫無忌等爵邑,命陳叔達於殿下唱名示之,且曰:“朕敘卿等勛賞或未當,宜各自言。
”於是諸將爭功,紛紜不已。
淮安王神通曰:“臣舉兵關西,首應義旗,今房玄齡、杜如晦等專弄刀筆,功居臣上,臣竊不服。
”上曰:“義旗初起,叔父雖首唱舉兵,蓋亦自營脫禍。
及竇建德吞噬山東,叔父全軍覆沒;劉黑闥再合餘燼,叔父望風奔北。
玄齡等運籌帷幄,坐安社稷,論功行賞,固宜居叔父之先。
叔父,國之至親,朕誠無所愛,但不可以私恩濫與勛臣同賞耳!”諸將乃相謂曰:“陛下至公,雖淮安王尚無所私,吾儕何敢不安其分。
”遂皆悅服。
房玄齡嘗言:“秦府舊人未遷官者,皆嗟怨曰:‘吾屬奉事左右,幾何年矣,今除官,返出前宮、齊府人之後。
’”上曰:“王者至公無私,故能服天下之心。
朕與卿輩日所衣食,皆取諸民者也。
故設官分職,以為民也,當擇賢才而用之,豈以新舊為先後哉!必也新而賢,舊而不肖,安可舍新而取舊乎!今不論其賢不肖而直言嗟怨,豈為政之體乎!”[2]己酉,(二十四日),太宗與群臣當面議定開國元勛長孫無忌等人的爵位田邑,命陳叔達在宮殿下唱名公布,太宗說:“朕分等級排列你們的功勞賞賜,如有不當之處,可以各自申明。
”於是各位將領紛紛爭功,議論不休,淮安王李神通說:“我在關西起兵,首先回響義旗,而房玄齡、杜如晦等人只是捉刀弄筆,功勞卻在我之上,我感到難以心服。
”太宗說:“叔父雖然首先回響義旗舉兵,這也是自謀擺脫災禍。
等到竇建德侵吞山東,叔父全軍覆沒;劉黑闥再次糾集餘部,叔父丟兵棄甲,望風脫逃。
房玄齡等人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使大唐江山得以安定,論功行賞,功勞自然在叔父之上。
叔父您是皇族至親,朕對您確實毫不吝惜,但不可循私情濫與有功之臣同等封賞。
”眾位將領於是相互議論道:“陛下如此公正,即使對皇叔淮安王也不循私情,我們這些人怎么敢不安本分呢。
”大家都心悅誠服。
房玄齡曾說:“秦王府的舊僚屬未能升官的,皆滿腹怨言道:‘我等跟隨侍奉陛下身邊,也有許多年了,現今拜官,反而都在前太子東宮、齊王府僚屬的後面。
’”太宗說:“君主大公無私,因此能使天下人心服。
朕與你們平日的衣食,都取自百姓。
因此設官吏定職守都是為了百姓,理應選擇賢才加以任用,怎么能以新人舊人來做為選拔人才的先後順序呢?如果新人賢能,故舊不才,怎么可以放棄新人而只取故舊呢!現在你們不論其是否賢能而只是怨聲不斷,這豈是為政之道?”[3]詔:“民間不得妄立妖祠。
自非卜筮正術,其餘雜占,悉從禁絕。
”[3]太宗下詔;“民間百姓不得私自設立妖祠。
除了正當的卜筮術,其餘雜濫占卜,一律禁絕。
”[4]上於弘文殿聚四部書二十餘萬卷,置弘文館於殿側,精選天下文學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歐陽詢、蔡允恭、蕭德言等,以本官兼學士,令更日宿直,聽朝之隙,引入內殿,講論前言往行,商榷政事,或至夜分乃罷。
又取三品已上子孫充弘文館學士。
[4]太宗聚集經史子集四部書二十餘萬卷藏於弘文殿,並於殿旁設定弘文館。
遴選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歐陽詢、蔡允恭、蕭德言等國內精通學術之人,以原職兼任弘文館學士,讓他們輪流值宿,皇上在聽政之暇,領他們進入內殿,講論先哲言行,商榷當朝大政,有時要到午夜時分才結束。
又選取三品以上官員的子孫充任弘文館學生。
[5]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5]冬季,十月,丙辰朔(初一),出現日食。
[6]詔追封故太子建成為息王,謚曰隱;齊王元吉為剌王,以禮改葬。
葬日,上哭之於宜秋門,甚哀。
魏徵、王表請陪送至墓所,上許之,命宮府舊僚皆送葬。
[6]太宗下詔追封已故太子皇兄李建成為息王,諡號為隱;皇弟齊王李元吉諡號為剌,以皇家喪禮重新安葬。
安葬那一天,太宗皇帝在宜秋門大哭一場,顯得十分哀痛。
魏徵、王上表請求陪送靈車到安葬地,太宗答應了他們的請求,並命令原東宮和齊王府的舊僚屬都去送葬。
[7]癸亥,立皇子中山王承乾為太子,生八年矣。
[7]癸亥(初八),朝廷立中山王李承乾為皇太子,時年僅八歲。
[8]庚辰,初定功臣實封有差。
[8]庚辰(二十五日),唐朝初步規定功臣實得食邑封戶的等級差別。
[9]初,蕭薦封德彝於上皇,上皇以為中書令。
及上即位,為左僕射,德彝為右僕射。
議事已定,德彝數反於上前,由是有隙。
時房玄齡、杜如晦新用事,皆疏而親德彝,不能平,遂上封事論之,辭指寥落,由是忤旨。
會與陳叔達忿爭於上前,庚辰,、叔達皆坐不敬,免官。
[9]起初,蕭向高祖薦舉封德彝,高祖任命他為中書令。
到了太宗即位,改任蕭為尚書左僕射。
封德彝為右僕射,二人商定將要上奏的事,到了太宗面前封德彝屢次變易,由此二人之間產生隔閡。
當時房玄齡、杜如晦剛當權,均疏遠蕭而親近封德彝,蕭憤憤不平,於是上密封的奏章理論,辭意淒涼,由此觸犯聖意。
適逢蕭與陳叔達又在太宗面前含怒爭辯,庚辰(二十五日),蕭、陳叔達皆以對皇上不恭敬的罪名,被罷官免職。
[10]甲申,民部尚書裴矩奏“民遭突厥暴踐者,請戶給絹一匹。
”上曰:“朕以誠信御下,不欲虛有存恤之名而無其實,戶有大小,豈得雷同給賜乎!”於是計口為率。
[10]甲申(二十九日),民部尚書裴矩進言:“對遭受突厥暴虐踐踏的百姓,請求每戶賜給絹帛一匹。
”太宗說:“朕以誠、信二字統治下屬,不想徒有撫恤百姓的名聲而沒有實在的東西,每戶中人數多少不等,怎么能整齊劃一,賞賜都一樣呢?”於是計算人口以它為賞賜的標準。
[11]初,上皇欲強宗室以鎮天下,故皇再從、三從弟及兄弟之子,雖童孺皆為王,王者數十人。
上從容問群臣:“遍封宗子,於天下利乎?”封德彝對曰:“前世唯皇子及兄弟乃為王,自余非有大功,無為王者。
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自兩漢以來未有如今之多者。
爵命既崇,多給力役,恐非示天下以至公也!”上曰:“然。
朕為天子,所以養百姓也,豈可勞百姓以養己之宗族乎!”十一月,庚寅,降宗室郡王皆為縣公,惟有功者數人不降。
[11]起初,高祖想以加強皇室宗族的力量來威鎮天下,所以與皇帝同曾祖、同高祖的遠房堂兄弟以及他們的兒子,即使童孺幼子均封為王,達數十人。
為此,太宗語氣和緩地徵求群臣的意見:“遍封皇族子弟為王,對天下有利嗎?”封德彝回答道:“前世只有皇帝的兒子及兄弟才封為王,其他宗親如果不是有大功勳,便沒有封王的。
太上皇親善厚待皇親國戚,大肆分封宗室,自東西漢以來都沒有如此之多。
封給的爵位既高,又多賜給勞力僕役,這恐怕不能向天下人顯示自己的大公無私吧!”太宗說:“有道理。
朕做天子,就是為了養護百姓,怎么可以勞頓百姓來養護自己的宗族呢!”十一月,庚寅(初五),將宗室郡王降格為縣公,只有功勳卓著的幾位不降。
[12]丙午,上與群臣論止盜。
或請重法以禁之,上哂之曰:“民之所以為盜者,由賦繁役重,官吏貪求,饑寒切身,故不暇顧廉恥耳。
朕當去奢省費,輕徭薄賦,選用廉吏,使民衣食有餘,則自不為盜,安用重法邪!”自是數年之後,海內昇平,路不拾遺,外戶不閉,商旅野宿焉。
[12]丙午(二十一日),太宗與群臣討論防盜問題。
有人請求設嚴刑重法以禁盜,太宗微笑著答道:“老百姓之所以做盜賊,是因為賦役繁重,官吏貪財求賄,百姓饑寒交集,所以便顧不得廉恥了。
朕主張應當杜絕奢移浪費,輕徭薄賦,選用廉吏,使老百姓吃穿有餘,自然不去做盜賊,何必用嚴刑重法呢!”從此經過數年之後,天下太平,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商人旅客可在野外露宿。
上又嘗謂侍臣曰:“君依於國,國依於民。
刻民以奉君,猶割肉以充腹,腹飽而身斃,君富而國亡。
故人君之患,不自外來,常由身出。
夫欲盛則費廣,費廣則賦重,賦重則民愁,民愁則國危,國危則君喪矣。
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縱慾也。
”太宗曾對身邊的大臣說:“君主依靠國家,國家仰仗百姓。
剝削百姓來奉養君主,如同割下身上的肉來充腹,腹飽而身死,君主富了而國家滅亡。
所以君主的憂慮,不來自於外面,而常在於自身。
凡欲望多則花費大,花費大則賦役繁重,賦役繁重則百姓愁苦,百姓愁苦則國家危急,國家危急則君主地位不保。
朕常常思考這些,所以不敢放縱自己的欲望。
”[13]十二月,己巳,益州大都督竇軌奏稱獠反,請發兵討之。
上曰:“獠依阻山林,時出鼠竊,乃其常俗;牧守苟能撫以恩信,自然帥服,安可輕動干戈,漁獵其民,比之禽獸,豈為民父母之意邪!”竟不許。
[13]十二月,己巳(十五日),益州大都督竇軌上奏,聲稱當地的獠民造反,請求朝廷派兵討伐。
太宗說:“獠民依仗山林,時常出來做些小偷小摸的事,這是他們的平常習慣。
地方官如果能以恩信安撫,他們自然會順服。
怎么可以輕易動干戈,捕、打獠民,把他們當做禽獸一般?這難道是當百姓父母官的本意嗎!”最後沒有準許出兵。
[14]上謂裴寂曰:“比多上書言事者,朕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覽,每思治道,或深夜方寢。
公輩亦當恪勤職業,副朕此意。
”[14]太宗對大臣裴寂說:“近來很多上書言事的奏章,朕都將它們貼在寢宮的牆壁上,以便進出時觀看,朕時常思考為政之道,有時要到深夜才能入睡。
希望你們也要恪盡職守,與朕的這一心意相稱。
”上厲精圖治,數引魏徵入臥內,訪以得失;徵知無不言,上皆欣然嘉納。
上遣使點兵,封德彝奏:“中男雖未十八,其軀幹壯大者,亦可並點。
”上從之。
敕出,魏徵固執以為不可,不肯署敕,至於數四。
上怒,召而讓之曰:“中男壯大者,乃奸民詐妄以避征役,取之何害,而卿固執至此!”對曰:“夫兵在御之得其道,不在眾多。
