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健康的媒體才能對抗資訊戰:烏克蘭破解「假訊息犯罪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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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針對「如何證明自己為真、讓人相信」、「怎麼看烏俄政府都有政治宣傳」、「如何辨別誰是俄國代理人」發問,8年來持續抵禦俄羅斯宣傳機器的查核 ... 贊助深度×開放×非營利贊助訂閱深度×開放×非營利贊助訂閱深度×開放×非營利評論專題攝影多媒體議題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全紀錄專訪烏克蘭事實查核組織StopFake有健康的媒體才能對抗資訊戰:烏克蘭破解「假訊息犯罪現場」、抓出俄國代理人的攻守兵法8年來,烏克蘭無論官方或民間,都在俄羅斯發動的資訊戰場上不斷抗戰與備戰,除了廣電等傳統媒體,近年更蔓延至社群影音平台和Podcast。

圖為位於利沃夫市區的一間酒吧,店內電視正播送烏國總統澤倫斯基(VolodymyrZelensky)的新聞談話。

(攝影/APPhoto/BernatArmangue/達志影像)文字大小分享加入書籤相關文章前往專題國際.兩岸7/17/2022文字劉致昕設計黃禹禛核稿/李雪莉;責任編輯/張詩芸假訊息俄羅斯烏克蘭言論自由媒體語言蘇聯媒體素養國際.兩岸7/17/2022文字劉致昕設計黃禹禛核稿/李雪莉;責任編輯/張詩芸假訊息俄羅斯烏克蘭言論自由媒體語言蘇聯媒體素養國際.兩岸7/17/2022文字劉致昕設計黃禹禛核稿/李雪莉;責任編輯/張詩芸假訊息俄羅斯烏克蘭言論自由媒體語言蘇聯媒體素養從一個新聞學院的師生Facebook群組開始,烏克蘭事實查核組織StopFake,2014年3月成立至今,已查核超過3,000則來自俄羅斯的不實資訊。

StopFake發行的實體報紙,最高發行量達20萬份;他們更將查核報告翻譯成13種語言、做Podcast,拍影音節目登上30個電視頻道,一步步成為具有25名員工的專職組織,成為美國、歐盟國家對應俄國假新聞攻勢的模範。

《報導者》越洋採訪StopFake創辦人和查核者,理解過往8年來他們在資訊戰場上的抗戰與備戰。

他們提醒,資訊戰是極權國家統治權力的根本,手法會愈來愈激烈,民主國家不只要防守,還得用真相反攻──其中,健康的媒體產業是關鍵。

俄烏戰爭開打以來,全球從第一刻開始,就透過各大社交平台見證戰事的進展。

不論是Instagram上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VolodymyrZelensky)的貼文跟直播,還是Telegram上每日來自馬里烏波爾(Mariupol)的求救訊息,烏、俄兩方的士兵也透過Twitter更新戰場上的進展。

這場戰爭,可能也是史上資訊戰火最頻繁和猛烈的戰事。

烏克蘭結合網紅群組、各國行銷團隊的相助,發動去雷犬的可愛照片、虛構了「基輔之鬼」飛行員的英勇故事戰爭的前兩個月,媒體和社群網站上,傳說一名烏克蘭飛行員擊落超過40架俄羅斯軍機,被稱為基輔之鬼或基輔戰魂(GhostofKyiv)。

後烏克蘭政府承認,是為鼓舞士氣的虛擬傳說,代稱所有英勇的烏克蘭飛行員,並無此人。

等鼓舞士氣的行銷活動。

俄羅斯方面,則砸下超過去年同期3倍的政府宣傳預算根據俄國財政部的數據,俄羅斯政府在2022年1到3月之間,在「大眾媒體」分類下的總支出為174億盧布(約新台幣81.78億元),是去年同期(54億盧布)的超過3倍以上。

,1~3月就以約新台幣80多億元,展開媒體上的政治宣傳,也雇用歐洲網紅拍攝造假影片、利用深偽科技(Deepfake)製作澤倫斯基投降的畫面。

兩方在社群平台上交戰,真假帳號在其下留言、分享、按讚,搶關於真相的主導權。

Fill131歲的事實查核者冉克沃伊(AlexZamkovoi)提醒,這場資訊戰「不只是在戰地之上,不只在烏克蘭境內,全球都是俄國資訊作戰的範圍。

」(照片提供/AlexZamkovoi)31歲的事實查核者冉克沃伊(AlexZamkovoi),以及47歲、目前是基輔大學莫亥勒新聞學院(MohylaSchoolofJournalism)主任費琴科(YevhenFedchenko),是資訊戰場上的戰士。

