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聞史觀：晉文公的霸主之路（三）

八

從北狄逃往齊國，這是第三個轉折點。

此時的春秋第一霸主齊桓公，已是風燭殘年的老邁之軀。

回首七年前的葵丘之會，諸侯雲集，周天子親自奉上祭祀文王武王的胙肉，彤彩塗飾的弓箭和天子專用車馬，並特許不用跪拜，當此際，齊桓公小白真有俾睨天下之勢。

那時勞苦功高的管仲也還在，內政外交打理得井井有條，如此榮耀有幾人享得？

如今齊桓公是真的老了，老得已不能分辨是非，更無心打理朝政，整日在妻妾群中消耗著衰殘的時光。

朝廷上三個權臣飛揚跋扈，五個兒子明爭暗鬥，一團烏煙瘴氣。

如管夷吾尚在，如何能鬧騰到這等地步！

於是，公子重耳一行人風塵僕僕地趕來了。

他一定還記得經過衛國時的窘迫，衛文公像打發乞丐似地把他們趕了出去，連一些吃穿之物也懶得施捨，於是只好撐著空空的肚皮往前走。

經過五鹿時，實在餓得受不了，只好硬著頭皮向一群野蠻人討要食物，這些不知好歹的野蠻人竟用土器盛著食物來送，他堂堂晉國公子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最後在趙衰的勸說之下才勉強吃了幾口。

千古賢人介子推同志割股飼君的故事，也發生在此時，但史記未載，不取。

到了齊國就好了，管仲已死，齊桓公正想徵召賢人輔佐，天下舍我公子重耳其誰！

於是後來的春秋第二位霸主晉文公，面帶飢色地與春秋第一位霸主齊桓公相遇了。

可惜公子重耳又想錯了，他不是選錯了人，而是來錯了時間。

齊國還是那個齊國，齊桓公卻已不是當年的齊桓公。

面對年老昏聵的崇拜對象，我相信公子重耳難以掩飾失望之情，再看見齊國朝政的混亂之相，最後的一點勇氣也應該滅得差不多了。

仕途無望，那就仍回到從前隨意的狀態罷了，至少生活是無憂的。

齊桓公待他不薄。

老婆丟在了北狄，就又給他娶了一位宗室女子，沒有代步的座駕，乾脆賞給他二十乘車馬。

於是公子重耳就安安心心地在齊國住了下來，一住就是五年。

至於齊桓公，在他來的第二年便死了，宮廷頓時陷入混亂，五子爭嫡，權臣爭立，又有宋國派兵前來干涉，有人逃跑，有人被殺，鬧騰了半年之後，最終齊孝公即位。

曾經不可一世的霸主齊桓公，誰也沒閒工夫去搭理，早已腐爛生蛆。

看在眼裡，歷經半生滄桑的公子重耳不能沒有感慨。

也許這些年過得太舒服，年紀也越來越大，公子重耳再也沒有提回國的事。

這可把趙衰們急壞了，老爹老娘都還留在老家呢，原本指望跟著你升官發財，光宗耀祖，誰成想在外面逃亡了十多年，看這架勢到死也埋不進祖墳，那怎麼行！

幾個人一商量，軟的不行乾脆來硬的。

這話給一個侍女偷聽到了，回去告訴重耳的老婆，這女人二話不說，立刻處死侍女，手法乾脆利落。

也幫著勸丈夫。

公子重耳哪是那麼容易聽勸的，斬釘截鐵地說：一輩子安安樂樂，還想什麼其他的，就在這很好，打死也不回去。

女人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你好歹也是一國的公子，人家千里迢迢的跟著你為了什麼，你卻在這貪圖安逸，我都覺得羞愧。

你不趕緊回國去謀劃，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最後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趁著把公子重耳灌醉的時候，拖上車，拉著往回跑。

等酒醒了，發現安樂窩沒有了，女人沒有了，重耳老爺氣得暴跳如雷，拿起劍就要殺人。

狐偃說：殺了我如能成就你，我也死而無憾了。

公子重耳恨得牙痒痒：如果成不了事，即便你是舅父，我也要吃了你的肉。

狐偃語帶譏諷：事如果不成，我這肉都是腥的，不好吃。

這一次離開也終於不再是逃亡，而是奔著一個看起來還很縹緲的前程。

無論如何，公子重耳迎來了人生第四個轉折點。

公子重耳一生遇到了兩個好女人，一個願意等他一輩子，一個促成了的他的事業。

九

晉惠公這幾年沒啥大折騰，安安穩穩地過著太平日子。

聽說那個逃亡在外的老哥哥在齊國過得不錯，只要不添亂，也就由著他去吧。

有時候想想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倆人都一大把年紀了， 時間不多，且行且珍惜吧。

晉惠公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六十歲的老哥哥正偷偷地想來見見他。

從齊國直奔晉國是死路一條，還得去尋求大國的援助，這是他老弟教給他的道理，重耳老先生是真正的沒齒難忘。

這一路上行塵僕僕，雖不至於食不果腹，但這老胳膊老腿也夠重耳老先生喝上一壺。

先後經過曹國，宋國，鄭國，其中倒有倆國給吃了閉門羹，宋國雖然賞了一張大臉，卻也愛莫能助。

隨後來到楚國，楚成王眼光還是好的，給足了面子，落魄的重耳卻羞愧難當。

等到問他回國後有何報答時，實誠的重耳回答說：金玉之類，大王多的很，不屑要。

這樣吧，如果以後和大王在戰場上相遇，一定會退避九十里地。

作為一個政治家，這話實在不合格，差點引來殺身之禍。

幸運的是，重耳老先生這次沒有久等，命運終於慷慨地照顧了他一回。

老弟弟晉惠公病了。

太子從秦國逃回晉國爭位。

秦穆公感覺被耍了，於是派人給重耳老先生送來了大禮，答應援助他回國。

還有什麼好說的，機會就這麼一次了，贏了便一償這十九年的怨氣，輸了也不過是一把老骨頭而已。

於是公子重耳一行人興沖沖地跑到秦國。

晉國近在咫尺了。

秦穆公是個政壇的老玩家，一口氣送出去五個宗室女子，外帶贈送一個晉國太子留下的老婆。

宗室女子自然是要笑納的，但這個侄媳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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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重耳多少年積攢的賢潔之名頓時受到了考驗，還是旁邊的侍臣說的乾脆：這太子的國家都可以征伐，何況他老婆呢！為了示好秦國，這些小節算什麼狗屁！

對嘛，一個人妻罷了，顧小節而壞大事，划不來。

病危的晉惠公不知道是否曉得，他的老哥哥就在旁邊等著他咽下最後一口氣。

這一口氣實在難咽，但現在誰也怪不得，只能怪他老哥哥太能活。

罷了，罷了，閻王讓你三更死，豈能留你到五更。

公元前637年秋，晉惠公死。

太子即位。

第二年春，秦國挾公子重耳帶兵進入晉國。

晉國出兵抵抗。

由於太子曾經長期在秦國做人質，國人並不擁戴。

但重耳老先生作為晉國的老公子，多少年來雖然出亡在外，賢明之聲卻已經成了一面旗幟。

於是晉國之內響應的人紛紛倒戈，迎接公子重耳歸國。

於是，出亡十九年後，公子重耳終於踏上了晉國的土地。

即位為晉文公，時年62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