陛下取其壯健,以道御之,足以無敵於天下,何必多取細弱以增虛數乎!且陛下每云:‘吾以誠信御天下,欲使臣民皆無欺詐。
’今即位未幾,失信者數矣!”上愕然曰:“朕何為失信?”對曰:“陛下初即位,下詔云:‘逋負官物,悉令蠲免。
’有司以為負秦府國司者,非官物,征督如故。
陛下以秦王升為天子,國司之物,非官物而何!又曰:‘關中免二年租調,關外給復一年。
’既而繼有敕云:‘已役已輸者,以來年為始。
’散還之後,方復更征,百姓固已不能無怪。
今既徵得物,復點為兵,何謂以來年為始乎!又陛下所與共治天下者在於守宰,居常簡閱,鹹以委之;至於點兵,獨疑其詐,豈所謂以誠信為治乎!”上悅曰:“者朕以卿固執,疑卿不達政事,今卿論國家大體,誠盡其精要。
夫號令不信,則民不知所從,天下何由而治乎!朕過深矣!”乃不點中男,賜徵金瓮一。
太宗勵精求治,多次讓魏徵進入臥室內,詢問政治得失。
魏徵知無不言,太宗均高興地採納。
太宗派人徵兵,封德彝上奏道:“中男雖不到十八歲,其中身體魁梧壯實的,也可一併徵發。
”太宗同意。
敕令傳出,魏徵固執己見加以反對,不肯簽署,如是往返四次。
太宗大怒,將他召進宮中責備道:“中男中魁梧壯實的,都是那些奸民虛報年齡以逃避徭役的人,徵召他們有什麼害處,而你卻如此固執!”魏徵答道:“軍隊在於治理得法,而不在於人數眾多。
陛下徵召身體壯健的成丁,用正確的方法加以管理,便足以無敵於天下,又何必多征年幼之人以增加虛數呢!而且陛下總說:》‘朕以誠、信治理天下,欲使臣下百姓均沒有欺詐行為。
’現在陛下即位沒多久,卻已經多次失信了!”太宗驚愕地問道:“朕怎么失信了?”魏徵答道:“陛下剛即位時,就下詔說:‘百姓拖欠官家的財物,一律免除。
’有關部門認為拖欠秦王府國司的財物,不屬於官家財物,仍舊徵求索取。
陛下由秦王升為天子,秦王府國司的財物不是官家之物又是什麼呢?又說:‘關中地區免收二年的租調,關外地區免除徭役一年。
’不久又有敕令說:‘已納稅和已服徭役的,從下一年開始免除。
’如果退還已納稅物之後,又重新征回,這樣百姓不能沒有責怪之意。
現在是既徵收租調,又指派為兵員,還談什麼從下一年開始免除呢!另外與陛下共同治理天下的都是地方官,日常公務都委託他們辦理;至於征點兵員,卻懷疑他們使詐,這難道是以誠信為治國之道嗎?”太宗高興地說:“以前朕認為你比較固執,懷疑你不通達政務,現在看到你議論國家大政方針,確實都切中要害。
朝廷政令不講信用,則百姓不知所從,國家如何能得到治理呢?朕的過失很深吶!”於是不征點中男做兵員,並且賜給魏徵一隻金瓮。
上聞景州錄事參軍張玄素名,召見,問以政道,對曰:“隋主好自專庶務,不任群臣;群臣恐懼,唯知稟受奉行而已,莫之敢違。
以一人之智決天下之務,借使得失相半,乖謬已多,下諛上蔽,不亡何待!陛下誠能謹擇群臣而分任以事,高拱穆清而考其成敗以施刑賞,何憂不治!又,臣觀隋末亂離,其欲爭天下者不過十餘人而已,其餘皆保鄉黨、全妻子,以待有道而歸之耳。
乃知百姓好亂者亦鮮,但人主不能安之耳。
”上善其言,擢為侍御史。
太宗素聞景州錄事參軍張玄素的大名,便召他進宮,問他為政之道,張玄素答道:“隋朝皇帝好獨攬各種政務,而不委任給群臣;群臣內心恐懼,只知道稟承旨意加以執行,沒有人敢違命不遵。
然而以一個人的智力決斷天下事務,即使得失參半,乖謬失誤之處已屬不少,加上臣下諂諛皇上受蒙蔽,國家不滅亡更待何時!陛下如能慎擇群臣而讓他們各司其事,自己高拱安坐、清和靜穆,考察臣下的成敗得失據以實施刑罰賞賜,國家還能治理不好!而且,我觀察隋末大動亂,其中想要爭奪天下的不過十幾人而已,其餘大部分都想保全鄉里和妻子兒女,等待有道之君而歸附。
由此可知百姓很少有好作亂的,只是君主不能使他們安定罷了。
”太宗欣賞他的言論,提拔他為侍御史。
前幽州記室直中書省張蘊古上大寶箴,其略曰:“聖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又曰:“壯九重於內,所居不過容膝;彼昏不知,瑤其台而瓊其室。
羅八珍於前,所食不過適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
”又曰:“勿沒沒而暗,勿察察而明,雖冕旒蔽目而視於未形,雖纊塞耳而聽於無聲。
”上嘉之,賜以束帛,除大理丞。
前幽州記室參軍、直中書省張蘊古,呈給太宗一篇《大寶箴》。
大略寫道:“聖人上承天命,拯黎民於水火,救時世之危難。
所以以一個人來治理天下,而不以天下專奉一人。
”又寫道:“內廷重屋疊室、寬大無比,而帝王所居住的不過一片狹小之地;他們卻昏庸無知,大肆修築瑤台瓊室。
席前堆著山珍海味,而帝王所吃的不過合口味的幾樣;他們卻忽發狂想,堆糟成丘、以酒為池。
”又寫道:“不要無聲無息、糊裡糊塗,也不要苛察小事,自以為精明,應該雖有冕前的垂旒遮住雙眼卻能看清事物的未成形狀態,雖有纊擋住耳朵卻能聽到尚未發出的聲音。
”太宗深為嘉許,賞賜給束帛,任命他為大理丞。
[15]上召傅奕,賜之食,謂曰:“汝前所奏,幾為吾禍。
然凡有天變,卿宜盡言皆如此,勿以前事為懲也。
”上嘗謂奕曰:“佛之為教,玄妙可師,卿可獨不悟其理?”對曰:“佛乃胡中桀黠,誑耀彼土。
中國邪僻之人,取莊、老玄談,飾以妖幻之語,用欺愚俗,無益於民,有害於國,臣非不悟,鄙不學也。
”上頗然之。
[15]太宗召見傅奕,賜給他食物,對他說:“你六月所奏金星出現在秦的分野,秦王當有天下,差一點害我遭殃,不過今後凡有天象變化,你應一如既往,言無不盡,不要心有餘悸,總記著過去的事。
”太宗曾對傅奕說:“佛作為宗教,道理玄妙可以師法,為何惟獨你不明悟其道理?”傅奕答道:“佛是胡族中的狡詐之人,欺言誑世炫耀於西域。
中國的一些邪避之人,擇取莊子、老子玄談理論,用妖幻之語加以修飾,用來欺矇愚昧的民眾,這既不利於百姓,更有害於國家,我不是不能明悟,而是鄙視它不願意接觸它。
”太宗頗以為然。
[16]上患吏多受賕,密使左右試賂之。
有司門令史受絹一匹,上欲殺之,民部尚書裴矩諫曰:“為吏受賂,罪誠當死;但陛下使人遺之而受,乃陷人於法也,恐非所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
’”上悅,召文武五品已上告之曰:“裴矩能當官力爭,不為面從,儻每事皆然,何憂不治!”[16]太宗擔心官吏中多有接受賄賂的,便秘密安排身邊的人去試探他們。
有一個刑部的司門令史收受絹帛一匹,太宗得悉後想要殺掉他。
民部尚書裴矩勸諫道:“當官的接受賄賂,罪的確應當處死;但是陛下派人送上門去讓其接受,這是有意引人觸犯法律,恐怕不符合孔子所謂‘用道德加以誘導,以禮教來整齊民心’的古訓。
”太宗聽了很高興,召集文武五品以上的官員,對他們說:“裴矩能夠做到在位敢於力爭,並不一味地順從我,假如每件事情都能這樣做,國家怎么能治理不好呢!”臣光曰:古人有言:君明臣直。
裴矩佞於隋而忠於唐,非其性之有變也;君惡聞其過,則忠化為佞,君樂聞直言,則佞化為忠。
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動則景隨矣。
臣司馬光曰:古人說過:君主賢明則臣下敢於直言。
裴矩在隋朝是位佞臣而在唐則是忠臣,不是他的品性有變化。
君主討厭聽人揭短,則大臣的忠誠便轉化為諂諛;君主樂意聽到直言勸諫,則諂諛又會轉化成忠誠。
由此可知君主如同測影的表,大臣便似影子,表一動則影子隨之而動。
[17]是歲,進皇子長沙郡王恪為漢王、宜陽郡王為楚王。
[17]這一年,將皇子長沙郡王李恪升為漢王,宜陽郡王李升為楚王。
[18]新羅、百濟、高麗三國有宿仇,迭相攻擊;上遣國子助教朱子奢往諭指,三國皆上表謝罪。
[18]新羅、百濟、高麗三國之間世代結怨,相互攻伐,戰事連綿,太宗派遣國子監助教朱子奢前去傳達聖意,勸他們講和,三國都上表謝罪。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上貞觀元年(丁亥、627)唐太宗貞觀元年(丁亥,公元627年)[1]春,正月,乙酉,改元。
[1]春季,正月,乙酉(初一),改年號。
[2]丁亥,上宴群臣,奏《秦王破陳樂》,上曰:“朕昔受委專征,民間遂有此曲,雖非文德之雍容,然功業由茲而成,不敢忘本。
”封德彝曰:“陛下以神武平海內,豈文德之足比。
”上曰:“戡亂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隨其時。
卿謂文不及武,斯言過矣!”德彝頓首謝。
[2]丁亥(初三),太宗大宴群臣,席間演奏《秦王破陳樂》。
太宗說:“朕從前曾受命專行率兵征伐,民間於是流傳著這個曲子。
雖然不具備文德之樂的溫文而雅,但功業卻由此而成就,所以始終不敢忘本。
”封德彝說:“陛下以神武之才平定天下,豈是文德所堪比擬。
”太宗說:“平亂建國憑藉武力,治理國家保持已取得的成就卻仰賴文才,文武的妙用,各隨時勢的變化而有不同。
你說文不如武,此言差矣!”封德彝磕頭道歉。
[3]己亥,制:“自今中書、門下及三品以上入閣議事,皆命諫官隨之,有失輒諫。
”[3]己亥(十五日),唐朝廷下制文:“從今以後,中書省、門下省以及三品以上官員入朝堂議事,都應讓諫官隨行,有失誤立即進諫。
”[4]上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與學士、法官更議定律令,寬絞刑五十條為斷右趾,上猶嫌其慘,曰:“肉刑廢已久,宜有以易之。
”蜀王法曹參軍裴弘獻請改為加役流,徙三千里,居作三年;詔從之。
[4]太宗讓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人與學士、法官重新議定律令,寬減絞刑五十條,改為斷右趾,太宗仍嫌其苛刻,說道:“肉刑廢除已經很長時間,應當用其他刑罰代替。
