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差一點恢復高考

1976年元旦剛過，一句「馬尾（讀以）巴的功能」風行大江南北，成為民間習語。

它是當年「政治賀歲片」《決裂》中的台詞，諷刺大學教授脫離實踐，專講書本上沒用的死知識。

出乎創作者意料，該片真正的「響句」，如「進共產主義勞動大學，第一條資格就是勞動人民」等，都沒能流傳開來。

煽情已至山窮水盡，面對愚昧與重壓，人民選擇了反諷。

似乎尋常的一次接見

1月1日，正在中國旅遊的美國前總統尼克森的女兒朱莉和她的丈夫戴維•艾森豪意外收到邀請，毛澤東要見他們。

在接見中，毛澤東邀請下台的尼克森來中國。

在談到戰爭時，戴維表示中國不會再有戰爭了，毛澤東高聲反問「為什麼？」戴維回答道：「因為中國人愛好和平。

」毛澤東用嚴厲的語調回應說：「事實上，中國人很好鬥。

我也是其中一個!」

但最終，毛澤東緩和了語氣，說：「我喜歡右派。

你岳父算右派吧？在上次美國大選期間，我投了你岳父的票。

戴高樂是右派，希思首相也是右派，我喜歡他們，將來我還要投他們的票。

」

戴維邀請毛澤東訪問美國，說「美國可比蘇聯好玩多了」，得到的回答是「我老了，我的負擔太重了……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會談快結束時，毛澤東一隻眼睛幾乎閉上了，戴維說了句客套話：「祝您健康長壽。

」毛澤東

突然睜開眼睛，警覺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喜歡右派背後有玄機

就在同一天的《人民日報》上，刊登了毛澤東寫於1965年的兩首詩詞。

一首是《重上井岡山》，表示要繼續發揚革命鬥志，提出「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另一首《鳥兒問答》，指責赫魯雪夫的修正主義，稱「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

赫魯雪夫當年訪問匈牙利時，在演講中曾說：到了共產主義，人民就可以天天吃「古拉希」。

古拉希是匈牙利名菜，被誤譯成「土豆燒牛肉」。

兩首詩的寫作背景均在「文革」即將發動前，1975年鄧小平著手整頓後，國民經濟迅速恢復，「四人幫」感到大權旁落，在連番詆毀下，毛澤東希望鄧小平主持黨內會議，對「文革」做出一個決議，卻遭到婉拒。

兩首詩的發表，尤其是「反修」詩，別有深意。

早在1975年11月下旬，「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已從清華發端，12月4日，《人民日報》全文轉載《紅旗》雜誌長文《教育革命的方向不容篡改》，稱「教育界的奇談怪論就是企圖為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翻案，進而否定文化大革命，改變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教育戰線的這場爭論，是當前社會上兩個階級、兩條道路、兩條路線鬥爭的組成部分」。

在北京、上海、遼寧等地，學校相繼開展「教育大辯論」，但自林彪事件後，人們對運動已無興趣，只能觀望高層決策。

運動初期沒有點名批判，毛澤東「喜歡右派」的表態，透露出一絲鬆動。

恢復高考，箭在弦上

「四人幫」為何要在教育上找突破口？因為按鄧小平的整頓規劃，1976年準備恢復高考。

1975年七八月間，中科院副院長李昌向鄧小平建議：「我們打算直接從65—67三年的高中畢業生中錄取，採取自願報名、嚴格考試、半工半讀的辦法。

」鄧小平贊成說，「這個辦法好」。

對此，「四人幫」百般阻撓，院校是其權力的根據地，一是以紮根北大、清華的「梁效寫作組」為喉舌，可以深度干擾決策，時稱「小報抄大報，大報抄梁效」；二是院校自成一體，游離於秩序之外，可隨時轉化為私家打手。

