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春秋029|晉獻公和驪姬死後,重耳為何還要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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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名為勃鞮的宦者(大約相當於後世的宦官)是帶著姬詭諸的口諭來的,他告訴重耳,事到如今,重耳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選擇,就是自己幹掉自己。

重耳不想自殺,也不敢公然對抗父親的軍隊,他決定逃跑。

蒲城的街巷中,勃鞮像影子一樣追逐著重耳,最後差一點要了重耳的命——當重耳驚慌失措地翻越一堵牆時,勃鞮一劍砍掉了他的袖口。

事後看來,勃鞮這一劍似乎有意手下留情:一劍砍去,未傷重耳分毫,卻恰好割下一段可以回去交差的袖口。

只是縱使勃鞮有此美意,重耳也未必感受得到,即便感受得到,也未必領情,畢竟勃鞮此番是率軍前來,就算不要重耳的性命,也斷不會容許重耳久據蒲城。

晉國之大,再無容身之地,重耳無奈奔赤狄,他的母親就出生在這裡。

追隨他狼狽逃亡的總計數十人,其中最得力的是所謂「五賢士」:趙衰、狐偃(重耳的舅舅)、賈佗、先軫和魏犨(音仇),他們自重耳十七歲時就追隨其左右。

這一年,重耳四十三歲。

重耳脫逃次年,即公元前654年春,晉獻公姬詭諸在滅掉虢、虞之後,派大夫賈華率軍伐屈,欲置三子夷吾於死地。

城破之際,夷吾打算步重耳的後塵,投奔赤狄,其手下郤芮攔阻道:你們兩兄弟若逃亡同一個地方,豈不給人以口實,好像你們倆果真與太子合謀了?依我之見,莫若投奔梁國(嬴姓之國,在今陝西省韓城市南),梁地近秦,又與秦國交好,我們正好可以藉由梁國與秦國搞好關係,日後必有大益。

晉國故地

夷吾聽從郤芮的建議,渡河而西,投奔梁國。

此後幾年間,他在這彈丸之地苟且偷生,時時東望故土,期待有好消息傳來。

然而,短時間內不會有任何好消息。

當重耳和夷吾雙雙逃離晉國之後,驪姬終於得償所願,她的兒子奚齊被立為晉國太子,大夫荀息被指定為太子之傅。

但是驪姬依然不能安枕,只要重耳和夷吾在人世一天,她就不能完全消除內心的憂慮。

尤其是重耳,他不僅予人忠厚長者之印象,而且深謀遠慮,又有一幫「賢士」追隨左右,其威脅遠遠大於夷吾。

於是在重耳逃奔赤狄之後兩年,即公元前653年,在驪姬的催促下,晉獻公姬詭諸派里克率師伐赤狄,敗之於採桑(在今山西省鄉寧縣西)。

狄人也不甘示弱,一年後即舉兵伐晉,報復了一番。

這一來一去,都是因為重耳的緣故,可以想見,重耳在狄過得並不怎麼舒坦。

雖然狄人不懼強晉,為之抵抗攻伐,還將伐廧咎如(赤狄別種,隗姓,其地在今山西省太原市附近)所得之女季隗嫁於重耳,將季隗之妹叔隗嫁於趙衰,但重耳內心始終纏繞著一種強烈的不安,因為赤狄畢竟弱小,並非長久安身之地。

重耳的不安在公元前651年得以暫時消解。

這一年夏天,晉獻公姬詭諸接到東方霸主齊國的邀請,拖著病體前往參加葵丘之盟,半路上遇見周公宰孔,後者一番話勸得姬詭諸打道回府。

一路奔波勞頓,終於拖垮了姬詭諸,此年九月,姬詭諸辭世。

既然視親生兒子如寇讎的父親死了,那么兒子們可以不必提心弔膽了吧?

