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千古豪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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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嘉瑩曾說,柳永是失敗了的一生,而蘇軾卻在歷盡苦難後,完成了自我。

記者|艾江濤

閒情偶寄

在整個宋代,蘇軾的出場都堪稱光芒四射。

仁宗嘉祐二年(1057),20歲的蘇軾以第二名高中進士後,主考官、一代文宗歐陽修對他的文章激賞不已,如果不是誤會為他的學生曾鞏所作,肯定會將其列為榜首。

日後,歐陽修在同僚面前忍不住說:「讀蘇東坡來信,不知為何,我竟喜極汗下。

老夫當退讓此人,使之出人頭地。

」有一天,他甚至對兒子說:「記著我的話。

30年後,無人再談論老夫。

也是在那一天,仁宗皇帝興奮地對皇后說:「今天我已經給我的後代選了兩個宰相。

」與蘇軾同時高中的還有他18歲的弟弟蘇轍,這位沉靜內斂的弟弟,日後與哥哥還有父親蘇洵並列為「唐宋古文八大家」,文名不為淹沒實屬難得。

在歐陽修所出的考卷上,蘇軾即表現出超邁不拘的才情。

論及賞罰寬嚴時,他發揮道:「當堯之時,皋陶為士,將殺人。

皋陶曰,殺之三。

堯曰,宥之三。

」判官梅聖俞拿不准典出何處,日後問他,蘇軾竟答道:「帝堯之聖德,此言亦意料中事爾。

蘇軾成長的那個時代,名臣輩出,范仲淹、司馬光、歐陽修、張方平、范鎮等元老重臣尚在朝堂,其中一些人還是蘇家叔伯一輩的好友。

受到儒家思想與前輩賢人的影響,蘇軾自幼便有以天下為己任的抱負。

早年隨母親共讀《後漢書·范滂傳》時所受的感召自不必說,宋神宗熙寧七年(1174),他自杭州赴密州任職前所寫的詞便言之甚明:「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

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然而,他一生的政治抱負與憂患,皆裹挾於王安石變法帶來的朋黨之爭中,真正使他留名青史的還是他的文學作品。

蘇軾 (1037~1101),世稱蘇東坡

蘇軾幾乎是文學的全才,詩奠宋調,詞開豪放,文列八家,由於深受後人的喜愛,即使在他去世後經歷「元祐黨人碑」的禁毀,依然留存下來2700多首詩、300多首詞,還有4800多篇文章。

在蘇軾的諸多文學成就中,尤以對詞的革新,最為人所重視。

清代詞學家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中便說過:「人知東坡古詩古文卓絕百代,不知東坡之詞尤出詩文之右。

蓋仿九品論字之例,東坡詩文縱列上品,亦不過為上之中、下,若詞則幾為上之上矣。

作為在隋唐之際從西域傳至中原的「燕樂」的歌詞,詞在晚唐曾迎來第一個創作高峰,形成後蜀與南唐兩個創作中心。

但直至蘇軾的年代,詞都被視為倚紅偎翠、宴飲佐歡的「艷科」與「小詞」,不為士大夫所重視,正如胡寅在《酒邊詞序》中所說:「文章豪放之士,鮮不寄意於此者,隨亦自掃其跡,曰:謔浪遊戲而已也。

事實上,蘇軾開始寫詞的時間相當晚。

在仁宗嘉祐七年(1062)第二次由蜀返京途中,蘇軾便與弟弟創作了百餘首詩歌,並以《南行集》印行於世。

然而,他開始填詞的時間,要遲至神宗熙寧四年(1071)在杭州任通判以後,那時他已經34歲了。

為何蘇軾早年並不寫詞,難道他早年對於詞一直不感興趣嗎?葉嘉瑩研讀了蘇軾的書簡,發現他早在21歲時就已經留意到歌詞,在一封寫給族中兄弟的書信中,蘇軾寫道:「記得應舉時,見兄能謳歌,甚妙。

