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馬戍陝州——大宋孤忠力挫女真戰神

靖康之恥前後的宋軍，往往給人以不堪一擊的印象。

而同期的金軍，則被襯托得猶如超級賽亞人一般。

然而宋軍當中，卻也有以寡擊眾，力撐社稷的千秋壯士。

其中以一己之力，戍守孤城，鏖斗女真名將完顏婁室，為大宋西部戰區爭取到決定生死兩年時間的李彥仙，無疑是其中魁楚。

　　金甌缺

隨著東京留守宗澤在長呼渡河聲中慟然病逝，南宋小朝廷好不容易才在河南恢復起的防線轟然崩潰。

宋王朝的可戰之兵在之前的太原絞肉機當中就已經幾乎消耗殆盡，而新任東京留守杜充無法信任宗澤召集來的各路義軍，甚至發兵攻擊義軍想要將眾軍吞併。

【宗澤在則盜可使為兵，杜充用則兵皆為盜矣】。

杜充善於逢迎拍馬，先後得到趙佶、趙桓、趙構的寵信。

然而面對人民群眾的力量，便如此倒行逆施。

於是各方豪傑紛紛散去，甚至投靠金人或成為為害一方的盜匪，宗澤嘔心瀝血艱難建立起來的河南防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滅瓦解。

雖然杜充正式放棄開封南撤是建炎三年（1129年）六月的事情，但是建炎二年（1128年）七月開始，杜充就已經切斷了對河北義軍的全部支援，令金人可以好整以暇地掃蕩穩定河北，同時杜充孱弱的防禦，也使得其坐鎮的開封，對於金人的牽制阻遏作用近乎為零。

金國在接受了遼國和北宋大量降兵之後，已經擁有了驚人的體量，足以在各個戰線上對大宋發起全面進攻。

在戰略家完顏宗翰的布置下，金人不但在東面沿著山東不斷南下攻略，擴大占領區，西路也批亢搗虛，趁著西軍在之前的太原大戰中損失慘重，以疾風掃落葉的速度橫掃整個陝西。

一旦關西全面淪陷，金人長驅入蜀，占據長江上游之險，宋王朝的命運不想可知。

疾風知勁草

所幸，上天此時還未完全拋棄大宋，雖然大宋君臣拋棄了它的子民，但畢竟百姓無辜。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一位沉埋下僚已久的關西男兒，將投袂而起，以自己的兩載餘生、一腔戰血，虎嘯孤城，為大宋、為天下子民，爭那一線之氣運！