重耳鬆了一口氣。

然而,姬詭諸屍骨未寒,晉國立即捲入了混亂的漩渦。


里克在姬詭諸死後迅速掌控了晉國的局面。

幾年前他畏於強權和優施的計謀,在廢立太子一事上違心地選擇沉默,如今急欲修正當年的過失,剷除驪姬之黨,迎流亡公子重耳回國繼承君位。

里克雷厲風行,出手兇狠,他聯合朝中支持申生、重耳、夷吾的一眾官員,在第一時間誅殺了正在服喪的新任國君奚齊。

太子傅荀息立驪姬妹妹之子卓子為君,里克毫不手軟,又在朝堂之上殺掉了卓子。

荀息無奈自殺,而那對偷情的男女,驪姬和優施,在失去了姬詭諸的保護傘之後,也通通成為里克的刀下之鬼。

荒草中的這塊石碑上說,這裡是晉獻公之墓

待一切安排妥當之後,里克即遣使赴狄,迎請重耳回國。

但是令里克大感意外的是,重耳竟然拒絕了。

面對近在眼前的國君之位,城府極深的重耳選擇了逃避。

或許這是性格使然,重耳和申生一樣,常常顯得優柔寡斷;或許,重耳是看出了晉國局勢的兇險——里克獨攬朝政,隻手遮天,而自己流亡多年,無兵無勢,回去即便做了國君,也會被裡克握在手中,不知何時一言不合,里克又會起了殺心。

此時晉國宮廷昏暗,權力魔掌之下,一切皆有可能。

重耳在逃避,黃河西岸的梁國,另一位流亡公子夷吾,卻遙想著絳都那虛位以待的國君寶座,望眼欲穿。

從許多角度來說,夷吾要想成為晉國之君,都可謂困難重重。

論長幼,他在重耳之後;論實力,他比重耳只弱不強……更要命的是,獨攬晉國朝政的里克也心向重耳。

但歷史的進程常常出人意料,重耳拒絕了里克的迎請,橫亘在夷吾面前的障礙頓時清除大半。

機會來了!

夷吾採納郤芮的建議,厚賂秦國,向秦穆公嬴任好許諾:一旦秦國助其返國得了君位,即將原本屬於晉國的河外五城送給秦國。

此時又逢齊國率諸侯之師來平晉亂,於是秦、齊聯手,將夷吾護送還國。

夷吾登位,是為晉惠公。

新任晉君登位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大夫丕鄭使秦,向秦穆公嬴任好表達歉意:您看,晉國現在一團糟,那河外五城晚些給您如何?

說是推遲,其實是不想給了。

夷吾此舉,若用一個詞來形容,便是「過河拆橋」。

公元前650年夏,丕鄭硬著頭皮完成了出使的任務,正想回國,卻有不祥的消息從晉國傳來:里剋死了!

里克是怎麼死的?自殺。

里克當然不是活膩了,不想活了,是夷吾不讓他活了。

夷吾派人向里克傳話說:要是沒有你,我恐怕當不上國君,因此還是要感謝你的;可是你連殺二君,又逼死荀息,這事情著實太大了,有你在,我這國君不好當啊。

這些當然都是託辭,夷吾真正擔心的,是里克與重耳的暗中勾結。

對此,里克似乎早有預料,他嘆口氣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遵命就是了。

於是伏劍而亡。

丕鄭本是里克一黨,里剋死時,他不在國內,算是逃過一劫。

此劫逃過,下一劫未必有此幸運。

丕鄭左思右想,決定搶在夷吾對自己下手之前,將其趕出晉國。

丕鄭自己沒這本事,他需要秦國的幫忙。

此時秦穆公嬴任好正為夷吾的出爾反爾惱怒不已,丕鄭抓住機會,適時進言:君王可知是誰不想把河外五城給您嗎?除了夷吾,還有呂甥、郤稱、郤芮,這些人都該受到懲處;您不妨遣使赴晉,以重金對呂甥等三人表示問候,並邀請他們赴秦聘問,藉機除掉他們;而我則可趁機驅逐夷吾,迎請公子重耳回國即位;如此一來,您的怨恨得解,河外五城也將盡數入秦。

嬴任好採納了丕鄭的建議,在丕鄭返晉之後,即遣使攜帶厚禮赴晉。

晉國朝堂上,秦使泠至的一番甜言蜜語引起了郤芮的懷疑:幣重而言甘,這肯定是個圈套,多半是丕鄭這小子出賣了我們!