弟雖不會,然常令人唱為何詞。

」那時,正是柳永的歌詞風靡全國的時候,等到他日後開始著意作詞時,不論臧否,柳詞都成為影響他的焦慮所在。

至於他早年為何沒有作詞,葉嘉瑩的解釋是,當時蘇軾正忙於寫《上神宗皇帝》萬言書和他《制策集》中的策論,經世致用的志氣顯然左右著這位年輕士子。

而任杭州通判,是他在政治失意以後,才得以閒情閒筆填寫小詞,而以餘力寫詞的態度,使蘇軾的詞作形成超曠的特色。

影響蘇軾與滿朝官員命運乃至大宋國運的事件,正是神宗熙寧二年(1069)二月開始的「王安石變法」。

北宋開國以來,由於重文抑武,政府以官員的富貴生活換取皇權的集中,士大夫的奢華,加之用歲幣換取與遼和西夏的和平,政府常感財力不足之苦。

為了富國強兵的目的,年輕的神宗皇帝任用為此隱忍20多年的王安石為相,實施變法。

簡而言之,王安石的九項新法,近乎現代的集體經濟政策,其中影響破壞最大的青苗法,則近似現代的農民銀行,政府在春耕時貸款與農民,收割時再將本利收回。

這一新法,逐漸取代常平倉的古法:政府在各縣設立穀倉,年景好時,谷賤則收購;遇到災年,谷貴則拋售,以此平抑糧價。

新法受到朝中許多元老重臣的反對,司馬光在朝堂上駁斥王安石:「你之所謂理財,只是在百姓身上多征捐稅而已。

」神宗皇帝將新法擱置一兩個月後,決定堅決變革。

王安石一連清除了14名諫言的御史,在熙寧三年(1070)正式拜相後,權威不容侵犯。

蘇軾寫下萬言書,談論新法弊病,告誡皇帝千萬不可用威權懾服百姓。

他接連諫言,猶如石沉大海。

次年他在出了一道鄉試試題《論獨斷》後,終於激怒了王安石。

面對御史的彈劾,蘇軾自感朝中兇險,請求外任,在熙寧四年(1071)外放杭州通判,遠離黨爭漩渦。

杭州的湖光山色,給了蘇軾寫作的靈感。

起初他寫的幾首詞作,多描摹宴席間登山臨水的景色。

在葉嘉瑩看來,蘇軾的早期詞作明顯受到柳永與歐陽修的影響。

前者「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八聲甘州》)的那種博大高遠的興象,曾被蘇軾稱讚「不減唐人高處」;後者的疏雋,以及那種在憂苦中對宇宙萬物皆取賞愛的態度,也影響了蘇軾。

只是,蘇軾的詞作真正成熟起來,還要等到密州時期。

熙寧七年(1074)十一月至熙寧九年(1076),蘇軾升任密州太守。

密州是一個窮縣,免役稅(百姓付稅代替兵役)的分派遠非縣中百姓可以承擔,有孩童死於道邊,蘇軾曾救起三四十個飢餓的孤兒,在自己家中撫養。

然而,就像林語堂在那本傳記中所說:「這是蘇東坡最難過最沮喪的一段時光,說也奇怪,這位大詩人在最難過的日子裡卻寫出了最好的詩歌。

熙寧八年(1075)冬天,38歲的蘇軾在祭奠常山回來的路上,和同僚放鷹打獵,寫下那首著名的《江城子·密州出獵》。

詞的前半闋以三國時孫權自況,極言出獵的壯觀,後半闕則以馮唐自比,渴望為國效力:「酒酣胸膽尚開張。

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寫完這首詞後,蘇軾在給朋友的信中興奮地寫道:「近卻頗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

呵呵。

數日前,獵於郊野,所獲頗多。

作得一闋,令東州壯士抵掌頓足而歌之,吹笛擊鼓以為節,頗壯觀也。

蘇軾的「自是一家」,實啟豪放詞風。

有趣的是,他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新作只適合壯士而歌,而非嬌弱的歌妓所能駕馭。

