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門第一「憤青」蘇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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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門第一「憤青」蘇轍

蘇轍

「一家三父子,都是大文豪。

詩賦傳千古,峨眉共比高。

」1963年4月,朱德委員長遊覽眉山三蘇祠後,即興題詩,稱讚蘇洵、蘇軾、蘇轍三父子的道德文章,千古風流,堪與峨嵋比高。

三蘇父子皆名列「唐宋八大家」,蘇軾、蘇轍又是北宋時期著名政治家。

特別是蘇軾,詩詞歌賦,書畫文章,無一不精,更是家喻戶曉的大才子。

蘇東坡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官場沉浮,經歷坎坷,「烏台詩案」也讓他成為古代文人因文字獄獲罪的代表人物。

歷代文人,特別是年輕氣盛的青年學子「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

滿腹經綸學問,洶湧澎湃,欲吐之而後快,其「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英勇氣概現代人謂之「憤青」,這也正是年輕蘇東坡留在人們心目中的典型形象。

然而,說到三蘇父子中誰才是真正的「憤青」?那個人還真不是蘇軾,這真正的「憤青」非蘇東坡弟弟蘇轍莫屬。

蘇軾、蘇轍兄弟小時候天資聰慧,勤奮好學,性格卻差異明顯。

蘇軾明快爽朗,蘇轍沉默執著,據此他們的父親蘇洵在慶曆七年(1047)為他們取了大名,並特意寫了一篇寄寓深重的《名二子說》:「軾」為馬車上用作扶手的橫木,其貌不揚,卻必不可少。

「轍」為馬車輾過留下的車輪印。

蘇軾啊,我擔心你因不善於裝飾自己的外表,而讓你受到傷害啊。

車會摔壞、馬會死,唯有車轍安然無恙。

蘇轍啊,我知道你是可以免於災禍的。

蘇洵解釋了自己為兩個兒子命名的緣由,對兒子滿懷期望與祝願。

其時,蘇軾十一歲,蘇轍八歲。

兄弟二人以後的人生軌跡似乎證明了蘇洵的先見之明,而「軾」、「轍」這兩字也似乎決定了兄弟二人的終身。

車輛縱橫天下沒有不留下轍印的,但對車輛創建的功勞,車輪印從來也不會參與爭奪。

車會被摔壞、馬終究要死,唯有車轍安然無恙。

這車輪印,是善於處在禍福之間的。

蘇轍的人生真的如父親蘇洵所言可以安然無恙,可以明哲保身、免於災禍嗎?實際上,在三蘇父子中最先因文字獲禍,最先因議論朝政遭遇打擊的人,偏偏就是在父親眼中沉著穩重、可以避免災禍的「車輪印」蘇轍。