郤芮婉言謝絕了秦國的好意,而後痛下殺手,將包括丕鄭在內的里克之黨幾乎盡數屠滅,只有丕鄭之子丕豹一人僥倖逃脫,跑到了秦國。

丕豹懇求秦國出兵伐晉,嬴任好覺得時機不成熟,沒有答應。


夷吾在剷除異己之後,拂去衣衫上的鮮血,正式開始了他的國君生涯。

這個原本苟且偷生的流亡公子,從自己獲取權勢的殘酷但卻成功的經歷中收穫了足夠的信心,變得日益膨脹起來。

公元前649年春,周襄王姬鄭遣召武公和內史過前往晉國賜爵,夷吾接受時一副懶懶散散愛搭不理的模樣,絲毫沒把天子的使臣放在眼裡。

此舉令內史過大為光火,向天子復命時,他惡狠狠地詛咒了一通,稱晉國必然短命。

但是,志得意滿的夷吾卻決心要把晉國打造成一個「負責任」的大國了。

此年夏,在周王子姬帶的教唆下,揚、拒、泉、皋和伊洛之戎一起舉兵攻入周王城,火燒東門。

危難時刻,晉軍與秦軍聯合起來攻打戎人,解了周室燃眉之急。

秋天,夷吾又出面說和,使戎人與周天子達成和解。

雖然不久之後戎人捲土重來,但夷吾的威望畢竟得以樹立。

當此時,隨著齊桓公姜小白的日漸衰老和昏聵,東方霸主齊國的國際影響力江河日下。

若夷吾腦袋夠聰明,眼光夠長遠,在勤王的同時,與西邊的秦國保持最起碼的和平關係,抓住機遇,發展壯大,那麼晉國即便不能成為諸侯霸主,至少也可處於十分有利的局勢。

可是他偏偏幹了一件十分愚蠢的事。

公元前648年和647年,晉國連年歉收,發生了嚴重的大饑荒。

萬般無奈之下,晉國向秦國請求購買糧食。

雖然秦國眾臣爭議紛紛,秦穆公嬴任好仍以「國君雖惡,其民何罪」為由,答應賣糧給晉國。

《左傳·僖公十三年》書影

公元前647年冬,秦國開始向晉國輸粟,浩蕩的船隊從秦都雍城(在今陝西省鳳翔縣南)出發,沿渭河而東,至華陰轉黃河,又繼續向東轉汾河,最後轉澮河運入晉都絳城。

此次大規模輸粟,船隻連綿不絕,耗日持久,史稱「泛舟之役」。

事情就是這麼巧,賣糧給晉國一年後,公元前646年,秦國也發生了大饑荒。

嬴任好遣使赴晉,請求買糧。

嬴任好以為,我曾慷慨賣糧給你,你知恩圖報,也當賣糧給我吧?他沒料到,姬夷吾竟然拒絕賣糧!起初夷吾是打算賣糧給秦國的,但是晉大夫虢射一席話,讓他立即改變了主意。

虢射說:河外五城沒給秦國,已使秦國懷恨在心,現在賣糧給秦,也不會就此減損了秦國的怨恨;既然如此,又何必賣糧給秦國呢?秦國得了糧食,實力就會增強,反倒又加大了對晉國的威脅……還是不要賣了吧。

虢射的邏輯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混蛋。

儘管晉大夫慶鄭激烈反對虢射的言論,甚至不惜在朝堂上痛罵晉國忘恩負義,晉惠公姬夷吾依然不為所動。

慶鄭退出時,惱怒萬分地丟下一句話:你就等著後悔吧!