”蜀王府法曹參軍裴弘獻請求改斷趾為加服勞役的流放,流放到三千里外,刑期三年。
太宗下詔依此辦理。
[5]上以兵部郎中戴胄忠清公直,擢為大理少卿。
上以選人多詐冒資蔭,敕令自首,不首者死。
未幾,有詐冒事覺者,上欲殺之。
胄奏:“據法應流。
”上怒曰:“卿欲守法而使朕失信乎!”對曰:“敕者出於一時之喜怒,法者國家所以布大信於天下也。
陛下忿選人之多詐,故欲殺之,而既知其不可,復斷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上曰:“卿能執法,朕復何憂!”胄前後犯顏執法,言如湧泉,上皆從之,天下無冤獄。
[5]太宗認為兵部郎中戴胄忠誠清正耿直,提升他為大理寺少卿。
當時許多候選官員都假冒資歷和門蔭,太宗令他們自首,否則即處死。
沒過幾天,有假冒被發覺的,太宗要殺掉他。
戴胄上奏道:“根據法律應當流放。
”太宗大怒道:“你想遵守法律而讓我失信於天下嗎?”戴胄回答道:“敕令出於君主一時的喜怒,法律則是國家用來向天下人昭示最大信用的。
陛下氣憤於候選官員的假冒,所以想要殺他們,但是現在已知道這樣做不合適,再按照法律來裁斷,這就是忍住一時的小憤而保全大的信用啊!”太宗說:“你如此執法,朕還有何憂慮!”戴胄前後多次冒犯皇上而執行法律,奏答時滔滔不絕,太宗都聽從他的意見,國內沒有冤案。
[6]上令封德彝舉賢,久無所舉。
上詰之,對曰:“非不盡心,但於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長,古之致治者,豈借才於異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誣一世之人!”德彝慚而退。
[6]太宗令封德彝薦舉賢才,很長時間沒有選薦一個人。
太宗質問其原因,答道:“不是我不盡心竭力,而是現在沒有奇才!”太宗說:“君子用人如用器物,各取其長處。
古時候使國家達到大治的君主,難道是從別的時代去借人才的嗎?正應當怪自己不能識別人才,怎么能誣衊整個時代的人呢?”封德彝羞慚地退下。
御史大夫杜淹奏“諸司文案恐有稽失,請令御史就司檢校。
”上以問封德彝,對曰:“設官分職,各有所司。
果有愆違,御史自應糾舉;若遍歷諸司,搜括疵,太為煩碎。
”淹默然。
上問淹:“何故不復論執?”對曰:“天下之務,當盡至公,善則從之,德彝所言,真得大體,臣誠心服,不敢遂非。
”上悅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復何憂!”御史大夫杜淹上奏道:“各部門的公文案卷恐有稽延錯漏,請求讓御史到各部門檢查核對。
”太宗徵求封德彝的意見,封德彝回答說:“設官定職,各有分工,如果真有錯失,御史自當糾察舉報。
假如讓御史到各部門巡視,吹毛求疵,實在是太繁瑣。
”杜淹默不作聲。
太宗問杜淹:“你為什麼不加爭辯呢?”杜淹回答說:“國家的事務,應當務求公正,從善而行。
封德彝講的話深得大體,我心悅誠服,不敢有所非議。
”太宗高興地說:“你們如果都能做到這樣,朕還有什麼憂慮呢?”[7]右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受人饋絹,事覺,上曰:“順德果能有益國家,朕與之共有府庫耳,何至貪冒如是乎!”猶惜其有功,不之罪,但於殿庭賜絹數十匹。
大理少卿胡演曰:“順德枉法受財,罪不可赦,奈何復賜之絹?”上曰:“彼有人性,得絹之辱,甚於受刑;如不知愧,一禽獸耳,殺之何益!”[7]右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接受別人送的絹帛,事情暴露,太宗說:“長孫順德如果能有益於國家,朕與他共享府庫的資財,他何至於如此貪婪呢!”太宗仍愛惜他有功於大唐,不予懲罰,反而在宮殿上賜給他數十匹絹帛。
大理寺少卿胡演說:“長孫順德貪髒枉法,犯下的罪不可饒恕,為什麼又要賜他絹帛呢?”太宗說:“如果他有人性的話,得到朕賜給絹帛的羞辱,遠甚於受到刑罰;如果不知道羞恥,不過是禽獸而已,殺他又有何用呢?”[8]辛丑,天節將軍燕郡王李藝據涇州反。
[8]辛丑(十七日),天節將軍、燕郡王李藝占據涇洲反叛朝廷。
藝之初入朝也,恃功驕倨,秦王左右至其營,藝無故毆之。
上皇怒,收藝系獄,既而釋之。
上即位,藝內不自安。
曹州妖巫李五戒謂藝曰:“王貴色已發!”勸之反。
藝乃詐稱奉密敕,勒兵入朝。
遂引兵至豳州,豳州治中趙慈皓馳出謁之,藝入據豳州。
詔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為行軍總管以討之。
趙慈皓聞官軍將至,密與統軍楊岌圖之,事泄,藝囚慈皓。
岌在城外覺變,勒兵攻之,藝眾潰,棄妻子,將奔突厥。
至烏氏,左右斬之,傳首長安。
弟壽,為利州都督,亦坐誅。
李藝當初進入朝廷時,居功自傲,秦王李世民身邊的人到他的營地,李藝無緣無故地毆打他。
高祖皇帝大怒,將李藝關進牢里,不久又釋放他。
太宗即位後,李藝內心不安。
曹州邪惡的巫師李五戒對李藝說:“郡王您已然面呈貴相!”勸他反叛。
李藝於是假稱奉皇帝密詔,帶兵前來朝廷。
李藝帶領兵馬到豳州城下,豳州治中趙慈皓出城迎接,李藝入城占據了豳州。
太宗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人為行軍總管,率兵討伐。
趙慈皓聽說官兵即將到來,便秘密與統軍楊岌商議謀取李藝,事情敗露,李藝囚禁了趙慈皓。
楊笈在城外覺察到變化,便率兵攻城,李藝手下兵將潰逃,李藝拋下妻子兒女,準備投奔突厥,到了烏氏城,身邊的人將他殺掉,送首級回長安。
李藝弟李壽,官做利州都督,也受牽連被處斬。
[9]初,隋末喪亂,豪傑並起,擁眾據地,自相雄長;唐興,相帥來歸,上皇為之割置州縣以寵祿之,由是州縣之數,倍於開皇、大業之間。
上以民少吏多,思革其弊;二月,命大加並省,因山川形便,分為十道:“一曰關內,二曰河南,三曰河東,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隴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劍南,十曰嶺南。
[9]起初,隋朝末年天下大亂,英雄豪傑蜂擁而起,據地擁兵,各自稱雄一方。
唐興起後相繼歸附,高祖為他們分置州縣,施以榮祿,由此州縣的數目,大大超過隋朝開皇、大業年間。
太宗認為官多民少,想革除弊端。
二月,下令州縣大加合併,依山川地勢條件,將全國分為十道:“一關內,二河南,三河東,四河北,五山南,六隴右,七淮南,八江南,九劍南,十嶺南。
[10]三月,癸巳,皇后帥內外命婦親蠶。
[10]三月,癸巳(初十),皇后帶領著後宮妃嬪及宮外有爵號的婦女舉行躬親蠶事的典禮。
[11]閏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11]閏三月,癸丑朔(初一),出現日食。
[12]壬申,上謂太子少師蕭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數,自謂無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
朕問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則脈理皆邪,弓雖勁而發矢不直。
’朕始寤者辨之未精也。
朕以弓矢定四方,識之猶未能盡,況天下之務,其能遍知乎!”乃令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書內省,數延見,問以民間疾苦,政事得失。
[12]壬申(二十日),太宗對太子少師蕭說:“朕年輕時喜好弓箭,曾得到十幾張好弓,自認為沒有能超過它們的,最近拿給做弓箭的弓匠看,他說:‘都不是好材料。
’朕問他原因,弓匠說:‘弓子木料的中心部分不直,所以脈紋也都是斜的,弓力雖強勁但箭發出去不走直線。
’朕這才醒悟到以前對弓箭的性能分辨不清。
朕以弓箭平定天下,而對弓箭的性能還沒有能完全認識清楚,何況對於天下的事務,又怎么能遍知其理呢!”於是下令在京五品以上官員,輪流在中書內省值夜班,太宗多次接見他們,詢問民間百姓疾苦和政治得失。
[13]涼州都督長樂王幼良,性粗暴,左右百餘人,皆無賴子弟,侵暴百姓;又與羌、胡互市。
或告幼良有異志,上遣中書令宇文士及馳驛代之,並按其事。
左右懼,謀劫幼良入北虜,又欲殺士及據有河西。
復有告其謀者,夏,四月,癸巳,賜幼良死。
[13]涼州都督、長樂王李幼良,性情暴躁,身邊一百多人,都是無賴之徒,侵擾殘虐百姓,又和羌、胡等族人開展互市貿易。
有人上告太宗說李幼良存有二心,太宗特派中書令宇文士及急速前往,暫代理職權,並按察其事。
李幼良身邊的人恐懼,密謀劫持李幼良到北方胡虜之地,又想要殺掉宇文士及,占據河西地區。
不久又有人將其密謀上告朝廷,夏季,四月,癸巳(十二日),太宗賜李幼良自殺。
[14]五月,苑君璋帥眾來降。
初,君璋引突厥陷馬邑,殺高滿政,退保恆安。
其眾皆中國人,多棄君璋來降。
君璋懼,亦降,請捍北邊以贖罪,上皇許之。
君璋請約契,上皇使雁門人元普賜之金券。
頡利可汗復遣人招之,君璋猶豫未決,恆安人郭子威說君障以“恆安地險城堅,突厥方強,且當倚之以觀變,未可束手於人。
”君璋乃執元普送突厥,復與之合,數與突厥入寇。
至是,見頡利政亂,知其不足恃,遂帥眾來降。
上以君璋為隰州都督、芮國公。
[14]五月,苑君璋率領手下兵馬投降。
起初,苑君璋勾引突厥兵攻陷馬邑,殺掉了高滿政,退兵據守恆安。
他的士兵都是中原人,大多脫離他投奔唐朝。
君璋十分害怕,便也主動投誠,請求讓他防守北部邊疆以贖罪,高祖允諾。
君璋請求訂契約,高祖派雁門人元普送給他金券。