蘇軾、蘇轍兄弟小時候被父母送到眉山天慶觀北極院道士張易簡處,接受啟蒙教育。

《東坡志林·道士張易簡》載:「吾八歲入小學,以道士張易簡為師。

」。

蘇轍也在《龍川略志》中說:「予幼居鄉閭,從子瞻讀書天慶觀」。

蘇軾八歲時,蘇轍還是幼兒,自然是哥哥的小跟班。

蘇軾兄弟二人從小在一起讀書,未曾一日相離。

蘇轍在《祭亡兄端明文》中說:「手腳之愛,平生一人。

幼而無師,受業先君。

兄敏我愚,賴以有聞。

寒暑相從,逮壯而分。

」小時候的蘇軾活波聰明,蘇轍稍顯沉默遲鈍,年齡越大,區別越明顯。

其實,蘇轍的聰慧是被哥哥閃耀的光芒掩蓋了。

蘇軾、蘇轍兄弟長大後,又到眉山城西州學教授劉巨先生門下學習。

劉巨先生學識淵博,要求嚴格,並且因材施教,循循善誘,充分發揮學生的特長。

兄弟二人平時是以父親、母親為師,這一次系統地接受劉巨先生的正規教育,學問突飛猛進,特別在父親不擅長的聲律之學方面進步很快。

兄弟二人開始吟詩作對,而且頗有天賦。

蘇軾有一篇《記里舍聯句》,記敘當年兄弟二人在夏天大雨之時,與同學程建用、楊堯咨即興聯句賦詩。

程云:「庭松偃蓋如醉」,楊云:「夏雨新涼似秋」,蘇軾云:「有客高吟擁鼻」,最後蘇轍對曰:「無人共吃饅頭」。

座皆傾倒。

蘇轍最後這句對詩引發大家哄堂大笑,卻體現了他的機智聰明,風趣幽默。

你看,大家都在冥思苦想,一本正經地詢章覓句,對景抒情,連吃飯都顧不上。

程同學描繪雨中松樹惟妙惟肖,楊同學讓人感覺到下雨後的清涼,哥哥蘇軾更是引用東晉政治家謝安「擁鼻」雅詠的典故:同學們,我們也來學學古人仿效謝安,掩鼻用雅音曼聲吟詠。

這時聯句的氣氛也一下子顯得高雅起來。

我蘇轍可沒你們那慢條斯理的興致,肚兒餓了,對不起了,且讓我先啃口饅頭再說。

蘇轍邊啃饅頭邊隨口一對,那調皮的模樣把大家都逗樂了。

仔細想來,你別說,他的對句無論用詞還是音韻都是蠻貼切的。

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蘇轍的對句畫龍點睛,讓整首詩活躍起來,情趣盎然,看似漫不經心,卻達到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

蘇洵早年喜好遊歷,二十七歲始發奮讀書。

慶曆六年(1046),蘇洵赴京趕考落榜後,對科舉考試心灰意冷,他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兩個兒子身上。

蘇軾、蘇轍兄弟在父親蘇洵的嚴格要求下,寒窗苦學,博覽群書,成為遠近聞名的青年才俊。

至和二年(1055),十七歲的蘇轍娶同里史瞿之女、時年十五歲的史氏為妻。

嘉佑元年(1056)春天,蘇洵帶著蘇軾、蘇轍兄弟前往都城東京(河南開封),參加科舉考試。

路過成都時,一同去拜訪益州知州張方平。

張方平之前就對蘇洵的學識文章極為欣賞,相見恨晚,並向朝廷推薦蘇洵。

至和二年(1055) 蘇洵帶蘇軾、蘇轍兄弟拜見張方平後,張方平遂以國士之禮對待蘇洵父子。

據無名氏《瑞桂堂暇錄》載,張方平還曾經當場出題考察蘇軾兄弟。

蘇軾兄弟沉著應對,張方平十分滿意兄弟兩人的表現,他對蘇洵說:「二子皆天才,長者明敏尤可愛。

然少者謹重,成就或過之。

」 蘇轍在宋哲宗元佑七年(1092) 出任門下侍郎,位至宰相,官位高於蘇軾,此為後話。

張方平隨即給文壇泰斗歐陽修寫信推薦蘇軾、蘇轍兄弟,並為他們準備了鞍馬行裝,派人送他們父子入京。

嘉佑二年(1057),蘇軾、蘇轍兄弟終於不負眾望,高中進士。

蘇軾、蘇轍兄弟具名列高等,蘇軾登進士第二名,蘇轍登進士第五名。

當時蘇軾二十二歲,蘇轍十九歲,真可謂春風得意,少年得志。

會試的主考官是翰林學士歐陽修,副考官是著名詩人梅聖俞,兩人正在銳意發起一場詩文革新運動。

蘇軾、蘇轍兄弟清新洒脫的文風,深得他們的讚賞,故將他們同列進士高等。

這件事引發出一場風波,歐陽發在《先公事跡》追述:「時學者為文以新奇相尚,文體大壞。

公深革其弊,一時以怪僻知名在高等者,黜落幾盡。

二蘇出於西川,人無知者,一旦拔在高等,榜出,士人紛然,驚怒怨謗。

」那些落榜的學子甚至上街圍堵歐陽修,指責他錄用這兩個無名小卒。

沒想到,蘇軾、蘇轍兄弟反而因此名動京師,引得人人注目。

歐陽修還特別讚賞蘇洵的文章,把蘇洵比作當代「荀子」,並將他的文章獻諸朝廷。

從此以後,「三人之文章盛傳於世,得而讀之者皆驚,或嘆不可及,或慕而效之。

自京師至於海隅障徼,學士大夫莫不人知其名,家有其書。

」(曾鞏《蘇明允哀辭並序》)

