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屏」,還是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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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鼓勵市民閱讀,去年6月4日到7日,羅馬尼亞克盧日-納波卡市推行了一項新政:市民只要帶著書,乘坐公共運輸就可以免票。

(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平板閱讀器與紙質書籍,看上去只是閱讀媒介的不同,但實際情況是,不同媒介的物理特性會有不同的認知價值。

如果一種閱讀媒介給人不舒服、不自然、不親近的感覺,那是會影響閱讀熱情和效果的。

讀書有兩個意思,一個是一般的「閱讀」,另一個則是特指閱讀「書籍」。

電子時代,需要強調的也許是後一個意思的讀書,因為讀「書」比讀「屏」(電子螢幕)是一種更專注的閱讀。

專注的閱讀是一種深層閱讀,深層閱讀不僅是為了獲取信息和知識,而且也是通過閱讀來細緻辨析和深入思考。

培養這種思考習慣和能力,是對每個人都有意義的素質教育和人生歷練。

如果只是滿足於電子螢幕上的淺層閱讀,那麼,久而久之,人會變得精神渙散,無論閱讀什麼都是走馬看花,自己沒有深入、明確的想法,凡事便只能是道聽途說、人云亦云。

就深度閱讀而言,讀書優於讀屏。

在電子時代,讀屏不能代替讀書,閱讀較長和有難度的文本,需要深入理解和思考的讀物,都應該以讀「書」為優先選擇。

當然,如果得不到書籍,那麼屏上閱讀也比不讀好。

從現有的心理學和認知神經學研究成果來看,可以從三個方面說明紙上閱讀優於螢幕閱讀。

這三個方面分別是視覺因素、閱讀認知和學習機制認識。

生理差別

讀書優於讀屏的第一個原因是視覺疲勞。

無論是在紙上,還是在閱讀器或電腦螢幕上閱讀,都需要用眼。

閱讀時眼力專注,必然會減少眨眼的次數,這就會增加眼球上淚水的蒸發,也就是所謂的「乾眼」。

乾眼會引起疲勞、頭部不適、視力模糊、對光亮敏感等症狀。

科學實驗發現,眼睛不舒服會影響學習的能力和效果。

閱讀時間越長,閱讀物難度越大,這種影

響就越明顯。

現有的研究發現,讀屏造成的眼疲勞程度超過讀書,對需要高度注意力的深層閱讀來說,更是如此。

專注的閱讀(如研讀)比瀏覽更需要眼力注視,所以更容易使閱讀者覺得「累」。

網上文章三五千字就覺得很長,但紙質讀物要到近萬才有長的感覺。

以長遠的眼光來看,生理疲勞也許不是讀書優於讀屏最重要的理由。

這是因為,科技的發展很可能進一步減小紙上閱讀和螢幕閱讀在這方面的差距。

但是,隨著電子書正在努力朝越來越像「書」的方向發展,便會產生這樣的問題:電子書為什麼要像書呢——這本身不就顯示了讀書相對於讀屏的優勢嗎?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讓書籍發揮書籍的作用,而讓電子讀物另外發揮書籍不能或不便發揮的作用呢?電子讀物可以取代百科全書、手冊、條例或使用說明,可以運用於新聞報導、旅遊、烹調、兒童讀物,但是否也就能取代「重要著作」的書籍了呢?

閱讀認知差別

對人腦的認知神經學研究發現,人類天生並不會閱讀,人的大腦里至今並沒有專司閱讀的基因組。

美國認知神經學家瑪麗安娜·沃爾夫在《普魯斯特與烏賊》一書中指出,人類經歷2000年之久,才實現了認知能力的突破,學會閱讀字母表,而現在的兒童只需大約2000天就學會了同樣的知識。

一個為學習閱讀而不斷進行「重組」的大腦——她稱之為「閱讀腦」——是每個人必須在學習過程中自行發展的一種智能。

每個人的大腦需要在負責視覺、語言、辨別物體等等基因團之間建立聯接,才能學習閱讀這項新的技能。

每一代的每一個兒童都需要重複這樣的發展過程。

有經驗的、成熟的閱讀者可以幫助初學者完成這個過程,逐漸成為成熟的閱讀者,但無法代替他完成這個過程。

正如沃爾夫所說,從認知神經學的科學角度研究「閱讀腦」,「提出的根本性問題是關於如何培養下一代人『深入閱讀』的能力和素質」。

閱讀時,人腦把已有的基因功能調動起來,加以協調,用來處理字母或字詞的信息,短期儲存在記憶中,以便維持一定時段間的思考。

對於閱讀中的大腦來說,越是有助於調動和協調已有的基因功能,閱讀理解的效果就越好。

讀書之所以優於讀屏,是因為讀書更能調動和協調人腦的閱讀功能,因此更有利於與「理解」有關的深層閱讀。

例如,對人腦來說,書寫的字詞是有形的辨認對象,而由字詞組合而成的文本則構成了某種「思想景觀」(thought-landscape),在這片景觀中,與特定字詞相聯繫的「意義」或「意思」(meaning)會占據著某個或某些特定的地方。