李彥仙，字少嚴，本名李孝忠。

南宋初年名將，寧州彭原人（甘肅寧縣）。

當金兵初次南下的時候，李孝忠（也就是日後的李彥仙）已經是西軍名將种師中麾下的校尉，數有戰功。

靖康元年，金兵南下，李孝忠招募義兵勤王，被任命為承節郎。

當時宋欽宗令李綱負責河北防務，李孝忠馬上指出李綱不懂軍事，恐怕誤了國家大事。

結果則是，李孝忠因為越權言事，被定有罪，遭到官吏追捕，不得不逃亡，改名李彥仙。

由此看出，李綱恐怕並不像正史所說的那樣光明無瑕。

正如李孝忠預料的，在太原解圍戰中，大宋中樞指揮失措，進退不宜，前後將十萬西軍男兒送死在太原城下。

摒去史官的掩飾之詞，也不知道李綱大人究竟有幾分責任。

改名為李彥仙的李孝忠，不忘報國，投身於河東軍，成為校尉，僅僅相當於他最初的官職。

河東失陷後，李彥仙南下，投身於范致虛的勤王大軍當中。

范致虛，時任陝西宣撫使，統領著太原血戰之後，陝西僅存的戰力。

范致虛拼湊了十萬大軍，號稱二十萬，前往汴梁勤王。

不用說，這時候的十萬大軍，除了陝西五路殘餘的一點兵卒，大部分只是毫無戰鬥經驗的民兵，軍無紀律，混亂不堪。

李彥仙久歷行伍，馬上看出宋軍雖多，不過烏合之眾，不足以與金兵野戰，且崤澠一帶地勢狹窄，兵力反而成為拖累。

遂提出建議，由少量精銳部隊先行，大部隊留在陝州作為預備隊，如果精銳部隊遇敵不敗，再投入大部隊夾擊，可以破敵。

這本來是一個極富戰略眼光的建議，然而范致虛出身文士，缺乏軍事經驗，惱恨李彥仙烏鴉嘴，將李彥仙革職調離。

范致虛倒也會自作聰明，一尋思，當年似乎哥舒翰出潼關，確實被安史叛軍的崔乾佑打得全軍覆沒，所以李彥仙的建議好像有點道理。

但是為了面子，他絕不願意採納李彥仙的建議，於是想了想，從潼關掉頭回去，自陝西東南部的武關出關，從南陽鑽了出來。

這樣當然沒有山河包夾的地形，只是一路上道路崎嶇狹窄，這麼繞遠路過來，士兵們一個個都走得又餓又累，而且才到南陽的千秋鎮，就收到汴梁已經失陷的消息。

范致虛大驚失色，這時女真名將完顏婁室率領萬餘精騎，尋了過來，一番衝殺，范致虛的又累又餓、士氣低落的大軍頃刻崩潰，損失過半，范致虛本人帶著十數騎逃走。

由於范致虛的慘敗，陝西已接近真空狀態。

完顏婁室很快旋師北上，橫掃關西，於天會六年（1128年）春，相繼攻破京兆府（今陝西西安）、鳳翔府（今陝西鳳翔），擒獲經制使傅亮，一直打下秦州（今甘肅天水市），才被曲端、吳玠擊退。

整個關西，幾乎被完顏婁室打穿。

此時，李彥仙又在做什麼呢？

他正在陝州附近的三觜山堅守，官職是一個小小的石壕尉，民眾紛紛依聚。

李彥仙手下一開始沒有一兵一卒，完全靠招募義兵，建立山寨自守，他妥善安置老弱病殘，選拔丁壯作為士卒。

李彥仙對民兵們說：「我是關西人，並非像你等這般家宅祖墓都在附近，猶自堅守。

你等若不努力，難道坐視家鄉被金人侵占，妻女姊妹遭到凌辱？」於是人人感奮，在數月之間，便從烏合之眾訓練成一支精銳之師。

不久，金人來攻，李彥仙下令詐敗，放棄山寨，金人占據山寨，正在得意之時，伏兵四面齊發，頃刻擊殺金兵千餘人，余者大敗而走，李彥仙趁勝追擊，攻下金人占領或修築的堡壘五十餘座。

