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兩陷「亂倫」案的歷史真相

殘霞夕照西湖好，花塢苹汀。

十頃波平，野岸無人舟自橫。

「環滁皆山也。

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

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玡也。

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

峰迴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

作亭者誰？山之僧智仙也。

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

」這是曾經入選中學生課本的古代著名散文《醉翁亭記》的第一節。

那麼，文中所說的太守是誰呢？文章結尾說「……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

歐陽修，北宋文學家、史學家，且在政治上負有盛名。

因其故鄉為吉州廬陵郡，便常以「廬陵歐陽修」自居。

諡號文忠，世稱歐陽文忠公。

後人又將其與韓愈、柳宗元和蘇軾合稱「千古文章四大家」，被史上稱之為「一代名臣」。

歐陽修幼年喪父，在寡母撫育下讀書。

北宋天聖八年，即公元1030年，歐陽修高中進士，走入士林，初任西京留守推官，後入朝任館閣校勘。

因范仲淹上奏章批評時政，遭貶饒州。

歐陽修挺身而出為其辯護，被貶為夷陵縣令；後又復任館閣校勘，進集賢校理、知諫院，任龍圖閣直學士、河北都轉運使。

而就在此時，朝廷一紙聖旨再次將歐陽修貶出京都，左遷滁州。

於是，在北宋慶曆五年，即公元1045年，歐陽修便來到了滁州。

歐陽修在滁州實行寬簡政治，發展生產，使當地人過上了一種和平安定的生活，年豐物阜，而且在滁州琅琊山上又有一片令人陶醉的山水，這是使歐陽修感到無比快慰的。

但是當時整個的北宋王朝雖然政治開明，風調雨順，但卻不思進取、沉溺於現狀，一些有志改革圖強的人紛紛受到打擊，眼睜睜地看著國家的積弊不能消除，這又不能不使他感到沉重的憂慮和痛苦。

歐陽修來到滁州後，認識了琅琊寺住持僧智仙和尚，並很快結為知音。

為了便於歐陽修遊玩，智仙特在山中建造了一座亭子，歐陽修親自為它作記，由此寫出了《醉翁亭記》這一名篇。

從此，歐陽修常同朋友到亭中遊樂飲酒，「太守與客來飲於此，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

」「醉翁亭」因此得名。

歐陽修不僅在此飲酒，也常在此辦公。

有詩讚曰：「為政風流樂歲豐，每將公事了亭中」。

散文《醉翁亭記》描寫了「醉翁亭」周邊的秀麗環境和自然風光，勾勒出一幅太守與民同樂的圖畫，抒發了作者的政治思想和寄情山水以排遣遭受打擊的複雜感情。

作者對滁州優美山水風景的謳歌，對建設和平安定、與民同樂的理想社會的努力和嚮往，尤其是作者委婉而含蓄地所吐露的苦悶，這對宋仁宗時代的昏暗政治，無疑在客觀上是一種揭露，同時，通過描寫醉翁亭秀麗的環境、變化多姿的自然風光和遊人的山水之樂、游宴之樂，表現了作者與民同樂的思想，抒發了他謫貶滁州後的抑鬱心情。

歐陽修被謫貶滁州，人們大都以為主要的原因是受到「慶曆新政」改革失敗的影響。

其實不然，當時曾參與「慶曆新政」改革的歐陽修不僅沒有被貶官出京，反而加官晉級。

而究其被貶滁州主要的原因應該是歐陽修受到來自陰暗角落打出的「亂倫」謠言子彈攻擊躺著中槍的。

那麼，這究竟是什麼樣的「亂倫」謠言能讓歐陽修躺著中槍，被貶出京，來到皖東的重鎮滁州的呢？他為什麼會先後兩次身陷為人不齒亂倫事件之中呢？

北宋仁宗年間，官僚隊伍龐大，行政效率低下，人民生活困苦，遼邦和西夏威脅著北方和西北邊疆。

慶曆三年，即公元1043年4月，大宋王朝與西夏罷兵和談，邊關狼煙開始平息。

鎮守邊關的陝西經略安撫副使范仲淹奉詔還朝，仁宗趙禎拜范仲淹為參知政事。

此時朝中官員數量驟增，土地兼并加劇，國內危機不斷加深。

加之北遼、西夏軍隊多年來不斷對宋侵擾，歲幣和軍費開支有增無減，國家財用捉襟見肘。

因此，朝野上下不斷有人提出革新主張。

范仲淹提出了「明黜陟、抑僥倖、精貢舉、擇官長、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減徭役、覃恩信、重命令」等以整頓吏治為中心的十條改革方案，稱為《答手詔條陳十事》。

