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風雲之「羌獨「∣《三國志》里被忽視的八卦（25）

涼州又稱西涼，位於東漢版圖的西北角。

它西聯東漢三輔中央區，南接川蜀漢中。

西涼的邊陲還休養生息著羌胡等等各族部落，這些遊牧民族善勇好鬥，經常叛犯漢地。

所謂強大的對手造就了強大的你。

西涼也因此產生了很多一流名將，特別是漢末三國時期，出現了皇甫嵩、段穎、董卓、韓遂、馬超等等，數不勝數。

西涼軍以勇猛善戰著稱，是不可忽視的武裝力量。

借用晉朝的一首似詩非詩似謠非謠的《涼州大馬歌》，感受下西涼軍的威猛：「涼州大馬，橫行天下。

涼州鴟苕[chī tiáo，猛禽]，寇賊消。

鴟苕翩翩，怖殺人」

話說漢末群雄並起，涼州不可避免地捲入了歷史變革的大潮之中。

184年黃巾軍在中原大地起義，發動了大規模反政府戰爭，雖然不到一年，義軍的主力就被皇甫嵩帶領的政府軍消滅，但黃巾軍的起義如同天雷般將搖搖欲墜的東漢政權炸開了一個豁口，震動的程度不亞於兩個黑洞合體時的撞擊。

羌人觀測到了黃巾軍起義的引力波，於是，多年飽受漢族政府奴役和束縛的羌人也借勢起義。

羌人部落很多，人數也多（起義初期已達數萬之眾），義軍像漫漫黃沙一樣，鋪天蓋地的瞬間撒滿了甘肅東北地區，但羌人天性單純散漫，沒有任何計劃和部署，所以起義初期只是各自為戰，很有打到哪算哪兒，且行且珍惜的勁頭兒。

北宮伯玉

羌軍要想大做文章，沒有首領肯定不行。

於是羌軍推舉了北宮伯玉、李文侯兩人作為義軍首領。

從《三國志》的介紹看，反叛前他們的身份是義從。

所謂義從，就是跟從了東漢政府的羌人，換句話說，類似偽軍。

有首領的軍隊才像軍隊，才很拉風，哪怕首領是偽軍。

走上領導崗位的二位偽軍，造反的決心還是很大的，他們帶著隊伍從令居（屬金城郡，在今蘭州西北）進發，先殺死了護羌校尉泠[líng]征。

護羌校尉是東漢時期全權負責羌族自治區的最高將領。

羌軍殺了泠征，就是向中央宣布，我們要搞羌獨了！你們可以開來航母，你們可以部署飛彈，愛咋地咋地！

此時的涼州刺史是左昌，他是中央在184年內派來的第二任刺史。

前任是梁鵠。

順便介紹下樑鵠，他是個大書法家。

他的八分體書法，是隸書發展中重要的一環，連一哥漢靈帝都是他的粉絲。

梁鵠師從書法大家師宜官，梁鵠是個學霸，還非常努力，他臨摹老師的書法，連師師傅自己都無法辯識。

從書法的師承關係上講，他跟曹操是同門的師兄弟。

曹操最欣賞梁鵠的書法，是曹操家懸掛的書法作品中出牆率最高的。

梁鵠《大魏天人》書跡藝術賞析

梁鵠到涼州當刺史，與其說是來監查各郡太守的，不如說是來基層鍛鍊，為仕途鍍金的。

他每天上班兒本想用看報喝茶打發時間，但他發現涼州雖然偏僻，但人際關係也相當複雜，他監查的各位太守里竟然有宦官權貴的實在親戚，其中一位親戚太守大人還是個做事高調的人，經常把自己違法亂紀的腦殘秀曬在微信圈裡，召來了同僚的彈劾，告到梁鵠這裡。