北宋初年,朝廷上下都在倡導實用簡潔、通曉流暢的文風,力戒五代時期的浮華奢靡,然而另一種追險務奇、故弄玄虛的文體又在悄然興起,特別在國家最高學府太學中流行,時人稱為「太學體」。

這種文章風氣來勢洶洶,迅速瀰漫朝野。

就在北宋詩文革新運動即將夭折之際,一代文宗歐陽修力挽狂瀾,開啟嶄新的文風,也讓三蘇父子作為這場文化變革運動的主將,脫穎而出。

歐陽修是三蘇父子的伯樂,沒有他的欣賞、提拔,三蘇父子恐怕會湮沒終身。

蘇軾、蘇轍兄弟從此以歐陽修為師,對歐陽修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

蘇轍在《歐陽太師輓詞三首》中感嘆:「推轂誠多士,登龍盛一時。

西門行有慟,東閣見無期。

念昔先君子,嘗蒙國士知。

舊恩終未報,感嘆不勝悲。

」 蘇轍把歐陽修比作漢代德高望重的李膺,三蘇父子被他接納、推介如同「登龍門」,身價大增。

蘇轍對歐陽修的感恩之情,溢於言表。

蘇轍中第後,給當時的樞密使韓琦寫了一封信《上樞密韓太尉書》。

這是一篇干謁文,文章表達了對韓琦的仰慕之情及拜見之意,同時,蘇轍簡單介紹了自己求學為文的經歷,明確提出:「以為文者,氣之所形」,對自己的文學主張進行闡述,這就是著名的蘇轍「文氣說」。

蘇轍寫信雖為干謁,但行文中並沒有流露出攀高枝、求高官的意思,態度不卑不亢,文辭懇切,引經據典,才華橫溢。

十九歲的蘇轍給貴為宰輔之尊的韓大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韓琦也被這位青年人的卓越文采折服,大為欣賞。

「自古英雄出少年」,蘇轍就是最好的典範。

畢竟蘇轍當時只有十九歲,但他的「文氣說」主張卻新穎獨特,別開生面,為北宋詩文革新運動提供了理論支撐,其遠見卓識,令人驚嘆!

唐代的大詩人白居易說過:「文章合為時而著」。

蘇軾、蘇轍兄弟能夠嶄露頭角,橫空出世,正是順應了時代的需求。

他們成功考中進士,首先應該歸功於他們的老師劉巨先生,所謂「名師出高徒」,與他們同榜進士及第的還有他們的同學,眉山家安國、家定國兄弟,劉巨先生門下同時培育出了兩對兄弟進士,一時傳為美談。

蘇軾、蘇轍兄弟最直接、最長久的老師是他們的父親蘇洵,他們的文章風格深受蘇洵的影響。

蘇老泉進士落第後,回家憤而盡焚舊作。

閉門苦讀,始得精六經,通百家,尤深於《孟子》、《戰國策》,「下筆頃刻千言」。

蘇洵從小就有意識地培養蘇軾、蘇轍兄弟倆對春秋秦漢時期文章的喜好,反覆訓練指導他們的文章寫作能力,並把自己的寫作經驗悉心傳授。

蘇洵文章出入於縱橫家,雄奇豪邁,被歐陽修視為「荀子之文」;蘇軾爛熟《漢書》,初好賈誼、陸贄,既而讀《莊子》,得心應手,為文浩蕩無際,機趣橫生;蘇轍則深受《孟子》、《史記》影響,恬淡瀟洒,氣勢如虹。