此戰之後，李彥仙一戰成名。

隨即，得知完顏婁室正以大軍掃蕩陝西，李彥仙決定繼續擴大戰果。

金兵進占陝州城時，讓降順者和未逃散的士卒駐守，李彥仙暗派兵士混入其中，並約定時日，內應外合攻打陝州城。

建炎二年(1128年)三月，李彥仙率兵攻打陝州南門，城中弟兄放起大火，金兵慌忙退到南城抵抗。

這時，李彥仙預伏的水軍從城東北潛入，與城外軍隊呼應夾擊，金兵棄城逃散，陝州城光復。

當完顏婁室從陝西掃蕩回來時，驚愕地發現潼關出口處已經樹上了此路不通的牌子，他不得不自蒲坂渡河，回到河東。

陝州位置險要，處於河南與陝西交界處，堵塞此路，就切斷了秦、豫之間的聯繫，金人想要溝通西部與中部戰區，必須通過山西的蒲坂渡口。

這一著猶如將一顆釘子釘在敵占區的心臟部位，令敵人進退受滯！

威震河東

李彥仙閃電突襲，收復陝州，給予關中義軍極大的鼓舞。

義軍很快蜂起，收復鳳翔、京兆府（長安），金國的西部戰區最高負責人完顏婁室到處滅火，直到天會六年（1128年）八月，才在華州擊敗宋軍，再次平定關中。

完顏婁室當然沒有忘記堵在女真侵占區嗓子眼上的李彥仙，正因為李彥仙的存在，金人的物資轉運和兵員調配都要增加許多麻煩。

收復陝州後，李彥仙乘勝渡過黃河，在中條山安營紮寨，蒲城、解州至太原的老百姓紛紛前來歸附。

李彥仙派邵隆、邵雲等率軍攻打安邑、虞鄉、芮城、正平和解州接連告捷。

皇帝對輔臣說：「知李彥仙與金人戰，再』三獲捷，朕喜而不寐。

」授李彥仙陝州知州兼安撫使，升武節郎、閣門宣贊舍人，並賜他袍帶、槍劍。

當時，潼關以東只有陝州在大宋手中，李彥仙加緊修築城牆，深挖護城河，擴充軍備，大力屯田，勢力橫跨黃河兩岸，令金人望之生畏。

李彥仙更是多次主動出擊，牽制陝西的金軍。

曾經渡過黃河馳援延安，在青澗城附近遭遇大股金軍，士卒全部驚愕，李彥仙怡然不懼，下令沿著山勢布置旗幟，虛張聲勢，憑著柳樹林的掩護，下令士卒們就地休息。

金人誤以為有埋伏，馬上退去，李彥仙神速下令部隊起身追擊，在要隘處接戰。

金人的鐵騎不擅長山地作戰，被打得頃刻崩潰，死者相枕藉！

此計頗有李廣戲弄匈奴人脫險的風範，然而能以寡擊眾，挫敵覆軍，氣魄手段又遠在李廣之上，真不愧是一代豪傑！

由於在陝北和隴西還有少量殘餘宋軍未能平定，完顏婁室一開始並未親自出馬，而是派出麾下驍將烏魯撒拔率軍前去進攻。

建炎二年（1128年）冬，烏魯撒拔軍抵達陝州。

金軍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在李彥仙之上。

李彥仙卻怡然不懼，率兵出城，在陝州城下與烏魯撒拔大戰七天，金兵死傷慘重，愴惶撤離。

為了鼓舞士卒的鬥志，李彥仙將家人都接到陝州，向士卒表明決心。

此時，在潼關以東，能為大宋所守的，僅有李彥仙一人了。

以孤軍面對如滄海之敵，他當然明白最終的結果。

但是若能為大宋爭取恢復軍力的時間，他願淪萬劫而不悔。

迎來家人，正是明舉家殉國，與城共存亡之心。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千秋壯士，不過如是。

名將對決

完顏婁室在建炎三年（1129年）上半年，在河東地區的軍事行動，很有可能一開始並非針對李彥仙而來。

因為除了隴西還有西軍殘部在負隅頑抗之外，即便是關中也尚有少量宋軍殘餘勢力。

天會六年（1128年）十月開始，完顏婁室就和另一名叫做蒲察的開國將領一同，進入陝北作戰。

十月丁丑日在延安附近擊敗宋軍，十一月庚寅取延安府，乙未迫降綏德軍。

當月，完顏婁室開始進攻晉寧軍，卻被晉寧軍知州徐徽言挫敗，完顏婁室的一個兒子也在攻城戰中身亡。

直到天會七年（1129年）二月，宋麟府路安撫使折可求以麟、府、豐三州投降金人，在隴西作戰的鶻沙虎等人也移兵陝北與完顏婁室合攻，才以絕對優勢拿下小小的晉寧軍，知州徐徽言、統制孫昂及眾士卒被俘，全部罵賊而死，無一降者。

此後完顏婁室突然出現在河東，更大可能是取得了金國中央的增援，準備從山西自蒲坂回到關中，加力掃蕩隴西。

李彥仙深深明白，張浚、曲端等人如今在隴西，不過是苟延殘喘。

若放任完顏婁室大舉上隴，西軍最後的力量，便將毀於一旦！

於是他整備士卒，伏兵於中條山，完顏婁室必經之路上。

中條山險要無比，千年之後，國府18萬大軍憑此守衛，卻被8萬日軍擊敗，全部跳了黃河。

女真兵驍悍無比，如果李彥仙戰敗的話，必然無路可退，全軍覆沒。

說起來，完顏婁室此人，絕非庸將，甚至在當代網絡上被鼓吹為女真戰神。

此人出道就以智勇雙全著稱，伐高麗、破遼國、戰西夏、滅北宋，轉斗四國，戰功赫赫。

不僅遼天祚帝耶律延禧是完顏婁室親手擒獲，在南下攻破汴京擒獲徽欽二帝時，也是完顏婁室最先渡過孟津。

此外，完顏婁室還曾經活捉一位叫做耶律大石的青年貴族，此人後來逃脫，建立了威震中亞的西遼帝國（雖然耶律大石被擒時很可能麾下僅有數十到數百騎，但他在燕京之戰時就已顯出優異的軍事才能，將其生擒並非易事）。