頡利可汗又派人來招降,君璋猶豫不決,恆安人郭子威勸他說:“恆安地勢險要城牆堅固,突厥正強盛,正應該依靠它再觀察形勢的變化,不宜束手受制於人。
”苑君璋於是拘捕元普送到突厥,又一次與突厥聯合,並數次入侵唐帝國。
到了五月,看到頡利可汗政事混亂,知道突厥不足以依靠,於是率兵馬投降。
太宗封苑君璋為隰州都督、芮國公。
[15]有上書請去佞臣者,上問:“佞臣為誰?”對曰:“臣居草澤,不能的知其人,願陛下與群臣言,或陽怒以試之,彼執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順旨者,佞臣也。
”上曰:“君,源也;臣,流也;濁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
君自為詐,何以責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誠治天下,見前世帝王好以權譎小數接其臣下者,常竊恥之。
卿策雖善,朕不取也。
”[15]有人上書請求除去奸佞之人,太宗問:“誰是奸佞之人?”回答道:“臣我身居草野,不能確知誰是奸佞之人,希望陛下對群臣明言,或者假裝惱怒加以試探,那些堅持己見、不屈服於壓力的,便是耿直的忠臣;畏懼皇威順從旨意的,便是奸佞之人。
”太宗說:“君主,是水的源頭;群臣,是水的支流。
混濁了源頭而去希冀支流的清澈,是不可能的事。
君主自己做假使詐,又如何能要求臣下耿直呢!朕正以至誠之心治理天下,看見前代帝王喜好用權謀小計來對待臣下,常常覺得可鄙。
你的建議雖好,朕不採用。
”[16]六月,辛巳,右僕射密明公封德彝薨。
[16]六月,辛巳(初一),右僕射密明公封德彝去世。
[17]壬辰,復以太子少師蕭為左僕射。
[17]壬辰(十二日),又任命太子少師蕭為尚書左僕射。
[18]戊申,上與侍臣論周、秦修短,蕭對曰:“紂為不道,武王征之。
周及六國無罪,始皇滅之。
得天下雖同,人心則異。
”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周得天下,增修仁義;秦得天下,益尚詐力:此修短之所以殊也。
蓋取之或可以逆得,守之不可以不順故也。
”謝不及。
[18]戊申(二十八日),太宗與大臣議論周朝、秦朝的政治得失,蕭說:“殷紂王無道,周武王討伐他。
周朝及六國均無罪,秦始皇分別滅掉他們。
取得天下的方式雖然相同,人心所向卻不一樣。
”太宗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周朝取得天下,更加修行仁義;秦朝取得天下,一味崇尚欺詐、暴力,這就是長短得失的不同。
所以說奪取天下也許可以憑藉武力,治天下則不可以不順應民心。
”蕭欽服不已。
[19]山東大旱,詔所在賑恤,無出今年租賦。
[19]山東大旱,詔令各地賑濟撫恤,今年的租賦不必交納。
[20]秋,七月,壬子,以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為右僕射。
無忌與上為布衣交,加以外戚,有佐命功,上委以腹心,其禮遇群臣莫及,欲用為宰相者數矣。
文德皇后固請曰:“妾備位椒房,家之貴寵極矣,誠不願兄弟復執國政。
呂、霍、上官,可為切骨之戒,幸陛下矜察!”上不聽,卒用之。
[20]秋季,七月,壬子(初二),任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為尚書右僕射。
無忌與太宗早年為布衣之交,加上皇后兄長的外戚身份,又有輔佐太宗即位的大功,太宗視為心腹,對他的禮遇無人堪比,幾次想重用他為宰相。
文德皇后固執地請求:“我身為皇后,家族的尊貴榮耀已達到頂點,實在不願意我的兄、弟再去執掌國政。
漢代的呂、霍、上官三家外戚都是痛徹骨髓的前車之鑑,望陛下體恤明察!”太宗不聽,最後還是予以重用。
[21]初,突厥性淳厚,政令質略。
頡利可汗得華人趙德言,委用之。
德言專其威福,多變更舊俗,政令煩苛,國人始不悅。
頡利又好信任諸胡而疏突厥,胡人貪冒,多反覆,兵革歲動;會大雪,深數尺,雜畜多死,連年饑饉,民皆凍餒。
頡利用度不給,重斂諸部,由是內外離怨,諸部多叛,兵浸弱。
言事者多請擊之,上以問蕭、長孫無忌曰:“頡利君臣昏虐,危亡可必。
今擊之,則新與之盟;不擊,恐失機會;如何而可?”請擊之。
無忌對曰:“虜不犯塞而棄信勞民,非王者之師也。
”上乃止。
[21]起初,突厥族風俗淳厚,政令簡質疏略。
頡利可汗得到漢人趙德言,加以重用,德言恃勢專權,大量地改變舊有風俗習慣,政令也變得繁瑣苛刻,百姓們大為不滿。
頡利又信任各胡族人,而疏遠突厥本族人,這些胡族人貪得無厭,反覆無常,干戈連年不息。
又趕上大雪天,雪深達數尺,牲畜多凍死,加以連年饑荒,百姓都饑寒交迫。
頡利費用不足,便向各部落徵收重稅,由此上下離心,怨聲載道,各部落多反叛,兵力漸弱。
唐朝大臣們議事時多請求乘機出兵,太宗問蕭和長孫無忌:“頡利君臣昏庸殘暴,必然面臨危亡。
現在出兵討伐,則剛剛與突厥訂立盟約,師出無名;不出兵,恐怕又要失去機會,怎么辦呢?”蕭請求出兵。
長孫無忌說:“突厥並沒有侵我邊塞,卻要背信棄義、勞民傷財,這不是正義之師的所為。
”太宗於是沒有出兵。
[22]上問公卿以享國久長之策,蕭言:三代封建而久長,秦孤立而速亡。
”上以為然,於是始有封建之議。
[22]太宗向公卿大臣詢問使國運長久的辦法,蕭說:“夏、商、周分封諸侯而統治時間長久,秦國不分封諸侯而迅速滅亡。
”太宗認為有道理,於是有分封諸侯王的動議。
[23]黃門侍郎王有密奏,附侍中高士廉,寢而不言。
上聞之,八月,戊戌,出士廉為安州大都督。
[23]黃門侍郎王有密奏要上報,交給侍中高士廉轉呈,士廉擱置起來沒有轉達。
太宗得知後,八月,戊戌(十九日)這一天,調走高士廉,任命為安州大都督。
[24]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
[24]九月,庚戌朔(初一),出現日食。
[25]辛酉,中書令宇文士及罷為殿中監,御史大夫杜淹參豫朝政。
他官參豫政事自此始。
[25]辛酉(十二日),中書令宇文士及降職為殿中監,御史大夫杜淹參預朝政。
宰相以外官員參預朝政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淹薦刑部員外郎邸懷道,上問其行能,對曰:“煬帝將幸江都,召百官問行留之計,懷道為吏部主事,獨言不可。
臣親見之。
”上曰:“卿稱懷道為是,何為自不正諫?”對曰:“臣爾時不居重任,又知諫不從,徒死無益。
”上曰:“卿知煬帝不可諫,何為立其朝?即立其朝,何得不諫?卿仕隋,容可雲位卑;後仕王世充,尊顯矣,何得亦不諫?”對曰:“臣於世充非不諫,但不從耳。
”上曰:“世充若賢而納諫,不應亡國;若暴而拒諫,卿何得免禍?”淹不能對。
上曰:“今日可謂尊任矣,可以諫未?”對曰:“願盡死。
”上笑。
杜淹推薦刑部員外郎邸懷道,太宗問他有何才能,杜淹答道:“隋煬帝將要駕臨江都,召集百官詢問去留之計,懷道當時官居吏部主事,只有他一人堅持認為不可去江都。
這是我親眼所見。
”太宗說:“你稱讚邸懷道做得對,你自己為什麼不正言勸諫?”杜淹答道:“我當時地位卑微,不任要職,又知道勸諫也不會聽從,徒然一死毫無益處。
”太宗說:“你知道煬帝不可進諫,為什麼要在朝為官,即然在朝為官,又怎么能不進諫?你供職於隋朝,姑且可以說位卑言輕,後來供職於王世充,地位尊顯,為什麼也不進諫?”杜淹答道:“我對王世充不是不進諫,只是他聽不進去。
”太宗說:“王世充如果賢明又能訥諫,便不應亡國;假若殘暴而又拒諫,你怎么能夠免於災禍呢?”杜淹答不上來。
太宗說:“現在你的地位稱得上尊貴了,可以進諫嗎?”杜淹回答:“甘願冒死強諫。
”太宗笑了。
[26]辛未,幽州都督王君廓謀叛,道死。
[26]辛未(二十二日),幽州都督王君廓密謀叛亂,中途被殺。
君廓在州,驕縱多不法,征入朝。
長史李玄道,房玄齡從甥也,憑君廓附書。
君廓私發之,不識草書,疑其告己罪;行至渭南,殺驛吏而逃,將奔突厥,為野人所殺。
王君廓在幽州時,驕橫自恣,無法無天,後被徵召入朝。
幽州長史李玄道是房玄齡的外甥,托王君廓捎信給房玄齡。
君廓私下拆信,不認識草書字型,懷疑他告發自己的罪過,走到渭南,殺死驛站吏卒逃跑,將要奔往突厥,途中被野人殺死。
[27]嶺南酋長馮盎、談殿等迭相攻擊,久未入朝,諸州奏稱盎反,前後以十數;上命將軍藺等發江、嶺數十州兵討之。
魏徵諫曰:“中國初定,嶺南瘴癘險遠,不可以宿大兵。
且盎反狀未成,未宜動眾。
”上曰:“告者道路不絕,何雲反狀未成?”對曰:“盎若反,必分兵據險,攻掠州縣。
今告者已數年,而兵不出境,此不反明矣。
諸州既疑其反,陛下又不遣使鎮撫,彼畏死,故不敢入朝。
若遣信臣示以至誠,彼喜於免禍,可不煩兵而服。
”上乃罷兵。
冬,十月,乙酉,遣員外散騎侍郎李公掩持節慰諭之,盎遣其子智戴隨使者入朝。
上曰:“魏徵令我發一介之使,而嶺表遂安,勝十萬之師,不可不賞。
”賜徵絹五百匹。
[27]嶺南部落首領馮盎、談殿等人互相爭鬥,很久沒有入朝。
各地方州府前後十幾次奏稱馮盎謀反,太宗命令將軍藺等人徵發江、嶺數十州兵馬大舉討伐。
魏徵勸諫說:“中原剛剛平定,嶺南路途遙遠、地勢險惡,有瘴氣瘟疫,不可以駐紮大部隊。
而且馮盎反叛的情狀還沒有形成,不宜興師動眾。
”太宗說:“上告馮盎謀反者絡繹不絕,怎么能說反叛的情狀還沒有形成呢?”魏徵答道:“馮盎如果反叛,必然分兵幾路占據險要之地,攻掠鄰近州縣。
現在告發他謀反已有幾年了,而馮氏兵馬還沒出境,這明顯沒有反叛的跡象。
各州府既然懷疑馮氏謀反,陛下又不派使臣前去安撫,馮氏怕死,所以不敢來朝廷。
如果陛下派使臣向他示以誠意,馮氏欣喜能免於禍患,這樣可以不必勞動軍隊而使他順從。
”太宗於是下令收兵。
冬季,十月,乙酉(初六),派員外散騎侍郎李公掩持旌節往嶺南慰問馮盎,馮盎則讓他的兒子馮智戴隨著使臣返回朝廷。