三蘇父子以文章名於當世,是他們成功的基石。

然而他們成功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同樣不能忽視,那就是官場人脈。

蘇老泉進士落第後,痛定思痛,意識到官場人脈的重要。

所謂「哪管你才高八斗,就怕朱衣不點頭」。

科舉考試不被考官看中,就是才高八斗也屬枉然。

李白早就感嘆:「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在芸芸眾生中能夠被人欣賞、提拔實在是太難得了。

蘇老泉四處遊歷,結識不少朋友。

他幸運地遇上了自己的伯樂雅州(四川雅安)知州雷簡夫,雷簡夫推薦三蘇父子給益州知府張方平,張方平又推薦三蘇父子給翰林學士歐陽修,而歐陽修正是這屆科舉的主考官。

也可以說蘇軾、蘇轍兄弟倆的成功之路是父親蘇老泉鋪就的,蘇老泉的人生經驗來自切身之痛。

這也難怪蘇轍小小年紀就敢斗膽給當朝樞密使大人韓琦寫信干謁了。

就在蘇軾、蘇轍兄弟高中進士,等待吏部的選用,準備大展拳腳的時候。

嘉祐二年(1057)四月,母親程氏去世,蘇洵父子不得不回到蜀地奔喪。

這一去就是三年時間,他們回到京城汴梁已是嘉祐五年(1060)二月。

經吏部「銓選」,蘇軾授河南府福昌縣(河南宜陽)主簿,蘇轍授澠池縣(河南澠池)主薄。

未及赴任,仁宗皇帝下詔制舉,蘇軾、蘇轍兄弟於是留京應考。

「制舉」是皇帝為選拔人才舉行的特殊考試,是一種最高規格的考試,要求極為嚴格。

參加制科考試的人員不但需要學識淵博,而且必須由朝中大臣推薦,然後由六名考官先行考核,及格者才能參加最後由皇帝親自出題的考核。

嘉祐六年(1061)八月,經歐陽修、楊畋推薦,蘇軾和蘇轍參加了制舉考試。

據記載,當時參加制科考試的只有四人,為什麼人數這麼少?據蘇軾的學生李廌《師友談記》載:「是時同召試者甚多。

相國韓魏公(韓琦)語客曰:『二蘇在此,而諸人亦敢與之較試,何也?』此語既傳,於是不試而去者,十蓋八九矣。

」由此可見,蘇軾、蘇轍兄弟影響力之巨大。

而相國韓琦對青年蘇轍尤為關心器重。

據說開科之前,蘇轍偏偏生了病。

韓琦於是上奏皇帝:「今年招考的學子,惟有蘇軾、蘇轍兄弟二人聲望最高,而今蘇轍病倒了,不能按時參加考試,必有孚眾望,是否延期舉行?」皇上竟然答應了。

一直等到蘇轍痊癒之後,才開科,考試推遲了二十天。

後來以此為例,秋闈遂定在了九月。

  試前,蘇軾、蘇轍按照規定,分別上了二十五篇《進策》、二十五篇《進論》,各自闡述了治國理政的綱領。

八月二十五日,仁宗在御政殿試,所舉「賢良方正能言極諫」策問。

「賢良方正」是說文學出眾,道德端正,「能言極諫」是指善於策論,勇於給皇帝提意見。

蘇轍作《御試製科策》,這一次,他似乎是吃了豹子膽,文章矛頭竟然直指年老尊貴的仁宗皇帝。

也許真的是少年得志,趾高氣揚,天不怕地不怕,蘇轍身上的「憤青」氣質徹底顯露無遺。

老蘇畢竟沒有經歷過制舉考試,他對兒子的考試也只能加以鼓勵,卻不料蘇轍把父親蘇洵平時好為驚人之語的文章技巧充分發揮,從而闖下大禍,其激烈尖銳,令人咂舌!

