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符救趙：秦昭襄王的話與信陵君的門客

信陵君魏無忌，魏國君王魏安釐王的同父異母弟弟，戰國四公子之一。

與齊國的孟嘗君田文、趙國的平原君趙勝、楚國的春申君黃謁這幾位相比，信陵君魏無忌在招納門客上更顯誠意， 更寬厚仁慈，更禮賢下士，士人無論有無才能或才能大小，他都能夠謙恭有禮地同他們交往，從來不敢因為自己是富貴之人而輕慢士人。

魏國有個人叫侯嬴，家境貧寒，已經70歲的人了，還在魏都大梁城當看門人。

魏無忌聽說這人是個隱士，好像有點才能，便給他準備了一份厚禮，派人去拜見，不料侯嬴卻不肯接受，說：「我幾十年來修養品德，堅持操守，終究不能因我看門貧困的緣故而接受公子的財禮。

」

越是得不到的東西，人們就越覺得珍貴。

同樣的道理，侯嬴越是捏鼻子越是裝矜持，魏無忌就越覺得這人了不起，必須交往。

於是魏無忌大擺酒席，宴飲賓客，等大家來齊坐定之後，他親自帶著車馬以及隨從人員，空出車子上的左位（尊貴之位），到東城門去迎接侯嬴侯先生。

侯嬴整理了一下破衣舊帽，也不與魏無忌客氣，徑直上了車子，大大咧咧地坐在魏無忌空出的尊貴座位，絲毫沒有謙讓的意思。

侯嬴這樣做，是想藉此觀察魏無忌的為人氣度，可是魏無忌不但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反感，反而手握馬韁繩，對侯嬴的態度更加恭敬了。

侯嬴還想再考驗一下魏無忌，故意又對他說：「我有個朋友在街市的屠宰場，委屈公子你開車載我去拜訪他。

」

魏無忌二話不說，立即駕車前往進入街市，侯嬴下車去會見他的朋友朱亥，故意站在那裡同朱亥天南地北有的沒的聊了很久，並暗暗觀察魏無忌的反應。

結果侯嬴再次「失望」了，因為他看到，魏無忌坐在那裡，笑臉如花，比之前還要和悅。

而在侯嬴故意拖延時間並以此考驗魏無忌的時候，魏國的將軍、宰相、宗室大臣等達官貴人們早已經坐滿堂上，都在焦急地等著魏無忌回來舉杯開宴，魏無忌的隨從人員也無不暗罵侯嬴倚老賣老不知天高地厚。

等到好不容易把侯嬴請到家後，魏無忌還領著侯嬴坐到上位上，並向全體賓客隆重介紹了他，搞得滿堂賓客無不驚異萬分。

酒過三巡，大家酒興正濃時，魏無忌又站起來，走到侯嬴面前舉杯為他祝壽。

侯嬴這才趁機對魏無忌說：「今天我侯嬴為難公子也夠勁了。

我只是個城東門抱門插關的人，可是公子委屈車馬，親自在大庭廣眾之中迎接我，我本不該再去拜訪朋友，今天公子竟屈尊陪我拜訪他。

我這樣做，也是想成就公子您的名聲，我故意讓公子車馬久久地停在街市中，借拜訪朋友來觀察公子，結果公子更加謙恭。

街市上的人都以為我是小人，而認為公子是個高尚的人能禮賢下士啊。

」在這次宴會散了後，侯嬴便成了魏無忌的貴客。

正因為魏無忌能夠紆尊降貴，屈己交人，因此，方圓幾千里的士人都爭相歸附於他。

結果，魏無忌招徠的食客也有三千人之眾。

司馬遷對此稱讚道：「天下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隱者，不恥下交，有以也。

」甚至就連後來的漢高祖劉邦，對信陵君魏無忌也崇拜得不得了，每次經過大梁都要命令百姓祭祀他。

魏無忌招攬賓客三千，確實很厲害，但這三千賓客到底有多大本事，卻是個大大的疑問。

長平之戰後，秦國繼續攻打趙國。

公元前257年，秦國圍攻趙國都城邯鄲。

由於在長平之戰中趙國損失慘重，所以此時的趙國已經沒有獨自抵抗秦國的實力，只好由平原君趙勝出面向魏國請求支援。

平原君的夫人是魏國信陵君魏無忌的姐姐，而魏無忌又是魏安釐王的同父異母弟，所以大家都是沾親帶故的。

何況，趙國魏國韓國統稱「三晉」，原本是一家，現在雖然分家了將近兩百年，但多少還有些自家兄弟的感覺。

所以，魏國君臣一看趙國平原君求救，馬上便以晉鄙為將，領兵十萬前往支援。

不料這事兒竟然被秦昭襄王提前知道了（估計秦昭襄王在魏安釐王身邊安插不少間諜），他派使臣告誡魏王說：「我攻下趙國只是早晚的事，諸侯中有誰敢救趙國的，等我拿下趙國後，一定調兵先攻打它。

」

魏安釐王被秦昭襄王這一嚇可不輕，心想死和尚死尼姑也不能死我這道士，如果秦國在滅了趙國之後真的攻打魏國，老子這王位還有的坐嗎？於是，趕緊派人阻止晉鄙進軍，把軍隊留在鄴城紮營駐守，名義上是救趙國，實際上是採取兩面倒的策略來觀望形勢的發展。

