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早歌頌領袖的歌是誰創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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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紅色音樂史研究的意義上,1941年7月在華北聯大出現的《毛澤東之歌》很可能是幾十年後所有以歌頌毛澤東為主題的創作歌曲的濫觴!建國之初的首場音樂批評就以此歌「祭旗」,這事兒想起來很有點黑色幽默的意味。

1951年2月11日,《人民日報》刊載了題為《略談歌頌毛主席的歌曲創作》的長文,點名批評了張春橋作詞的歌曲《毛澤東之歌》。

與25年後權勢熏天官至政治局常委、總政治部主任的時候不同,此時的張春橋不過是中共華東局新聞局的副局長。

那個時候的報紙批評氛圍還算正常,遠非後來那樣一棍子打死——一個月之後,《人民日報》就刊登了張春橋的自我批評,而且張居然說「所指出的許多缺點,是1941年『七一』前寫成這個作品時我們就感到了的」,甚至「經過整整十年,每當聽到人們還在唱這支歌時,內心實在不安,它成了我的一個精神負擔,並且一天比一天沉重。

張春橋不傻,即使檢討,也要告訴大家,那是十年前的作品啊!1941年7月是什麼時候?是太平洋戰爭尚未爆發,中國抗戰形勢最艱難的時候;是皖南事變爆發不久,國共衝突加劇的時候;是陝北根據地生存拮据,三五九旅出發去南泥灣軍墾的時候;是延安整風並未開始,中共黨內紛爭正待清理的時候。

寫下《毛澤東之歌》的時候,張春橋來到延安三年多,24歲的他正在華北聯大當宣傳科長,與他同歲的盧肅也在同一學校當音樂系主任。

1941年聯大準備慶祝「七一」的活動,兩人聯手創作了這個作品。

《毛澤東之歌》誕生之後,先是小範圍在晉察冀流傳,隨著抗戰勝利後部隊大規模進入東北,這首歌又在東北解放區流傳,曾經在解放區產生廣泛的影響,東北電台就播出過由東北音樂工作團錄製的這首歌。

1951年初,全國音協做的「1950年全國流行歌曲調查」這首歌高居排行榜第三。

建國初期,這首歌由當時廣播器材廠出過唱片,並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反覆播出。

在我的收藏中,恰有1945年9月刊載的上述張春橋作品的歌本。

《解放歌聲》第1期,中華全國音樂界抗敵協會晉察冀分會編輯,新華書店晉察冀分店印行,1945年9月初版。

歌本為橫式,高13厘米,寬21厘米,正文共21頁,正文錄有15首歌曲。

它們是劉良模譯詞的蘇聯歌曲《同盟國進行曲》,公木詞(本文誤為「喬木」)、律成曲的《八路軍進行曲》,紅羽詞、徐曙曲《前進子弟兵》,蔡其嬌詞、盧肅曲《子弟兵戰歌》,星光詞、羅浪曲的《人民解放軍進行曲》,火星作《沒有共產黨就沒有中國》(原名,「新」是以後加的)。

其中第七首就是春橋詞、盧肅曲的《毛澤東之歌》,以後依次是鄧康詞、張非曲的《咱們永遠在一起》,火星的《我們是無敵英雄》,蔡迪詞、劉沛曲的《把敵人消滅乾淨》,盧肅曲的《團結就是力量》,胡可詞、徐曙曲的《八路好》,血星詞、王莘曲的《歌唱解放區》,朱琦詞、馬可曲的《新時代進行曲》,樂濛作的《我們是反攻的主力軍》。

從紅色音樂史料的版本上,這個歌本是很有價值的。

它不但保存了《八路軍進行曲》《沒有共產黨就沒有中國》《團結就是力量》《八路好》這些傳唱至今的紅色歌曲的早期版本,而且這個歌本前面還有兩頁插頁,是為了當時剛發生的「九二」空難臨時創作的歌曲,一首是洪禹、亞凡等集體作詞、賀綠汀作曲的《哀悼偉大的戰士——為黑茶山殉難的王若飛秦邦憲葉挺鄧發黃齊生諸先烈作》,另一首是賀敬之詞、馬可曲的《哀悼殉難烈士》,這兩首歌顯然沒有被傳唱,但是作為這一重要事件留下的音樂痕跡,也是具有特殊歷史意義的。