與此相對,宋人俞文豹《吹劍續錄》記載,蘇軾曾問一個善歌的幕士:「我詞比柳詞何如?」那人答道:「柳郎中詞,只好十七八女孩兒,執紅牙拍板唱『楊柳外(岸),曉風殘月』。

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大江東去』。

」蘇軾聽後為之絕倒。

不久,蘇軾由於想念弟弟子由,寫出《水調歌頭》。

此詞一出,評論者認為在歷來寫中秋的詞中,「余詞盡廢」。

平生功業

晚年的蘇軾,曾在一首自題畫像詩中寫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這當然是他以自己被貶的三個地方自嘲,但就詩詞創作而已,黃州卻成為他不折不扣的功業所在。

神宗元豐二年(1079)三月,蘇軾調任湖州。

在到任的謝恩奏章上,他說了幾句讓朝中當權派不太舒服的話:「伏念臣性資頑鄙……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

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

」這裡的「新進」,顯然是指在朝中突然升遷的無能之輩。

幾個月後,御史將這幾句話挑出來,彈劾他藐視朝廷。

緊接著,蘇東坡抨擊青苗法的一些詩也被找了出來,加以彈劾。

接二連三的彈劾,讓本來不欲怪罪蘇東坡的神宗皇帝,也不得不對此加以重視。

要知道,這位皇帝由於過於喜愛蘇軾的詩文,經常讀著讀著忘記吃飯,以致停筷不食。

抓捕蘇軾的官差很快到了家中,由於已經提前獲知消息。

蘇軾並未顯得驚慌,面對大哭的家人,他以真宗時一位不願出仕的大儒在皇帝召見時所念的詩安慰夫人:「更休落魄貪酒杯,且莫猖狂愛詠詩。

今日捉將官里去,這回斷送老頭皮」。

7月28日,蘇軾被官家逮捕,8月18日又投入御史台的皇家監獄,一直到12月28日出獄,蘇軾總共被關押了130天。

這場審訊,後來也被稱為「烏台詩案」,烏台,正是御史台的意思。

《灼艾帖》,北宋 歐陽修 書

最後,蘇軾被貶往黃州,降為團練副使,並且不准擅離該地區,受到牽連的還有蘇轍等一批官員。

蘇軾在黃州的生活非常貧窮。

他為自己在城東的山坡上弄了一塊十幾畝的地,成了一名真正的農夫,自此以「東坡居士」自稱。

他為自己在旁邊蓋了幾間房子,還有專門招待賓客的雪堂。

在黃州,蘇東坡經常一個人穿著草鞋,拖著竹杖便出門了,和漁夫樵夫商販一起聊天說笑,以消磨時日。

有時碰到極其不善言辭的人,無話可說,他便求人家講個鬼故事,對方若還要推辭,他會再三堅持:「瞎編一個也行。

一家二十幾口人的生活極為窘迫,蘇軾和夫人根據黃州柴米菜蔬的價格,規定每天花費不超過150錢。

每月取回4500錢的薪俸後,蘇軾將其分為30份掛在房樑上,每天用叉子挑取一份花費,當日沒有花完的錢則存在一個大竹筒中,用以招待賓客。

日後聞名的「東坡肉」,正是蘇軾發現黃州當地豬肉「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後,發明用以充飢的美食。

「烏台詩案」之後,蘇軾開始有意識地減少與朋友的聯繫,甚至與不少人斷絕了來往。

元豐三年(1080),他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仆罪大責輕,謫居以來,杜門念疚而已。