督察官吏是梁刺史的正差，但他只想提高書法藝術和官職，不想得罪宦官勢力。

於是他黑箱操作了一番，想把告狀的人殺了，但未遂。

然後，他又黑箱操作了一番，把自己調回中央，遂了。

他升職到了皇帝身邊，做侍中當劉宏的顧問了。

左昌接替梁鵠當涼州刺史，時逢黃巾軍起義，漢朝大亂。

左昌其實也不想在偏僻的西涼做什麼勞神子刺史。

刺史的食邑只有六百石，不到太守的三分之一，收入不高還是個得罪同僚的職位。

左昌羨慕梁鵠有個高大上的特長，那不是一個普通的愛好，那是人生的天梯呀！他的愛好撞上領導的愛好，給了一個他祖上詐屍的機會。

光羨慕別人也沒用，左昌也想開了，既然沒有高雅的愛好可以當大官，就索性放低姿態掙大錢。

當官不讓錢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良心永遠不是「想開了」的對手。

思路一開，好事自然來。

左昌發揮出超人的主觀能動性，把西涼出現起義這樣的國家劫難變成了「好事」，他借軍隊徵兵討逆之機，猖狂撈取錢物，無論是軍餉還是軍糧，經他過手，定會瘦身。

不論弱水三千還是一千，他不止取一瓢飲。

他的貪腐數量達千萬之巨。

就在左昌跟錢眉來眼去搞得正嗨皮的時候，他的手下長史蓋勛站了出來。

蓋勛是西涼敦煌郡人，漢末名將，他為人剛正無私，重義輕生。

當初就是在他的極力反對下，才導致梁大書法家黑箱殺人未遂。

這次蓋勛又反覆諫阻左領導發國難財。

左昌被蓋勛說得很生氣，又不好反駁發作，正在兩難之際，前方傳來情報，有一股叛軍正向我方的阿陽縣靠近。

左昌大喊蒼天有眼，終於可以有理由調開蓋勛了。

叛軍來得太及時了，頭領莫非是宋江哥哥？

左刺史以最快的速度安排蓋勛火速駐守阿陽縣，抵擋叛軍。

他下令：「兵貴神速，遲滯者斬！戰敗者，斬！」還留了一句，他沒說：「你最好讓造反者斬！」（《後漢書》：刺史左昌因軍興斷盜數千萬。

勛（蓋勛）固諫，昌怒，乃使勛別屯阿陽以拒賊鋒，欲因軍事罪之。

）

蓋勛不愧是西涼名將之一，他很快就把進攻阿陽縣的叛軍打退了。

與此同時他聽說羌人叛軍的部隊，要攻打金城了。

他立刻上書勸告左昌，希望他立刻派兵援助金城，因為金城是涼州的西大門，如果金城失守，涼州州府所在地冀城就危險了。

身在冀城的左昌刺史早就知道羌軍攻打金城了，他立刻以西涼局勢危急為由，又向朝廷要來了大量的軍需物資。

面對如此嚴峻的戰局，左刺史睡覺都睡不安穩了，因為經常從夢中笑醒。

所謂：大炮一響，黃金萬兩。

他不禁高喊：讓炮火來得再猛烈些吧！

左昌刺史實在是忙於軍務，沒時間處理軍務，也就沒下令派兵支援金城。

進攻金城的羌軍是由北宮伯玉和李文侯倆偽軍帶領的主力部隊。

由於隊伍不斷壯大，羌軍急需一座城鎮作為軍隊的根據地，他們覺得金城還算富裕，於是圍攻金城。

因為左昌的剋扣，金城修築的防禦工事很簡陋，軍兵也少，孤立無援的金城很快就被叛軍攻陷，金城太守陳懿殉職，很多官員被叛軍劫持。

打下金城，對羌軍有重大意義。

一方面說明自己的戰鬥力不比政府軍差，有了自信。