太宗說:“魏徵讓我派遣一個使者,嶺南就得以安定,勝過十萬大軍的作用,不能不加賞。
”賜給魏徵絹帛五百匹。
[28]十二月,壬午,左僕射蕭坐事免。
[28]十二月,壬午(初四),尚書左僕射蕭因事犯罪被免職。
[29]戊申,利州都督李孝常等謀反,伏誅。
[29]戊申(三十日),利州都督李孝常等圖謀反叛,被處死。
孝常因入朝,留京師,與右武衛將軍劉德裕及其甥統軍元弘善、監門將軍長孫安業互說符命,謀以宿衛兵作亂。
安業,皇后之異母兄也,嗜酒無賴;父晟卒,弟無忌及後並幼,安業斥還舅氏。
及上即位,後不以舊怨為意,恩禮甚厚。
及反事覺,後涕泣為之固請曰:“安業罪誠當萬死。
然不慈於妾,天下知之;今置以極刑,人必謂妾所為,恐亦為聖朝之累。
”由是得減死,流州。
李孝常因上朝辦公務,留在京城,與右武衛將軍劉德裕及其外甥統軍元弘善、監門將軍長孫安業相互議論受命於天的徵兆,密謀藉助皇宮警衛部隊叛亂。
長孫安業是長孫皇后的同父異母哥哥,嗜酒如命,不務正業。
其父長孫晟死後,弟弟長孫無忌與長孫皇后均年幼,安業把二人趕回他們的舅舅高士廉家。
等到太宗即位,皇后不念舊怨、不記前嫌,對安業的禮遇仍十分優厚。
等到謀反的事被查覺,皇后哭著向太宗請求說:“安業所犯罪行,實在是罪該萬死。
但他以前對我不好,國人都知道,現在處他以極刑,大家必然認為是我存心報復,這恐怕也會使聖朝受牽累。
”安業由此得以免死,流配到州。
[30]或告右丞魏徵私其親戚,上使御史大夫溫彥博按之,無狀。
彥博言於上曰:“徵不存形跡,遠避嫌疑,心雖無私,亦有可責。
”上令彥博讓徵,且曰:“自今宜存形跡。
”他日,徵入見,言於上曰:“臣聞君臣同體,宜相與盡誠;若上下俱存形跡,則國之興喪尚未可知,臣不敢奉詔。
”上瞿然曰:“吾已悔之。
”徵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願使臣為良臣,勿為忠臣。
”上曰:“忠、良有以異乎?”對曰:“稷、契、皋陶,君臣協心,俱享尊榮,所謂良臣。
龍逄、比干,面折廷爭,身誅國亡,所謂忠臣。
”上悅,賜絹五百匹。
[30]有人告發右丞魏徵偏袒他的親屬,太宗派御吏大夫溫彥博查問,沒有實據。
彥博對太宗說:“魏徵不留下辦事的表態,遠遠地避開嫌疑,內心雖然無私,但也有應責備的地方。
”太宗讓溫彥博去責問魏徵,而且說道:“從今以後,應留下辦事的表態。
”有一天,魏徵上朝,對太宗說:“我聽說君主與臣下一體,應彼此竭誠相待。
如果上下都追求留下辦事的表態,那么國家的興亡就難以預料了,我不敢接受這個詔令。
”太宗吃驚地說:“我已經後悔了。
”魏徵拜了兩拜道:“我很榮幸能為陛下做事,願陛下讓臣做良臣,不要讓臣做忠臣。
”太宗問:“忠、良有什麼區別嗎?”回答道:“后稷、契、皋陶,君臣齊心合力,共享榮耀,這就是所說的良臣。
龍逄、比干犯顏直諫,身死國亡,這就是所說的忠臣。
”太宗聽後十分高興,賜給絹五百匹。
上神采英毅,群臣進見者,皆失舉措;上知之,每見人奏事,必假以辭色,冀聞規諫。
嘗謂公卿曰:“人慾自見其形,必資明鏡;君欲自知其過,必待忠臣。
苟其君愎諫自賢,其臣阿諛順旨,君既失國,臣豈能獨全!如虞世基等諂事煬帝以保富貴,煬帝既弒,世基等亦誅。
公輩宜用此為戒,事有得失,毋惜盡言!”太宗的神情、風采英武剛毅,眾位大臣進見他時,皆手足失措。
太宗知道後,每次見人上朝奏事,都要對他們和顏悅色,希望聽到規諫之言。
曾對公卿說:“人想要看見自己的形體,一定要藉助於鏡子;君主想自己知道過錯,必然要善待忠正耿直的大臣。
如果君主剛愎自用,自以為是,大臣阿諛逢迎,君主就會失去國家,大臣又豈能獨自保全!像虞世基等人對隋煬帝阿諛奉承以求保全富貴,煬帝被殺後,世基等也難免一死。
望你們以此為戒,每件事都有得失,希望不惜暢所欲言!”[31]或上言秦府舊兵,宜盡除武職,追入宿衛。
上謂之曰:“朕以天下為家,惟賢是與,豈舊兵之外皆無可信者乎!汝之此意,非所以廣朕德於天下也。
”[31]有人上書主張秦王府舊兵,應全部任命為武官,加入皇宮警衛部隊。
太宗對他說:“朕視天下為一家,只選用賢才,難道舊屬士兵之外就別無可信用的人了嗎?你這個想法,並不是讓朕的恩德廣被於天下。
”[32]上謂公卿曰:“昔禹鑿山治水而民無謗者,與人同利故也。
秦始皇營宮室而人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
夫靡麗珍奇,固人之所欲,若縱之不已,則危亡立至。
朕欲營一殿,材用已具,鑒秦而止。
王公已下,宜體朕此意。
”由是二十年間,風欲素樸,衣無錦繡,公私富給。
[32]太宗對公卿說:“從前大禹鑿山治水而百姓沒有怨謗之言,是因為與民利益攸關的緣故。
秦始皇營造宮室而百姓怨聲載道、圖謀反叛,是因為秦始皇損民以利己的緣故。
奇珍異寶,本是每個人都想得到的,假如放縱自己不止,那么國家就會立刻面臨危亡。
朕想要營造一個宮殿,材料已經齊備,有鑒於秦的滅亡,便停止了這項工程。
親王公卿以下,應當體會朕的這個想法。
”從此二十年間,風俗質樸淳厚,穿著不用錦繡,官府與百姓均很富足。
[33]上謂黃門侍郎王曰:“國家本置中書、門下以相檢察,中書詔敕或有差失,則門下當行駁正。
人心所見,互有不同,苟論難往來,務求至當,捨己從人,亦復何傷!比來或護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順一人之顏情,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國之政也。
煬帝之世,內外庶官,務相順從,當是之時,皆自謂有智,禍不及身。
及天下大亂,家國兩亡,雖其間萬一有得免者,亦為時論所貶,終古不磨。
卿曹各當徇公忘私,勿雷同也!”[33]太宗對黃門侍郎王說:“朝中本來設定中書省、門下省,以相互監督檢查,中書省起草詔令制敕如有差誤,則門下省當予糾駁指正。
人的見解各有不同,如果往來辯論,務求準確恰當,放棄個人見解從善如流,又有什麼不好呢?近來有人護己之短,於是產生仇怨隔閡,有的為了避開私人恩怨,明知其錯誤也不加駁正。
順從顧及某個人的臉面,造成萬民的災患,這是亡國的政治。
隋煬帝在位時,內外官吏一團和氣,在那時,均自認為有智慧,禍患殃及不到自身。
等到天下大亂,家庭與國家俱亡,雖然這中間偶有某個人得以倖免,也要被輿論所針砭,永遠難以磨滅。
你們每個人都應徇公忘私,不要犯同樣的錯誤。
”[34]上謂侍臣曰:“吾聞西域賈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諸?”侍臣曰:“有之。
”上曰:“人皆知彼之愛珠而不愛其身也;吏受賕抵法,與帝王徇奢欲而亡國者,何以異於彼胡之可笑邪!”魏徵曰:“昔魯哀公謂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
’孔子曰:‘又有甚者,桀、紂乃忘其身。
’亦猶是也。
”上曰:“然。
朕與公輩宜戮力相輔,庶免為人所笑也!”[34]太宗對親近的大臣說:“我聽說西域有一個胡族的商人得到一粒寶珠,用刀割開身上的肉,將寶珠藏在裡面,有這么回事嗎?”大臣答道:“有這回事。
”太宗說:“人們都知道這個人愛珍珠而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官吏受賄貪贓依法受刑,和帝王追求奢華而遭致國家滅亡,這與胡族商人的可笑有什麼區別呢?”魏徵說:“從前魯哀公對孔子說:‘有的人非常健忘,搬家而忘記自己的妻子。
’孔子說:‘還有比這嚴重的,夏桀、商紂均貪戀身外之物而忘記自己的身體。
’也是這樣。
”太宗說:“對。
朕與你們應當同心合力,相互輔助,以免被後人恥笑。
”[35]青州有謀反者,州縣逮捕支黨,收系滿獄,詔殿中侍御史安喜崔仁師覆按之。
仁師至,悉脫去底械,與飲食湯沐,寬慰之,止坐其魁首十餘人,余皆釋之。
還報,敕使將往決之。
大理少卿孫伏伽謂仁師曰:“足下平反者多,人情誰不貪生,恐見徒侶得免,未肯甘心,深為足下憂之。
”仁師曰:“凡治獄當以平恕為本,豈可自規免罪,知其冤而不為伸邪!萬一暗短,誤有所縱,以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願也。
”伏伽慚而退。
及敕使至,更訊諸囚,皆曰:“崔公平恕,事無枉濫,請速就死。
”無一人異辭者。
[35]青州有人謀反,州縣官員逮捕其同夥,致使牢獄中人滿為患。
詔令殿中侍御史、安喜人崔仁師前去覆查。
崔仁師到了青州,命令卸去囚犯的枷具,給他們飲食、讓他們沐浴,加以寬慰,只將其首犯十餘人定罪,其他人都釋放。
崔仁師回朝稟報,太宗又派人前往叛決。
大理寺少卿孫伏伽對崔仁師說:“您平反了很多人,依人之常情誰不貪生,只恐怕這些首犯見同夥免罪釋放,不肯甘心,我深為您憂慮。
”崔仁師說:“凡定罪斷案應當以公正寬恕為根本,怎么可以自己為了逃避責任,明知其冤枉而不為他們申訴呢!萬一判斷不準,放錯了人,我寧願以自己一人換取十個囚犯的生命。
”孫伏伽羞慚地退下。
等到太宗派的人到了當地,重新審訊犯人,他們都說:“崔公公正寬仁,斷案沒有冤枉,請求立刻處死我們。
”沒有一人有二話的。
[36]上好騎射,孫伏伽諫,以為:“天子居則九門,行則警蹕,非欲苟自尊嚴,乃為社稷生民之計也。
陛下好自走馬射的以娛悅近臣,此乃少年為諸王時所為,非今日天子事業也。
既非所以安養聖躬,又非所以儀刑後世,臣竊為陛下不取。
”上悅。
未幾,以伏伽為諫儀大夫。
[36]太宗喜好騎馬射箭,孫伏伽苦諫道:“天子居住則要有九重門,出行則要警戒開道,這不是為了表示自己的尊嚴,而是為國家百姓考慮。
陛下喜好親自騎馬射箭以便讓親近的侍臣們高興,這是年輕做親王時的所做所為,而不是今日貴為天子應做的事。
既不能靠此來保養聖體,又不能用它來為後代做典範,我認為陛下不應如此。
”太宗十分高興。