蘇轍在策論中指責仁宗怠於政事,甚至說仁宗「惑於虛名而未知為政之綱」。

他說,仁宗在慶曆新政時,勸農桑,興學校,天下以為三代之風可以漸復,結果半途而廢,未見實效。

現在又分遣使者巡行天下,或以寬恤,或以省減,或以均稅。

蘇轍認為這一切都不足以致治,因為各地所設官吏本來就是辦這些事的,何勞再分遣使者巡行天下。

蘇轍一針見血地指出:「臣觀陛下之意,不過欲使史官書之,以邀美名於後世耳,故臣以為此陛下惑於虛名也。

」治國當擇吏,皇帝當擇宰相,宰相當擇職司,「今乃不擇賢否而任之,至於有事則更命使者,故臣以為陛下未知為政之綱也。

」像這樣指斥仁宗,順帶把為政的官員批評一通,真可謂咄咄逼人,不計後果。

蘇轍此時毫無從政經歷,他的這些批評完全是書生之見。

更為犀利的是,蘇轍直接批評仁宗的私生活,指責仁宗沉溺聲色。

他一連列舉歷史上六個致亂之君(夏太康、商祖甲、周穆王、漢成帝、唐穆宗、唐恭宗),要求仁宗引以為戒,並說:「此六帝王者,皆以天下治安,朝夕不戒,沉湎於酒,荒耽於色,晚朝早罷,早寢晏起,大臣不得盡言,小臣不得極諫。

左右前後惟婦人是侍,法度正直之言不留於心,而惟婦言是聽。

」他認為,仁宗所為與這些致亂之君相似:「陛下自近歲以來,宮中貴姬至以千數,歌舞飲酒,歡樂失節,坐朝不聞咨謨,便殿無所顧問。

」這樣大膽的言論實在讓仁宗顏面掃地。

仁宗當時已經五十多歲,並非什麼荒淫無道的君主,蘇轍道聽途說,未免誇大其詞。

蘇轍還指責仁宗朝「賦斂繁重,百姓日以貧困,衣不蓋體「,「官吏之俸」、「士卒之廩」、「夷狄之賂」以及「宮中賜予玩好無極之費」都要由百姓承擔,因此「凡今百姓為一物以上莫不有稅,茶鹽酒鐵,關市之徵,古之所無者莫不並行,疲民咨嗟,不安其生。

而宮中無益之用不為限極,所欲則給,不問無有。

司會(主管財政之官)不敢爭,大臣不敢諫,執契持敕,迅若兵火」。

蘇轍的批評雖然有些過火,但他直指當時國家冗官、冗兵、賦稅沉重、對外屈膝等時弊,其胸懷大志、憂國憂民、忠君報國的赤子之心,坦坦蕩蕩,正氣凜然。

蘇轍無所顧忌的批評立馬在朝廷引起了軒然大波,大臣之間進行了一場激烈的爭論。

主考官司馬光在蘇轍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他也曾經十九歲考中進士,他認為蘇轍在應試者中表現出的愛君報國之心,可喜可嘉,擬如其兄蘇軾評為三等;考官胡宿認為,蘇轍試卷答非所問,又引歷代昏君來比擬盛世英主仁宗,應該不予錄取。

更多的大臣認為蘇轍狂妄自大,一致主張罷黜。

幸運的是,仁宗皇帝不愧為仁厚之君,豁達大度,一錘定音:「吾以直言求士,士以直言告我,今而黜之,天下其謂我何!」(蘇轍《遺老齋記》)他欣賞蘇轍的文章膽識,對蘇軾、蘇轍兄弟讚賞有加,還興奮地說:「朕今日為子孫得兩宰相矣。