另一方面，羌軍有了自己的地盤，意味著可以收取當地老百姓的稅負了，羌軍的糧食問題得到了解決。

任何一支隊伍，如果不能跟群眾「薪連薪」，是很難生存的。

羌軍安穩下來了，發展就成了硬道理，發展的關鍵是人才。

北宮伯玉和李文侯也明白，自己沒能力指揮如此龐大的反政府武裝，羌軍推選自己當首領，也不過是雞群里的火雞，高不了多少。

應該請真正有名望的人來助陣。

只有公雞中的戰鬥機，才能壯志凌雲。

他們選中了涼州從事邊允和韓約，其中韓約非常有名望，連中央新任的大將軍何進，都知道西北涼州有位名士韓約。

趁184年韓約去京城洛陽出差公幹的時候，何大將軍特地與韓約約見，共商國家大事。

韓約希望何進能誅滅宦官，重整朝綱。

但何進沒有聽從(五年後何進明白了，悔已遲）。

韓約

邊允韓約兩人都是金城本地人，這次羌軍打下金城，綁架了很多官員，兩個人也在其中。

羌軍覺得這是想啥來啥絕對天意！好比牌桌上砍單五萬竟然自摸和了。

於是羌軍向兩位提出脫下官衣加入羌軍的請求。

開始韓約並不肯輔佐羌軍。

韓約剛剛從洛陽回來，他的心裡被皇恩烤的還熱乎著呢。

他要求羌軍無條件釋放自己，但羌軍很倔強，一直扣著不放。

看到羌人熱情到了如此牆裂的程度，韓、邊二人，就都同意留下了。

北宮伯玉和李文侯立刻把軍事指揮權，全權交給了他們。

羌人還真實在。

羌軍有了來自皇家官吏的人作首領，偽軍變身「皇軍」了。

「皇軍」來了就是不一樣。

立刻提出了戰鬥口號：「清君側，誅宦官！」造反軍有了這樣的高大上口號，是泥腿瞬間穿上了大皮靴，可以裝掰上大街。

由於名士邊允韓遂的加入，羌軍的號召力也明顯加大了，來投靠羌軍的人非常多。

明星效應在任何時代都無法忽視。

接著，「皇軍」以戰略眼光提出了下一個攻擊目標：涼州治所冀城。

拿下冀城就是拿下整個涼州，起碼在名義上是。

如果成功肯定上頭條，還會吸引更多的人來。

冀城州府辦公室里，正低頭專心輕輕撫摸盒中珠寶的左昌，被叛軍殺來的消息驚呆了。

他下意識地關上盒蓋子，抱著沉甸甸的珠寶盒跑出屋門，又跑回來匆匆把盒子藏好，叫來秘書，給蓋勛寫了封求救令發出去，然後拿出珠寶盒，雙手抱著盒子靠在榻上發獃。

收到左昌的求救公文，在阿陽地區的蓋勛沒有任何想法，他立刻調集人馬準備趕到冀州，但他手下官員不願意去救左昌。

蓋勛說如果因為你們耽誤了軍隊出發的時間，我可以把你們拉出去殺了。

蓋勛及時趕到冀城，叫來曾經的同事邊允韓約，斥責他們明珠暗投，有悖忠義。

蓋勛不是蓋的，不但有軍事才能，口才也非常人可比，他把兩位羌軍總司令罵得涕淚橫流，鬥志全無。

邊允韓約都說：「如果當初左昌聽您的勸告，發兵來救金城，我們或者還有機會保持忠義，現在一切太遲了。

」說完撤兵而去。

聽到外面漢軍的歡呼聲，冀城州府辦公室里的左昌，終於從抱著盒子的殭屍狀態中緩了過來，結束了數天的蠟像生涯。

他掂了掂手裡的珠寶盒，滿意地回家了。

雖然羌軍沒有攻下冀城，但邊允韓約還是上了頭條，兩位公務員被懸賞通緝，每人值一個千戶侯。

哥倆兒一聽心裡不是很舒服，別人竟然從自己身上賺取巨獎，這是堅決不可以的。

為了避免被捕後，被別人用自己的名字領獎，兩個人把名字改了。