沒幾天,任命孫伏伽為諫議大夫。
[37]隋世選人,十一月集,至春而罷,人患其期促。
至是,吏部侍郎觀城劉林甫奏四時聽選,隨闕注擬,人以為便。
[37]隋朝選拔官員,每年十一月候選者聚集京城,到次年春天結束,人們苦於期限過短。
到此時,吏部侍郎觀城人劉林甫上奏請求四季都可選官,根據空闕隨時補充,人們頗以為便。
唐初,士大夫以亂離之後,不樂仕進,官員不充。
省符下諸州差人赴選,州府及詔使多以赤牒補官。
至是盡省之,勒赴省選,集者七千餘人,林甫隨才銓敘,各得其所,時人稱之。
詔以關中米貴,始分人於洛州選。
唐朝初年,士大夫經過動亂之後,都不願意做官,政府官員人數不夠。
尚書省下文讓各州派人赴選,州府及皇帝特使常用赤色文牒直接委任官吏。
到此時全都廢止。
勒令他們都到尚書省候選,聚集有七千餘人,劉林甫量才錄用,各得其所,當時人十分稱讚。
太宗以為關中地區米價貴,開始分一部分人在洛州參加銓選。
上謂房玄齡曰:“官在得人,不在員多。
”命玄齡並省,留文武總六百四十三員。
太宗對房玄齡說:“官吏在於得到合適的人選,而不在於人多。
”命令房玄齡裁併削減,只留下文武官員總計六百四十三人。
[38]隋秘書監晉陵劉子翼,有學行,性剛直,朋友有過,常面責之。
李百藥常稱:“劉四雖復罵人,人終不恨。
”是歲,有詔征之,辭以母老,不至。
[38]隋朝秘書監晉陵人劉子翼,學問人品俱佳,性格剛正直爽,朋友有過失,常常當面指責。
李百藥常說:“劉四雖然總是罵人,人們卻不恨他。
”這一年,有詔令徵召他入朝,以母親年邁為由,辭謝不去。
[39]令裴仁軌私役門夫,上怒,欲斬之。
殿中侍御史長安李乾諫曰:“法者,陛下所與天下共也,非陛下所獨有也。
今仁軌坐輕罪而抵極刑,臣恐人無所措手足。
”上悅,免仁軌死,以乾為侍御史。
[39]縣縣令裴仁軌,私下役使看門人,太宗大怒,要處斬他。
殿中侍御史長安人李乾勸諫道:“法律,是陛下與天下百姓共有的,並非陛下獨有之物。
現在裴仁軌犯罪較輕卻處以極刑,我擔心人們將無所適從。
”太宗高興,免除裴仁軌死罪,任命李乾為侍御史。
[40]上嘗語及關中、山東人,意有同異。
殿中侍御史義豐張行成跪奏曰:“天子以四海為家,不當有東西之異;恐示人以隘。
”上善其言,厚賜之。
自是每有大政,常使預議。
[40]太宗曾說及關中與關東人,認為有所不同。
殿中侍御史義豐人張行成跪下奏道:“天子以四海為一家,不應當有東、西的差別,恐怕會讓人覺得您狹隘。
”太宗欣賞他的話,給他豐厚的賞賜。
從此每當朝廷有大事,都讓他參與謀議。
[41]初,突厥既強,敕勒諸部分散,有薛延陀、回紇、都播、骨利、多濫葛、同羅、仆固、拔野古、思結、渾、斛薛、結、阿跌、契、白等十五部,皆居磧北,風俗大抵與突厥同;薛延陀於諸部為最強。
[41]起初,突厥族已經強大,敕勒各部落分散,有薛延陀、回紇、都播、骨利、多濫葛、同羅、仆固、拔野古、思結、渾、斛薛、結、阿跌、契、白等十五部,均居住在漠北地區,風欲習慣大致與突厥相同。
薛延陀在各部落中實力最強。
西突厥曷薩那可汗方強,敕勒諸部皆臣之。
曷薩那徵稅無度,諸部皆怨。
曷薩那誅其渠帥百餘人,敕勒相帥叛之,共推契哥楞為易勿真莫賀可汗,居貪于山北。
又以薛延陀乙失缽為也小可汗,居燕末山北。
及射匱可汗兵復振,薛延陀、契二部並去可汗之號以臣之。
西突厥曷薩那可汗正強大的時候,敕勒各部都向他稱臣。
曷薩那橫徵暴斂,敕勒各部均有怨言。
曷薩那誅殺他們的首領一百多人,導致敕勒各部相繼叛離,一致推舉契部的哥楞做易勿真莫賀可汗,居住在貪于山北。
又推薛延陀部的乙失缽為也小可汗,居住在燕末山北。
等到西突厥射匱可汗的部隊重新興盛起來,薛延陀、契二部便去掉可汗稱號再次稱臣。
回紇等六部在郁督軍山者,東屬始畢可汗。
統葉護可汗勢衰,乙失缽之孫夷男帥部落七萬餘家,附於頡利可汗。
頡利政亂,薛延陀與回紇、拔野古等相帥叛之。
頡利遣其兄子欲谷設將十萬騎討之,回紇酋長菩薩將五千騎,與戰於馬鬣山,大破之。
欲谷設走,菩薩追至天山,部眾多為所虜,回紇由是大振。
薛延陀又破其四設,頡利不能制。
回紇等六部聚居在郁督軍山的,東隸屬於突厥始畢可汗。
西突厥統葉護可汗勢力衰微,乙失缽的孫子夷男率本部落七萬多戶,依附於突厥頡利可汗。
頡利政治混亂,薛延陀與回紇、拔野古等相繼反叛。
頡利可汗派他的侄子欲谷設統領十萬騎兵討伐,回紇酋長菩薩率五千騎兵迎戰於馬鬣山,大敗欲谷設。
欲谷設倉遑奔逃,菩薩追到天山,俘虜其大部,回紇從此興盛。
薛延陀又乘機擊敗突厥四個設的軍隊,頡利可汗無法控制。
頡利益衰,國人離散。
會大雪,平地數尺,羊馬多死,民大飢,頡利恐唐乘其弊,引兵入朔州境上,揚言會獵,實設備焉。
鴻臚卿鄭元使突厥還,言於上曰:“戎狄興衰,專以羊馬為候。
今突厥民飢畜瘦,此將亡之兆也,不過三年。
”上然之。
群臣多勸上乘間擊突厥,上曰:“新與人盟而背之,不信;利人之災,不仁;乘人之危以取勝,不武。
縱使其種落盡叛,六畜無餘,朕終不擊,必待有罪,然後討之。
”頡利可汗日益衰敗,百姓紛紛離散。
正趕上天下大雪,雪深達數尺,羊、馬多凍死,百姓饑寒交迫,頡利可汗擔心大唐帝國乘突厥衰敗進兵,於是帶領兵馬到朔州邊境,揚言要會獵,實際上是防備唐朝。
鴻臚寺卿鄭元出使突厥還朝,對太宗說:“戎狄族的興衰隆替,專以羊馬的情狀作為徵候。
現在突厥百姓飢餓、牲畜瘦弱,這是將要滅亡的先兆,不會超過三年。
”太宗頗以為然。
眾大臣都勸說太宗乘此機會襲擊突厥,太宗說:“剛剛與人家訂盟卻要背約,這是不守信用;利用人的災禍,這是不仁義;乘人之危來取勝,這不是勇武的行為。
即使突厥的各部落都叛離,牲畜所剩無幾,朕還是不出擊,一定要等到他們有罪過,然後討伐他們。
”西突厥統葉護可汗遣真珠統俟斤與高平王道立來,獻萬釘寶鈿金帶,馬五千匹,以迎公主。
頡利不欲中國與之和親,數遣兵入寇,又遣人謂統葉護曰:“汝迎唐公主,要須經我國中過。
”統葉護患之,未成婚。
西突厥統葉護可汗,派真珠統俟斤與高平王李道立來到長安,獻上一萬釘寶鈿金帶、五千匹馬,以迎娶唐公主。
頡利可汗不希望大唐與統葉護和親,幾次派兵侵擾,又派人對統葉護說:“你要是迎娶大唐公主,必須從我們的領土經過。
”統葉護深為憂慮,最後沒有成婚。
二年(戊子、628)二年(戊子,公元628年)[1]春,正月,辛亥,右僕射長孫無忌罷。
時有密表稱無忌權寵過盛者,上以表示之,曰:“朕於卿洞然無疑,若各懷所聞而不言,則君臣之意有不通。
”又召百官謂之曰:“朕諸子皆幼,視無忌如子,非他人所能間也。
”無忌自懼滿盈,固求遜位,皇后又力為之請,上乃許之,以為開府儀同三司。
[1]春季,正月,辛亥(初三),尚書右僕射長孫無忌離職。
當時有人上密表稱長孫無忌權力過大,榮寵太盛,太宗將密表拿給長孫無忌看,並說:“朕對你絲毫不懷疑,假如各有所聞而不說,則君臣的想法便不能溝通。
”又召集百官對他們說:“朕的兒子均年幼,所以視無忌如親子一般,不是其他人所能離間的。
”長孫無忌自己擔心富貴至極會帶來災禍,一再請求讓位,長孫皇后也盡力為他請求,太宗於是準許離職,改封為開府儀同三司。
[2]置六司侍郎,副六尚書;並置左右司郎中各一人。
[2]設定六司侍郎,為六司尚書的副職,同時設定左右司郎中各一人。
[3]癸丑,吐谷渾寇岷州,都督李道彥擊走之。
[3]癸丑(初五),吐谷渾入侵岷州,都督李道彥將其擊退。
[4]丁巳,徙漢王恪為蜀王,衛王泰為越王,楚王為燕王。
[4]丁巳(初九),改封漢王李恪為蜀王,衛王李泰為越王,楚王李為燕王。
[5]上問魏徵曰:“人主何為而明,何為而暗?”對曰:“兼聽則明,偏信則暗。
昔堯清問下民,故有苗之惡得以上聞;舜明四目,達四聰,故共、鯀、兜不能蔽也。
秦二世偏信趙高,以成望夷之禍;梁武帝偏信朱異,以取台城之辱;隋煬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閣之變。
是故人君兼聽廣納,則貴臣不得擁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
”上曰:“善!”[5]太宗問魏徵:“君主如何做稱為明,如何做稱為暗?”魏徵答道:“能聽取各方面的意見,就是明,偏聽偏信,就是暗。
從前堯帝體恤下情,詳細詢問民間疾苦,所以能夠知道有苗的惡行;舜帝目明能遠視四方,耳聰能遠聽四方,所以共工、鯀、兜不能掩匿罪過。
秦二世偏信趙高,造成望夷宮的災禍;梁武帝偏信朱異,招來台城的羞辱;隋煬帝偏信虞世基,導致彭城閣的變故。
所以君主善於聽取各方面意見,則親貴大臣就無法阻塞言路,下情也就得以上達。
”太宗說:“非常對!”上謂黃門侍郎王曰:“開皇十四年大旱,隋文帝不許賑給,而令百姓就食山東,比至末年,天下儲積可供五十年。
煬帝恃其富饒,侈心無厭,卒亡天下。
但使倉廩之積足以備凶年,其餘何用哉!”太宗對黃門侍郎王說:“隋朝開皇十四年天下大旱,隋文帝不準許賑濟百姓,而讓百姓自己到關東地區尋找食物,等到了文帝末年,全國儲備的糧食可供五十年食用。
隋煬帝依仗著富足的糧食,奢侈無度,終於導致國家的滅亡。
只要使倉庫中的糧食足以應付災年就可以了,其他多餘的又有何用呢!”[6]二月,上謂侍臣曰:“人言天子至尊,無所畏憚。
朕則不然,上畏皇天之監臨,下憚群臣之瞻仰,兢兢業業,猶恐不合天意,未副人望。
”魏徵曰:“此誠致治之要,願陛下慎終如始,則善矣。
”[6]二月,太宗對親近的大臣說:“人們都說君主至為尊貴,無所畏懼。
朕則並非如此,上怕皇天的監督,下懼群臣的注視,兢兢業業,還怕不符合上天的旨意和百姓的期望。
”魏徵說:“這的確是達到治世的要旨,希望陛下能慎始慎終,那就好了。
”[7]上謂房玄齡等曰:“為政莫若至公。
昔諸葛亮竄廖立、李嚴於南夷,亮卒而立、嚴皆悲泣,有死者,非至公能如是乎!又高為隋相,公平識治體,隋之興亡,系之存沒。
朕既慕前世之明君,卿等不可不法前世之賢相也!”[7]太宗對房玄齡等人說:“處理政務沒有比大公無私更重要的了。
