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產黨宣言》在日本的那些往事

1920年，留日學者陳望道以《共產黨宣言》日語譯本為底本，參照英譯本，在中國最早翻譯了《共產黨宣言》。

成為中譯本底本的日譯本是誰翻譯介紹到日本的，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又是如何翻譯成中文版的？日本東北大學名譽教授、馬克思主義學者大村泉和慶應義塾大學教授、馬克思主義學者大西廣對參考消息記者講述了這段歷史，並闡述了《共產黨宣言》的歷史和現實意義。

二戰前曾長期被禁

最早將《共產黨宣言》翻譯到日本的，是思想家、社會主義學者幸德秋水和堺利彥，這也是日本第一次翻譯馬恩著作。

譯文在1904年11月13日刊登於一份專門介紹社會主義思潮和運動的周報《平民新聞》，翻譯底本是塞繆爾·摩爾執筆，恩格斯校訂的英譯本。

《平民新聞》版《共產黨宣言》收錄了恩格斯的英文版序言，正文的第1、2、4章，但缺少第3章。

大村泉教授介紹說，據翻譯者之一堺利彥回憶，翻譯《共產黨宣言》的契機是自由黨左翼中社會主義小組成員、法國問題專家小島龍太郎的提議。

當時在日本，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思想總體尚處於「黎明期」，幸德秋水和堺利彥是先驅者，雖然沒有直接閱讀過很多馬恩著作，但具備了翻譯左翼思想的基礎。

同時，甲午中日戰爭和日俄戰爭之後，日本國內工人運動和反戰運動勃發，因此《共產黨宣言》也具備了傳播基礎。

但在《共產黨宣言》刊登後《平民新聞》即遭禁。

《宣言》再次面世是在1906年創刊的雜誌《社會主義研究》的創刊號上。

該譯本沿用《平民新聞》登載版本，並補充了第3章，這是第一次在日本對馬恩著作進行全文翻譯。

不過，1910年日本發生了政府鎮壓社會主義運動的事件，致使幸德秋水被捕並被處以死刑，自那以後直到二戰日本戰敗，《共產黨宣言》一直被禁。

但儘管如此，在民間，社會主義者一直致力於《共產黨宣言》翻譯的完善和地下傳播。

1921年，堺利彥又參照德文版本，對1904年和1906年的舊譯進行了修訂。

據大村介紹，主要變更是將日語文言文轉變為白話文（語序變更），明確區分了「價值」和「價格」等，但總體而言，術語修正非常少，也就是說1904年最初翻譯到日本的馬克思主義學術用語和現在日本所使用的術語基本沒有大的區別。

日文譯本有百種左右

大村介紹說，從1904年到1945年二戰結束前，日本一共有16或17種《共產黨宣言》譯本，其中有兩種手抄本；到1988年，日本國內共發行了82種譯本，至今譯本在100種左右。

從傳播情況來看，二戰後初期，《共產黨宣言》傳播非常廣泛，原因是解禁和反省戰爭的社會輿論，以及對戰爭期間站在反戰第一線的日本共產黨及其關於「日本將戰敗」、「天皇不是神」的論斷的贊同。

日共也成為合法政黨並迅速擴張。

但在1950年到1952年，由於占領軍開始對日共實施「赤色清洗」，將學校和企業中的日共黨員全部解職，令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在日本的傳播遭遇重大挫折。

據不願透露姓名的某日本大學教授介紹，從那之後至今，學校和企業對於共產黨員還是有嚴重的歧視，共產黨員一般會對所在單位隱瞞身份。

但《共產黨宣言》一直被日本共產黨和社會黨（社民黨前身）等左派視為重要文獻，並且每當出現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如雷曼兄弟公司破產等，以及過勞死、貧困問題等社會問題引發關注之時，就會出現《共產黨宣言》閱讀的小高潮。

學界公認，最早的《共產黨宣言》中譯本主要是參照日譯本來翻譯的。

第一個完整的中譯本譯者是參與了中國共產黨創建工作的留日學者陳望道。

對於陳望道使用的日譯本底本，日本學界存在爭議。

中共中央編譯局認為，陳望道使用的底本是1906年《社會主義研究》創刊號上刊登的版本，參照的英譯本是中國共產黨主要創始人陳獨秀借自北京大學，後轉借給陳望道的。

陳望道的譯本成為後來中國通行的中央編譯局版本（通行本，1949年出版）等譯本的底本。

通行本用「民族」、「祖國」代替了陳譯本中援引日譯本的「國民」、「國家」，並增加了德文原版中有、日譯本和陳譯本中沒有譯出來的「暴力」一詞等。

中日都有學者認為，中譯本翻譯的變化有「尖銳化」傾向，這是當時的歷史環境決定的，目的在於強調階級矛盾，推高階級意識，將武裝革命合法化。

奠基性文獻意義重大

關於《共產黨宣言》的歷史意義，大村泉認為，在日本，《宣言》對於日本共產黨的成立、日本的工人運動和社會主義運動起過重大作用。

作為19世紀最重要、幾乎被翻譯成所有語言的出版物，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已將《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第一卷列入《世界記憶名錄》。

大村還指出，在當代，研究《共產黨宣言》等馬恩著作仍有重大意義。

《宣言》提出的「資本家與勞動者的對立」、「勞動者的權益」、「資本主義不是社會發展的最好和最終階段，不會永遠持續，更美好的社會終將到來」等論斷至今仍是正確的。

《宣言》提出的問題，比如勞動者生活的改善，保障弱勢群體的權益，馬克思所預言的社會的實現，仍等待著人們去實現。

超出《共產黨宣言》中所預計的社會問題，如全球環境問題等，也可以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思考方法去尋求解決之道。

大西廣指出，《共產黨宣言》屬於馬克思、恩格斯早期作品，對於「剝削」、「商品生產」、「等價交換」等的論述不如後來的《資本論》成熟，但它是公認的馬克思主義的奠基性文獻，也是學習馬克思主義的入門文獻。

《共產黨宣言》指出了馬克思主義與其他「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等左翼思想的區別，也正是在其指導下，才建立了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政黨共產黨。

大西認為，認識共產主義和共產黨與其他廣義的社會主義及政黨的相同和區別，對於當今日本在野黨合作也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