「四人幫」對高校掌控嚴密，視高考為「摻沙子」。

為抵制教育整頓和恢復高考，電影《決裂》本已攝製完成，1975年10月又回廠修改，加入許多「新」台詞。

如：「他們流血流汗，把學校建起來了，你卻把他們趕出校門。

我想不通。

舊社會，地主、資本家才這麼做。

」「為什麼我們黨自己辦的農業大學，為什麼還辦在大城市裡，遠離農村，脫離三大革命鬥爭的實踐哪！為什麼教育大權至今還把持在那些資產階級老爺的手裡？」

影片特意挑了一名相貌酷似鄧小平的演員，扮演「走資派」代表趙副專員。

隨著電影公映，氣氛空前緊張。

「四五運動」自學校發起

1976年1月18日，周恩來去世。

3月19日，隨著清明節的臨近，北京市朝陽區牛坊小學的學生最先來到天安門廣場人民英雄紀念碑前敬獻花圈。

不久，全國各大城市的群眾紛紛效仿，自發進行悼念周總理的活動。

3月25日，「四人幫」控制的上海《文匯報》頭版發文批判「那個走資派」（暗指鄧小平），稱「黨內那個走資派要把被打倒的至今不肯改悔的走資派扶上台」，針對的是鄧小平和當時的教育部長周榮鑫，但人們普遍誤會成影射「周恩來要把鄧小平扶上台」。

4天後，南京大學等校提出「警惕赫魯雪夫式的人物上台」「誰反對周總理就打倒誰」「揪出《文匯報》黑後台」等，將悼念周總理與反對「四人幫」聯繫起來，呼聲傳向全國。

由於悼念花圈多次被沒收、銷毀，人們特意製作了上百斤重、不怕火的金屬花圈。

清明節前，媒體發出「清明是鬼節，悼念是四舊迷信活動」的聲音，清明節當天，北京市上百萬群眾來到天安門廣場，獻花圈、作詩詞，長安街的道邊樹上，掛滿了小瓶子，寓意「小平不倒」。

「天安門詩歌」成為建國後另一次大型詩歌運動，主要參加者是無法返鄉的知青，代表作「遇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灑淚祭雄傑，揚眉劍出鞘」的作者王立山就是一名北京知青，在黑龍江當了7年拖拉機手，該詩曾被列為「001號反革命案件」追查，但未能破案。

時代風雲變幻的一年

「四五運動」中，北京共有388人被捕，楊奎松、賀延光、周為民均在其列，據傳其中49人曾被列入死刑名單。

幾天後，鄧小平被正式點名，「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達到高潮，因主張恢復高考，李昌挨了多次批鬥。

天安門事件後，僅清華大學就有40多名師生被「隔離審查」，上百人被牽連批鬥。

7月6日，朱德逝世，毛澤東已重病臥床，他連背了兩遍庾信《枯樹賦》：「……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7月28日，唐山大地震，整個城市瞬間消失，24萬餘人喪生。

9月9日，毛澤東逝世。

10月6日，「四人幫」被逮捕。

不久，「白卷英雄」張鐵生亦被羈押審查，他是電影《決裂》中男主角（郭振清出演，即李向陽的扮演者）龍國正的原型，郭振清曾表示，龍國正是他此生演得最認真的角色之一。

其實，張鐵生交的並非「白卷」，他語文38分，數學61分，理化6分。

他成為明星，因為江青認為他是「有稜有角的石頭」，「我要用這塊石頭打人了」。

無法阻擋的歷史潮流

「四人幫」倒台後，「四五運動」中被逮捕的人們在羈押了6個月後，得到釋放，但並未平反。

10月26日，「兩個凡是」出台，認為：要集中批「四人幫」，連帶「批鄧」；「四人幫」的路線是極右路線；凡是毛主席講過的，點過頭的，都不要批評；天安門事件要避開不說。

不久，在《人民日報》社論《學好文件抓住綱》中正式提出：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必須維護，不能違反，凡是損害毛主席的言行，都必須堅決制止，不能容忍。

」

1977年7月17日，中共十屆三中全會一致通過《關於恢復鄧小平同志職務的決議》，同年12月，高考終於恢復，570萬考生走上考場。

1978年11月，「四五運動」平反。

鄧小平說：「有錯必糾是毛主席歷來提倡的。

對天安門事件的處理不正確，當然應該糾正。

如果還有別的事情過去處理不正確，也應該實事求是地加以糾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