2014年俄國入侵克里米亞後,費琴科與學院裡的師生,就成立了事實查核組織StopFake──「停止造假」──至今核實了超過3,000則來自俄國的不實資訊,8年來與俄羅斯國家宣傳機器捉對廝殺,當時只是一項志工性質的計畫,也意外地成為世界觀測極權國家資訊戰的前緣。

「烏克蘭是俄羅斯不實資訊手法的實驗場,」美國智庫自由之家(FreedomHouse)主席阿布拉莫維茨(MichaelAbramowitz)直指,俄羅斯在烏克蘭測試的資訊戰技法,「接著被使用在世界各地,包括美國。

」站在戰場前線,StopFake的成員告訴我們,2月底展開的這場二戰後歐陸最大戰事,如何從雲端上先展開攻勢。

宣傳機器作為當代戰爭的「核心」「戰爭不只是在戰地之上,不只在烏克蘭境內,全球都是俄國資訊作戰的範圍,」冉克沃伊說,在真正大規模揮兵進攻之前,俄羅斯從2022年初,先頻繁、大規模地展開心理戰,試圖從內部分裂民心,說服烏克蘭人不戰而降。

在最常見的敘事中,稱烏克蘭是個失敗國家(failedstate),稱「基輔政權」俄國的惡意代稱,不以烏克蘭政府稱之,暗示其為非法奪權的軍閥。

是由歐盟跟邪惡西方操弄的魁儡跟喜劇演員合手,剝削烏克蘭的資源,並透過一系列失敗的改革,毀掉烏克蘭的前景。

另一方面,俄國宣傳機器也不斷告訴烏克蘭人,他們沒文化、沒歷史,只是俄羅斯帝國的一部分。

冉克沃伊表示,俄方所使用的說法跟言論,多是重複過去8年的論述,只是操作的規模更大、平台更多、範圍更廣。

「像是『俄語人口受到打壓』這個說法,根本騙不了在地人。

幾世紀來一直以來受到打壓的是烏克蘭語言,因為學校裡過去都是教俄文,想學烏克蘭文的人沒有機會;是2014年新的政策開始,法庭、媒體、學校才開始使用(烏克蘭語)。

」他再以「烏克蘭境內的新納粹」謠言為例解釋,烏克蘭境內的極右分子是在俄國併吞克里米亞後才出現,但極右派在烏克蘭並不受歡迎,沒有國會席次、也不曾在選舉中獲勝。

「俄羅斯以新納粹或是極端勢力的名義稱之,目的就是要讓烏克蘭人覺得是自己國內的問題,也讓國際覺得烏克蘭人不可靠。

」冉克沃伊搖頭說,過去幾年,一則不斷在網上出現的假新聞,甚至稱烏克蘭政府準備將希特勒的臉放上烏克蘭紙鈔。

這些手法都是在利用上一輩對納粹的恐懼,來操弄人們的情緒。

「他們從文化、歷史、社會的矛盾之中,建立起敘事,長期用敘事打造一個支持俄國利益的世界觀,短期則用一則一則的假新聞、假影片、假照片,來重複支撐強化敘事的『可信度』,」冉克沃伊分析。

戰爭全面開打後,雲端上的資訊戰與地面上的攻防、分裂民主陣營的外交戰都緊密相連。

「在交火地帶,假新聞能夠殺人,」冉克沃伊舉例,俄國的媒體、不明的帳號,在網路上刻意製造錯假消息,告訴民眾「已經安全了,可以從防空洞裡出來了」,結果提高了傷亡人數。

又或告訴交戰地帶的人們不要離開房子,讓烏軍無法大規模開火;接著在停火時刻,強行移動留困當地的民眾至俄羅斯境內或佔領區,成為俘虜,拍攝宣傳影片,稱其「自願回歸祖國」。

在外交場域,宣傳機器協助俄國脫罪。

例如當俄軍撤離基輔(Kyiv)近郊小鎮布查(Bucha),百位平民屍體橫躺街上的畫面傳出,俄國稱之為西方與烏軍捏造出的場景。

而俄羅斯在難民湧入歐洲時,向各國廣發烏克蘭難民是流氓、引發治安問題、帶來經濟危機的謠言,試著阻止其他國家的出手相助。

「俄羅斯的政治宣傳是有效的,而且將持續發揮作用,因為這是俄羅斯複雜的歷史當中已被驗證過的手段。

」柯羅拉多大學批判文化與國際研究學系助理教授茱莉亞(JuliaKhrebtan-Hörhager)撰文指出,俄羅斯總統普丁(VladimirPutin)的敘事,是俄帝國時期跟蘇維埃時期的「邪惡西方」敘事的回收再利用,讓俄國人民在蘇聯解體之後找回民族驕傲。