關於張春橋作詞、盧肅作曲的《毛澤東之歌》,這裡保留的是其創作四年之後的早期的版本。

鑒於遭到批評後被禁播禁載,所以60多年後的今天能見到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了。

《毛澤東之歌》原詞如下:

密雲籠罩著海洋,

海燕呼喊暴風雨,

你是最勇敢的一個,

不怕黑暗無邊夜霧茫茫,

從不停息你戰鬥的號召,

從不收起你堅強的翅膀,

在南方在北方,

從中原到邊疆,

你響亮的聲音,

鼓勵著鬥爭中的人民,

溫暖著受難者的心。

你是光明的象徵,

你是勝利的旗幟,

你是光明的象徵勝利的旗幟,

敬愛的毛澤東同志,

我們光榮地生活在你的年代,

學習你的榜樣,

舉著你的火炬,

走向自由幸福的新世界。

從紅色音樂史研究的意義上,1941年7月在華北聯大出現的《毛澤東之歌》很可能是幾十年後所有以歌頌毛澤東為主題的創作歌曲的濫觴!當時,毛澤東剛剛在延安黨校做了《改造我們的學習》的報告,目的在於清算黨內思想路線的整風運動尚未開始進行,黨內對於張國燾以及王明路線的鬥爭和清理尚在進行之中,只是在整風運動後期全黨思想統一之後,當時的延安才出現了特殊的「毛澤東語境」。

它在理論上表現在1943年7月8日王稼祥在延安《解放日報》上發表的《中國共產黨與中國民族解放的道路》一文,這是有據可查的中共史上第一次有人提出「毛澤東思想」的概念。

王稼祥指出,「中國民族解放整個過程中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正確道路就是毛澤東同志的思想,就是毛澤東在其著作中與實踐中所指出的道路。

毛澤東思想就是中國的馬克思列寧主義,中國的布爾什維克主義,中國的共產主義。

」此後,劉少奇在延安七大上就「毛澤東思想」做了系統的影響了後世30年的闡述。

與此同時,在音樂上移植自陝北民歌,由李有源、李增正叔侄填詞的《東方紅》開始傳唱。

我有一批解放區的音樂史料可以證明,由解放區的音樂工作者創作專以歌頌毛澤東為主題的歌曲,是從1944年以後開始的。

很難說張春橋是在進行政治投機。

很可能是時任華北聯大宣傳科長的他在系統的中共理論宣傳口徑創作之外,做了一次即興的個人創作。

何況此人似有激進主義的思想基因,幾年前以「狄克」為筆名寫文章攻擊魯迅時,這個不到20歲的小文學青年的政治立場,就是站在比魯迅更「左翼」的立場上的。

終其一生,張春橋在黨內極端「左翼」的政治立場上一次次大顯身手,並據此扶搖直上。

只是,由他管控下的「文藝批評」以一棍斃命著名,再沒有建國初期那樣好歹讓人辯駁的氛圍。

1951年,署名批評張春橋的是當時的文化部藝術局局長周巍峙。

周是老資格的音樂家和詩人,曾任晉察冀邊區音樂家協會主席、延安魯藝文工團副團長、華北聯大文工團團長,他一直都是張春橋的上級。

作為建國以後的首任文藝局局長,周的文章顯然具有權威性,所以才在原載《人民文藝》之後為《人民日報》轉載,同時,《文藝報》還發表了「詠群」的文章,對《毛澤東之歌》予以批評。

周巍峙的文章是建國以後種種文藝批評中的首次音樂批評,以其藝術權威和《人民日報》的政治權威產生了很大影響。

對這首歌曲的具體批評,集中在歌詞內容和音樂的基調上。

文章說:

由張春橋作詞、盧肅作曲的《毛澤東之歌》,詞中雖也著重說明了毛主席剛毅的戰鬥精神,以及他在革命中的領導作用,但他所選取的形象是暴風雨中的「海燕」,是「黑暗無邊,夜霧茫茫」。