雖平生親識,亦斷往還,理固宜爾。

」儘管遭此詩禍,蘇軾並沒有停止詩詞創作,只是他所寫的詩詞僅限於知交好友間傳播,並且總不忘囑咐對方看後即焚。

日本學者淺見洋二在著述中說:「蘇軾一方面警惕自己的言論被毀謗,另一方面又不能完全停止詩歌創作。

在這種情況下,他一直與親密友人間保持著詩歌的贈答。

對於詩人來說,完全停止創作畢竟是一件難以忍受的痛苦之事。

在比較柳永與蘇軾之間的差距時,葉嘉瑩曾說,柳永是失敗了的一生,而蘇軾卻在歷盡苦難後,完成了自我。

原因在於,蘇軾幼年不僅受到儒家致用思想的影響,對道家「無待於外」的思想也頗為合意。

儒道融合,帶給他的修養,正如蘇軾在黃州期間寫給朋友的信中所謂:「吾儕雖老且窮,而道理貫心肝,忠義填骨髓,直須談笑於生死之際。

若見仆困窮,便相於邑,則與不學道者,大不相遠矣。

」而據王水照研究,此時蘇軾思想的一個重要變化是,佛老思想成為他在政治逆境中的主要處世哲學。

佛老清靜無為的思想,既讓他看穿生死毀譽,又讓他變得通達。

無疑,這些思想都體現在他這一時期的詩文之中。

不論是前後《赤壁賦》中對宇宙變化中江風山月的清賞,還是諸如《定風波》中「莫聽穿林打葉聲。

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這樣的詞句,年近五旬的蘇軾正煥發出最令人著迷的魅力。

在作《赤壁賦》前後,蘇軾還寫了他最為重要的一首詞《念奴嬌·赤壁懷古》。

這首豪放詞的代表之作,以「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起首,完全是一派通古今而觀之的氣度,歷史、風景與人生的超脫交織在一起,為以前詞作所未見。

在黃州期間,由於蘇軾被禁止離開當地,太守某種程度上對他有監督之責。

慣於夜遊醉飲的蘇軾,有天晚上在一條小舟喝酒之後,興之所至,唱詞一首:「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時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谷文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次日,蘇東坡留詞告別、已順江而下的謠言傳到太守那裡,他趕忙出發查看,結果發現蘇東坡尚臥床未起,鼾聲如雷。

元豐八年(1085)年,神宗皇帝去世。

哲宗年幼,在反對新法的太皇太后垂簾聽政之下,大批反變法派官員紛紛被啟用,蘇軾也被調回京城,連升幾級。

然而,蘇軾對全盤否定新法的司馬光並不以為然,與他在朝堂辯論後,蘇軾回家後不禁連呼其為頑固的「司馬牛,司馬牛」!不久,蘇軾再度外放地方為官。

哲宗皇帝自己主政後,又繼承神宗皇帝的施政方針,一舉將30多位反對新法的「元祐黨人」貶斥邊遠,蘇軾再被牽連貶往惠州、儋州。

不過,有了在黃州時期的精神蛻變,此時的蘇軾已然知天達命。

開宗立派

儘管從范仲淹、歐陽修開始,宋詞已出現一些即景抒情的作品,氣象已與晚唐五代以來婉約綺麗的詞風頗有不同,但詞依然被視為樂府末造,不登大雅之堂。

這種態度,是朝中士大夫的共識。

王安石在剛任參知政事後,閒暇中翻看晏殊的詞作後,便笑著對旁邊的人說:「為宰相而作小詞,可乎?」

柳永,作為第一個大量書寫都市風情與市井生活的詞人,極大地開拓了詞的書寫範圍,一度在國朝極為流行,也深深影響了年輕時的蘇軾。

柳永儼然國內最紅的詞人,誰要著意作詞,便無法繞過此人。

一方面,蘇軾受到他的影響,並對柳永詞作中興象高遠的句子評價很高,但更多時候,出於一種雅俗之辯,蘇軾對柳永諸如《定風波》中「彩線慵拈伴伊坐」之類的俗詞表示不屑。

宋人筆記中曾有這樣一段記載,蘇軾見到秦少游,對他說:「不意別後,公卻學柳七作詞。

」秦少游回答:「某雖無學,亦不如是。

」蘇軾隨即拈出一句:「銷魂當此際,非柳七語乎?」

後人談及蘇軾對宋詞的革新,往往會提及蘇軾在理論上對詞品的提升。

蘇軾,首先肯定了詞為「詩之苗裔」,改變了過去「詩尊詞卑」的文體格局。

正因如此,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入,寫詞正如作詩,不再有內容題材上的限制。

蘇軾本來就是才情縱橫、洒脫不羈之人,對他來說,文章猶如泉水,不擇地而出,行所當行,止所當止,那種不吐不快的感覺「發於心而沖於口,吐之則逆人,不吐則逆余,以為寧逆人也,故卒吐」。