閱讀的時候,我們想到某個意思,經常會同時想到大概在書里什麼方位見到過某個或某些字詞,也能大致找回某種印象中的「地方」——在書頁的某個方位,在書的開篇處、中間部位或其他什麼地方。

在閱讀思考時,為了把這個意思回想得更清楚,我們也會翻書去尋找大致記得的那些地方。

這種追溯性的尋找(把書翻來翻去),類似於在樹林裡或一個陌生地方尋找熟悉的標記,以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

研究者們稱此為navigation(「梭巡」「巡航」),指的是為了導航而找出一個方向來。

對專注的閱讀來說,這個方向就是閱讀在思考中想要確定的意思。

網上閱讀或電子書閱讀都很難藉助這種梭巡的機能,當然,也很少以這樣的思考或思索為閱讀的目的。

為了證明閱讀中這種實體感的「梭巡」作用,心理學家安娜·曼艮(Anne Mangen)設計了一個閱讀實驗,它需要閱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運用先前讀到的部分。

文本共四頁,測試用的是理解性的問題。

參加測試的學生中,有一半在沒有頁碼的PDF文檔上閱讀,另一半在紙頁上閱讀。

結果發現,紙上閱讀的學生們獲得的理解成績要好得多。

曼艮推測,閱讀理解與在頭腦里重構文本之間存在著某些聯繫,「紙頁上的文本是固定的,這有助於文本的空間構建,讓讀者有明確和固定的提示,形成文本記憶和記憶喚回」。

除了能夠幫助形成文本記憶和喚回記憶,讀書比讀屏對閱讀較少有分心和打岔的不利影響。

網上的文本連結(hyperlinked text)被認為是一種有用的學習工具,但是,對深層閱讀來說,文本連結有不可忽視的負面作用。

研究者發現,閱讀中每次遇到一個連結,都需要閱讀者作出是否要打開的決定,這就增加了閱讀者的認知負擔。

對閱讀的大腦來說,每一個連結都是一個閱讀內容本身之外的額外負擔。

如果打開連結,讀者的注意力便會轉換方向,可能難以與先前的思維連接起來。

就算閱讀者決定不打開連結,連結部分的顏色也會對閱讀造成分心。

神經學家喬爾·品特(Joel Pynte)在研究錯字對眼球活動的作用時發現,任何在眼副中央凹預視(Parafoveal)區內的文本都會吸引目光,在目光掃視時造成信息中斷,因而影響閱讀速度和注意力,形成認知干擾(cognitive distraction)。