夷吾的確應該感到後悔。

公元前645年冬,秦國從大饑荒中挺過來之後,隨即起兵伐晉。

這一次,嬴任好可不想教訓夷吾一頓就完了,他要新仇舊恨、老帳新帳一起算。

秦國上下同仇敵愾,三敗晉國邊境守軍,突入晉國西鄙,在韓原(晉地,在今山西省芮城縣境)活捉晉惠公姬夷吾。


堂堂國君被捉,這是晉國歷史上的一大醜事,不折不扣的恥辱。

這恥辱,是夷吾自找的,怨不得別人。

縱觀韓原之戰的整個過程,從戰爭之初的節節敗退,到後來的潰不成軍,終至國君被捉,晉國幾乎被秦國玩弄於股掌之中。

秦國準備充足,上下同心,自然是擊敗晉國的重要原因,但晉國內部不和卻是關鍵所在。

黃河風陵渡

秦軍突入韓原之初,夷吾問慶鄭有何對策,心頭怒火尚在的慶鄭語帶嘲諷:這是你讓秦軍進來的,我能有什麼辦法?一句話惹得夷吾大罵:這傢伙太放肆了!

要上戰場了,夷吾放著晉國本地的馬不用,堅持使用鄭國所獻的小駟馬,慶鄭勸阻說,這馬水土不服,肯定會出亂子,夷吾根本聽不進去。

戰鬥開始後,小駟馬果然出了亂子,陷在爛泥中不得出。

夷吾忙向慶鄭呼救,慶鄭把夷吾的車馬從爛泥里拉出來,夷吾又想乘慶鄭的車子逃跑,被慶鄭斷然拒絕:你忘恩負義,剛愎自用,還聽不進任何諫議,這純粹是自求失敗,自取其辱,還逃什麼逃?

情勢如此,焉能不敗?

夷吾被捉至秦國後,由於秦穆夫人(即申生的同母姐姐)的苦苦哀求兼以死相逼,嬴任好最終答應放夷吾回國。

無論嬴任好這麼做出於什麼考慮,晉國毫無疑問又欠秦國一個人情。

而且,此年晉國不幸又遭饑荒,嬴任好再次賣糧給晉國,更是令晉國百姓感激不盡。

晉國所受的這一切恩惠,是要付出代價的。

嬴任好不僅如願從晉國拿走了河外五城,還迫使夷吾將自己的兒子、晉國太子姬圉抵押在秦國做人質。

經過韓原一戰,秦國全面壓制住了晉國,夷吾此後的人生,都將在嬴任好的陰影下度過。

但是除了不敢再向秦國挑釁,夷吾並沒有從慘敗和恥辱中領悟到更多的東西,他繼續著自己目光短淺的國君生涯,並且不遺餘力地剷除異己。

尚未回到絳都,他就先行派人殺了慶鄭。

第二年,即公元前644年,他置兄弟情義於腦後,派人赴狄刺殺兄長重耳。

重耳像。

當地人塑得實在不好看,虛了做背景吧。

夷吾此次所派刺客,不是別人,正是十一年前在蒲城砍下重耳衣袖的那位宦者勃鞮。

那一次,勃鞮讓近在咫尺的重耳僥倖逃脫,多少顯得蹊蹺。

這一次更蹊蹺,勃鞮人還沒到,重耳已經得到消息,率領著自己的一群追隨者匆忙逃離了赤狄。

這一年,重耳五十五歲。

臨行前,重耳叮囑自己的老婆說:等我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後若我還沒回來,你就改嫁吧。

季隗笑道:二十五年,我墳上的樹木都高可參天了,還嫁什麼嫁?你放心走吧,我等著你。

於是重耳率領眾人,越過莽蒼險峻的太行山,一路向東而去。

(待續。

文圖原創,盜用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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