」(《宋史·蘇軾傳》)於是蘇轍入第四等次。

蘇軾在制科考試中相對中規中矩,文辭婉轉,表現卓越,入三等次。

宋朝開國一百多年來,制策入三等的只有吳育和蘇軾兩人(《宋史·蘇軾傳》)。

這是破天荒的大事,蘇軾美名更是如日中天。

當年蘇軾二十六歲,蘇轍二十三歲。

考試結果,蘇軾授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作為京官被派往基層鍛鍊培養。

蘇轍為試秘書省校書郎,充商州(陝西商縣)軍事推官。

然而,知制誥王安石認為蘇轍袒護宰相,專攻人主,不肯撰寫任命書。

於是改命知制誥沈遘起草制詞。

多年之後,有人分析,說王安石是因為蘇洵曾經寫作《辨奸論》諷刺他,言辭激烈,從而導致王安石遷怒蘇轍。

這一說法並不成立。

因為王安石曾為蘇軾撰制詞,而且頗為讚許欣賞。

總之,「憤青」蘇轍才入仕途,就栽了個跟斗。

直到嘉祐七年(1062)秋,蘇轍才得到朝廷任命。

  

事實證明,「憤青」終究會為自己過激的言行付出慘痛代價。

《御試製科策》對蘇轍一生的影響是深遠的,不僅當時飽受輿論煎熬,擔驚受怕,事後還被迫辭官,而且導致這位青年才俊多年一直仕途不順。

他晚年深有感慨地說:「予采道路之言,論宮掖之秘,自謂必以此獲罪,而有司果以為不遜……自是流落,凡二十餘年。

」(蘇轍《遺老齋記》)蘇轍對自己被任命為商州軍事推官,深感失望。

一氣之下,他以父親在京修《禮書》,兄長出仕鳳翔,傍無侍子為由,奏乞留京養親,辭不赴任。

在鳳翔任職的蘇軾得知弟弟辭官決定,寫詩《病中聞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勸慰蘇轍,不同意他辭官的輕率決定。