她指出,普丁在開戰後的演說,都不斷強調勝利、團結,倡議「新俄羅斯愛國浪潮」。

一份由美國非營利組織芝加哥國際事務委員會(ChicagoCouncilonGlobalAffairs)和俄國非政府民意調查中心列瓦達中心(LevadaCenter)合作,針對俄羅斯國內民眾的民意調查指出,即使戰事不如預期,普丁的支持度在2022年3月底仍高達83%。

身為大學教授與StopFake共同發起人的費琴科如此作結:「俄羅斯整場戰爭就是建立在資訊戰之上的。

」他分析,蘇維埃時代的政治宣傳策略並沒有結束,反而在普丁任內轉型成為符合當代的有效武器;俄羅斯政府長期投入大量資源打造宣傳機器,從電視台、廣播、網路媒體,到建立西方的魁儡政治人物、歐盟議會裡的代理人,還有成千上萬的無名網軍帳號。

「這讓俄羅斯可以策動一場虛實緊密連結的戰事,」費琴科說。

8年來,用「殺傷鏈」概念建立反擊之道直面世界上最大政府宣傳機器之一,8年來,StopFake沒有畏戰,反而利用「殺傷鏈(KillChain)」的軍事概念,一步步找到反攻的可能。

費琴科解釋,殺傷鏈在軍事上指的是一種攻擊過程,識別要打擊的目標,監控其行動,並在適當時機攻擊和摧毀目標。

對事實查核機構來說,就像刑警在辦案一樣,把每一次的資訊操控都當作一次犯罪現場來看。

StopFake透過數位工具跟大量建檔,比對敘事內容、散播平台、製造資訊的手法,以及傳播的帳號跟涉入的個人,「接著像刑警一樣,在牆上貼線索、圖表、照片等等,把彼此之間的關係列出來,用數據的方式來分析,有機會看見資訊戰地的全貌跟動態。

最終,我們必須對其採取行動,消滅這架系統。

」在烏克蘭的事實查核者的目標有三:守護事實、傳遞真相,包括傳遞至俄羅斯境內;降低錯假訊息帶來的影響;搜集證據,未來有機會定罪煽動屠殺、種族滅絕的造假者。

對民主國家來說,如何在資訊戰場上發動反攻,並不傷害民主價值?費琴科闡述8年來的思考與經驗,完整供民主社會中的民眾、政策制定者和媒體等不同角色作為參考。

以下訪談以問答方式呈現。

事實查核者也面臨的挑戰Fill1StopFake共同發起人費琴科(YevhenFedchenko),同時任教於基輔大學莫亥勒新聞學院。

(圖片取自Stopfake粉絲專頁)《報導者》(以下簡稱報):從事實查核開始,StopFake的策略是什麼?該怎麼有效的協助民眾不被錯假訊息影響,並跟上俄國宣傳機器的不斷進化?費琴科(以下簡稱費):過去8年,我們試著理解敵人是如何製造、散播錯假資訊,並且比對敘事,所以現在知道要尋找的是什麼、知道去哪裡找。

更重要的是,我們建立自己的觀眾,讓人們使用StopFake的新聞內容、理解我們的理念,所以當俄羅斯侵略行動開始,我們已有自己的觀眾、媒體平台跟合作夥伴,一起把事實查核的成果傳出去。

建立國內、國外的網絡是很重要的,找到那些跟你做類似工作的組織,一直精進對抗不實資訊的方法,讓你的成果可以有數倍大的效益。

這些工作,尤其是建立網絡,愈早開始愈好。

報:這一次全面開戰以來,從台灣、西班牙到美國,都看到跨國事實查核者的協作。

但事實查核者總會面臨「人們會問為什麼要相信你」的挑戰,你們是怎麼克服的?費:在我們的社會裡,事實查核對烏克蘭人來說,是一項「抵抗」的技能,是一個實際層面反制不實資訊的技能。

我們的網站有好幾個不同語言的版本,有電視上的片段、有社交平台上的內容,我們舉辦很多實體的活動、教民眾媒體素養、跟不同領域的專家對話,我們盡可能服務不同的觀眾,取得信任。