以前諸葛亮流放廖立、李嚴到南夷之地,諸葛亮死的時候,廖立悲痛萬分,李嚴哀傷而死,如果不是大公無私能這樣嗎?再如高為隋朝丞相,公正無私,頗識治國之本,隋朝的興亡,與高休戚相關。
朕既然仰慕前代的明君,你們也不可不效法前代的賢相啊!”[8]三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8]三月,戊寅朔(疑誤),出現日食。
[9]壬子,大理少卿胡演進每月囚帳;上命自今大辟皆令中書、門下四品已上及尚書議之,庶無冤濫。
既而引囚,至岐州刺史鄭善果,上謂胡演曰:“善果雖復有罪,官品不卑,豈可使與諸囚為伍。
自今三品已上犯罪,不須引過,聽於朝堂俟進止。
”[9]壬子(初五),大理寺少卿胡演進呈每月囚禁的罪犯名簿。
太宗下令從今往後大辟死罪都讓中書、門下省四品以上官員及尚書省討論,以儘量減除冤案。
隨即帶囚犯走過,見有岐州刺史鄭善果,太宗對胡演說:“鄭善果雖然有罪,畢竟官銜不低,怎能讓他與其他囚犯同列。
從現在起三品以上官員犯法,不必帶來殿前過目,只讓他們在太極宮承天門外東西朝堂聽候處分。
”[10]關內旱飢,民多賣子以接衣食;己巳,詔出御府金帛為贖之,歸其父母。
庚午,詔以去歲霖雨,今茲旱、蝗,赦天下。
詔書略曰:“若使年穀豐稔,天下義安,移災朕身,以存萬國,是所願也,甘心無吝。
”會所在有雨,民大悅。
[10]關內地區大旱饑荒,百姓多賣兒賣女換取食物。
己巳(二十二日),命令拿出皇宮府庫中的金銀財物贖回被變賣的子女們,送還給他們的父母。
庚午(二十三日),詔令說因為上一年連綿大雨,今年又遇旱、蝗災害,因此大赦天下。
詔令大略說道:“假如讓五穀豐登、天下安寧,即使將災害移到朕身上來保全百姓也心甘情願,毫不吝惜。
”不久旱區天降喜雨,百姓大為高興。
[11]夏,四月,己卯,詔以“隋末亂離,因之饑饉,暴骸滿野,傷人心目,宜令所在官司收瘞。
”[11]夏季,四月,己卯(初三),下詔說:“隋朝末年天下大亂,造成饑荒,屍骨遍野,使人觸目傷悲,命令各地官府掩埋屍骨。
”[12]初,突厥突利可汗建牙直幽州之北,主東偏,奚、等數十部多叛突厥來降,頡利可汗以其失眾責之。
及薛延陀、回紇等敗欲谷設,頡利遣突利討之,突利兵又敗,輕騎奔還。
頡利怒,拘之十餘日而撻之,突利由是怨,陰欲叛頡利。
頡利數徵兵於突利,突利不與,表請入朝。
上謂侍臣曰:“者突厥之強,控弦百萬,憑陵中夏,用是驕恣以失其民。
今自請入朝,非困窮,肯如是乎!朕聞之,且喜且懼。
何則?突厥衰則邊境安矣,故喜。
然朕或失道,他日亦將如突厥,能無懼乎!卿曹宜不惜苦諫,以輔朕之不逮也。
”[12]起初,突厥突利可汗建牙帳於幽州北面,主持東部事務,奚、等數十部大多反叛突厥投降唐朝,頡利可汗責備他失去了這些部落。
等到薛延陀、回紇等打敗欲谷設,頡利派突利討伐,突利的軍隊又吃敗仗,單槍匹馬逃回。
頡利大怒,將突利拘禁了十幾天,並鞭笞他,突利從此怨恨頡利,暗中想背叛頡利。
頡利幾次向他徵兵,他都不給,向唐朝上表請求歸附。
太宗對大臣們說:“以前突厥強盛,擁有百萬兵馬,侵凌中原,卻因如此驕橫放縱而失去百姓的支持。
現在請求歸附,如果不是深陷困境,能這么做嗎?朕聽到這個訊息是又高興又擔心。
為什麼呢?突厥衰敗則大唐邊境即得安寧,所以高興。
然而朕若有過失,日後也會象突厥一樣,能不擔心憂慮嗎?望你們直言苦諫,來幫助朕彌補不足。
”頡利發兵攻突利,丁亥,突利遣使來求救,上謀於大臣曰:“朕與突利為兄弟,有急不可不救。
然頡利亦與之有盟,奈何?”兵部尚書杜如晦曰:“戎狄無信,終當負約,今不因其亂而取之,後悔無及。
夫取亂侮亡,古之道也。
”頡利可汗發兵攻打突利,丁亥(十一日),突利派人向大唐求援,太宗與大臣們謀劃道:“朕與突利結為兄弟,他有急難我不能不救。
然而頡利可汗也與我們訂有盟約,怎么辦呢?”兵部尚書杜如晦說:“戎狄族不守信用,以後肯定要背約,現今如不乘其混亂而進攻,以後將後悔莫及。
謀取混亂者,侵凌將亡之師,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道理。
”丙申,契丹酋長帥其部落來降。
頡利遣使請以梁師都易契丹,上謂使者曰:“契丹與突厥異類,今來歸附,何故索之!師都中國之人,盜我土地,暴我百姓,突厥受而庇之,我興兵致討,輒來救之,彼如魚游釜中,何患不為我有!借使不得,亦終不以降附之民易之也。
”丙申(二十日),契丹族首領率領所轄部落投降唐朝。
頡利可汗派使臣來到大唐,請求用梁師都來換回契丹部族,太宗對突厥使臣說:“契丹族與你們突厥是不同的種族,現在來歸順我大唐,你們有什麼理由討還!梁師都本是中原漢人,侵占我大唐土地,欺壓我大唐百姓,突厥接受他並加以庇護,大唐興兵討伐梁師都,你們總出兵救援,梁氏已如魚游釜中,早晚要被我們消滅。
即使一時消滅不掉,也不會用歸降的契丹百姓去換他。
”先是,上知突厥政亂,不能庇梁師都,以書諭之,師都不從。
上遣夏州都督長史劉、司馬劉蘭成圖之,等數遣輕騎踐其禾稼,多縱反間,離其君臣,其國漸虛,降者相屬。
其名將李正寶等謀執師都,事泄,來奔,由是上下益相疑。
等知可取,上表請兵。
上遣右衛大將軍柴紹、殿中少監薛萬均擊之,又遣等據朔方東城以逼之。
師都引突厥兵至城下,劉蘭成偃旗臥鼓不出。
師都宵遁,蘭成追擊,破之。
突厥大發兵救師都,柴紹等未至朔方數十里,與突厥遇,奮擊,大破之,遂圍朔方。
突厥不敢救,城中食盡。
壬寅,師都從父弟洛仁殺師都,以城降,以其地為夏州。
在此之前,太宗得悉突厥內部爭鬥,政局混亂,不能夠庇護梁師都,曾寄書信曉諭,勸他歸降,梁師都執意不從。
太宗派夏州都督府長史劉、司馬劉蘭成設法對付他,劉等人多次派遣輕騎兵踐踏梁氏占據區的土地禾苗,又常使反間計,離間其君臣,其國勢漸衰,投降唐朝的人接踵而至。
梁氏手下名將李正寶等密謀將梁氏抓起來,事情敗露,投奔唐朝,從此梁氏內部上下更加互相猜忌。
劉等知道時機已到,上表請求派兵出擊。
太宗派右衛大將軍柴紹、殿中少監薛萬均率兵進攻,又讓劉等據守朔方東城進逼梁氏。
梁師都帶突厥兵到了朔方東城下,劉蘭成偃旗息鼓按兵不動。
梁氏半夜逃跑,劉蘭成追擊,大敗梁氏。
突厥徵調大批兵力救援梁氏,柴紹等率兵馬走到離朔方數十里的地方,與突厥兵相遇,奮力拚殺,大敗突厥兵,於是包圍朔方城。
突厥兵不敢前去救援,城中糧絕。
壬寅(二十六日),梁師都的堂弟梁洛仁殺死師都,獻城投降,唐朝以該地建夏州。
[13]太常少卿祖孝孫,以梁、陳之音多吳、楚、周、齊之音多胡、夷,於是斟酌南北,考以古聲,作《唐雅樂》,凡八十四調、三十一曲、十二和。
詔協律郎張文收與孝孫同修定。
六月,乙酉,孝孫等奏新樂。
上曰:“禮樂者,蓋聖人緣情以設教耳,治之隆替,豈由於此?”御史大夫杜淹曰:“齊之將亡,作《伴侶曲》,陳之將亡,作《玉樹後庭花》,其聲哀思,行路聞之皆悲泣,何得言治之隆替不在樂也!”上曰:“不然。
夫樂能感人,故樂者聞之則喜,憂者聞之則悲,悲喜在人心,非由樂也。
將亡之政,民必愁苦,故聞樂而悲耳。
今二曲具存,朕為公奏之,公豈悲乎?”右丞魏徵曰:“古人稱‘禮雲禮雲,玉帛云乎哉!樂雲樂雲,鐘鼓云乎哉!’樂誠在人和,不在聲音也。
”[13]太常寺少卿祖孝孫,認為南朝梁、陳的音樂雜入很多吳、楚的音調;而北朝周、齊的音樂雜入很多北方胡、夷的音調,於是斟酌南、北方的音樂,又考察古代的音樂,修成了《唐雅樂》,總共八十四調、三十一曲、十二和。
太宗又下詔令協律郎張文收與祖孝孫共同修定唐樂。
六月,乙酉(初十),孝孫等人演奏新樂。
太宗說:“禮樂不過是古代聖人根據實際情況的不同而設施教化罷了,國家政治的興衰隆替,難道也由此而生?”御史大夫杜淹說:“北齊將要滅亡時,產生《伴侶曲》;陳國將亡時,又出現《玉樹後庭花》,其聲調悲哀,過路人聽到了都悲傷落淚,怎么能說政治的興衰隆替不在於音樂呢?”太宗說:“不對,音樂能夠觸動人的感情,所以高興的人聽到音樂則喜悅,憂傷的人聽到它則感到悲痛,悲痛與喜悅全在於人的內心,不是由音樂引起的。
將要衰亡的政治,百姓必然感到愁苦,所以聽到音樂更加悲切。
現在這二個曲子都還存在,朕為你彈奏出來,你難道會悲傷嗎?”右丞魏徵說:“古人說:‘禮難道僅指玉帛之類禮器嗎?’樂難道僅指鐘鼓之類樂器嗎?樂的意義確實在於使人心和睦,而不在於聲音本身。
”臣光曰:“臣聞垂能目制方圓,心度曲直,然不能以教人,其所以教人者,必規矩而已矣。
聖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然不能以授人,其所以授人者,必禮樂而已矣。
禮者,聖人之所履也;樂者,聖人之所樂也。
聖人履中正而樂和平,又思與四海共之,百世傳之,於是乎作禮樂焉。
故工人執垂之規矩而施之器,是亦垂之功已;王者執五帝、三王之禮樂而施之世,是亦五帝、三王之治已。
五帝、三王,其違世已久,後之人見其禮知其所履,聞其樂知其所樂,炳然若猶存於世焉,此非禮樂之功邪!司馬光曰:我聽說古代巧匠垂能夠用眼睛測方圓,用內心量曲直,但是不能將自己的技術傳給別人,他能夠傳授給別人的,必定是圓規曲尺罷了。
古代聖人不費力而能切中事物的道理,不深思而能獲得治國之道,但卻不能傳授給別人,所能傳授的,一定是禮、樂罷了。
禮,是聖人所躬親實踐的;樂,是聖人所喜愛的。
聖人遵行正道而喜愛諧和,又想與天下人共同遵行,使之傳留百世,於是便製作禮樂。
所以工匠手拿垂所傳授的圓規曲尺去製作器物,這也就是垂的功勞了;君主用五帝三王的禮樂來治理國家,這也就是五帝三王的政治了。
五帝三王離今世已很久遠,後代人們看見他們的禮而知道他們的行止,聽到他們的樂而知道他們的喜好,昭昭然如同仍存在於當世,這不是禮樂的功勞嗎?夫禮樂有本、有文:中和者,本也;容聲者,末也;二者不可偏廢。
先王守禮樂之本,未嘗須臾去於心,行禮樂之文,未嘗須臾遠於身。
興於閨門,著於朝廷,被於鄉遂比鄰,達於諸侯,流於四海,自祭祀軍旅至於飲食起居,未嘗不在禮樂之中;如此數十百年,然後治化周浹,鳳凰來儀也。