蘇轍和詩《次韻子瞻聞不赴商幕三首》為自己辯解,他在詩中說:「怪我辭官免入商,才疏深畏忝周行。

……閉門已學龜頭縮,避謗仍兼雉尾藏。

」雖然自己已經「學龜頭縮」,「兼雉尾藏」,但是留京侍父只是藉口,他的內心仍然孤傲,堅持己見,不肯低頭。

辭官無非是「避謗」,懶得聽那些冷嘲熱諷、蜚短流長罷了。

「憤青」終究是「憤青」。

英宗治平二年(1065)正月,蘇軾結束在鳳翔的任職,還朝判登聞鼓院,又試秘閣再入三等,得直史館。

於是,蘇轍留京養親的理由不再成立,他向朝廷乞官外任。

蘇轍被朝廷任命為大名府(河北大名)推官,不久出任管勾大名府路安撫總管司機宜文字。

哥哥蘇軾可謂平步青雲,弟弟蘇轍卻在邊遠之地,擔任小小的幕僚,從事繁瑣的文字伏案工作。

治平三年(1066)四月,蘇洵在京師逝世,蘇軾、蘇轍兄弟護送父親靈柩,自汴河入淮,順長江回到家鄉眉山。

次年十月,葬父於彭山縣安鎮鄉可龍里。

神宗熙寧二年(1069)二月,蘇軾、蘇轍兄弟服喪期結束後,返回京師。

此時,朝政已經發生深刻變化,神宗皇帝勵精圖治,起用王安石,推行新法,這就是著名的「王安石變法」。

變法之初,諸法未備,神宗詔求直言。

蘇轍見年輕的神宗大有作為,不禁歡欣鼓舞,他奮筆疾書,一道《上皇帝書》,洋洋洒洒近萬言。

他在上書中說:「夫財之不足,是為國之先務也。

」,欲治國必先理財,蘇轍抓住根本,深入分析當前國家形勢,「夫今世之患,莫急於無財而已。

財者為國之命,而萬事之本。

國之所以存亡,事之所以成敗,常必由之。

」查找導致國家危機的原因,「故臣謹為陛下言事之害財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費。

」要解決危機,就必須任用賢能,大膽改革。

「君臣同心,上下協力,磨之以歲月,如此而三冗之弊乃可去也。

」蘇轍慷慨陳詞,雖然是「位卑未敢忘憂國」,但畢竟屬於越次言事,內心誠惶誠恐,不知這道奏摺上去,會不會又給自己帶來什麼麻煩?哪知神宗看完蘇轍上書,大為欣賞。

即日破格在延和殿召見蘇轍,聽取他關於改革豐財的意見,並任命蘇轍為三司條例司檢詳文字。

制置三司條例司是「王安石變法」組建成立的一個臨時性機構,主持變法的大部分事務。

三司條例司任用呂惠卿、曾布、蘇轍等官階低微的年輕人,參與草擬新法。

每有新法出台頒布,王安石都組織他們商談,徵求他們的意見。

蘇轍在《龍川略志·與王介甫論青苗鹽法鑄錢利害》對「青苗法」的產生過程作了詳細記述。

王安石拿出《青苗法》草案讓蘇轍仔細研究,蘇轍一針見血地指出,此法看似惠民,實則傷民,倒不如採用漢以來各代推行的常平法,讓富戶商賈不能哄抬糧價,貧戶也能得到切實的利益。

王安石說:你的話有道理,我當從長計議再實行。

他知道蘇轍的「憤青」脾氣,特別告誡蘇轍「此後有異論,幸相告,勿相外也。

」過了一個月時間,王安石都不再談論青苗法。

但後來王安石見青苗法在個別地方試行卓有成效,他就決定立刻頒布實施青苗法。

此時的蘇轍因王安石沒有採納自己的建議,「憤青」熱血再次暴漲,他直接上書神宗《制置三司條例司論事狀》,表示反對。

王安石大為惱怒,將加罪於蘇轍,因副相陳昇之的反對才作罷。

蘇轍一不作二不休,上書《條例司乞外任奏狀》,請求離開條例司外任,「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真是典型的「憤青」做派。

蘇轍時年三十歲,仍然年輕氣盛。

所謂「前車之鑑後車之覆」, 蘇轍並沒從自己最初因直言而遭受挫折的慘痛經歷中吸取教訓,這一次又重蹈覆轍。

其實,他身處變法大本營,只要稍加留意,依附順從王安石,仕途青雲直上是沒有問題的。

他的同事呂惠卿、曾布、章惇等人後來都步步高升,貴為宰相。

當然,蘇轍二十多年後也擔任了宰相,不過這升遷的道路也未免太曲折了。

神宗皇帝看完蘇轍言辭激烈的奏章,感覺疑惑不解,問王安石:「轍與軾如何?觀其學問頗相類。

」安石曰:「軾兄弟大抵以飛鉗捭闔為事。

」帝曰:「如此,則宜合時事,何以反為異論!」(《續資治通鑑》)顯然,神宗是支持王安石的。

而王安石說蘇軾兄弟「飛鉗捭闔」即好出風頭,邀功進賞的意思。

這就完全曲解蘇轍的赤膽忠心了。

蘇轍看見一項危及老百姓利益的政策即將出台時,就奮不顧身,為民請命,其精神是非常令人敬佩的。

幸好神宗並未同意王安石加罪蘇轍的建議,准予蘇轍離開三司條例司。

秋末,蘇轍在三司條例司呆了短短五個月時間就被迫離開,出任河南府推官。

熙寧三年(1070)春,張方平知陳州(河南淮陽),聘任蘇轍為州學教授。

這是蘇轍人生道路上的重大轉折,一個銳意進取,勇於改革的優秀青年,轉眼間被時代拋棄,劃入到反對變法陣營,甚至成為舊黨的中堅力量。

這到底是蘇轍個人的無奈選擇,還是是「王安石變法」,乃至整個大宋王朝的悲哀呢?