對不同的閱聽人必須要用不同的策略、不同的方式。

例如,對烏蘭人,要讓他們知道來自俄羅斯的資訊可能是不能信賴的、必須多元化自己的資訊來源等。

對非烏克蘭的人來說,他們的生活不一定會直接地受到俄羅斯的影響,此時重要的是讓他們理解,俄羅斯的不實資訊與他們的關聯:俄羅斯政府會利用當地社會裡的矛盾,放大差異,擴大衝突,讓當地動盪不安;他們利用開放社會的特性,讓媒體、代議制、公共討論、新聞自由都失效。

我們必須讓人們知道,世界上沒有人是局外人,沒有人對俄羅斯的宣傳機器免疫。

報:這些都是你們必須對大眾溝通的內容?對各國的大眾都必須說這麼多嗎?費:對,因為事實查核者最大的挑戰不是技術,而是建立我們在人們心中的可信度跟正當性(legitimacy)。

我們用專業和好的新聞實作,來建立自己的正當性,我們也用透明度來提高自己的可信度,讓人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是誰,不是什麼可疑的匿名組織,盡可能地讓國內外的閱聽人受益於我們的工作成果。

另外,我們也符合國際事實查核組織的標準跟專業的審核,財務的透明、可責性、每個人的背景、是否能夠接受更正等等。

戰爭時期,認定「代理人」的標準是否不同?報:烏克蘭如何面對俄羅斯代理人在烏克蘭境內的宣傳?費:8年前,當克里米亞被入侵時,烏克蘭第一件做的事,是把俄羅斯的電視頻道切斷──這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在當時,烏克蘭境內有80個與俄羅斯政府相關的電視台,他們多多少少被武器化了,從兒童頻道到新聞頻道、釣魚頻道,都與意識型態相關。

對我來說,停下那些頻道的軍事意義,就如同處理掉地雷一樣,你不想讓敵人踏進你的國土,防止他們在烏克蘭國內發揮作用。

2017年,烏克蘭封鎖了俄羅斯的社群媒體跟俄方支持的「新聞」網站。

但接著,他們開始在烏克蘭國內建立了在地的組織──由於是烏克蘭人成立的,無法封鎖或制裁,因為那是烏克蘭的電視台、網站,就在烏克蘭,甚至網站上有愛國標語跟圖案。

一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有Facebook社團,在裡頭分享愛國的訊息,或是建立該地的、專屬那個城鎮的Facebook社團,張貼地方的購物資訊、民生訊息或揪團等等的,但當俄國需要時,它就成了影響地方民眾的管道。

一整個網絡,包括了親俄的記者、親俄的社運分子。

這些合法的、有執照的電視台、網站,加起來是以千計算的,他們共同協作、放大彼此的聲量,創造一架很大的替俄羅斯發聲的宣傳機器,他們知道「你不允許俄羅斯媒體在烏克蘭境內,那(我)就創造親俄的烏克蘭媒體在烏克蘭營運。

」在這次的侵略之前,這些代理人成了當地的宣傳要角,他們公開加入俄羅斯新建立的地方媒體,或是重新開張自己的媒體,但宣傳內容走向完全是親俄的。

你拿這些代理人沒辦法,因為你是一個民主國家,這是最主要的難題。

當烏克蘭政府關掉親俄媒體時,為數不少的烏克蘭媒體人和國際組織批評這是不民主的,不能因為一家電視台是來自俄羅斯,就不給予他們為閱聽人服務的權利。

即使是2014年之後,俄羅斯光明正大的侵略烏克蘭,雙方進入戰爭,仍有不少人批評烏克蘭政府不能這麼做,這阻止了政府剔除俄羅斯影響力的作為。

現在各國終於都理解了為什麼不能允許俄羅斯媒體在境內運作了。

報:除非拿到收據、匯款明細等證據,否則很難證明他們與俄羅斯的關係。

你們是如何稱一個「代理人」為代理人呢?費:我理解這個難處,對我們來說,「如果牠看起來像隻鴨子,走路的樣子也像鴨子,牠就是鴨子。

」因為我們一直以來搜集和比對俄方的敘事,如果他們不斷重複、放大那些說法,他們就是在傳播支持俄羅斯的敘事,我們不一定說他們是拿了俄羅斯錢的代理人,但他們的確就是俄羅斯的傳聲筒,所以他們可以被歸類為親俄的。