之前李彥仙的老上司范致虛，也是栽在完顏婁室手裡，率軍十萬，卻在南陽千秋鎮被完顏婁室疾馳而至，一舉擊破，損兵過半。

雖然之前在攻打晉寧軍時，完顏婁室吃了點苦頭，甚至被擊斃了一個兒子，但至少至今為止野戰保持著全勝記錄，沒有敗績。

當完顏婁室率領著金太宗支援給他的精銳具裝甲騎，行進在崎嶇的中條山山路上時，他大概想不到有人敢於來捋他的虎鬚。

暗夜沉沉，星月無光。

當完顏婁室志得意滿，心中想著一舉蕩平隴西，全殲西軍餘孽之時，山林當中，陡然間殺聲大作！

無數人影從四面八方殺出，黑夜當中也看不出有多少人。

他們手持長刀，專砍女真騎兵馬腿，一時間鮮血飛濺，斷腿的戰馬滾倒在山溝之中，披甲的沉重軀體橫衝直撞，將隊列撞得混亂不堪。

完顏婁室大驚失色，但他多年的作戰經驗，很快讓他恢復了鎮定，下令步兵列隊應敵，騎兵下馬作戰。

女真重騎兵下馬之後，便是最好的重步兵。

然而李彥仙的這支隊伍經過長久的操練，最擅長山嶺叢林作戰。

淬毒的藥箭如同瀑雨傾瀉而下，打亂了完顏婁室的陣列。

刀手們在盾手掩護下，紀律井然地攻殺敵陣，砍出一道道血路。

身披重甲此時反而成為了金人的劣勢，他們擁擠在狹窄的山溝當中，互相碾壓，動彈不得，被宋軍一輪衝鋒，往往如串葫蘆一樣滾下山崖，慘叫連續不斷。

完顏婁室雖是金國有數的名將，但這一次被有心算無心，未曾料到李彥仙竟有如此大膽量，於是狠狠地栽在李彥仙手裡，軍勢大潰，自己翻山越嶺而逃，事後點檢兵馬，上頭支援給他的重步兵和具裝騎兵死傷大半，可謂吃了老虧了！

讓完顏婁室遭受其一生中最大的敗績，費了老心思從皇帝處要來的增援賠了個七七八八，惱羞成怒的完顏婁室，不惜放下關西的攻略，也要調集資源，解決掉李彥仙。

李彥仙明白，自己成功地把完顏婁室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而自己的生命也就進入倒計時了。

不過，為國而死，無懼。

血火陝州

接下來的整整一年，金人如同傾盆暴雨，傾瀉在陝州孤城上。

完顏婁室從這時候起，除了在天會七年（1129年）四月取下陝北的鄜、坊二州之外，在當年再無其他作為，無疑是集中金人西路的力量，全力進攻陝州。

而整個金國西路軍，在此年再未在隴西取得任何進展，反而是當年十月京兆府（長安）一度因為防守空虛，被義軍收復，雖然旋即遭到鎮壓，但也足以證明李彥仙牽制了金人西路軍多少力量。

激烈的攻防戰，晝夜不休，黃河兩岸積滿了金人的屍骨。

李彥仙艱難收復的據點又一個一個淪陷，唯有陝州城不動如山。

時間的轉輪很快進入了建炎四年（1130年）的正月，跨年仍不能下陝州，完顏婁室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他將陝北收降的折可求也召喚過來，匯聚五萬大軍，號稱十萬，猛攻陝州城。