宋人對蘇軾的詞作常有「以詩為詞」評價。

《蘇軾回翰林院圖》,明 張路 作

那麼,在宋代,詩體與詞體之間的區別究竟為何?諸葛憶兵經過分析,認為二者的區分並不在於是否可合燕樂歌唱,因為近體詩與長短句同樣可以納入曲子歌唱,而南宋以後的詞由於歌譜失傳往往脫離音樂成為案頭之作。

二者的實質區分在於功能:「詩言志,其功能目的為政治教化;詞言情,其功能目的為聲色娛樂。

與之相關,詩詞之辯亦在風格。

詩莊詞媚,「脫離燈紅酒綠的創作環境,擺脫歌舞酒宴的傳播場所,改變男歡女愛的娛樂功能,歌詞取材和功能向詩歌看齊,其詞風必然發生變化」。

蘇軾的「以詩為詞」,顯然包含題材和風格兩個方面的意旨。

蘇軾的詞作,在題材方面多有開拓。

在各地擔任地方官期間,蘇軾寫作了一些反映鄉間風物的通俗作品,比如密州時期所寫的「麻葉層層苘葉光。

誰家煮繭一村香。

隔籬嬌語絡絲娘。

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搗麨軟飢腸。

問言豆葉幾時黃」(《浣溪沙》),為淺斟低唱的都市創作為主的宋詞所缺乏。

此外,蘇軾還將悼亡主題引入詞作,這便是那首著名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

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

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以「豪放」評論蘇軾的詞風,始於南宋紹興二十一年(1151),曾慥在《東坡詞適遺》中評論道:「豪放風流,不可及也。

」而首先以「豪放」與「婉約」對舉評詞,則遲至明代。

明人張蜒說:「少游多婉約,子瞻多豪放,當以婉約為主。

」(見張刻《淮海集》)但逐漸地,蘇東坡成為宋詞豪放派的開創者,這一詞派有力的繼承者是南宋的辛棄疾,不過一以豪放清雄,一以沉鬱頓挫。

然而,對於北宋詞史中「豪放派」的成立,學界向有爭議。

詞學家吳世昌有次和一個唐詩專家聊天,便說道:「北宋根本沒有豪放派。

」等對方瞠目結舌時,他又說道:「即使把蘇(軾)詞中的『大江東去』『明月幾時有』『老夫聊發少年狂』一類作品算作『豪放』詞,我們至多也只能說,北宋有幾首豪放詞,怎麼能說有一個『豪放派』?如果真有這一派,試問有多少人組成?以誰為派主?出了多少『豪放』詞?收印在什麼集子裡?」在吳世昌的統計中,蘇軾340多首詞中,如「大江東去」一類所謂「豪放」詞,不過只有六七首。

詞學家曾棗莊顯然不同意上述看法,他認為,「不僅北宋詞有婉約、豪放之分,甚至從詞產生時起就有婉約、豪放兩種不同風格,只是在蘇軾以前這種不同詞風還表現得不太鮮明而已」。

宋詞的真正鼎盛是在南宋,今存北宋詞僅占全部宋詞的四分之一多點,而即以北宋詞論,豪放詞的數量也顯然不在10首之內。

爭論有之,但顯然地,無論是蘇軾自己還是他的同代人,已清楚地感受到詞風之變。

蘇軾那些山風海雨的詞作,也只適合由關西大漢以銅琵琶鐵綽板,擊節而唱,而不適合十七八歲的女郎手執紅牙板,裊娜而歌了。

(本文寫作參考《蘇東坡傳》,林語堂著;《王水照說蘇東坡》,王水照著;《蘇軾傳稿》,王水照著;《文本的密碼——社會語境中的宋代文學》,淺見洋二著;《唐宋詞十七講》,葉嘉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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