關於這類的判斷,後來其實愈來愈簡單,因為他們不再隱藏自己跟俄羅斯官方的往來跟關聯,他們有的直接去上俄羅斯電視台的節目,有的變成固定來賓,那些當然可以判斷他們是親俄分子,幾年來每天在電視上重複俄羅斯政府的說法,以此維生、賺錢。

或是有些在烏克蘭境內的媒體,靠著親俄政黨的財源運作──這些政黨甚至直接與普丁有互動──他們自然而然被視為俄羅斯的代理人,為他們工作的記者們,也就被認定為親俄的代理人。

對烏克蘭人來說,在2014年之後,這種討論不再只是合不合法、道不道德,對處於戰爭狀態的我們來說,人們不能再用承平時期的方法來認定誰是代理人,你必須要快,也必須選邊站。

這就是戰爭,在這種情況下,你必須選邊站。

何謂政治宣傳的惡意操縱?民主社會如何與極權攻防?Fill1一名在鄂木斯克餐廳內民眾,觀看俄羅斯總統普丁在2021年終新聞談話新聞畫面。

(攝影/AlexeyMalgavko/SputnikviaAFP)報:如果你選邊站,當烏克蘭政府也開始做政治宣傳,做資訊操縱、甚至不實資訊,你作為媒體跟事實查核者,該怎麼辦?費:這是個很好的問題,我經常被問到這個問題。

首先我必須要說,烏克蘭並沒有像俄羅斯那樣的政治宣傳,因為我們沒有一個替代性的世界觀(Alternativeworldview)或者一個另類事實需要去「宣傳」。

關於這場戰爭發生的事,不言則明,我們不用創造一個假的論述來包裝這場戰爭,所以不用去強調這場戰爭背後有什麼宏大的意識形態,戰場上發生了什麼就是什麼,烏克蘭人雙手打開、非常開放,沒什麼需要隱藏。

但戰爭時期當然有許多烏克蘭人,在網路上發布各式各樣的訊息來表達他們的愛國心,我們的確看到了一些事實錯誤,但不是俄方的那種瞞天大謊。

例如兩天前,我看到Twitter上有一些照片,是軍人們圍著坦克在地上睡覺的照片,發文者說:「我們的軍隊辛苦了!我們與你們同在!加油!」我一看就知道那些照片不是烏克蘭軍人,是外國士兵,地景也是像沙漠一樣的地方,那是以色列軍隊的照片。

從事實上來說,這是一個錯誤,我隨便找都有上千張烏克蘭軍隊睡在路邊的照片,那是他們的日常,我不必分享一張來自以色列軍隊的照片。

我在我的Facebook上發了一則貼文,呼籲大家謹慎地發文轉貼,這類圖文不合,但也沒有扭轉真相的錯誤,真的沒有必要犯。

這就是你會看到的烏克蘭方會有的不實資訊,他不是在灌輸或宣傳一個不存在的世界,沒有要刻意傷人。

不是烏克蘭政府坐在那邊說要怎麼騙這個世界。

如果你因此說烏俄雙方都在做政治宣傳,你忽略了俄羅斯政府投入的不成比例的資源跟心力,創造出大量的政治宣傳跟資訊操縱行動,由政府發起、執行,也為了政府而做。

這是我反對如此比較的原因,這是一個錯誤的比較。

報:所以兩方政府的宣傳,從出發點、惡意程度跟規模等,都是有明顯差別的?費:對,更重要的關鍵是這些訊息背後,有沒有一個政府的敘事在主導全局?一則則貼文的存在、傳播,是否是政府為了建構有利於他們的龐大敘事?那是判斷政治宣傳的核心。