  蘇轍從當時的最高權利中心一下子被下放,出任地位低微的州學教授,其內心的愁苦憤懣是可想而知的。

蘇軾對弟弟受到的挫折深表同情,經常寫詩去信問候。

緊接著,熙寧四年(1071)十一月,蘇軾也因反對新法出判杭州,他在《戲子由》詩中寫到:「宛丘先生長如丘,宛丘學舍小如舟。

常時低頭誦經史,忽然欠伸屋打頭。

」雖為安慰弟弟,但蘇軾仍然改不了他好開玩笑的習慣。

「文章小技安足程,先生別駕(杭州通判)舊齊名。

如今衰老俱無用,付與時人分重輕。

」他們兩人都才三十來歲,哪裡談得上衰老,但蘇軾對弟弟說公道自在人間,不要灰心喪氣。

「門前萬事不掛眼,頭雖長低氣不屈。

」面對打擊,我們更要堅持讀書人的風骨。

這首《戲子由》後來也成為蘇軾諷刺新法的證據之一。

蘇轍的好友、親家翁文同對蘇轍也很關心,二人常有書信往來。

文同到陵州任太守時,作《子瞻〈戲子由〉依韻奉和》寄給蘇轍,詩中寫到:「子由在陳窮於丘,正若淺港橫巨舟。

每朝升堂講書罷,緊合兩眼深埋頭。

」,「貧且賤焉真可恥,欲撻群邪無尺箠。

」對那些欺負蘇轍的小人,他恨不得拿起尺箠(鞭子)加以痛打!「安得來親絳帳旁,日與諸生共唯唯。

」雖然蘇轍的年齡比文同小得多(二十歲),但文同表示願意當他的學生。

「君子道遠不計程,死而後已方成名。

千鈞一羽不須校,女子小人知重輕。

」文同認為蘇轍為道義而獻身的精神非常可貴,這一點就是婦女兒童都是明白的。

文同的鼓勵無疑是對蘇轍的最佳撫慰。

在神宗朝,蘇軾雖不得志,但他三典名郡(密州、徐州、湖州),是風風光光的地方長官;而與蘇軾才華相當的蘇轍卻一直作幕僚,從事教學、文案工作,直至四十七歲才作了「縣城如手大」的績溪(安徽績溪)縣令,夠倒霉的了。

蘇軾身上也有「憤青」氣質,但相對蘇轍,他人情練達,應對官場往來,經驗要豐富得多。

蘇軾的詩文風靡全國,廣為傳頌,出盡風頭,他公開反對「王安石變法」,但並未發表多少反對諷刺新法的過激言論,遭遇的文字災禍多出於別人捕風捉影的嫉恨。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蘇軾自然成為被攻擊的首選對象,而他的幾次遭遇災禍都牽連到蘇轍,一起遭殃。

反觀蘇轍,他連皇帝的錯誤都敢指責,對富弼、王安石等宰輔級別的官員更是毫不留情地直接批評,這才是典型的「憤青」風範。

這兩次「憤青」事件的不利影響,教訓實在太慘痛。

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蘇轍因此而得以遠離權力中心爭鬥,一直困於基層,避免了更大的災難。

這還真的不得不讓人佩服蘇洵「車輪印」預言的先見之明。

北宋後期,黨爭激烈。

蘇轍的政治生涯也隨著黨爭的起伏演變而沉浮。

那曾經的「憤青」已經不再年輕,但無論是身處朝堂,貴為宰輔之尊,還是遭受迫害,貶謫到荒涼的瘴癘之地,蘇轍肩挑道義,見義勇為,敢於直言的精神始終沒有改變。

蘇轍在《亡兄端明墓志銘》中對蘇東坡的性格特徵描述道:「其予人見善者稱之,如恐不及;見不善者斥之,如恐不盡;見義勇於敢為,斯不顧其害」。

這段話無疑也是對他自己「憤青」性格的最佳註腳。

暮年的蘇轍退居潁川(河南許昌),為了躲避政治迫害,他深居簡出,不問世事,甚至多年閉門不通賓客。

為了避禍,他曾經隻身逃往汝南(河南汝南),不敢回家,在汝南居住一年時間。

也許可以用辛棄疾的《醜奴兒》這首詞來形容暮年蘇轍的心境:「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

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

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十月三日,蘇轍盍然離去,與世長辭,享年七十四歲。

四川省綿陽市遊仙區東津路6號 劉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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