對偉大領袖與迅速發展的人民力量缺乏有力的描繪。

加上曲調過於平淡,情感沉鬱,特別是:(帶曲譜旋律圖)則更帶有感傷的成份。

有人認為它的情調受了宗教讚美詩的影響,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雖然這個歌曲是十年前的創作,在新解放的城市中,也曾為一部分青年知識分子所歡迎,但從整個思想情感來看,卻和現在人民的距離很遠了。

六十年後看,作為針對具體作品的批評,忽略了創作的時代背景,按批評時的語境衡量當年的創作,這不免讓人感到牽強。

不過就強調領袖與群眾的關係的這個邏輯,倒也切中了此後這個領域創作的肯挈!

在同一篇文章中,作者舉例說:

這些歌曲里最常見的詞句是「大救星」、「恩人」、「像爹娘」,或者「北斗星」、「幫助咱們把身翻」、「跟著他」,以及「飲水要思源」,等等,僅僅有少數歌子提到人民的力量。

這些歌曲雖然反映了群眾對毛主席衷心的敬愛與感激,卻沒有充分反映出領袖與群眾之間的正確的關係,或者反映得還不夠恰當。

領袖的偉大就依靠於他是真誠地相信群眾,依靠群眾,善於集中群眾的智慧,發揮群眾的力量,因此他才能領導群眾在十分艱巨與複雜的鬥爭中贏得勝利。

陝北民間的詩人孫萬福曾用:「高樓大廈平地起,蟠龍臥虎高山頂」這兩句話歌頌毛主席,「蟠龍臥虎」要依靠「高山」,「高樓大廈」要從「平地」建起。

這樣他就把領袖與群眾的關係正確地表現出來了。

而不是把領袖寫成了「超人」與「救世主」。

周巍峙還指出:

有的歌曲是詞句空洞,缺乏熱情。

如《歌唱毛主席》的一首敘事歌中(大民、朱孟詞,耿介、怡明曲),作者從中國有了共產黨,共產黨像太陽,毛主席像爹娘寫起,接著就寫毛主席如何領導人民反帝反封建,組織紅軍在井岡山鬧革命,粉碎五次圍攻,後來經過萬里長征,北上抗日,建立陝甘寧邊區,深入敵後,打得鬼子投了降,後來又進行解放戰爭,農民們實行土改鬧生產,翻身作主人,一直唱到「軍民團結消滅賊老蔣,全中國解放,幸福永無疆」,總共七段詞中,感情的描寫極少,很不生動。

另一詞更是平板地寫著:「毛澤東你真好,共產黨呀你領導,你的呀隊伍能呀打仗,你的呀同志呀本領高,愛人民真周到,打敗蔣匪立呀功勞,咱們呀有你毛呀澤東,日子呀越過越呀是好!」像這樣句子,簡直不能算做歌詞,怎麼能感動人呢?另一種不好的傾向是用一種非常膚淺的與不莊重的情調來歌頌人民的領袖,如:魏風作詞、貴彬作曲的《西北農民歌頌毛主席》一歌,整個情調也是不熱烈的和無力的。

開頭幾句和陝北民歌攬工歌相似,情緒很沉悶,特別是:(曲譜圖略)等句,更顯得輕浮與滑稽。

用這樣的樂曲來歌頌毛主席是不相稱的。

又如呂吶作的《人民四唱》里,每段歌詞,加了五個「龍格龍」,有的竟長到二十拍,如:(曲譜圖略)聽起來覺得油腔滑調,十分不莊嚴。

還有《歌唱毛主席》一歌,每段詞中有五個「那個」,「太陽那個出來哎照四方,中國那個有了共產黨。

哎,共產黨啊,像太陽。

那個毛主席那個像爹娘。

哎,他給人民出主張,那個辛苦日夜忙。

哎有了毛澤東中國就有了希望。

」作曲者似乎為了求得曲調活潑,竟沒考慮到加了這許多「那個」,對一個莊嚴的頌詞起著怎樣壞的影響!