苟無其本而徒有其末,一日行之而百日舍之,求以稱風易俗,誠亦難矣。
是以漢武帝置協律,歌天瑞,非不美也,不能免哀痛之詔。
王莽建羲和,考律呂,非不精也,不能救漸台之禍。
晉武制笛尺,調金石,非不詳也,不能弭平陽之災。
梁武帝立四器、調八音,非不察也,不能免台城之辱。
然則韶、夏、、武之音,具存於世,苟其餘不足以稱之,曾不能化一夫,況四海乎!是猶執垂之規矩而無工與材,坐而待器之成,終不可得也。
況齊、陳淫昏之主,亡國之音,暫奏於庭,烏能變一世之哀樂乎!而太宗遽雲治之隆替不由於樂,何發言之易而果於非聖人也如此!禮樂有內在的本質,有外表的形式:中正平和為禮樂之本,儀節聲音為禮樂之末,二者不可偏廢。
先代賢明的君王謹守禮樂之本,一刻也沒有離心遠去,篤行禮樂的外在形式,軀體一刻也沒有遠離它。
興起於閨閣家門,顯達於朝廷,廣被於鄉野近鄰,通達於諸侯,流播於四海,從祭祀戰爭到飲食起居,都離不開禮樂。
長此以往數十百年,然後教化普遍深入,天下太平。
如果沒有禮樂之本而只有禮樂之末,一日行禮樂而百日捨棄禮樂,想用禮樂來移風易俗,實在是難。
所以漢武帝設定協律都尉,歌唱天降祥瑞,不能說不美,但仍不能不下傷感的罪己詔。
王莽設立執掌天地四時的官吏羲和,考定律呂之音,不能說不精確,但仍不能挽救漸台之禍。
晉武帝制笛尺,調金石之聲,不能說不詳盡,但仍不得消弭平陽的災難。
梁武帝設立四器,調理八音,不能說不分明,但仍不能免除台城的恥辱。
這樣看來,舜、禹、、周武王時的韶、夏、、武四樂,即使都保存於當世,如果德行不足以與它們相稱.並不能感化一個人,更何況普天之下的民眾呢!這如同拿著垂的圓規曲尺而沒有其他工具、材料,徒然等待器具的製成,最後一無所得一樣。
況且齊、陳的淫蕩昏庸之主,亡國之音,暫奏於朝庭,又怎么能改變一個時代的哀樂呢!太宗說政治的興衰隆替不在於樂,為什麼講話輕率,非難聖人又如此果斷呢?夫禮非威儀之謂也,然無威儀則禮不可得而行矣。
樂非聲音之謂也,然無聲音之謂也,然無聲音則樂不可得而見矣。
譬諸山,取其一土一石而謂之山則不可,然土石皆去,山於何在哉!故曰:“無本不立,無文不行。
”奈何以齊、陳之音不驗於今世而謂樂無益於治亂,何異睹拳石而輕泰山乎!必若所言,則是五帝、三王之作樂皆妄也。
“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惜哉!禮並不是指威儀而言,然而沒有威儀則禮難以施行。
樂並非指聲音而言,然而沒有聲音則樂難以表現。
譬如一座山,取其一土一石則不能稱為山,但是如果去掉土石,山又何在!所以說:“禮沒有內在的本質不能成立,沒有外表的形式無法施行。
”怎么能因為齊、陳之音對當世無效而說樂無益於治亂呢,這與看見拳頭大的石頭而輕視泰山有什麼不同!如果象上述這種議論所說的,則五帝、三王的作樂均為虛妄。
“君子對於他所不知道的,暫付之闕如。
”可惜呀![14]戊子,上謂侍臣曰:“朕觀《隋煬帝集》,文辭奧博,亦知是堯、舜而非桀、紂,然行事何其反也!”魏徵對曰:“人君雖聖哲,猶當虛己以受人,故智者獻其謀,勇者竭其力。
煬帝恃其俊才,驕矜自用,故口誦堯、舜之言而身為桀、紂之行,曾不自知以至覆亡也。
”上曰:“前事不遠,吾屬之師也!”[14]戊子(十三日),太宗對親近的大臣說:“朕翻閱《隋煬帝集》,見其文辭深奧博雅,也知道推崇堯、舜而非議桀、紂,然而其行事為何與其文章相反呢?”魏徵回答道:“君主雖然是聖哲之人,也應當虛心地接受別人的諫議,所以智慧的人奉獻他的謀略,勇武之人竭盡其勇力。
煬帝恃才自傲,驕矜自大,所以口誦堯、舜的言語而身行桀、紂的作為,竟然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而至於覆滅。
”太宗說:“前事不遠,當成為我們的借鑑。
”[15]畿內有蝗。
辛卯,上入苑中,見蝗,掇數枚,祝之曰:“民以谷為命,而汝食之,寧食吾之肺腸。
”舉手欲吞之,左右諫曰:“惡物或成疾。
”上曰:“朕為民受災,何疾之避!”遂吞之。
是歲,蝗不為災。
[15]長安地區出現了蝗蟲。
辛卯(十六日),太宗到玄武門北面的禁苑,看見了蝗蟲,拾取幾隻蝗蟲,禱祝說:“百姓視穀子如生命,而你們卻吃它們,寧肯讓你們吃我的肺腸。
”舉手想吞掉蝗蟲,身邊的人勸諫道:“吃髒東西容易得病。
”太宗說:“朕為百姓承受災難,為什麼要躲避疾病!”於是吞食掉蝗蟲。
這一年,蝗蟲沒有成為災害。
[16]上曰:“朕每臨朝,欲發一言,未嘗不三思,恐為民害,是以不多言。
”給事中知起居事杜正倫曰:“臣職在記言,陛下之失,臣必書之,豈徒有害於今,亦恐貽譏於後。
”上悅,賜帛二百段。
[16]太宗說:“朕每次臨朝聽政,想要說一句話,都要再三思忖,擔心給百姓造成傷害,所以不多說話。
”給事中知起居事杜正倫說:“我的職責在於記言,陛下的每一個過失,我一定要記上,陛下有過豈止有害於當今,恐怕還會讓後人譏笑。
”太宗高興,賜給帛二百段。
[17]上曰:“梁武帝君臣惟談苦空,侯景之亂,百官不能乘馬。
元帝為周師所圍,猶講《老子》,百官戎服以聽。
此深足為戒。
朕所好者,唯堯、舜、周、孔之道,以為如鳥有翼,如魚有水,失之則死,不可暫無耳。
”[17]太宗說:“梁武帝君臣只是會談論佛教的苦行與空寂,侯景之亂,百官不能夠騎馬。
梁元帝被北周的軍隊包圍,還在講論《老子》,百官穿著戎裝聽講。
這些深足為戒。
朕所喜好的,只有堯、舜、周公、孔子之道,認為這如同鳥長翅膀、魚得活水,失去它們將要死去,不可片刻沒有它們。
”[18]以辰州刺史裴虔通,隋煬帝故人,特蒙寵任,而身為弒逆,雖時移事變,屢更赦令,倖免族夷,不可猶使牧民,乃下詔除名,流州。
虔通常言“身除隋室以啟大唐”,自以為功,頗有觖望之色。
及得罪,怨憤而死。
[18]太宗認為辰刺史裴虔通是隋煬帝的舊臣,特別受到寵愛,最後卻殺了煬帝。
雖然星轉斗移、時世變遷,幾次經歷頒布赦令,裴虔通也倖免於誅滅全族,但不可以讓他再做官,於是下詔將其除名,流放到州。
裴虔通常說:“親自除掉隋朝皇室,開啟大唐江山”,自以為有功,頗有怨恨失望的意思。
等到開罪於朝廷,怨憤而死。
[19]秋,七月,詔宇文化及之黨萊州刺史牛方裕、絳州刺史薛世良、廣州都督長史唐奉義、隋武牙郎將元禮並除名徙邊。
[19]秋季,七月,下詔將宇文化及的同黨萊州刺吏牛方裕、絳州刺史薛世良、廣州都督府長史唐奉義、隋虎牙郎將元禮一併除名流邊。
[20]上謂侍臣曰:“古語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
’‘一歲再赦,善人喑啞。
’夫養稂莠者害嘉穀,赦有罪者賊良民,故朕即位以來,不欲數赦,恐小人恃之輕犯憲章故也!”[20]太宗對大臣說:“古語說道:‘寬赦是小人的幸事,是君子的不幸。
’‘一年中兩次大赦,使善良的人啞口不言。
’養惡草則對好穀子有害,寬赦罪犯則使善良的百姓遭殃,所以自從朕即位以來,不想屢次發布赦令,惟恐小人有恃無恐,動輒觸犯法令。
”上一章回目錄下一章類型:寫景詠物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寫雨寫雪寫風寫花梅花荷花菊花柳樹月亮山水寫山寫水長江黃河兒童寫鳥寫馬田園邊塞地名抒情愛國離別送別思鄉思念愛情勵志哲理閨怨悼亡寫人老師母親友情戰爭讀書惜時婉約豪放詩經民謠節日春節元宵節寒食節清明節端午節七夕節中秋節重陽節憂國憂民詠史懷古宋詞精選詞牌大全古文觀止國小古詩國中古詩高中古詩國小文言文國中文言文高中文言文古詩十九首唐詩三百首古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作者:李白杜甫蘇軾王維杜牧陸游元稹李煜岑參韓愈齊己賈島曹操柳永李賀張籍曹植皎然孟郊貫休許渾羅隱張祜王建韋莊王勃姚合晏殊盧綸岳飛屈原錢起韓偓朱熹高適方乾秦觀李嶠趙嘏鄭谷賀鑄張說張炎程垓白居易辛棄疾李清照劉禹錫李商隱陶淵明孟浩然柳宗元王安石歐陽修韋應物劉長卿溫庭筠王昌齡陸龜蒙楊萬里諸葛亮范仲淹杜荀鶴周邦彥晏幾道皮日休吳文英馬致遠權德輿皇甫冉左丘明劉辰翁黃庭堅趙長卿張九齡戴叔倫卓文君周敦頤司馬遷納蘭性德朝代: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隋代唐代五代宋代金朝元代明代清代形式:詩詞曲文言文
延伸文章資訊
- 1资治通鉴白话文 - 书摘天下
书摘天下提供资治通鉴原文,资治通鉴白话文,资治通鉴在线阅读,资治通鉴简介,资治通鉴 ... 《陈纪》十卷、《隋纪》八卷、《唐纪》八十一卷、《后梁纪》六卷、《后唐纪》八 ...
- 2《資治通鑑·唐紀二十九》原文及翻譯,韓休為相 - 歷史趣聞網
《資治通鑑·唐紀二十九》原文. 甲寅,以休為黃門侍郎、同平章事。 休為人峭直,不幹榮利;及為相,甚允時望。始,嵩以休恬和,謂其易制,故引之。
- 3《资治通鉴·唐纪五十四》原文及翻译--在线文言文
《资治通鉴·唐纪五十四》原文及翻译. 资治通鉴 原文: 元和四年七月,壬戌,御史中丞李夷简弹京兆尹杨凭贪污僭侈。丁卯,贬凭临贺尉。宪宗命尽籍凭资产,李绛谏 ...
- 4《资治通鉴·唐纪》原文及翻译--在线文言文
《资治通鉴·唐纪》原文及翻译. 资治通鉴 原文: 神功元年冬,闰十月,以幽州都督狄仁杰为鸾台侍郎。仁杰上疏以为:“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略之外,故东拒沧海,西阻 ...
- 5資治通鑑-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故唐紀開元十二年內注云:「溫公作通鑑,不特紀治亂之跡而已。至於禮樂、暦數、天文、地理尤致其詳。讀者如飲河之鼠,各充其量。」蓋本其命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