歐陽修、韓琦、富弼等人也紛紛上疏言事，支持范仲淹的主張。

宋仁宗趙禎採納了大部分意見，施行新政。

詔令中書門下、樞密院兩府，同時擇選諸路轉運使和提點刑獄，規定官員必須按時考核政績，以其政績好壞分別升降，即便恩蔭出身的士子也必須經過一定的考試，才得補官；又規定地方官職田之數等等。

慶曆四年，公元1044年春天，朝廷推行科舉法，並頒布減徭役、廢並縣、減役人等詔令。

由於「慶曆新政」觸犯了一些皇親國戚、元老大臣的利益，因而遭到他們的激烈反對阻撓。

「慶曆新政」施行僅一年左右的光景，即以夭折告終。

范仲淹罷去相位，被貶出京，出任陝西四路宣撫使，駐守鄧州。

就在此時，時為河南虢州太守的滕子京謫守巴陵郡，經過一年的努力，岳州政通人和，百廢俱興，因而想起重修岳陽樓。

慶曆六年九月，時在鄧州的范仲淹應約為岳陽樓作記，在花洲書院的春風堂前揮筆寫下了傳頌千古的名篇《岳陽樓記》。

其中范仲淹直抒胸臆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至理名言。

而當時參與慶曆新政的韓琦、富弼、歐陽修、蘇舜欽、余靖、尹洙等人都被誣為朋黨，相繼被排斥出朝廷，原來制定推行的各項改革均被廢止。

范仲淹被貶出京後，進奏院的蘇舜欽和劉巽召集文人聚會，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被反對改革派御史中丞王拱辰等人舉報，仁宗大怒，批捕數十人，史稱「奏邸獄」。

從此之後，蘇舜欽「時發憤懣於歌詩，其體豪放，往往驚人」。

他把滿腔憤懣述之於詩，卻是萬般無奈之情。

他在《淮中風浪》一詩中寫道：「春風如怒虎，抓浪沃斜暉。

天闊雲相亂，汀遙鷺共飛。

冥冥走陰氣，凜凜挫陽威。

難息人間險，臨流涕一揮。

」不難看出，「奏邸獄」對於蘇舜欽的打擊是不言而喻的。

歐陽修《秋聲賦》，是他繼《醉翁亭記》後的又一名篇，也是宋代文賦的典範。

慶曆五年的新年剛過，杜衍被罷相，富弼被免職，推行「慶曆新政」的改革派大都被貶出京城。

然而，此時歐陽修卻公開為改革派鳴怨叫屈，一時惹仁宗大為不悅。

但他惜歐陽修之才，不想讓他離開自己的身邊。

恰巧這時歐陽修的好友田況由真定改知秦州，仁宗便加封歐陽修龍圖閣直學士、河北都轉運按察使之職，臨時權宜真定。

不想就在此時，一個邪惡的子彈向他飛來，開槍者就是當時諫官錢明逸。

錢明逸，杭州臨安人，曾任殿中丞策制科，轉太常博士。

為呂夷簡所知，擢右正言。

首劾范仲淹、富弼：「更張綱紀，紛擾國經。

凡所推薦，多挾朋黨。

乞早罷免，使奸詐不敢效尤，忠實得以自立。

」疏奏，二人皆罷官去職。

由此可見，錢明逸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慶曆新政」改革的反對派人物。

而錢明逸嫉恨歐陽修，以致於暗下狠手說出來的原因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據《錢氏私志》記載：歐陽修「後修《五代史·十國世家》，痛毀吳越，又於《歸田錄》中說文僖數事，皆非美談。