說起來，折可求此人乃是有名的折家將最後一代，宋初名將楊業的妻子折老太君就出自這個家族。

其家族世守麟府豐三州，兵精糧足，卻並不作太多抵抗就輕易降順，後來金人曾考慮立折可求為偽帝，卻立了劉豫，擔心折可求怨恨生變而將其毒殺。

可嘆此人出身名門，卻做了恥辱的漢奸，最後還落得一個卸磨殺驢的下場。

完顏婁室將大軍分作十路，或輪換攻城，或十路並攻，百計並發，用出各種手段。

此時，金人已經獲得大量漢人工匠，在關中、河北、河南的多次攻城戰中磨練了經驗，女真兵又異常悍勇泯不畏死。

當時宋方的文獻，普遍承認，金兵攻城能力驚人！

李彥仙端坐樵樓之上，氣定神閒，一邊飲酒，一邊令手下人役大作鼓樂。

暗地裡卻令士兵以繩索夜縋而出，直入金營，將完顏婁室苦心建造的攻具全部焚毀。

又率軍出城衝殺，完顏婁室雖然有十倍的兵力優勢，仍然在驚愕當中被擊退，一度後撤數十里。

經過一年多的堅守，城中糧食已盡，軍民煮豆充飢，處境異常困難。

李彥仙只得向川陝宣撫使張浚求援。

張浚—面派人從僻道前來勞軍，一面急令涇原路都統曲端出兵救援。

憑藉李彥仙燃燒生命換來的兩年，張浚、曲端在漢中、四川練習新軍，軍力已經有一定的恢復。

然而曲端嫉妒李彥仙的軍功，不肯入援。

在曲端看來，李彥仙力守孤城兩載，獨撐社稷。

如果他被救出來，自己這個關西第一將的地位，只怕難保。

雖然當時救援確實頗有風險，然而憑此事而言，後來張浚誅殺曲端，實不過分，不知為何有人將其與趙構、秦檜殺岳飛並論。

張浚親自率兵來援，竟然一度從隴西突進到長安，可見為了絞殺李彥仙，金人控制的關中已經空虛到什麼地步。

然而張浚志大才疏，本人軍事能力不足，到此終於被金軍阻擋，無法再進。

李彥仙部將邵隆、呂圓登、楊伯孫在外防守據點，此時都竭力入援，但金兵人多勢眾，諸將被阻擋，部伍傷亡殆盡。

完顏婁室雖被李彥仙屢挫，卻欣賞其才，命人以高官厚爵勸降。

李彥仙怒斥說：「我寧願作為大宋之鬼，何須官祿！」命壯士發強弩，將使者頃刻射死城下。

金兵再次建造大量鵝車、天轎、火車、衝車等攻城工具加強了對陝州城的圍攻，並加強了防備，已經無法再進行奇襲。

城內士卒飢疲，箭矢耗盡，李彥仙命人製作長鉤，鉤取圍城的金兵到城上殺死，在金人撲天的箭雨壓制下，猶自能殺傷相當。

二月，最後的時刻終於來臨。

城頭布滿血跡，死傷枕藉，刀槍折斷，已經沒有人能夠站穩。

憑藉各種攻城器械，金人如同潮水一樣殺上城樓。

李彥仙的部將呂圓登不久前艱難突破敵軍圍困殺入城中，對李彥仙說【圍久，不知公安否，今得見公，且死無恨】。

此時，他正因重傷而休養，得知城破，垂死病中坐起，提槍出戰，死於城上。

李彥仙全家幾乎全部戰死，只有其弟李夔、幼子李毅自亂軍中逃出。

李彥仙本人艱難突圍，中途聞金兵屠城，不禁大為悲痛，說：「金人之所以屠城，全是因為我長期堅守不降之故，我為什麼要背棄陝州父老苟且偷生呢?」遂投河而死，年僅36歲。

這樣的死，應是比項羽烏江自刎更加悲壯。

宋史忠義傳中用大段的篇幅，記載了李彥仙的部將們，這足以見出陝州攻防戰的慘烈與影響之重大。

這裡，將原文錄取如下。

【裨將邵雲、呂圓登、宋炎、賈何、閻平、趙成皆死，並贈官錄其家。

邵雲，龍門人。

金人陷蒲城，雲聚少年數百，壁山谷，時出撓之。

會邵隆起兵，雲往從之，約為兄弟。

聞胡夜義者眾強，乃舉所部聽命。

李彥仙嘗假夜義官，夜義意不滿，掠南原而去，彥仙誘殺之。

雲欲攻陝，彥仙遣客說以義，遂來歸。

累有功，官至武翼郎、閣門宣贊舍人。

城破被執，婁宿欲命以千戶長，雲大罵不屈，婁宿怒，釘雲五日而磔之。