邊允改成了邊章，韓約改成了韓遂。

從此投入了江湖，活出新的自己（《獻帝春秋》隴西以愛憎露布，冠約、允名以為賊，州購約、允各千戶侯。

約、允被購，『約』改為『遂』，『允』改為『章』）。

因貪污左昌被朝廷免職，派來了新的刺史和新的護羌校尉夏育。

聽說朝廷又派來了新的護羌校尉，羌軍上下很是不爽，剛剛過了幾天沒人管的羌獨日子，就又來緊箍咒了。

羌軍堅決不能接受朝廷指派什麼護羌校尉，來一個滅一個，直至沒人敢來。

另外羌人跟這位夏育是老熟人，曾敗在夏育手裡，現在羌人要報仇。

於是羌軍派出好幾個部落的兵將殺到右扶風郡（陝西甘肅交匯地區）的畜官地區，圍攻夏育。

夏育也是出自西涼的大將，軍事能力很強，十幾年前曾屢屢戰勝羌人，現在漢朝衰弱了他手裡的兵將也少了，但依然頂住了羌軍的大舉圍攻，持守待援。

涼州刺史再次安排蓋勛救援。

感覺涼州政府軍沒別人，有事就耍蓋勛老哥一個了，蓋將軍化作一道黑影在涼州大地上飛馳。

有了邊章韓遂的調教，羌軍收斂了部分任性，在戰術紀律上有了很大的進步，他們圍點打援，做好了口袋，等漢朝援兵到。

這次蓋勛被羌軍包圍在了救援的途中。

包圍蓋勛的是羌人句就種部落的兵，首領是滇吾（史書記載的這名字存疑）。

羌人精騎驍勇，把措手不及的蓋家軍被打得七零八落，經過苦戰的蓋勛身邊只剩下一百多人。

靠著平時的訓練，蓋勛指揮這些人，擺出了用於防守的魚麗之陣，又頑強戰鬥了到最後，官兵死傷慘重，蓋勛也身負三處創傷，仍不退縮，他指著身旁的一棵樹對親兵說：「我若戰死，要把我埋葬在這顆大樹下。

」

最後羌兵把蓋勛圍在中間，準備殺死他，被首領滇吾用兵器攔住了說：「蓋將軍是位賢人，你們若殺了他會遭天譴！」勛仰頭大罵：「死反賊！你知道什麼！快來殺我！」羌兵很意外，滇吾親自把自己的馬讓給蓋勛，蓋勛拒絕接受，眾人才把他綁起來。

羌人雖然生猛，但敬佩蓋勛的忠義不屈，不願加害於他，派專人將蓋勛送回漢軍。

（《後漢書》滇吾下馬與勛，勛不肯上，遂為賊所執。

羌戎服其義勇，不敢加害。

）

這事告訴我們什麼是真正的英雄？讓敵人敬佩的英雄才是真英雄。

另外補充一句：滇吾跟蓋勛原來就認識，而且蓋勛對滇吾一直不錯。

這件事還告訴我們：做英雄人脈也很重要。

蓋勛雕塑

雖然蓋勛沒有成功救援夏育，但夏育還是安全回到了朝廷。

沒有多長時間，羌軍的反政府武裝，已經發展到十來萬人了，這麼多人的軍隊，在當時是非常少見的。

後來十一家諸侯討董卓的聯軍總兵力也這麼多。

劉禪時期的蜀國兵力也就二十萬多一點兒。

涼州一級的政府軍已經無法控制局勢了。

東漢中央政府立刻派了兩位西涼名將，帶領政府軍殺向西涼。

司令是左車騎將軍槐里侯，漢末第一名將皇甫嵩，副司令是中郎將董卓。

（待續）

上一期：一個源自三國的春節習俗，你知道嗎？ -----《三國志》里被忽視的八卦（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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