此時趙國都城邯鄲危機重重，平原君趙勝焦急萬分，左等右盼卻不見魏國援軍，於是不斷派出使者催促信陵君魏無忌。

魏無忌為難啊，魏安釐王不同意發兵，他也不能獨斷專行、擅作主張。

魏國軍隊不去救援，但魏無忌自己不能不去救援。

於是，在《史記·公子列傳》中便有了以下記載：

「公子患之，數請魏王，及賓客辯士說王萬端。

魏王畏秦，終不聽公子。

公子自度終不能得之於王，計不獨生而令趙亡，乃請賓客，約車騎百餘乘，欲以客往赴秦軍，與趙懼死。

」

在《資治通鑑·第五卷》也有如下記載：

「 公子患之，數請魏王敕晉鄙令救趙，及賓客辯士遊說萬端，王終不聽。

公子乃屬賓客約車騎百餘乘，欲赴斗以死於趙。

」

無論是從《史記》還是從《資治通鑑》的記載來看，當時的魏無忌都是無計可施，準備親赴戰場以死援救趙國。

讀史至此，您難道就不奇怪嗎？為什麼魏無忌三千門客，竟然無法說服魏安釐王？或者說，為什麼魏無忌三千門客，竟然沒有一個人能給魏無忌提供一個略微可行的建議？我們還是按下這個問題，先把故事說完。

魏無忌聚集門下賓客百餘乘車馬，準備赴趙國以死相拼。

他路過夷門，去見侯嬴。

侯嬴只淡淡地說：「公子您好自為之吧，我老了不能前去！」魏無忌離開後，走了數里，心中悶悶不快，暗想：我對侯嬴禮遇有加，如今我就要去趙國赴死了，他為什麼這麼冷淡地對我？難道我對侯嬴還不夠好嗎？魏無忌越走越想不通，於是又轉回去見侯嬴。

侯嬴笑著說：「我早就知道公子會回來！如今您沒有別的辦法而親身去迎戰秦軍，好比用肉去投打餓虎，能有什麼結果！」

魏無忌一聽侯嬴這話，好像有戲，趕緊下車再拜，請教計策。

侯嬴屏退左右隨從悄聲說道：「我聽說晉鄙的調兵兵符在魏王臥室里，他最寵愛的如姬，有辦法偷出來。

曾聽說公子您為如姬報過殺父之仇，如姬表示願意為您辦事，萬死不辭。

公子只要一開口，就可以得到調兵的虎符，奪去晉鄙的兵權，北上救趙，西抗強秦，建立五霸的功業了。

」

魏無忌照他的辦法去做，果然拿到了兵符。

臨行前，侯嬴又說：「大將出征在外，君王的命令可以不接受。

假如晉鄙以此合驗兵符後仍不交出兵權，再向魏王請示，那事情就危險了。

我的朋友朱亥，是個勇猛力士，可以與您一齊去。

晉鄙如果聽從，最好不過。

如果不聽從，可以讓朱亥打死他！」於是魏無忌又邀請朱亥前去。

到了鄴城，晉鄙合驗兵符後，仍很懷疑，擺手看著魏無忌說：「我率領十萬大軍在邊境駐紮，而你只孤身單車前來替代我，是怎麼回事呢？」朱亥立即從袖中掣出四十斤重的鐵錐，打死晉鄙，魏無忌便部署軍隊，下令說：「父子兩人都在軍隊中的，父親可以回去！兄弟兩人都在軍隊中的，哥哥可以回去！獨子一個沒有兄弟的，可以回去奉養父母！」最終選定八萬士兵，揮軍前進援救趙國。

這就是信陵君魏無忌「竊符救趙」的故事。

故事說完，現在我們可以回到剛才的問題上。

信陵君魏無忌竊符救趙，從趙國的角度來說，的確是有情有義，值得讚賞；但如果從魏國角度來說，信陵君竊符救趙顯然損害了魏國的利益。

魏國不僅失去了晉鄙這位大將，還在之後的數年時間裡，不斷遭受秦國的打擊。

另外，由於竊符救趙這事，魏無忌在救趙之後，也無臉見江東父老，逗留在趙國，不敢回魏國，直到十年之後才在魏王的請求下回到魏國。

所以，即便是侯嬴想出來的這個竊符救趙的注意，也不是上上之策。

由此可見，魏無忌的所謂三千門客，其智謀才能實在不怎地，不僅沒人能替魏無忌想出一個兩全之策，也沒人能說服魏王出兵救趙，最後只能鋌而走險，採取了下下之策。

同為戰國四公子，同樣收養門客無數，當初孟嘗君在齊國遭到排擠時，至少還有馮諼在孟嘗君身邊，替他出謀劃策，想出了「狡兔三窟」的主意；而在趙國邯鄲被圍困時，平原君身邊也有一個毛遂能夠不顧一切地替他排憂解難。

但信陵君呢？那所謂的三千門客，在信陵君面臨困難時，卻是束手無策，毫無辦法，最後還得靠已經七老八十的侯嬴想出了一個餿主意。

秦昭王只用一句話，便嚇得魏安釐王不敢出兵救趙，而信陵君三千門客，卻無法說服魏安釐王出兵，也無法替信陵君想出一個可行的辦法。

這，不能不說是信陵君三千門客抵不過秦昭襄王的一句話。

司馬光在評價孟嘗君養士時，有一段話，說：「 夫賢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頓綱振紀，其明足以燭微慮遠，其強足以結仁固義；大則利天下，小則利一國。

是以君子豐祿以富之，隆爵以尊之；養一人而及萬人者，養賢之道也。

」

「養一人而及萬人者，養賢之道也。

」司馬光這話實在說得太好了！觀察同為戰國時期的秦國歷史，秦孝公養商鞅，秦惠文王養張儀，秦昭襄王養范雎……這些君王雖然沒有門客三千，但他們的做法不正是司馬光這句話的最好寫照嗎？看來，養門客也是貴精不貴多。

（文/至簡 窺探玄機 讀懂歷史 盡在「至簡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