辨認這些訊息的方法,聽起來很細微跟繁瑣,卻是避不開的一堂課,因為你沒辦法完全地讓這些資訊消失,他們隨時都在調整、散落在各個平台。

而且極權國家的特色就是有無上限的資源、人力、錢、技術,來創造這類的資訊產品,民主國家沒有相對應的能力跟資源。

這永遠是一場不對稱的對抗。

遇到親俄的媒體、俄國的代理人,你只能解釋他們的行為哪裡有問題,讓人們注意到他,戳破他的錯假訊息,解釋他的行為造成的危害等等。

你希望人們能夠回歸理性,你是在跟人們的大腦對話,但人們是在跟自己的情緒對話。

我們能做的就是就事論事、用事實來對話。

這是一條可能非常漫長的道路,可能需要好幾年才能有成效,包括教育民眾、把事實查核的工具教給他們,同時也是在建立跟倡議一種事實查核的文化。

每個人應該要知道,多花個一分鐘、確認資訊來源,就能保護自己不被帶風向、被誤導,或是被有心人操弄。

這條路大概得花好幾年走。

以烏克蘭的經驗來說,現在的我們比2014年懂得多一些。

當時,我們對俄羅斯的資訊戰根本沒有招架之力,沒有任何的比對建檔。

就像新冠病毒吧,一開始人們也一無所知,怎麼傳染的、有什麼症狀、怎麼治療、如何創造疫苗?後來人們開始累積知識,建立一個科學的方式,以事實來對抗病毒。

除了科學的方式,另外一個就是從錯誤中學習。

即使我們有了蘇聯時代的經驗,但還是要知道俄羅斯的策略和手法如何進化,這些都是需要一年一年研究累積,接著共享,才有機會找到真正的反擊方式。

報:與2014年相比,烏克蘭民眾如今有找到應對的方法了嗎?費:此次全面性開戰後,我們看到人們建立了自己的「過濾網」,我們無法成為他們唯一的把關人,但可以協助人們建立把關機制,有一個可以信賴的資訊名單,分得出來質報跟非質報的差別。

另外一方面我們的成功在於,人們知道與俄羅斯有關聯的資訊來源是不可信的,他們不會把俄羅斯政府、媒體宣傳、親俄的代理人說的話當作一回事。

於是他們(俄羅斯)必須創造新的「最後一哩路」,取信大眾。

報:指的是俄羅斯這次創造了假的事實查核組織來攻擊你們、誤導民眾,利用歐洲網紅來突破你們的防線。

費:對,所以另外一點,我們不能只在一個地方對抗不實資訊,必須水平的、多點的、跨國界協力來打這場仗。

就像COVID-19疫情,不可能只在一個國家對抗它。

這主要是因為社群平台是全球性的,它讓錯假訊息的傳播也跨國、多國運作,影響是全球性的。

極權國家也彼此學習、模仿、複製俄羅斯的手法,如果他們看到俄羅斯成功了,立刻有樣學樣。

我們也觀察到伊朗、委內瑞拉、中國等極權國家正彼此合作,都在用俄羅斯的資訊戰手法,俄羅斯也把自己當作「成功典範」在向他們推廣,最終他們要證明自己的體制是最好的,可以粉碎民主。

守住媒體專業和健全環境,才能守住民主、對抗資訊戰報:你同時在新聞系擔任教授,對你而言,一國的媒體環境,如何影響其在資訊戰的抵禦能力?費:烏克蘭是一個開放的媒體環境,有各式各樣的媒體,不同的編輯守則、不同的政治裙帶關係、不同的財源、不同的品質。

烏克蘭也是一個掙扎中的媒體市場,尤其在戰爭之下,許多烏克蘭媒體遇上生存困難,同時也有許多記者在戰爭之下選擇離國。

總體而言,烏克蘭的新聞品質遇上挑戰。

另一方面,我們看到記者之間的討論、辯論仍是健康的。

即使是在戰爭中,每一天,我們仍看到記者們在辯論此時的新聞標準應該是什麼,這是非常重要的,記者們沒有自我審查,沒有只跟著風向走,仍在追求更好的媒體環境。

記者們不斷質疑軍方的策略、公布的數字是否真實、質疑政府對於戒嚴之下一些關於政治運作的限制等等,記者們沒有停止做該做的事。

戰爭持續,而媒體該做的事也繼續,因為這就是烏克蘭人打這場仗的核心意義。

跟俄羅斯對抗,就是為了不讓烏克蘭成為俄羅斯,從每一方面來說都是。

一個健康、開放的媒體環境,是在俄羅斯已消失殆盡的事。

烏克蘭必須窮盡一切努力的不要走上俄羅斯的那條路,守住法治、言論自由、結社自由。

對抗不只是為了這場正在進行的戰事,是為了讓國家繼續走向開放、民主、正義的路。

報:所以對你來說,什麼是健康的媒體環境?費:健康的媒體環境,要容得下多元意見,有建設性的對話,找到共同點進行討論,這樣的媒體環境就是良性的。

另外,健康的媒體環境,最關鍵的有沒有足夠多元的媒體機構,市場有沒有被壟斷。

像戰爭來了,廣告沒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有多少家媒體能撐得過這場戰爭?他們的的財源能夠多健康?脆弱的他們會不會被親俄的勢力或是有心人用錢來控制?唯有建立一個開放的、民主的、多元的、有韌性的媒體環境,才有機會跟大規模資訊戰的手法對抗。

因為通常敵人的資源是數倍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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