還有研究者發現,在屏讀和紙讀的理解程度相同或相似的時候,屏讀是記住內容,而紙讀則是理解內容。

人們經常誤以為記住就等於理解。

然而,心理學研究發現,這二者在認知上有很大差異。

你可以記住一個概念,但不理解它(死記硬背或一知半解的「記得」即屬此類)。

然而,只有理解了一個概念,才能對短期記得的東西形成長期記憶,也才能靈活地加以運用。

這時候你才可以說「我懂了」。

死記硬背的「知識」只是一個短期記憶,對理解有難度的讀物並無用處。

這種情況在外語系學生中尤其普遍。

他們習慣於生硬強記,把這當作一種本領,以此衡量學習的能力或確定學習的目標。

他們也進行閱讀,但經常是文字的被動接受者,文字的障礙使他們經常似懂非懂,一知半解,即使理解了文字,也很少有思考型閱讀的。

這是一種因長期不得不死記硬背而不幸罹患的知識疾病。

學習認知差別

屏讀和紙讀的差別不僅表現在閱讀認知上,而且還表現在更高層次的學習認知上。

不少研究者發現,屏讀不適宜於較長的學術或嚴肅文本,如果單就讀屏而言,那麼,平板電子閱讀器要優於電腦螢屏。

有研究者發現,許多人就算用平板電子閱讀器閱讀,也很難有閱讀書籍的那種熱情或投入,原因是讀屏會讓閱讀者有「觸覺失調」(haptic dissonance)的問題。

所謂「觸覺失調」也就是手感不好。

平板閱讀器模仿書籍,卻沒有書籍的樣子、感覺和特性,給人以疏遠、不真實和不舒服的感覺。

有研究調查發現,平板閱讀器的使用者中,有83%表示強烈偏好閱讀紙質書籍。

平板閱讀器與書籍,如果內容一樣,看上去只是閱讀媒介的不同,但實際情況是,不同的媒介物理特性會有不同的認知價值。

如果一種閱讀媒介給人不舒服、不自然、不親近的感覺,那是會影響閱讀熱情和效果的。

這一區別對於深層閱讀的不利影響要遠超於一般的瀏覽和消遣閱讀,對閱讀較長、難度較大的讀物則更是如此。

以色列心理學家拉克菲特·阿克曼(Rakefet Ackerman)於2010年對一些大學生做了一個主動學習的測試。

她選了五篇較難閱讀的說理文,每篇1200字,分成電子文本和紙質文本兩個閱讀組。

她要求參加測試的學生在閱讀時做各種閱讀記號——劃線、亮色、頁邊筆記等等。

電子文本閱讀用的是電子文字處理工具,而紙上閱讀則用筆和螢光筆。

在規定閱讀時間的情況下,這兩組學生對理解問題的回答準確度幾乎一樣(62%)。

但是,在學生需要用多少時間就允許他們用多少時間的情況下,紙讀的學生成績卻高出另一組10%。

在讓學生估計自己錯誤的時候,測試結果也出現了差異。

紙質讀者的錯誤估計在4%之內,而讀屏者則平均為10%。

這似乎說明,讀屏者對自己理解準確度的估計不如紙質讀者。

這個發現對深層閱讀非常重要,因為深層閱讀的一個基本要求就是能儘量準確地評估閱讀的結果,發現並確定其中是否有誤。

大多數認真對待學習的學生都有這樣的經驗:在閱讀來自網上的有難度的教材時,會覺得需要列印出來,然後一面閱讀,一面做筆記。

這樣的經驗也能說明紙讀與屏讀的不同。

有研究發現,在對待同樣讀物時,紙讀者比屏讀者更願意在文本上做記號或做筆記。

屏讀和紙讀的心理感覺也不一樣,閱讀者會覺得紙上的文本更為嚴肅、重要、值得仔細研讀並對之有所思考,而網上的材料則供快速瀏覽,主要是為了輕鬆消遣或快速獲得信息,看過算數,不值得回頭再去細讀。

就是在閱讀者知道讀物重要性的情況下,紙讀和屏讀的差異性也能表現出來。

2013年,閱讀心理學家莎拉·瑪格琳(Sara J. Margolin)做了一個閱讀理解的測試。

她讓參加測試者閱讀幾篇500字的記敘文和說理文,參加測試者分為三組,分別用紙、數碼閱讀器和LCD電腦閱讀。

理解測驗結束後,參試者報告自己在閱讀中用了什麼學習方法。

從測試結果來看,用電子閱讀器的說理理解最差(100分中低了4分),這個差距也許並不大。

但是,重要的差別在於,用電子閱讀器的讀者比較不願意回到前面去複查閱讀結果。

這就可能影響了他們的理解準確性,因為複查一下的話,他們本來是可能糾正理解中的錯誤的。

記筆記是一種幫助閱讀理解的有效認知手段。

心理學家潘姆·穆勒(Pam A. Mueller)等人發現,紙讀有利於筆記,紙讀者手裡拿一支筆,比屏讀者更容易,也更樂於在閱讀中做筆記。

而且,紙讀者和屏讀者做筆記的方式也不相同。

紙讀者用手寫,比屏讀者更願意或傾向於用自己的話來簡述或改述閱讀的文字,這有利於消化和記憶學習的內容。

消化和吸收的學習正是深層閱讀的一個主要認知目標。

認知神經學家內奧米·沃爾夫(Naomi Wolf)指出,用手書寫有助於抽象思維,也有助於更準確地與他人交流。

閱讀應該不只是為了獲取現成的知識信息,更不只是滿足於電子閱讀的那種即興瀏覽和淺嘗輒止。

尤其是正處於最需要用閱讀書籍來增強思考能力的年齡的讀者,應該知道如何閱讀才能培養智識素質和公民能力。

為此,也就尤其需要重視和強調那種能培養獨立思考和價值判斷的深層閱讀。

閱讀能改變人的生活,但是,閱讀改變人生活的程度和性質,主要取決於我們所讀的書籍,以及我們閱讀的方式。

因此,提醒一下電子時代的深度閱讀離不開讀「書」,應該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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