98歲的周巍峙先生日前剛剛去世。

其實他不過長張春橋一歲,「批評」《毛澤東之歌》時候的文藝局局長也不過35歲。

對歌頌領袖的歌曲創作進行批評是個多少容易「敏感」的話題,不過文章從領袖與群眾的關係,從詞曲的深入、避免音樂的庸俗化和音樂的形態上具體舉例進行分析批評,這些議論起碼立論是真誠的,邏輯也是成立的。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大段徵引這些60多年前的論述,實在是在想,如果回想本文之後,尤其是「文革」期間同類題材音樂創作在理論上的倒退,在音樂形態上的庸俗化達到了何種程度,你還真不得不承認這篇文章在中國音樂批評史上的價值乃至它的某種先見之明!

對《毛澤東之歌》的批評在當年不是小題大做。

除了《人民日報》在2月11日轉載文章,同時的編者按也指出:「這個歌曲,除人民廣播器材廠停止發行外,各地廣播電台應即停止播送。

兩個月後,上海音樂家協會研究部還組織了夏白、丁善德、向隅等三十多位當地著名音樂人座談,並寫出了《我們對〈毛澤東之歌〉的意見》,文章說:

這支歌的曲調很淒涼,像一支輓歌。

一點沒有熱情歌頌的情味。

特別是……越唱越淒涼。

從歌詞上說,前一段寫得太陰暗,太淒涼,一首短詞里換了五個韻,這就很影響曲調的創造。

這一作品的主要錯誤在於歌詞:首先是把領袖比成海燕孤零零的高翔與群眾之上……第二是把當時的環境描寫成「黑暗無邊,夜霧茫茫」前途毫無希望的樣子。

文章還說:

我們現在還唱這樣不健康的歌曲是有壞的影響的。

特別是在學生群眾中,容易接受其中適應感官習慣的小資產階級的旋律趣味。

這段把板子全打在張春橋身上,而且上綱上線的混不講理的文章,出在張春橋擔任新聞局副局長的上海,而且是在張春橋的自我批評發表之後,多少讓人感到有些「作秀」的意思。

這件事情至此還沒有完。

對於《毛澤東之歌》的批評或許在建國初期的音樂批評中具有標誌性的意義。

三年之後,文化部和中國文聯進行了「三年來全國群眾歌曲評獎」活動,時任音樂家協會主席的呂驥為這次評獎撰寫了長文,盡論當時歌曲創作的成就和問題,其中又專有一段說道:

有些歌曲,其實不一定都是抒情歌曲,確實有些不健康的成分,是以個人的、陳舊的、輕浮的情感代替新的、樂觀的、健康的人民情緒。

曾經廣泛流行過的《解放區的天》、《毛澤東之歌》就是明顯的例子。

雖然缺乏分析的隨便給某些歌戴上小資產階級的帽子是不恰當的,但因此放棄對於有嚴重缺點的作品的批評,同樣是有害的;那樣要造成思想上的混亂,資產階級思想傾向以及各種庸俗的思想情緒就會得到發育的溫床,抒情歌曲就有走到灰色的、頹廢的道路的可能。

時隔三年,對《毛澤東之歌》的批評已經由「對偉大領袖與迅速發展的人民力量缺乏有力的描繪」,到了「適應感官習慣的小資產階級的旋律趣味」,再到了「造成思想上的混亂,資產階級思想傾向以及各種庸俗的思想情緒就會得到發育的溫床」,甚至有「走到灰色的、頹廢的道路的可能」。

建國之初的首場音樂批評拿張春橋「祭旗」,這事兒想起來很有點黑色幽默的意味,很少有人知道一輩子以批判他人為晉升之階的他也曾有此一遭。

不過張春橋並沒有受到批評的影響。

1951年9月,他由新聞局副局長升任《解放日報》社長;1954年二三月間,他還參加了中國新聞工作者訪問蘇聯的代表團,團長就是他在《晉察冀日報》的老領導,但是在12年之後又被他痛下殺手的鄧拓!這次被批對張春橋最直接的影響是,他從此以後再未寫詩。

他此生與詩歌最後一次結緣大概是在1976年2月3日,那天他在日記中徵引了王安石的詩:「爆竹聲中一歲除,東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再過八個月,張春橋及其「四人幫」被捕,他的政治生命就此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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