從祖希白嘗戒子孫，毋勸人陰事，賢者為恩，不賢者為怨。

」也就是說，歐陽修在參與編纂《新五代史》時，貶斥了錢氏的祖宗，即吳越國王錢氏家族。

錢明逸將誣告歐陽修私吞財產的一紙訴狀遞到開封府的大堂。

當時開封府尹楊日嚴閱狀後不禁暗自大喜，因為他在主政益州期間，大肆斂財，貪污官銀，曾遭到歐陽修上書彈劾，一直懷恨在心，這下正好撞到他槍口上。

他立即將這一紙訴狀上達天聽。

仁宗接狀後立即刻派人調查。

結果查無證據。

但錢氏家族並不就此罷休，換了一種更加惡毒的方式攻擊歐陽修。

於是，便製造了「盜甥」的「亂倫」謠言。

這起所謂的「盜甥」事件，就是誣陷歐陽修與外甥女通姦。

原來，歐陽修妹妹嫁張氏不久便守寡，張氏前妻遺一女，歐陽修可憐她們，將她們接到家裡撫養。

其外甥女長大成人後，嫁與歐陽氏遠房侄子歐陽晟。

但此女不守婦道，與家僕私通，被人告發。

此案在開封府大堂審理。

因受到錢明逸、楊日嚴等人利用，屈打成招，竟然說歐陽修和她有私情關係。

不僅如此，她還控告歐陽修欺占了她娘家的財產。

此事一時震驚朝野。

經過歐陽修百般辯解，最後雖以「查無實據」了事，但讓這位一代名臣為之蒙羞。

顯然，這是一起有預謀的政治鬥爭，目的就是將歐陽修置於死地而後快。

儘管仁宗趙禎不相信歐陽修會做出如此傷風敗俗之事，並多次作出批示，表明態度，但此時朝中大臣錢勰卻藉此事在朝野上下大肆攻擊歐陽修。

錢勰，乃是吳越武肅王六世孫。

累官至朝議大夫，上柱國，爵會稽郡開國侯。

想來不遺餘力攻擊的原因大概是所謂歐陽修在參與編纂《新五代史》時，貶斥了錢氏的祖宗，即吳越國王錢氏家族。

看到如此局面，仁宗只好將歐陽修貶到滁州。

可是，「亂倫」謠言被小人四處傳播，如影隨形，歷時長久，歐陽修心情豈能不受影響？由於這次「亂倫」謠言的前科影響，又一起「亂倫」謠言在歐陽修的晚年便應運而生了。

這就是所謂的「私從子婦」的謠言，說的是歐陽修與兒媳婦亂倫事件。

仁宗皇祐元年，即公元1049年，歐陽修從滁州改知揚州、潁州、應天府等州府後，被仁宗召回朝中，相繼出任翰林學士、史館修撰等職。

仁宗嘉祐二年，即公元1057年，歐陽修以翰林學士身份主持進士考試，提倡平實文風，錄取蘇軾、蘇轍、曾鞏等人，對北宋文風轉變有很大影響。

嘉祐三年六月庚戊，歐陽修以翰林學士身份兼龍圖閣學士權知開封府。

五年，官拜樞密副使。

次年出任參知政事。

後又相繼任刑部尚書、兵部尚書等職。

在此期間，歐陽修對有真才實學的後生極盡讚美，竭力推薦，使一大批當時還默默無聞的青年才俊脫穎而出，名垂後世，堪稱千古伯樂。

不但包括蘇軾、蘇轍、曾鞏等文壇巨匠，而且張載、程顥、呂大鈞等曠世大儒的出名也與歐陽的學識、眼光和胸懷密不可分。

他一生桃李滿天下，包拯、韓琦、文彥博、司馬光，都得到過他的激賞與推薦。

「唐宋八大家」，北宋五人均出自他的門下，而且都是以布衣之身被他相中、提攜而名揚天下。

英宗治平二年，即公元1065年，歐陽修上表請求外任，沒有得到朝廷的批准。

誰知道兩年之後，朝野上下就出現了「私從子婦」的謠言。

而始作俑者便是御史中丞彭思永和殿中侍御史蔣之奇。

據北宋史學家司馬光在《涑水紀聞》記載：「士大夫以濮議不正，咸疾歐陽修，有謗其私從子婦者。

御史中丞彭思永、殿中侍御史蔣之奇，承流言劾奏之。

之奇仍伏於上前，不肯起。

詔二人具語所從來，皆無以對，俱坐謫官。

先是之奇盛稱濮議之是以媚修，由是薦為御史，既而攻修，修尋亦外遷。

其上謝表曰：『未乾薦禰之墨，已彎射羿之弓。

』」

蔣之奇，江南宜興人，嘉祐二年考「春秋三傳科」而高中的進士。

官封太常博士，後又考中「賢良方正科」，升為監察御史。

不久與御史中丞彭思永上書彈劾修陽修與兒媳婦吳春燕「亂倫」。

歐陽修為此氣憤填膺，大罵這種栽贓的行為非常卑鄙、並要求蔣之奇拿出證據來。

蔣之奇當然拿不出，只好承認是這是道聽途說的謠言。

於是，造謠誣告罪名成立，蔣之奇被貶為監道州酒稅，到道州為朝廷收取酒稅去了。

歐陽修雖然贏得了清白，但是經歷兩次「亂倫」謠言的打擊之後，便已心灰意冷，淡薄仕途。

神宗熙寧二年，即公元1069年，王安石推行「熙寧變法」。

歐陽修對其青苗法頗有微詞，受到變法派的打擊。

熙寧四年，歐陽修以太子少師的身份致仕歸隱潁州。

次年，歐陽修與世長辭，諡文忠。

歐陽修乃史上一代名臣，卻連遭政治對手以「亂倫」謠言的極端攻擊，這種以「亂倫」謠言毀人名節的亂象不能不說是古代政壇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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