金人有就視者，猶咀血噴其面，至抉眼摘肝，罵不絕。

呂圓登，夏縣人。

嘗為僧，後以良家子應募，捍金人淆、澠間。

彥仙保三觜，圓登歸之，功最多，為愛將。

城垂破，以兵來援，身重創，持彥仙泣曰：「圍久，不知公安否，今得見公，且死無恨。

」創身方臥，聞城陷，遽起戰死。

宋炎，陝縣人。

蹶張命中，補秉義郎。

先，金人圍城，炎射死數百人。

比再圍，炎以勁弩數百，發毒矢殺千餘人。

城陷，金人聲言求善射者貴之，炎不應，力戰死。

】

寂寞身後事

雖然艱難消滅了李彥仙，完顏婁室的損失也是驚人的。

《金史·太宗本紀》記載：【先遣婁室經略陝西，所下城邑叛服不常，其監戰阿盧補請益兵。

帥府會諸將議曰：「兵威非不足，綏懷之道有所未盡。

誠得位望隆重、恩威兼濟者以往，可指日而定。

若以皇子右副元帥宗輔往，為宜。

」以聞。

詔曰：「婁室往者所向輒克，今使專征陝西，淹延未定，豈倦於兵而自愛耶？關、陝重地，卿等其戮力焉。

」】

則完顏婁室因為作戰不順，再次要求大舉增兵，因此遭到金太宗的婉轉批評。

而皇子完顏宗輔趕到之後，也順勢取代了完顏婁室在陝西戰區的最高指揮官位置，完顏婁室淪為二把手。

在陝州遭到攻陷時，曲端並非完全沒有動作。

他出兵收復了陝西中部的邠州，隨即金將完顏撒離喝（此人在完顏婁室去世後擔任金國陝西戰區負責人多年）前來爭奪，兩次被曲端麾下的吳玠打得失利，一度在陣中啼哭，被稱為啼哭郎君。

不過啼哭歸啼哭，完顏撒離喝此人心志極為堅韌，哭完還得繼續打。

雖然完顏婁室把關中的兵力大都拉去攻打陝州了，不過完顏撒離喝手裡還有不少精兵，隨著金兵聚集得越來越多，曲端保全實力的毛病又犯了。

【既而金軍復振，玠小卻，端退屯涇州，金乘勝焚邠州而去。

玠怨端不為援，端謂玠前軍已敗，不得不據險以防衝突，乃劾玠違節制。

】

於是邠州之戰再次以宋軍戰敗而告終，曲端試圖甩鍋給吳玠，結果是後來張浚想殺曲端時，吳玠給曲端背上狠狠踹了一腳。

張浚雖然打仗無能，練兵確實是一把好手。

憑著李彥仙和眾多關中義軍以生命換來的兩年時間，張浚以川陝的資源火線訓練了一支十餘萬的大軍，提拔了吳玠、劉錡等一干名將，於李彥仙戰死的當年（1130年）九月，對金軍大舉反攻，決意與金人一決雌雄。

宋軍兵力有優勢，張浚選擇的戰場又有沼澤、丘陵掩護，足以抵消金軍的騎兵優勢。

實際上，在富平之戰中，劉錡確實一度將金軍左翼的金兀朮（完顏宗弼）打得損失慘重，幾乎要潰退。

但張浚軍事能力比起李彥仙差了太多，甚至較曲端也有不及，不足以掌控全局。

完顏婁室令驍將完顏摺合率3000精騎，以土囊在葦澤中墊出一條通路，越淖而進，突襲宋軍外圍鄉民小寨。

鄉民逃入宋營，引起諸軍驚亂。

在戰鬥當中，金軍不斷擴大完顏婁室所在右翼的優勢，而宋軍在張浚的指揮下缺乏配合，面對完顏婁室的一翼很快崩潰，趙哲率先率軍逃跑，導致宋軍整體陣崩。

黃昏，金軍并力猛攻，宋軍大潰，退往邡州，所帶輜重大都遺棄。

十月，張浚以敗軍之罪貶逐劉錫，斬趙哲及其部將張忠、喬澤，使軍心驚懼，環慶路將領慕容洮叛投西夏，涇原路將領張中彥、李彥琪叛降金軍。

南宋王朝在隴西的殘餘據點，也在隨後迅速全部丟失。

於是，這兩年來好不容易恢復起來的戰力，又毀棄大半於一旦。

不過對於趙構來說，這是個好消息。

富平之戰的發動，將金軍東路的不少力量也吸引了過去。

雖然戰敗，卻使得東路的江淮一帶能夠建立起穩定的防線。

之前他被金兀朮搜山檢海捕捉，直接嚇成了陽痿。

現在，趙構同志終於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